查看完整版本: 凝隴 -【攻玉】《連載中》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17 09:53 PM

第90章

  大明宮,拾翠殿。
  
  殿裡喜氣洋洋,為了這頓家宴,皇后和尚食局提前籌備了好幾日,考慮到清虛子道長的牙口不如年輕人那麼好,桌上幾乎全是細軟清淡的素膳。
  
  席幾就設在外殿中,聖人和皇后坐在上首,清虛子道長坐在東側第一位,太子、藺承佑、淳安郡王、昌宜、阿芝等一眾小輩,分別按照長幼順序而坐。
  
  這場家宴沒有外人,甚至連伺候的宮人都無,席間無拘無束,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膳畢,殿裡依舊熱氣騰騰,昌宜和阿芝圍在清虛子身邊,一邊揪他老人家鬍子,一邊打聽纏著師公講故事。
  
  清虛子一貫嚴肅,可他極喜歡孩子,對著幾個孩子粉嘟嘟的團臉,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太子更是將清虛子視作骨肉至親,親自奉了一盞茶後,坐到清虛子道長身邊,一個勁地問長問短。
  
  皇帝因為記掛皓月散人一案,飯後單獨將藺承佑招到裡頭寢殿問話。
  
  藺承佑將目前所掌握的線索一一說了。
  
  「宋儉臨終前說自己曾經撞見皓月散人在房裡招待客人,然而不等他進門,那人便已離開了,這幾日大理寺的同僚們在玉真女冠觀搜查下來,原來皓月散人假扮靜塵師太的這十幾年,暗中在寢房內挖了一條通向坊外的暗道,如果宋儉說的那人就是皓月散人的幕後主家,可見此人每回都是通過這條密道進入觀中謀事。」
  
  皇帝點點頭:「關於這個幕後主家的身份,你們現在可有什麼頭緒?」
  
  藺承佑:「現在知道的有三條線索。當晚那幫黑氅人為了搶奪皓月散人的魂魄,賠上了三十三條人命,可見幕後主家與皓月散人有些情誼,侄兒據此猜測文清散人還活著,他與皓月散人不但是師兄妹,還有著共同的復仇心願,說不定文清散人才是真正的幕後主家,或者起碼是幕後主家身邊的另一位得力助手。當然還有一種截然相反的猜測:就是此事無關文清散人,幕後主家本身與皓月散人有情誼,如果這個猜測成立,那麼文清散人也可能在另一位主家手下效力。」
  
  「除了這兩大線索,皓月散人還留下了一處重要的紕漏,就是彩鳳樓的那位假母萼姬。依侄兒看,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是學到了乾坤散人的大部分本事,但本領還不到家,所以在驅役大邪物時屢屢出岔子。例如耐重現世那日直接降臨在玉真女冠觀,此事應該連皓月散人自己都沒預料到,當日有個黑氅人潛進觀中,想來就是趕來通知皓月散人早做應對。」
  
  說到此處,藺承佑驀然想起滕玉意也曾夢見一個黑氅人會對她不利,此事會不會太湊巧。
  
  怔了片刻,他又道:「不只耐重,皓月散人驅役雙邪時顯然也力不從心。雙邪的出陣時日可能比他們預想中要早,侄兒曾懷疑過樓中幫忙遮掩妖氣的人就是彭玉桂,可經侄兒調查發現,彭玉桂甚至都不知道後院鎮著大邪,不然他不會跑到陣眼用七芒引路印折磨田氏夫婦的鬼魂,並因此留下了致命的破案線索。」
  
  「彩鳳樓那位假母萼姬就不一樣了,她是平康坊的老人,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主動說出匠作打壞地基的事,當晚我們在前樓打雙邪,她也藉故跑到前樓,面上是要幫我們的忙,焉知她不是為了暗中照應屍邪和金衣公子。後來金衣公子事敗,她怕它說出助他們出陣的人是誰,情急之下露了破綻。可惜侄兒派人監視了這些時日,此姬依然未露出馬腳。我想她應該是皓月散人那幫人埋在平康坊的一枚重要棋子,不到關鍵時刻絕不會啟用。」
  
  皇帝讚許地看著侄子,短短一番話,清晰地將幾樁大案串連起來了,他想了想,忽道:「那個牢中的莊穆呢?他身形矮小,又是此案的關鍵證人,有沒有可能他就是文清散人,只不過為了迷惑我們的視線,故意與皓月散人做出這個局?」
  
  藺承佑道:「侄兒想過這個可能,但莊穆是胡人,侄兒仔細看過他的眼珠,是淡茶色,不,甚至接近金色,一個人再會易容,也沒法改變眼珠的顏色,文清散人可是標準的中原人,光這一點就能說明莊穆不是文清散人,不過關於莊穆的幕後主家,侄兒倒是差不多有點頭緒了,只是現在還沒有掌握關鍵線索,一切都只是猜測。」
  
  皇帝:「無妨,說說你的猜測,讓伯父聽一聽。」
  
  藺承佑沉吟片刻,笑道:「侄兒隨便猜一猜,說錯了伯父也別見怪。先說說這幾樁殺人取胎案吧,幾位受害者看似毫無關聯,但有意思的是,案中與受害者有瓜葛的幾個關鍵人物卻都在各重要部門任職。」
  
  「受害人小姜氏的丈夫宋儉,在北衙禁軍任職(注1)。」
  
  「受害人舒麗娘的表叔舒文亮,在京兆府任職。」
  
  「舒麗娘同時又是鄭僕射養在外頭的別宅婦,鄭僕射是當朝宰相。」
  
  皇帝面色凝重起來,北衙禁軍-京兆府-宰執,分別對應宮衛-京畿要務-朝堂。
  
  這會不會太巧。
  
  藺承佑接著往下道:「侄兒先說宋儉。」
  
  「宋儉與姜貞娘門第懸殊,當初伯爺和老夫人極力反對這樁親事,碰巧淮西節度使彭震的夫人隨夫進京,為這事特地登門拜訪伯爺和夫人,說姜貞娘的母親當年救過她,姜貞娘算是她的外甥女,正因為有彭夫人的作保,伯爺和夫人才同意相看姜貞娘,一看之下,最終答應了這門親事,由此可見,宋儉能娶到姜貞娘,彭夫人居功至偉。這件事面上做得毫不露痕跡,但光是衝著這份媒人的情誼,日後彭家以後有事要找宋儉幫忙,侄兒猜宋儉是絕不會推脫的。」
  
  「再說舒文亮,此人朝廷制舉落選後,就跑到淮西道彭將軍麾下任幕僚,回京沒多久,舒文亮又在彭將軍的推舉下進了京兆府,過後沒多久,他就把自己家鄉來的美貌外甥女舒麗娘送到了鄭僕射面前……」
  
  藺承佑順勢將鄭僕射是如何在中秋夜與舒麗娘「邂逅」的事說了。
  
  「由此一來,北衙禁軍、京兆府、乃至朝堂上的宰相,都與彭家有了關聯。」
  
  皇帝愕了半晌,緩緩坐到髹金漆的胡床上:「好孩子,繼續往下說。」
  
  「除了朝堂裡的這三人,莊穆在此案中的作用也很關鍵,他故意在西市兜售那種黑氅人慣用的銀絲武器,本意估計是想引出黑氅人的幕後主家,沒想到引起了皓月散人那幫人的警覺。」
  
  「皓月先是栽贓莊穆,後又誣陷舒文亮就是文清散人,這樣做的目的無非為了對付這兩人背後的主家,從舒文亮的履歷以及他回長安後的一系列作為來看,他背後如果真有主家,最有可能是彭將軍,而假如莊穆與舒文亮是同一條線上的人,那麼莊穆的幕後主家也就很好猜了,他二人,一個被安插在京兆府,一個被安插在最熱鬧的西市。」
  
  皇帝萬分震異,這些事實在做得太隱蔽,假如不是小姜氏一案碰巧有人闖入了現場,縱算彭家在長安各衙門和坊市內安插再多人,短時日內也很難引起朝廷的警惕。
  
  有沒有可能是有人做局陷害彭震?旋即又在心裡否認,不說別的,幫宋儉說親這件事,可是由彭夫人親自出面操辦的,舒文亮在淮西道任了多年幕僚,憑資歷是進不了京兆府的,之所以一回京就能進該處任職,也絕對少不了彭震的暗中推動。
  
  「稍後侄兒會把嚴司直整理的案宗送進宮給您過目。」藺承佑道,「查到現在,皓月散人那位幕後主家的城府實在出乎侄兒的預料。」
  
  皇帝有些動容:「哦,你且細說說。」
  
  「此人把莊穆和舒文亮推到大理寺面前,無非是想讓我們順著往下查。如果查出來彭震真有反心,朝廷這邊的動作必定瞞不過彭家,朝廷一動,彭家也會做出反擊。」
  
  「假如彭震並無反心,朝廷這樣明察暗訪,無疑也會成功挑起彭家與朝廷之間的罅隙。所以無論朝廷接下來怎樣做,這件事都會為日後埋下禍根。侄兒在大理寺辦過這麼多案子,頭一回見到心術如此縝密之人。」
  
  皇帝默然許久,頷首道:「所以你在利用莊穆『越獄』一事成功引出宋儉後,一直將莊穆那枚棋子扣在牢裡不動,是因為知道一動就等於中了對方的圈套?」
  
  「是。」藺承佑說,「侄兒可以利用莊穆做局,也能保證這個局逼彭家露出馬腳,但別指望皓月散人的幕後主家會有什麼舉動。接下來彭家無論是順勢造反,還是暗中做別的舉措,都只會造成朝廷與彭家相互博弈的局面,皓月散人那一派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坐山觀虎鬥,侄兒是覺得,與其急著逼彭家露出馬腳,不如先查清皓月散人背後那個人到底是誰。」
  
  皇帝按耐不住起身踱步,慢慢將腦中的思緒徹底理清,這才沉聲道:「好孩子,難為你想得這般周全。如果此事真與彭家有關,這其中的緣故也不難猜,這些年朝廷屢屢抑藩振朝,彭氏父子應是不願將兵權盡歸朝廷,所以才有了反心,淮西道如今已有十幾萬兵力,又與山南東道、淄青等互為奧援,倘若他們在長安也暗中安插了人馬,反旗一舉,朝廷少說要兩三年才能平叛。」
  
  「而另一位幕後主家既然急著想逼彭家造反,說明此人也早有不軌之意,朝廷一旦與淮西道開戰,此人說不定會趁勢謀逆,京中兵力一空,此人的勝算會大為增加,所以你的顧慮不無道理,與其急著對付明面上的彭家,不如先將暗處的另一人揪出來,只是有一點,假如莊穆真是彭家的棋子,讓這枚棋子長期呆在大理寺的牢中,彭家定然會日夜不安,伯父覺得,哪怕不用莊穆做局,也得趕快找個藉口將這枚棋子從牢中放出來。」
  
  藺承佑正色道:「侄兒正是這麼想的——」
  
  順便將自己打算將莊穆順理成章「釋出」的計劃說了。
  
  伯侄二人細細商議了一番接下來的舉措,待事情差不多議定了,就聽到外頭傳來昌宜和阿芝的咯咯笑聲,皇帝這才想起師父還有事要對自己說,溫聲對藺承佑說:「先說到這吧,我們出去尋你師公。」
  
  不一會在外頭魚池邊尋到了清虛子,皇帝過去扶著師父的胳膊:「您老人家有話要跟阿寒說?」
  
  清虛子側目看了看那邊的藺承佑:「到裡頭說去吧。」
  
  藺承佑摸了摸下巴,師公該不是要跟伯父說他的事吧,忽聽那邊亭子裡皇后道:「阿大,過來,伯母有事問你。」
  
  這邊皇帝扶著清虛子進了裡殿,擺手再一次摒退宮人:「是不是要說佑兒的事?昨日您令人送話說這孩子有了心悅的小娘子,我聽了高興了半夜,可今早到觀裡一瞧,這孩子後頸的蠱印未消。」
  
  清虛子神色凝重:「所以說這件事透著古怪,不知你還記不記得,百年前弄出這絕情蠱的邪道,邪道名叫不爭散人。」
  
  阿寒點點頭:「這名字大約是取自『不爭之德'了。」
  
  清虛子冷哼:「名為『不爭』,幹的卻全是背德損人的齷齪事。無極門那位乾坤散人的一身臭本事,有一大半是承襲自不爭散人這一脈。這賊道因為對一個娘子求而不得才想出這樣的符蠱術,將其寫成秘笈自是為了讓後人跟他一樣為情字折磨,佑兒自中蠱後,每年頭痛發作一次,可到了該曉事的年紀,還是對小娘子動了情,我知道這孩子喜歡上滕娘子以後,這幾日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再厲害的蠱術也壓不住一個人的心念,憂的是這蠱蟲至今還在他體內,蠱蟲一日不除,就沒法預料其中的變數。今年又到了這孩子的情劫之年,唉——」
  
  阿寒:「您老人家是擔心這孩子會吃大苦頭?」
  
  清虛子:「不爭散人缺德至極,為師是怕這個蠱毒沒那麼簡單。」
  
  阿寒思考片刻,樂觀地說:「我倒是覺得,您老人家不必過於憂慮,您不是給佑兒算過卦嗎,這孩子一生順遂,哪怕中途栽幾個跟頭,末了也會逢兇化吉的,原先我們擔心他一輩子都無法動情,現在他又有了中意的小娘子,最大的擔憂也沒了,蠱蟲除不去又如何,興許也只是每年頭痛一次,您與其憂心忡忡,不如先放寬心,說不定這孩子日後會有什麼際遇,且走一步看一步。」
  
  說話間從外殿飄來孩子們歡快的笑語聲,這笑聲極富感染力,連帶著清虛子神色也鬆快了幾分,他默然半晌,長長嘆口氣:「那就先瞧著吧,聽說滕娘子的名字也在香象書院學生名單裡頭?把這孩子的生辰八字給我吧,我來替她瞧一瞧。」
  
  阿寒看著師父的神色變化,心頭也是一鬆,忙扶師父起身: 「好。」
  
  ***
  
  皇后笑咪咪問藺承佑:「瞧上滕娘子了?」
  
  藺承佑臉皮厚歸厚,被長輩這樣兜頭一問,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幸而亭子裡沒旁人,就連阿芝姐妹倆都在外頭跟太子和皇叔玩。
  
  「是。」藺承佑點頭笑道,一邊說一邊給自己倒茶。
  
  劉冰玉就等著侄子親口承認呢,聞言大喜過望,欣然撫掌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不是想求伯母指婚?別急,伯母馬上給你和滕娘子指婚。」
  
  藺承佑剛將茶盞舉到唇邊,聽到這話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忙放下茶盞,清清嗓子道:「等等,等等,伯母您別心急,侄兒是瞧上她了,可她還沒瞧上我呢。」
  
  劉冰玉一愕,這才發現藺承佑臉都紅了,她笑靨越發深,忍笑點點頭:「伯母懂了,現在只你這孩子一廂情願?」
  
  藺承佑即便再不想承認這事,也得點頭承認,點完頭一抬眼,發現伯母似在忍笑,他怪不好意思的:「伯母,您別光顧著笑話侄兒啊,您最懂小娘子的心思了,侄兒今日進宮,就是想請教伯母,有什麼法子讓滕娘子也喜歡上侄兒。」
  
  劉冰玉興致勃勃地問:「滕娘子現在可有心上人了?」
  
  藺承佑下意識望向亭外,魚池邊,皇叔正耐心幫阿芝摘花,那晚滕玉意一心想著把紫玉鞍送到他手裡,紫玉鞍還沒送出去,又怎會在致虛閣與皇叔相約,所以當時那一幕,不過只是湊巧罷了。
  
  「她——應該是沒有心上人。」
  
  劉冰玉對這個答案似乎不大滿意,追問道:「到底有還是沒有?」
  
  藺承佑暗忖,滕玉意那麼倒楣,光是避難就夠她忙活的了,這段時日他又是救她又是教她防身本事的,她連他都沒相中,也絕不可能瞧得上別人。
  
  「沒有,絕對沒有。」這回換了肯定的語氣。
  
  劉冰玉忍不住在心裡又笑了起來,面上卻很嚴肅:「你先得確認她有沒有心上人,滕娘子才及笄,這個年歲的小娘子喜歡某個郎君,無外乎是才華和相貌叫她傾心——」
  
  說話間作勢端詳侄兒,論理很難有小娘子瞧不上這孩子的相貌,才能和本事麼,那就更不用說了,就這樣也沒讓滕娘子動心,該不是這孩子脾性不對滕娘子的胃口吧。
  
  看來這孩子的癥結出在脾性上,她想了想,委婉地說:「滕娘子沒對你一見傾心,說明比起皮囊和才能,她更在意男子的脾性。要叫滕娘子對你動心,你首先要拿出誠意來,當年伯母喜歡上你伯父,就是覺得你伯父靠得住。你聽好了,第一條,你得在滕娘子面前格外有耐心。」
  
  藺承佑眸光一盛,昨晚任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為何滕玉意沒瞧上他,原來答案在這裡。
  
  從前他好像是對她不夠有耐心。
  
  他琢磨了一下,頷首道:「侄兒懂了。要對她有耐心。」
  
  「第二條。」劉冰玉又道,「你得叫她知道你很在意她。」
  
  噫,這個也簡單,叫她知道那匹赤焰馬是他送她的就好了,這個足夠證明他早就在意她了吧。
  
  藺承佑認真點頭:「明白。」
  
  「第三,你得學會遷就她。」
  
  嘖,這個更簡單了,不就是打不還口罵不還嘴嗎,滕玉意以前也沒少在他面前發脾氣,只要她不太過分,橫豎他都依著她好了。
  
  「懂。」
  
  末了劉冰玉做總結:「做到以上這三點,伯母相信滕娘子就會對你改觀了。」
  
  藺承佑充滿信心地說:「侄兒明白了。」
  
  劉冰玉狐疑地看著侄兒: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從前是他大意了,原來這事這麼簡單。
  
  這有何難。
  
  他敢肯定,不出十日滕玉意就會對他傾心的。
  
  劉冰玉還是不放心:「你光心裡明白可不夠,你得確保每一條都能做到。」
  
  「能。」極為篤定的口吻。
  
  劉冰玉略一踟躕,這孩子自小聰明過人,想來是真懂了,於是臉上喜色又添一層:「你和滕娘子平日也沒什麼機會見面,不過別擔心,伯母自有法子。正好你伯父讓伯母安排香象書院這群女孩子去驪山遊玩,到時候各家的公子也會前去,別怪伯母沒提醒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到時候該怎麼做。」
  
  藺承佑在腦中盤算一番,笑著說:「侄兒知道該怎麼做了。」
  
  ***
  
  翌晚,大理寺,大獄中。
  
  藺承佑把莊穆身上的鐵鍊一一解開,順手將手邊的包袱打開:「你要的東西全在這兒了。除了兩百金和你要的過所,連快馬都給你準備好了。」
  
  包袱裡堆滿了黃澄澄的金塊,莊穆牽牽嘴角:「閣下倒是重諾。」
  
  藺承佑拉長聲調:「能幫忙抓住皓月散人,你也算是出了一份力,既然提前說好了,事成之後自然要按照說好的來辦。」
  
  莊穆卻不動:「你就不好奇我幕後的主家是誰?」
  
  藺承佑笑了笑,抬手在地上寫了兩個字。
  
  莊穆面上無動於衷,眼波卻極微妙地顫了顫。
  
  這個稍縱即逝的變化立即被藺承佑捕捉到了,他在心裡道,果然是彭震,他揚了揚眉:「你我提前說好的這些條件裡,並沒有『說出幕後主家』這一項,趁我沒改主意前,趕緊走吧。」
  
  莊穆默了默:「我之所以答應幫你做局,不過是為了報一箭之仇,如今陷害我的靜塵師太已死,那麼我也算是心願已了——」
  
  他話音未落,面色突然染上了一層烏黑色,旁邊的嚴司直和衙役們看見,頓時大驚失色。
  
  藺承佑並未阻攔,只靜靜看著莊穆毒發倒地。
  
  「這、這可如何是好——」嚴司直等人重重跺腳,「到底叫他咬毒身亡了,這還如何做局引出他背後的人。」
  
  藺承佑望著莊穆的屍首,腦中卻想著皓月散人的那位幕後主家:閣下不就是想藉大理寺之手逼彭震提前造反嗎,不好意思,叫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莊穆這一死,彭震那邊算是可以鬆一口氣了,接下來大理寺可就要騰出手來專心對付你了,別急,早晚把你的假面具撕下來。
  
  ***
  
  次日上朝,大理寺卿張庭瑞再一次在御前稟報了最新的調查結果。
  
  隨著靜塵師太的伏法和莊穆的自殺,這樁震驚長安的剖腹取胎案終於徹底落下了帷幕。
  
  為慶賀此事,當日皇上下旨,近日驪山花明景秀,正是賞春的好日子,著朝中大臣、大臣女眷及子弟、外地官員子女、以及香象書院女學生,伴駕去驪山遊玩。
  
  ***
  
  這日滕玉意與杜庭蘭共乘一車去往驪山,沿途陸續遇到各府的犢車,犢車並肩而行時,車裡的小娘子會含笑掀簾互相示意。
  
  滕玉意一邊與阿姐閒聊,一邊隔著帷帽賞景。
  
  眼看要入山了,翠葉的秀色鋪天蓋地,泉水的潺潺聲從高處傳來,犢車旁不時掠過騎著馬的貴要子弟,滕玉意賞景時無意間往後瞟了瞟,不提防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睛,這人年約十八-九歲,穿一件寶藍色襴衫。
  
  旁邊有人叫那人:「武大公子。」
  
  看來是御史中丞武如筠的某位公子,武緗和武綺的兄弟了。
  
  武公子也在打量滕玉意,目光灼灼,彷彿能一眼看到人心裡去,滕玉意心中冷哧,正要放下窗帷,卻聽隔壁犢車的小娘子含羞低呼一聲,順著看過去,就看見藺承佑和淳安郡王並轡而行,後頭則是太子和南詔國太子顧憲,幾人笑著縱馬而過,引得沿途各府犢車裡的夫人和娘子紛紛隔簾注目。
  
  一行人當中最出色的是藺承佑,他穿件緋色團窠寶花襴衫,縱馬疾馳在春風裡,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滕玉意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紫玉鞍,藺承佑像是生怕別人瞧不見似的,特意選了一匹比先前那匹千里駒毛色更白的馬兒。
  
  藺承佑說笑著縱馬馳過,雖說早就看見滕府的犢車了,卻是目不斜視,那三條他已經爛熟於心了:待她有耐心、告訴滕玉意小紅馬是他送的、處處遷就滕玉意。
  
  多簡單的三條,他敢打賭,等到從驪山下來,滕玉意就會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19 11:16 PM

第91章

  上山時已近黃昏。
  
  驪山行宮住所有限,隨行的官員和女眷又多,住所分配下來,除了三品以上王公大臣,底下的官員們至少需兩人同住一室,或是父子兄弟同住一房,甚或四五人一間房。
  
  至於女眷這邊,香象書院的一眾小娘子被安置在翔鸞閣,滕玉意和表姐住在東廊的最裡間,杜庭蘭拾掇好行裝,走到軒窗前往外看,窗後是通往溫泉池的花園,宮女們迤邐在花叢間穿行,這時節長安城裡的花大多都謝了,驪山卻仍是一片濃麗芳景,杜庭蘭倚窗深深呼吸,清涼的暮靄徐徐灌入肺腑,彷彿一瞬間能澄思靜慮。
  
  忽聽滕玉意低聲道:「阿姐,幫我把窗戶關上。」
  
  杜庭蘭只當妹妹要換衣裳,隨手關上窗,卻見妹妹在床前鬼鬼祟祟不知鼓搗什麼,走近才發現妹妹手裡拿著一根很長的頭髮絲,看樣子正要將其繫到床前。
  
  這頭髮絲起碼是由十來根長髮串聯而成的,中間以結相連。
  
  「這是要做什麼?」杜庭蘭起初不明白緣故,一瞬就懂了,忙壓低嗓門,「是不是要防備那個暗害你的人?」
  
  滕玉意先是環視一圈,確定門窗緊閉,接著又側耳細聽,確定廊外無人,這才扯開那根頭髮絲,將其一頭繫在床前,一頭繫在屏風的橫木上,隨後悄聲說:「我想過了,那晚我是臨時起意去致虛閣攔小道長的,即便那人提前弄斷我的絲絛,也無法預料我中途會遇上哪些人,如果想玷污我的名聲,此舉顯得毫無意義,所以那晚的事不妨換一個思路,也許此人也沒想那麼多,她當時只是想偷我的香囊。」
  
  「偷你的香囊?」
  
  「我所有的貼身物件用的都是同一種熏香,除了玫瑰,裡頭還加了兩味別的方子,這配方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旁人連仿都仿不了。初聞是玫瑰,仔細聞又摻雜了別的異香,那人或許是想知道我香料的配方,但又不能當面問,所以只好偷了。春絨和碧螺習慣給我的衣帶打如意結,此結極難解,當晚那人藉著同席之便不動聲色靠近我,卻怎麼也解不開絲絛上的結,怕拖久了事敗,便改為用利物悄悄割,結果沒等她割斷絲絛我就離席了。」
  
  杜庭蘭駭然晌,點點頭道:「難怪你說這事與你的貼身大丫鬟無關,如果春絨和碧螺有異心,又何需那人親自動手,二婢早將方子告訴對方了。還好沒得逞,叫這人知道了你香塊裡的詳細配方,日後能做的文章就大了,只需把染了你慣用香氣的小物丟到男人處,就能玷污你的名聲……不,除了這些閨閣手段,甚或還有其他意想不到的齷齪伎倆。」
  
  滕玉意自顧自取出一包藥粉,笑道:「那人這樣費思量,我要是不好好回敬她一遭,豈不是白辜負對方待我的這片心意了。」
  
  杜庭蘭:「這又是什麼?」
  
  滕玉意和顏悅色地掂了掂那個繡囊:「這叫百花殘,是我頭幾日讓端福弄來的,只要被這個藥粉一沾上,臉上和身上會不斷起癢癬,不出一月容貌就會變醜不少,因為藥性隱匿,中毒之處看上去跟普通的濕疹差不多,連尚藥局的奉御都別想診出來。」
  
  說到此處她微微一笑:「今晚她膽敢潛進我房裡偷我的東西,我就叫她嚐嚐百花殘的厲害。她只要靠近我的床榻,就會碰到這根繫在床前的頭髮絲,頭髮絲上一斷,屏風後的小機括就會把小香囊裡的藥粉傾灑出來,藥粉飄蕩在空氣裡,自會叫她中毒而不自知。」
  
  說著用帕子掩住口鼻,對杜庭蘭道:「阿姐,你快躲一躲,我吃瞭解藥你沒吃,當心被藥粉濺到了。」
  
  一面說一面將繡囊繫口的絲絛扯開一點,走到屏風後踮腳將那包藥粉擱到上頭,又不知從哪摸出一個小木頭做的機括,把機括連在頭髮絲與繡囊之間。
  
  杜庭蘭目瞪口呆看著妹妹做完這一切:「你這些手段從哪學來的?」
  
  滕玉意默了默,回身瞅著杜庭蘭:「阿姐你要說我嗎?」
  
  杜庭蘭對上妹妹那雙烏溜溜的清亮眼眸,不由哭笑不得:「阿姐怎會說你?阿姐是覺得,是覺得……」
  
  突然想起姨母太早亡逝,姨母和表姐再怎樣也替代不了阿娘,姨父軍務繁忙,阿玉早就習慣用自己的法子獨自應對所有事了。
  
  杜庭蘭心一軟,聲調也跟著軟了下來:「你且記住了,無論你做何事,阿姐永遠站在你這邊。這法子雖然……只要管用就好說,早日把這惡人揪出來,也不至於整日懸心了。」
  
  滕玉意拉著阿姐到桌邊坐下:「趁著這回在驪山同住的機會,那人一定會忍不住出手的。今晚女眷們去溫泉池邊,翔鸞閣這邊一個人都沒有,那人說不定會抽空回來,宮人們對我們還不熟,又是夜裡,只要那人裝扮上跟我差不多,即便進了我的房間也不會惹來懷疑。我想瞧瞧那人有沒有同夥。」
  
  「怎麼瞧?要盯梢嗎,可是山上禁衛森嚴,端福又沒法跟到女眷這邊來。」
  
  「只好我親自來了。法子我已經想好了,阿姐你瞧,這是上山之前我讓程伯給我準備的易容面具,只要貼到臉上就可以改換容貌。含耀宮的溫池有專供女眷休息的軒閣,今晚我從溫泉池出來時,讓春絨披上我的披風,她佯裝醉酒在池邊的軒閣裡歇息,用帕子蓋著臉只說要睡覺,我則穿上春絨的衣裳出來,到時候阿姐幫著我遮掩就是了。」
  
  杜庭蘭想了想,春絨的身形跟妹妹差不多,有她這個做姐姐的在旁邊照料,旁人想必也不會起疑,就算有什麼變故,大不了隨機應變。
  
  就聽外頭有宮人說:「杜娘子,滕娘子,皇后令人在倚霞軒置了晚膳,早些入席吧。」
  
  ***
  
  女眷這邊的晚膳是由皇后親自主持的。
  
  小娘子們上前叩拜時,皇后目光有意無意在滕玉意身上停留了一瞬,之後在用膳時,滕玉意間或能感覺到來自上首的親切注視。
  
  滕玉意悄悄抬眼,卻發現皇后正由著宮女們在面前布膳,表情端莊柔和,似乎壓根不曾看過底下。
  
  看來只是她的錯覺。
  
  散席後,宮人們代皇后傳話:「入山這一路車馬勞頓,諸位夫人想來也乏累了,膳畢可以自行去泉林中沐浴解乏。不願馬上去溫泉沐浴的,可以隨皇后去丹林殿觀賞南詔國伶人們獻的字舞。除此之外,行宮裡也有毬場,稍後此次上山的所有小郎君都會到毬場打馬毬,我朝歷來不禁女子馬術和馬毬,諸位夫人和娘子若是感興趣,不妨過去一觀。總之今晚不必拘一處玩樂。」
  
  眾女眷伏身應了。
  
  香象書院這幫小娘子,一大半要去毬場觀毬,皇后在上首期待地等了一晌,不提防看到滕玉意毫不猶豫選擇去溫泉,她內心不由百感交集,看來這孩子目前的確對佑兒無意,好在這樣起碼也能確定滕娘子沒別的心上人,否則不會對今晚世家子弟都會去的毬場毫無興趣。
  
  出了倚霞軒一盤點,願意去泉池的同窗只剩一小半了,為首的是武綺,剩下便是滕玉意姐妹、李淮固、柳四娘、鄭霜銀等人,加起來也有十來個。
  
  眾女互相挽臂,結伴迴翔鸞閣取衣物。
  
  杜庭蘭和滕玉意早就打定主意去溫泉池,因此房中東西都是現成的,回房做了做樣子,便帶著春絨和紅奴等貼身大丫鬟出來了。
  
  一出來就遇到武綺主僕,武綺性子颯爽,最快拾掇好出來。
  
  「要不我們先走吧。」等了等不見其他人出來,武綺主動說。
  
  「也行。」
  
  今晚行宮中處處可見人影,除了宮女和太監們,還有不少說笑著路過的女眷們,那邊有幾位年少的世家公子許是為了稍後的擊毬做準備,正忙著讓僕從們檢驗毬具。
  
  路過一座亭時,武綺腳下突然一崴。
  
  「哎呦。」她慘叫一聲,順勢跌坐到欄杆上。
  
  杜庭蘭和滕玉意互望一眼,武綺臉色都變了,看樣子崴得不輕。
  
  「沒事吧?」杜庭蘭低頭幫她查看,關切地問,「要不要找奉御來?」
  
  武綺搖了搖頭要說話,那邊有位公子碰巧路過,聽到武綺的痛呼聲,聞聲一望,忙朝這邊走來。
  
  這盛服少年滕玉意下午才見過,就是進山途中灼灼看著她的那人。
  
  果見武綺委屈撇嘴:「阿兄,我崴到腳了。」
  
  武元洛蹲下來瞧了瞧,想是妹妹大了,不好親自檢視,只好將一隻胳膊擱在膝蓋上,垂眸看著武綺的腳邊:「你也太不小心了,很疼嗎?」
  
  武綺面色焦灼:「疼死了。阿兄你想想法子,我還想在山上好好玩幾日呢,不揉開淤血明日就會腫起來。」
  
  武元洛頓了頓:「余奉御也在行宮裡,只是派底下人去太失禮,你在此處等一等,阿兄親自去幫你請他。」
  
  說著便起了身,叉手衝滕玉意作了一揖:「煩請兩位娘子幫忙照看舍妹。」
  
  他垂眸行禮,舉止落落,比起下午那惱人的注視,這會倒是守禮多了。滕玉意搜索枯腸,隱約想起前世聽過這位武大公子的大名,此人善辨才,四歲就得了神童之名,至於別的,她可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這當口又有一行人路過,藺承佑也在其中,看見這一幕,不由剎住了腳步。
  
  他先是看看滕玉意,又看看那位疑似「崴了腳」的小娘子,最後再看看武元洛,很快就猜到發生了何事。
  
  藺承佑暗想,武元洛該不是故意藉由頭跟滕玉意搭話吧,不然也太巧了,武娘子這邊一崴腳,武元洛就出現了。
  
  滕玉意沒接武元洛的茬,杜庭蘭則是沒想好如何答話,武元洛這要求合情合理,這地方來來往往都是人,武綺畢竟是個未嫁的小娘子,況且同窗崴了腳,掉臂不顧似乎不大好,杜庭蘭思量著正要答話,又聽武綺說:「阿兄,她就是上回在桃林裡帶我們逃出來的那位滕娘子。」
  
  武元洛順勢轉眸,把兩道清湛的目光落到滕玉意的臉上:「原來是滕娘子,上回聽舍妹說起此事,武某就納罕滕娘子的才智。」
  
  藺承佑在心裡一哂,接下來就該說,滕娘子救過舍妹一命,武某日後定當圖報。
  
  不出所料,武元洛果然又道:「滕娘子救過舍妹一命——」
  
  嘖,好賤。藺承佑揚了揚眉,忽然笑道:「這不是武大公子嗎,快要開場擊毬了,武大公子為何還不過去?」
  
  滕玉意聞聲望過去,就見藺承佑似笑非笑看著這邊。
  
  武元洛接話道:「舍妹不慎崴了腳,武某正要去請余奉御。」
  
  藺承佑順手解下腰間的玉牌遞給身後的宮人:「去請他老人家過來看。」
  
  武元洛笑容滯了滯,普天之下僅憑一塊玉牌就能請余奉御出醫的不出五人,不巧眼前這位就是。
  
  藺承佑對著武元洛粲然一笑:「舉手之勞,武公子不必謝。」
  
  滕玉意順勢拉著杜庭蘭告辭。儘管武綺雖然極力掩飾,但分明有些心虛的樣子,她早看出她不是真崴腳,這樣做不過是要幫阿兄跟她牽線搭橋。
  
  藺承佑來了就好說,起碼她不用猶豫是靜觀其變,抑或是直接推拒了。
  
  路過藺承佑的時候,藺承佑仍未走,滕玉意來想同藺承佑行個禮,不料看到那頭走過來的淳安郡王,這禮就頓住了。
  
  她暗想,那晚此人出現在致虛閣,是被人引去的嗎?這會不會與她有關?只恨不能輾轉打聽,要是藺承佑就好了,至少她可以當面問他。
  
  這一思量,就忘了繼續剛才的行禮了,姐妹倆往前又走了幾步,迎面看到南詔國太子顧憲。
  
  顧憲雖說只與滕玉意打過幾次交道,但那晚在成王府共同抵禦屍邪的事似乎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等滕玉意走近,就衝她行了個南詔國的禮節。
  
  「滕娘子。」
  
  滕玉意一看到顧憲就想起鄔瑩瑩,但自從那晚與父親深聊過後,她決定相信父親一次,所以明明知道鄔瑩瑩住在何處,卻一次也沒去找過鄔瑩瑩的麻煩。
  
  顧憲就不一樣了。鄔瑩瑩是他名義上的嬸嬸,在南詔國這些年,顧憲一定很清楚鄔瑩瑩的底細,有機會她一定要婉轉打聽打聽。
  
  因為抱著這個心思,她回禮時就顯得很慎重。
  
  回完禮,便同杜庭蘭去含耀宮的溫泉池去了。
  
  ***
  
  藺承佑面上在說笑,心裡卻酸得慌。
  
  他本想著,滕玉意坐了一日犢車必定乏了,今晚讓她好好歇一晚,明日再去找她,那三條準則他已經背熟了,只要見了她,必定運用自如。
  
  可看方才這架勢,似乎等不到明日了。
  
  才把武元洛從滕玉意身邊弄開,迎頭又來了皇叔,滕玉意光顧著打量皇叔,壓根都沒跟他打招呼,還有,顧憲今晚看著也很討厭。
  
  也對,滕玉意的好,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瞧得見,有人喜歡上滕玉意,他絲毫不覺得奇怪。
  
  不成,看來今晚不能只顧著打馬毬了,今晚各處都熱鬧,誰知道會不會冒出第二個武元洛,怎麼著也得見滕玉意一面,至少在她面前實施一回那三條。
  
  想到這他腳步頓住了:「嘶,頭好疼啊,今晚怕是打不了馬毬了。」
  
  ***
  
  含耀宮的湯池專供大臣女眷沐浴之用,湯池長大數百尺,逶迤貫穿整座宮殿,泉水潺潺,藥香伴著熱氣氤氳蒸騰,滕玉意和杜庭蘭到得早,殿中只有她二人,這下子正中滕玉意的下懷,姐妹倆依照原計劃做好部署,李淮固等一眾小娘子就來了,沒多久丹林殿的宴會似是散了,陸陸續續又有不少夫人來沐浴,這下含耀宮徹底熱鬧起來。
  
  過片刻,滕玉意暗中四下裡一顧,發現湯池裡不知何時少了幾個人,她心中一動,忙對表姐說:「阿姐,我得去捉賊了。」
  
  周圍人多眼雜,幸而提前做了準備,主僕倆費盡周折換了衣裳,春絨扮作滕玉意留在含耀宮的軒閣裡,滕玉意換了春絨的衣裳遮遮掩掩出來。
  
  沿路碰到不少人,好在滕玉意臉上貼了一幅渾然天成的面具,路過的人只當她是某位仕女的婢子,無人多看她一眼。
  
  孰料迎面走來一個熟人,這人長得太招眼,哪怕園中光線不如殿中光亮,也一眼就能瞧見。
  
  藺承佑似乎在找人,目光徑自在園中搜索,與滕玉意擦身而過時,連正眼也沒瞧她一眼。
  
  滕玉意鬆了口氣,她與藺承佑好歹也算熟人了,連他都認不出她,別人就更別想認出來了。
  
  哪知她走到翔鸞閣附近,後頭冷不丁傳來腳步聲,有人道:「你鬼鬼祟祟做什麼呢?」
  
  滕玉意先是一驚,隨即鬆了口氣,是藺承佑。
  
  這人眼力未免也太好了,她震驚地回頭看著他:「我易容成這樣你還能認出我?」
  
  藺承佑凝神聽了聽,確定左右無人,這才將滕玉意拽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心道,臉是一時半會沒認出來,靠你身上的香味認出來的。
  
  他歪頭打量滕玉意:「這面具能扯下來嗎?瞧著不大順眼。」
  
  「不能。」滕玉意下意識摀住自己的頰邊。
  
  藺承佑眼波微動,腦子裡浮現一句話:遷就她。
  
  就算滕玉意做再奇怪的事,他也得依著她不是。
  
  他笑了笑,和顏悅色道:「行,願意戴就戴吧。」
  
  滕玉意心裡「咦」了一聲,藺承佑怎麼怪怪的,這也不像他以往的作風,她狐疑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說話,藺承佑忽然作勢聞了聞:「百花殘?不對,百花殘的解藥。」
  
  兩人這一近身,那股淡淡的藥味就從滕玉意氣息裡躥出來了,這藥氣連她的玫瑰香氣都壓不住,直沖他的鼻端。
  
  滕玉意耳邊一炸,愕然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看看藺承佑,這人鼻子什麼做的,五感未免也太靈敏了。
  
  藺承佑也在詫異打量滕玉意,百花殘可是害人的把戲,滕玉意弄這個幹什麼。
  
  「滕玉意,你弄百花殘是想害——」
  
  話未出口,腦海裡冒出爛熟於心的另一句話:要對她格外有耐心。
  
  嗨,差點在她面前又沒耐心了,沒弄明白緣故就說她「害人」,滕玉意能不惱嗎?
  
  藺承佑只好又把後頭的話吞回去,笑著頷首道:「說吧,想捉弄誰?我來幫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20 09:51 PM

第92章

  滕玉意錯愕地揉揉耳朵,本以為藺承佑要像審犯人似地詰問她,誰知他居然來這麼一句。
  
  他喝酒了?看樣子醉得還不輕。
  
  凝神聞了聞,藺承佑身上是有酒香,然而很淡,應該只是席間喝了幾杯,離醉酒還遠著呢。
  
  這就怪了。
  
  哦是了,興許是懷疑她做壞事,故意拿這些話給她下套。
  
  記得那回在彩鳳樓,他就是這麼對付她的。別忘了他常年在大理寺辦案,早就形成一套捉犯人的思維了,這事要是不當面說清楚,怕是沒辦法糊弄過去。
  
  不行,今晚她可是來捉賊的,憑什麼被藺承佑當成賊來看待。
  
  「誰說我要捉弄人?」滕玉意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不對不對,先不說這個,百花殘無嗅無味,世子能聞出這味道?」
  
  藺承佑心道,不是捉弄人?那就是有人欺負她了,也對,滕玉意雖說脾氣大點,心腸卻一點也不壞。
  
  「這你就不懂了吧。」他說,「百花殘本身是沒味道,可它的解藥就不同了,用的都是些刺鼻的食料,揉雜出來的味道獨一無二,吃了這藥之後,哪怕沐浴焚香也掩不住那氣息,我也曾辦過幾樁用百花殘害人的案子,怎會聞不出來。下回你要用這些東西,先問問我好了。」
  
  下回?他這是要指點她?滕玉意原本只是覺得藺承佑不對勁,這下更是滿腹疑團。
  
  藺承佑順勢從懷裡取出他常帶在身上的清心丸:「把這個吃了,這藥丸氣息清涼,多多少少能壓壓你身上這氣味。」
  
  滕玉意錯愕地望瞭望藥瓶,又抬頭看看面前的這個人。
  
  和顏悅色的藺承佑,通情達理的藺承佑,主動幫她銷贓的藺承佑。
  
  這不對,這絕不是藺承佑。
  
  她下意識瞟了瞟腕子上的玄音鈴,沒響,探探袖內,小涯也沒反應,猜錯了,面前這個居然真是藺承佑本尊。
  
  她思緒有點混亂,他是不是病了?就算想套她的話也用不著這樣。換作從前,他要是想查她,從來都是單刀直入,等等,那副紫玉鞍他似乎極喜歡,今日進山途中還見他將其配在馬上,是了,收禮的人總歸面子薄,剛收下這樣一份厚禮,回頭就揭她的短,或許藺承佑自己也覺得不夠地道。
  
  欸,這樣一想才覺得通了。
  
  滕玉意鬆了口氣,將信將疑接過藥丸:「世子真要幫忙?」
  
  當然,難道他的態度和口吻還不夠真誠?
  
  他再次發問:「說吧,招惹你的那人是誰。」
  
  滕玉意仔細端詳藺承佑,藺承佑笑歸笑,但著實不像要耍弄人的樣子,他的眼神甚至還相當真誠,她勉強壓下胸口那團疑惑,踮腳朝他身後望瞭望:「好吧,世子你自己說要幫我的,跟我來,那賊此刻估計就在翔鸞閣裡。」
  
  ***
  
  依照滕玉意的原計劃,進入翔鸞閣之後,她得先找個隱蔽角落藏起來,位置她都提前選好了,就在東廊對面的那株梅林裡,藏好之後就靜候那人出現,
  
  藺承佑的法子就更簡單了,到了翔鸞閣門口,直接把守門宮人叫到一個黑暗的角落,問宮人方才有沒有人回來過。
  
  宮人一頭霧水,看看藺承佑,又看看他身後的面生婢女,連聲說沒有。
  
  藺承佑跟滕玉意互望一眼,翔鸞閣後牆有大量護衛把守,縱算那人有身手也不敢胡亂闖入,看樣子那人還沒來。
  
  「別讓人知道我們進來了,膽敢洩露半點風聲,我唯你們是問。」
  
  「絕不敢。」宮人們嚇得指天發誓。
  
  兩人就這樣大搖大擺進入了翔鸞閣。
  
  滕玉意在後頭望著藺承佑高挑的背影,先不論藺承佑今晚到底哪兒不正常,有他幫忙倒是比她獨自操持要省事不少。
  
  到了東廊後頭的梅林中,藺承佑仰頭看了看,挑中一株最高大的梅樹,取出符籙,刺破指血,自顧自在樹下畫著什麼。
  
  滕玉意彎腰在邊上看,藺承佑這是在擺結界,早在彩鳳樓的時候,藺承佑就用這法子貓在樹上過,這樣即便樹上的人有什麼動靜,也傳不到底下人耳朵裡。
  
  不多久,藺承佑拍拍手直起身,向上指了指樹頂,低聲對滕玉意說:「練了這些日子的輕功,這樹對你來說不成問題了吧。」
  
  滕玉意仰頭估量著最大的那根枝椏離地面的高度:「差不多。」
  
  「那我先上去了?我到上面接你。」
  
  「哎。」滕玉意點點頭。
  
  眼前人影一閃,藺承佑翩翩然縱上了樹梢,滕玉意不甘示弱,暗暗蓄滿內力,先是往後退了一段路,接著如同小牛犢一般,對著那棵樹埋頭就衝過去,兩腳接連踏上樹幹,輕身往上一縱,眼看要搭上瞄準的那根枝椏了,不料手一滑,整個人就墜了下去。
  
  藺承佑雖說在樹上貓著,卻一眼不錯地看著底下的滕玉意,見狀急忙飛出銀鍊拴住滕玉意的腰肢,將她如木桶一般緩緩吊了上去。
  
  滕玉意有些訕訕的,在半空中不好動彈,只好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平時這種高度的樹對我來說不成問題,剛才是手滑了。」
  
  藺承佑一邊把她慢悠悠提上來,一邊回想她那套破綻不少的動作。
  
  他還能說什麼,要對她有耐心不是。
  
  誇。
  
  「是。」他讚不絕口,「你姿勢輕靈,在內力運用上也很有悟性,才練了十來日,已經小有所成,可見你天資很不錯。」
  
  滕玉意先還挺高興,聽到後頭又覺得不對味了,暗暗瞅他一眼,唉,多聰明的一個人,竟像是吃錯藥了,可惜眼下抓賊要緊,回頭再弄明白藺承佑今晚到底怎麼回事。
  
  藺承佑將滕玉意穩穩噹噹放在枝椏上:「坐穩了。」
  
  滕玉意抱著粗壯的樹幹調整位置,藺承佑躍到另一邊的枝椏坐下來,兩人中間只隔著樹幹。
  
  等了一會,四周連個人影都無,藺承佑轉臉看了看滕玉意,大晚上的,他居然跑到樹上跟她貓著。
  
  「耐心」和「遷就」都實施兩輪了,滕玉意好像還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看來得搬出「在意」了。
  
  滕玉意一瞬不瞬看著東廊的廂房,等了半天都沒看到人影,藺承佑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別告訴我這賊想偷你東西?」
  
  樹上的說話聲是傳不到底下的,滕玉意默了默,她可以不信任別人,卻不能不信任藺承佑。
  
  他要是想害她,前幾回邪魔來害她時只需袖手旁觀就行了。
  
  今晚這一幕既然被他撞見了,或許她可以託他查查府裡當晚都有哪些人不對勁。
  
  這樣想著一低頭,主動把藏在袖中的那截斷絲絛遞給藺承佑:「世子過生辰那晚,席上有人暗中割斷了我裙帶上的絲絛。」
  
  她把那晚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
  
  藺承佑聽著聽著,臉上的笑意不見了,舉起手裡的那根絲絛,藉著遠處的光亮仔仔細細看,這種絲絛細軟歸細軟,卻是堅固異常,若是用來垂銀製香囊、扇墜之類的小物,再重也不必擔心曳斷。
  
  滕玉意說得沒錯,這絲絛是被人故意割斷的。
  
  有人想害她。
  
  他胸口猛跳了幾下,難怪她身上總帶著毒藥和刁鑽暗器,是因為察覺到危險了?可恨那時候他不知內情,只當她心性歪斜。
  
  他眼波顫了顫,抬眸看向滕玉意,語氣很認真:「那人害你幾回了?」
  
  滕玉意謹慎地說:「除了夢裡見過的黑氅人,這人應是第一次出手對付我。」
  
  藺承佑沉著臉想,先不說黑氅人到底是巧合還是一種預兆,偷香囊那人真的只出手過這一次嗎?
  
  滕玉意來長安本就沒多久,這一兩個月又是到彩鳳樓避難又是到大隱寺躲災的,那樣的場所自然無從下手,即便不在躲災,她身邊也少不了端福相護。
  
  那晚女眷席上端福不在她身邊,那人就趁機下手,可見早就伺機而動了。
  
  「行宮不比別處,一旦敗露行跡,會連累家族在帝后面前丟盡顏面,這人此前能忍耐這麼久,說明性情還算謹慎,依我看,她今晚未必會出現。」藺承佑看向不遠處的東廊,眉梢像染了一層寒霜。
  
  滕玉意張望一番,看樣子是這樣,再過一會,陸陸續續該有女眷回來了。她有點不甘心:「害我白準備了一包百花殘。過幾日香象書院開學,書院裡就沒那麼多顧忌了,同窗們住在一處,下手的機會就多了,我猜她還會忍不住出手的。」
  
  藺承佑把那根絲絛納入自己懷裡:「不急,這事交給我辦。」
  
  滕玉意剛把視線調回東廊,聞言似是一愣。
  
  藺承佑瞥瞥她:「這件事畢竟發生在我們府裡,再說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這樣一說,滕玉意該知道他有多在意她了吧。
  
  滕玉意的樣子徹底呆住了。
  
  藺承佑耳根一燙,清清嗓子想,滕玉意這是感動壞了,還是——忽然覺得不對勁,猛然掉過頭,卻見東廊的盡頭悄無聲息出現了一個怪物。
  
  那東西渾身疙瘩,四肢皆伏在地上,形態像蟾蜍,但是比蟾蜍大上無數倍,脖子高高昂著,頭上卻長了一張老人的笑臉,爬行時無聲無息,速度卻奇快。
  
  才一眨眼的工夫,那東西就飛快地從廊道盡頭爬到了台階前。
  
  尺廓?藺承佑一震,這地方怎會出現尺廓,隨手擲出一張符籙,那東西竟順勢一躍,成功避過了這一擊。
  
  「那是什麼怪東西?」滕玉意嗆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然而嗓音止不住顫抖。
  
  話音未落,那怪物像是發現了樹上的人影,把頭一轉,那張怪臉突然衝滕玉意笑了起來。
  
  藺承佑見勢不妙,忙將滕玉意拉到懷裡抱住,順勢摀住她的的耳朵,摟著她縱下樹端。
  
  滕玉意心知那東西的笑聲定有古怪,情急之下把頭埋在藺承佑的懷裡不敢動,臉頰一貼上他前襟的衣料,心就古怪地跳了兩下。
  
  說時遲那時快,藺承佑似是又擲出一張符,說話時嗓音的震動傳到她耳膜裡:「滕玉意,我算明白了,你不叫倒楣,這些東西分明是衝著你來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21 09:59 PM

第93章

  此話一出,滕玉意腦中嗡嗡作響。
  
  她到長安的這一兩個月,堪稱災禍不斷。樹妖追她追到紫雲樓、屍邪追她追到成王府、耐重把她擄到地宮、就連化作厲鬼的舒麗娘都飄蕩到滕府找她討要胎兒。
  
  加上今晚這怪物,早就不是一個「倒楣」能解釋的了。
  
  藺承佑這一起疑,絕對會把她身上的事查個底朝天的。
  
  難不成主動跟他坦白借命一事?藺承佑算是半個道家中人,這算不算洩露天機?會不會帶來新的災禍?
  
  除此之外,幫她借命的多半是她的某位親人,私底下濫用邪術,沒準會被藺承佑抓到大理寺的牢裡去。她自己也就罷了,怎忍心連累她的親人。
  
  心裡正亂著,又聽藺承佑道:「你先自己捂著耳朵,可以看,但千萬別聽。」
  
  滕玉意心頭一鬆,還好藺承佑忙著對付那怪東西,眼下沒工夫一味追問。
  
  「好。」她這次回應倒是夠快,二話不說就捂緊了雙耳。
  
  忽聞到一股腥臭至極的怪味,忍不住睜開眼,就見那怪東西怪笑著朝他們撲過來。
  
  結界攔不住這怪物,符籙也全無效用,藺承佑已經接連出了好幾招了,那東西的速度卻是絲毫不見減緩。
  
  近看之下,那張蒼老的笑臉說不出的驚怖。
  
  眼看就要追上來了,滕玉意渾身一個激靈,面前銀光一閃,藺承佑揚臂擲出一柄長劍,劍勢急如星火,一劍將那怪東西的咽喉貫穿。
  
  那怪物的笑臉抖了抖,凌空濺出好些顏色古怪的黏液,藺承佑似是極為忌憚那汁液,不等那東西濺到腳邊,騰空一躍,摟著滕玉意往後縱去。
  
  怪物隨即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得無影無蹤,鏘地一聲,長劍掉到地上,一瞬就變回了鎖魂豸。
  
  藺承佑在原地佇立了片刻,抱著滕玉意朝那邊走去,滕玉意在他懷裡探頭張望:「這是打死了?」
  
  「遁走了。」這東西最善遁地,這一跑今晚是別想追到了。
  
  藺承佑觀望四周,待要召喚宮衛進來,一動才意識到自己還抱著滕玉意,怪物走了,再抱著似乎不大好,琢磨了一下,只好將她放下,哪知雙臂一動,前襟就是被什麼東西扯住了,低頭瞧,才發現滕玉意的手指還緊緊揪著他的衣襟。
  
  藺承佑臉一紅,滕玉意怎麼像個小孩兒似的,看來剛才嚇得不輕,都有些忘形了。他倒是願意讓她這樣揪著,可是馬上有人來了。
  
  他清清嗓子,低聲說:「那個——別揪著我的衣裳了。」
  
  滕玉意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失態了,連忙縮回手,等到藺承佑把她從臂彎裡放下,面上仍有些訕訕的。
  
  藺承佑也沒好到哪去,乜斜她一眼,正要找話頭,突然聽到旁邊有怪聲,扭頭瞧過去,就見鎖魂豸兀自在地上扭動,邊扭還邊發出「嘔-嘔-嘔」的怪聲。
  
  滕玉意:「咦,這長蟲怎麼了?」
  
  藺承佑蹲到鎖魂豸面前,有些好笑道:「它這是噁心壞了,這蟲子只喜歡甜漿花露,剛才被臭液濺一身,估計要吐好幾日了。」
  
  滕玉意好奇地問:「這臭液能洗掉嗎?它看上去挺難受的。」
  
  這話似乎提醒了藺承佑,他扭頭開始尋找枯葉,蟲子聽見這話,彷彿愈發委屈,一邊扭動,一邊衝藺承佑「吱吱哇哇」叫起來。嘴巴一張一合,儼然池子裡等待餵食的金魚魚嘴。
  
  滕玉意愈發覺得出奇。
  
  「好了,知道你受委屈了,待會我幫你弄香湯好好洗洗。」
  
  鎖魂豸聽到「香湯」二字,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滕玉意一笑,看來這東西也是個喜歡撒嬌的。
  
  藺承佑隨手撿起一片樹葉,讓鎖魂豸縮小成幾寸長的蟲子用樹葉包起來,轉頭瞧見滕玉意的笑靨,眉頭不由一鬆,望著她的側臉,心中暗想,今晚的事實在太古怪,滕玉意的反應也很奇怪,不急,不如先查查附近的情況再來問她。於是對滕玉意說:「這東西是從東廊上冒出來的,趁護衛和那些女眷沒闖進來,我們先到東廊上去瞧瞧。」
  
  「好。」滕玉意心有餘悸,「世子,這尺廓到底什麼來歷?」
  
  藺承佑邊走邊說:「它不能算是妖異,也不算是鬼物,只能算是煞物,通常是由天地間的怨氣凝集所生,算是煞中之最。」
  
  怨氣?
  
  滕玉意想起黑氅人:「這東西會是被人引來的嗎?」
  
  「基本不大可能。」藺承佑認真想了想,「尺廓不像前頭的雙邪或是耐重,屍邪生前是亡國公主,金衣公子是只好色風流的禽妖,耐重呢,因為心中有妒念繞不開『辯機』的魔障,這三隻大物心中都有慾念,有慾念就好說,法力再高也能被人誘惑,尺廓就不一樣了,此物無魂無魄,無慾無求,別說驅役它,連近身都不可能,再說它也不是被某個鎮壓起來的怪物,連陣眼都無處去尋。不過到底怎麼來的,還得再仔細看看東廊上的痕跡。」
  
  滕玉意越聽越忐忑,這東西不能被人驅役,那顯然就是衝著她借命的體質來的。這樣想著,她心虛地溜了藺承佑一眼,他心裡一定在想這件事,怎麼辦,這些年朝廷對邪術一黨似乎深惡痛絕,她那位親人——
  
  忽又想,小涯說她只需再斬一兩隻妖物功德就攢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趁藺承佑追查此事之前,用小涯劍把這怪東西除掉?
  
  這東西看著體積不算大,法力似乎也不像耐重那麼可怖,不然不會被藺承佑一劍打跑……
  
  她突然有了信心。
  
  「世子,這東西法力高不高?」
  
  「法力不大清楚,但此物不出現則已,一出現就是一窩。」
  
  「一窩?」滕玉意一僵,「像蜘蛛那樣的一窩嗎? 」
  
  「差不多吧。」藺承佑似乎也覺得有點噁心,「師公也在山上,待會我和他老人家到處找一找,行宮這樣大,說不定還有另外的尺廓潛伏在附近。」
  
  滕玉意摸摸發涼的後頸,照這樣看,她一個人是不可能應對得了了,欸,差點忘記東明觀的五道了!五道上回在彩鳳樓因為與她打賭輸了,欠下的那個人情至今未還,此事有白紙黑字的契約為證。
  
  大不了可以讓東明觀的五道過來幫忙,五道多半想不到她是借命之人,就算想到了也不能追究此事。
  
  如此一來,既能消除借命之災,又不至於因為驚動大理寺連累自己的那位親人了。
  
  她心下拿定了主意,隨藺承佑上了台階,順著那東西爬行留下的痕跡往前找,一直到廊道的拐角處,黏液的印跡都很清晰,然而一轉彎,那印跡就不見了。
  
  廊下懸著的宮燈不夠亮,藺承佑取出火鐮點燃,兩人藉著火光在附近找了一圈,沒發現符籙或是硃砂之類的東西。
  
  排查完畢,藺承佑抬眸看向滕玉意,不必說,這東西就是憑空出現的,尺廓多少年沒現世了,一出現就在滕玉意附近,一來就衝著滕玉意怪笑,除了瞄上了滕玉意身上的氣息,沒別的解釋。
  
  這樣一想,屍邪、耐重,還有那晚出現在滕府的舒麗娘的鬼魂就統統解釋得通了。
  
  什麼樣的人會頻繁招惹邪祟?
  
  滕玉意自己知道這事嗎?
  
  應該是知道的,不然不會小涯劍不離身。
  
  他靜靜望了滕玉意一會,冷不丁道:「好了,查完了。這東西是衝著你來的。」
  
  滕玉意心口一跳,也抬起眼與藺承佑對視。
  
  火苗跳躍,倒映在兩人的黑眸裡。
  
  起初,兩人都沒有開腔。
  
  一個在心裡想:他果然著手查問她了。
  
  一個在心裡想:她眼神躲閃,分明有點心虛。
  
  未幾,滕玉意茫然眨眨眼,率先打破沉默:「衝著我來?世子這話什麼意思。」
  
  藺承佑目光隨著她的眼神微微移動,掩飾得不錯,可惜他跟她那麼熟了,光看她眨眼的次數就知道她慌了。
  
  她為何慌?滕玉意聰明得很,如果因為某種緣故邪祟纏身,她應該想法子讓他幫忙才是。
  
  是了,她壓根就不信任他,所以防他如同防賊。
  
  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滕玉意,你覺得這些事瞞得過我嗎?」
  
  滕玉意垂下長長的眼睫,藺承佑一旦起疑心,這事就快要瞞不住了,但這世上除了親人,誰會願意蒙受天譴為她借命,她倒是願意跟藺承佑坦白,但後面的事怎麼辦。
  
  她至今沒弄明白「借命」到底怎麼回事,借的是妖邪的命也就算了,如果這其中還牽扯到別的事,她那位親人說不定要認罪伏法。
  
  藺承佑一向秉公執法,憑她和他的這點交情,就別指望藺承佑網開一面了。
  
  她的功德已經攢得差不多了,只要五道帶她除掉尺廓,或許往後就不會有妖邪來找她了,那麼前頭的那些事,統統可以用「巧合」來解釋。
  
  不行,現在絕不能承認。
  
  藺承佑一瞬不瞬觀察著滕玉意臉上的每一個變化,難道他會害她嗎,打交道這麼久,兩人也算是出生入死過了,別的事不願意說就算了,這些性命攸關的事竟也如此防備他,不求她跟他說出所有真相,只要她肯承認自己的境況,天大的麻煩他都替她扛。
  
  他屏息等待著,如果她肯說,證明她還算信得過他,如果不說,說明壓根沒想過讓他幫她。
  
  然而他終究失望了,等了沒多久,滕玉意抬起那雙靜幽幽的眼睛:「我瞞著世子什麼了?」
  
  藺承佑定定望她一會,點點頭沒再說話,直起身呼哨一聲,護衛們很快從外牆縱進來,滿臉詫色:「世子。」
  
  藺承佑淡聲道:「通知四處,行宮出現妖邪,暗中加強防備,勿要驚動山上賓客。」
  
  又點了兩名護衛,隨他送滕玉意扮作的「春絨」回含耀宮,路上滕玉意間或抬頭看看藺承佑,藺承佑沒開腔,也沒瞧她,徑自把她送到含耀宮門口,掉頭就走了。
  
  碰巧杜庭蘭攙扶著「醉酒」的春絨出來,後頭還跟著碧螺和紅奴。
  
  杜庭蘭望見藺承佑不由一訝,那不是成王世子嗎,臉色為何這樣難看。
  
  滕玉意上前扶著春絨,五人遮遮掩掩同往翔鸞閣走,身後傳來說笑聲,陸續有夫人娘子從含耀宮出來了。
  
  到了翔鸞閣,杜庭蘭等人都是一驚,門口站了大量的護衛,數目比之前多了三倍都不止。
  
  問了宮人才知道,這都是成王世子臨時調過來的。
  
  路過東廊時,滕玉意有心觀察,發現廊道上的妖祟痕跡已經被清理乾淨了,藺承佑顯然沒想驚動行宮裡的賓客。
  
  回到房中,杜庭蘭摒退丫鬟,先是抬目看了看床邊,接著便拉著滕玉意的手問:「怎麼樣?抓到那人了嗎?」
  
  滕玉意將先前的事說了。
  
  杜庭蘭一駭:「又有妖怪?」
  
  忽聽廊下喧嚷,打開門才知道,原來是有宮人過來送符籙。
  
  「山裡夜間偶爾有山魅,貼上這個可保一夜平安,諸位千萬別漏貼了,奴婢們回頭會幫著娘子們一一檢視的。」
  
  小娘子們心下疑懼,忙結伴到宮外詢問出了何事,正好藺承佑與清虛子等人路過,路過翔鸞閣時,連瞧都沒朝裡頭瞧一眼。
  
  人堆裡有人小聲議論:「咦,成王世子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身子不適吧,聽說今晚都沒去擊毬,這可是他的拿手本領,以往從不缺席的。」
  
  滕玉意混在人堆裡,踮腳看了看藺承佑的背影,聞言暗想,看來不是她的錯覺,藺承佑臉就是很臭。
  
  藺承佑這是要跟她翻臉了嗎?
  
  李淮固望著藺承佑的背影,也是滿臉疑惑,無意間轉眸看了看滕玉意,看滕玉意臉色有些悵然的樣子,低頭想了想,隱約猜到了什麼,想著想著秀眉鬆開了,轉過頭,溫聲對邊上的娘子道:「既然送了符籙來,我們回房貼吧。」
  
  說話時語調輕悅,彷彿心情大好的樣子。
  
  ***
  
  明春閣。
  
  夜已深,帝后卻還在外殿等消息,也不知等了多久,聽到宮人進來報說清虛子和藺承佑回來了,皇帝登時鬆了口氣,起身迎出去:「如何?」
  
  清虛子把羅盤放到桌上,抖了抖衣袍說:「闖進行宮的只有那一隻,附近沒有別的邪祟。」
  
  皇帝親自扶著清虛子坐到榻上:「眼下正是太平盛世,尺廓這種東西,論理不會出現在這世道。」
  
  清虛子捋鬚不語。
  
  藺承佑行了禮,自顧自在一邊坐下。
  
  皇后令宮人把粥點呈上來,坐下後一眼看出藺承佑神色不好,皇后忍不住跟丈夫對了個眼色,這孩子絕不可能因為出現妖祟心情不好,如此煩悶定是因為旁的事。
  
  該不是在滕娘子處碰壁了?她笑道:「今晚可見到滕娘子了,按照伯母說的做了沒?」
  
  「做了。」
  
  皇后充滿期待地說:「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對他的「耐心」無動於衷,對他的「遷就」毫無反應,對他的「在意」表示拒絕。
  
  而且,防他如同防賊。
  
  想到這,他連半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清虛子聽到這話,忽然轉臉看向藺承佑:「說到滕娘子,今日師公拿到滕娘子命格後,替她算了一卦。」
  
  屋裡人都怔住了。
  
  藺承佑沒接茬,耳朵卻豎了起來。
  
  「這孩子斷乎活不過十六歲。」
  
  藺承佑手一晃,杯盞裡的茶險些撒到衣袍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22 09:50 PM

第94章

  皇帝和劉冰玉瞠目相顧。
  
  清虛子覷著徒孫,話一出口,這孩子當即變了臉色。
  
  清虛子嘆氣:「你不必疑心師公算錯了,師公用六壬、太乙、雷公三種卦式分別算過了,得出的卦像一模一樣,這孩子生下來就命中帶煞,長到十五歲開始應煞,這煞非同小可,是大劫,是大難,化不了也躲不開,不用等到十六歲,這孩子定會應劫而亡。她臘月二十八滿的十五,眼下已經正式進入應劫之年了。」
  
  不可能。藺承佑耳邊轟然直響,上回緣覺方丈就說過滕玉意命格不大對,但方丈說話較委婉,不像師公斷言滕玉意活不過十六。
  
  他掙扎著說:「那晚您老人家在致虛閣看到了滕玉意,回來之後您不是說她是有福之相嗎?」
  
  說到此處,他詫異地頓住了,是了,上回緣覺方丈也說過滕玉意面相好,可是這樣的好面相,偏偏有著一副極兇的命格,此事方丈也覺得費解。
  
  就聽師公道:「所以師公覺得這孩子身上有些古怪,看面上,著實是個福壽之相,看命格,卻又是個短命之人。」
  
  皇帝聞言想起一事:「師父,記得您老人家以前曾說過,這種面相與命格相背離的情況極為罕見,通常是由怨念所致,有點像……一種詛咒。」
  
  清虛子唔了一聲:「舉個例子就明白了。大約二十多年前,昌樂坊有一家富戶請師父上門除祟,富戶姓程,膝下有一子,人稱程大郎。程大郎自小體健聰明,十四歲之前從未生過病,沒想到一滿十四歲,程大郎就突然怪病纏身,程老爺和程夫人為兒子求醫問藥不知想了多少辦法,可惜無論名醫還是庸醫,都沒能看出程大郎生的是什麼病,有人猜程大郎是不是中邪,程老爺便跑到青雲觀請為師上門幫忙相看。
  
  「為師到了程宅之後,先是裡裡外外看了一圈,未看出冤魂作祟的跡象,再看程大郎的面相,是個長壽之人,然而印堂發黑,分明冤孽纏身,為師心知有古怪,便向程老爺要了程大郎的生辰八字,一排之下,發現程大郎活不過十五,眼下已經到了應劫之年,怕是難逃一劫了。程夫人自是慟哭不止,程老爺又驚又恨:定是、定是那個田舍奴搞的鬼!」
  
  「為師看他二人情狀,忽然想起一種叫『錯勾咒』的咒術,就問程家以前是不是得罪過什麼人,程老爺支支吾吾說了一樁舊事。原來這對夫婦二十年多前未遷來長安時,因為在鄉間搶地與人結下了大仇,那老農夫被程家奪了地,又不肯做佃戶,被程家逼得走投無路,便找了一條麻繩吊死在程家的大門口,死前怨氣沖天,說他這一死,定要詛咒程家斷子絕孫,即使程家僥倖生下後嗣,也斷乎活不過十五。」
  
  「程氏夫婦為這事一直耿耿於懷,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這事過去之後五六年,兩人一直未有子嗣,好不容易懷上,定然會滑胎,程老爺為此又納了幾房妾室,結果也都是如此。程老爺和程夫人想起那個農戶當年的詛咒,心裡隱約覺得不對頭,本要去寺廟找高僧相看,哪知這當口程夫人忽然有孕了,這一胎懷得很順利,生下來的孩子就是程大郎了。」
  
  「據這兩口子說,程大郎自小體健,起初夫妻倆還時不時想起那個農戶當年的詛咒,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程大郎一天天長大,這件事也就被他們淡忘了,怎知程大郎一到十四歲就出了岔子。程老爺斷言此事跟那老農夫的詛咒有關,哭著求為師想法子,說這個梁子是他結下的,怎能報應到兒子身上,只要兒子能活,他情願賠上自己的性命。」
  
  「沒等為師想好怎麼做,當夜程大郎就死了。」
  
  皇后聽得唏噓不已,藺承佑卻是暗暗心驚。這種詛咒他也知道,下咒之人往往懷著滔天恨意,為了詛咒自己的仇人,甘願賠上自己的永生永世,下咒的那一刻,施咒人自己就會魂飛魄散,因此帶來的怨念也極強,所謂錯勾,指的是這種咒術沒法直接實施到仇人本身身上,而是會錯位到仇人的後代子孫頭上。
  
  被詛咒之人,三代之內都會命中帶煞,要麼死於意外,要麼重病而亡。
  
  無人能倖免。
  
  且此咒無解,因為下咒之人已經賠上了自己所有輪迴轉世的機會,已經用最酷烈的手段懲罰過自己了。
  
  這是一種玉石俱焚的報復手段。
  
  皇后不安道:「如果滕娘子也是這種情況,莫非滕家與人結過大仇?」
  
  皇帝思忖著說:「滕家幾位男兒在戰場上動輒斬馘數千,經年征戰,難免會殺戮過重,但這種戰場上的廝殺,論理不會招來這樣深的仇恨。」
  
  藺承佑暗想,無論在朝堂上還是戰場上,只要有利益爭端,滕紹不可避免會與人結下樑子,但想報復滕紹,有的是別的手段,何必賠上自己的生生世世來下這樣的血咒。
  
  除非……除非恨到了骨子裡。
  
  清虛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為師對朝堂不熟,滕紹此人品性如何?」
  
  皇帝露出稱許之色:「滕家滿門忠烈。當年滕元浩在朝為官時便為政清嚴,之後胡叛圖謀江山時,滕公帶著長子和次子為抵抗胡叛以身殉國,此舉更是風烈遺芳。至於滕紹,記得師父當年教導徒兒說過一句話,判斷一個人的品行,不要看這個人對上的態度,而要看他對下的態度,滕紹戰場上殺敵無情,但他待自己的部下、俘虜、百姓,無不仁善寬厚,行軍所過之處,可謂匕鬯不驚。這一點,無數人可以作證,一個人可以偽裝一兩年,沒辦法偽裝一二十年,滕紹其人,卻始終如一,所以要說滕紹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是斷乎不信的。」
  
  清虛子沉吟:「那就奇怪了,如果滕家人秉性忠良,怎會給孩子招來這種咒術。」
  
  藺承佑已是心亂如麻,竭力理了理腦中思緒,抬頭對師公道:「您老人家現在只是發現滕玉意麵相與命格不符,這不表示她一定就是中了錯勾咒,這其中會不會還有別的可能。」
  
  清虛子哼了一聲:「師公快到耄耋之年了,入道門這麼多年,頭一次看到這麼兇的命格,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有福氣的面相,這種情況實在罕見,只能說明這孩子出生之前就遭了詛咒,即便不是中了錯勾咒,也是招惹了類似的冤愆。」
  
  「那——」藺承佑不甘心地問,「有什麼法子破這種錯勾咒嗎?」
  
  帝后愀然互望一眼。
  
  清虛子眼皮一掀:「怎麼,問清法子,難不成你要幫她續命?」
  
  那就是有了,藺承佑胸口隆隆直跳,勉強笑道:「徒孫是覺得,滕娘子沒做過什麼惡事,這種惡毒的詛咒本不應該她來承擔。她自小就沒了阿娘,如果再活不到十六歲,想想實在可憐,要是有法子能救她一把,徒孫我……沒辦法坐視不理。」
  
  清虛子直直瞅著徒孫。
  
  藺承佑頂著師公的視線。
  
  他知道,法子肯定是有,但絕對不是什麼名門正道。
  
  命格不對,咒不可解,那就只能直接幫她換命了。
  
  觀裡就庋藏了關於借命換命之術的秘笈,法子容易學,只是這畢竟是逆天悖理之舉,施法人一定會付出代價。
  
  如果師公不肯告訴他,他就自己想法子。
  
  回想滕玉意這幾月的艱難處境,她這樣搏命不就是為了活下來麼,假如她博到最後還是死了——
  
  他心臟彷彿被人揪了一把。
  
  行吧,滕玉意可以暫時不喜歡他,但最好長命百歲。
  
  清虛子焉能看不出徒孫在想什麼,放下茶盞,喟嘆道:「你啊——」
  
  聽這語氣,這是有轉機了?這下不只藺承佑喜出望外,帝后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裡:「您老人家是不是有更好的對策?」
  
  「過生辰那晚師公仔細打量過滕娘子,如果她已經到了應劫之年,一定會印堂發黑,甚至渾身煞氣,但據那晚所看,滕娘子身上全無這些跡象,這又與她的命格自相矛盾,師公今日替她算完卦之後,覺得好生費解。」清虛子看著藺承佑道,「這樣吧,你去打聽打聽滕娘子及笄之後可遇到過什麼凶險,又是如何化險為夷的,記住了,須得是滿十五之後遇到的事。」
  
  藺承佑略一思量,心頭忽地一震:「師公的意思是——」
  
  「有人幫她借過命了。」清虛子目光如炬,「師公這一生只見到過兩位中了錯勾咒的人,真到了應劫之年,沒人會像滕娘子這樣面上毫無端倪,所以今日師公想了許久,最有可能就是有人暗中幫她換過命格了。」
  
  「滕娘子是滕紹的獨女。」皇帝怔然點點頭,「以滕紹之能,要找些能人異士幫女兒換命借命,倒也不算難事,不過此事畢竟有違法理,我想即使滕家做了,也絕不會讓人知道此事的。」
  
  藺承佑不但很快想到了伯父說的這一層,更想起滕玉意回長安途中曾經落過水。時辰是二月,正好是她及笄後不久。
  
  據滕將軍說,當時女兒被打撈起來後,船上突然冒出了許多魑魅魍魎,而且自那之後,滕玉意一離開小涯劍就會做噩夢。
  
  滕玉意自己也對他說,她因為那次溺水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難道師公真猜對了?那一次便是滕玉意的死劫,因為有人幫她暗中借了命,所以她才能活下來。
  
  是了,借命之人身帶冤孽,自然會不斷招惹邪祟。
  
  照這樣說,滕玉意命中的大劫已經化了?
  
  想著想著,他的臉色慢慢不那麼難看了,然而,心頭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半分沒消減。
  
  會不會滕玉意也知道有人幫自己借命了,所以死活不跟她吐露實情。
  
  為了保護自己的阿爺?
  
  有可能。
  
  他突然不好吭聲了。
  
  假如借命的事是真,伯父是追究還是不追究。
  
  不追究,違背了朝廷打壓邪術的方略。
  
  追究的話——
  
  看來只能先拖延一陣。
  
  至少先等他從滕玉意口裡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這——」他故意蹙了蹙眉,「沒聽說滕娘子最近遇過什麼大禍啊,徒孫畢竟跟她也不算熟,要不這樣吧,回頭徒孫託人打聽打聽。」
  
  「盡快打聽明白。」
  
  皇后懸著的心落了地,欣慰地說:「我倒是希望滕娘子真借過命了,佑兒好不容易相中一個小娘子,萬一活不過十六歲,未免太叫人傷心了。如今滕娘子逢凶化吉,佑兒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皇帝和清虛子對望一眼,這事恐怕沒這麼簡單,佑兒已經到了情劫之年,就怕應在這上頭。
  
  擔心歸擔心,這事一說開,殿裡那凝重的氛圍一掃而空。
  
  宮女們溫好粥點重新呈上來。
  
  皇后詢問太子是不是還在毬場打馬毬,讓人送幾份宵夜過去。
  
  膳畢,藺承佑送清虛子回下處。
  
  這邊劉冰玉同丈夫說:「佑兒的親事算是有點影子了,阿麒這邊也不知何時才有動靜,這回我把香象書院的小娘子都招上山來,無非是想讓阿麒自己相一相,哪知才住一晚,行宮裡就冒出這些邪祟,要是明日就啟程下山,就白辜負了這些安排了。」
  
  皇帝溫柔地看著妻子:「何止你這邊有安排,我也需在山上同幾位大臣商量一樁要事。尺廓雖然難對付,卻也不像耐重那樣動輒會掀天揭地,先前我已經派人下山給城中送信了,大隱寺和各大道觀連夜會做出應對之舉,行宮這邊,陣法和符籙也都發下去了,想來一時半會不會有尺廓再闖進來,明日不必動,後日一早再啟程回城便是。」
  
  劉冰玉喜不自勝,點點頭說:「這樣再好不過了。阿麒這孩子秉性純良,我這做阿娘的只希望他將來找個情投意合的娘子。還有,敏郎年歲也不小了,兩個侄子一旦有了著落,他也不好意思再拖著了。香象書院這些小娘子看上去不錯,但品行如何,面上未必看得出來——趁這回她們人都在山上,我想了一個好法子。」
  
  皇帝訝笑:「你要試探她們?」
  
  劉冰玉認真想了想,笑道:「不能用一般的法子試。明日一早把這些小娘子招出來,然後——」
  
  * **
  
  藺承佑回到寢殿,他還沒想好怎麼問滕玉意,況且兩人現在這狀況,滕玉意絕對不可能對她實話,與其再去碰一次壁,不如先睡一覺,今晚這遭大起大落,比他平日打十場馬毬還要累,要不是記得還得沐浴,真想倒頭就睡,閉著眼睛立在床邊,剛要脫下外裳,就聽說宮人說:「太子殿下、郡王殿下和南詔國太子殿下來了。」
  
  藺承佑懶洋洋把腰間玉帶重新繫上,喝了口茶抖擻精神,迎到外殿,碰巧宮人們領著太子等人進來。
  
  顧憲率先行禮,口氣卻很促狹:「聽說你頭疼,疼得沒法參加馬毬,所以我們來看看你。」
  
  太子也笑著,就連淳安郡王也都有些笑意。
  
  藺承佑暗覺納悶。
  
  四人在月洞窗旁的席上坐下,窗旁正對著花池,滿地都是銀霜般的月光,花影在月光裡搖曳。
  
  藺承佑坐下後左右一顧,笑道:「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出什麼事了?」
  
  太子道:「聽說你瞧上武中丞的二娘子了?」
  
  「誰?」
  
  顧憲道:「說是這位武二娘在園子裡崴了腳,你為了討好她,主動拿出自己的玉牌去請余奉御,怎知武二娘子不願接受這份好意,寧願自行崴著腳回房,今晚毬場上的人都在傳武二娘是何等守禮端莊,而你又是如何對她求而不得。」
  
  藺承佑怔住了,這是唱的哪一齣,下意識看看皇叔,連皇叔都點頭表示確有其事。
  
  「估計明日整座行宮的人都知道你傾慕武二娘了。」
  
  「不過武元洛已經鄭重表示妹妹絕對不可能嫁給成王世子。」
  
  武元洛?
  
  藺承佑一哧,失策,這廝居然比他想得還要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23 09:48 PM

第95章

  藺承佑在心裡罵了一通武元洛,待要接話的時候,不由又頓住了,怪了,武元洛這廝胡說八道,今晚為何沒人質疑。
  
  從生辰那晚到今晚,算來才過了十二日,期間他只對師公和伯母提及過滕玉意的事,絕情蠱失效的事,甚至連皇叔和太子都被蒙在鼓裡。
  
  這才過了多久,為何這些人似乎都知道他能對小娘子動心了?
  
  不太對。
  
  師公絕不可能大肆宣揚此事,伯母甚至不敢在人前流露出自己對滕玉意的關注。
  
  所以這事是別人傳出去的了?
  
  皇室的這些流言到了坊間,會像春天的柳絮一樣滿城飛揚,發酵了這些日子,早不知經過多少人的口和耳了,因此今晚聽說他對某個小娘子傾心,才會無人表示質疑。
  
  能走漏風聲的無非兩處地方:青雲觀、宮裡。
  
  青雲觀只有師公和小師弟,那麼只能是宮裡了。
  
  藺承佑不動聲色喝了口茶,記得那回滕玉意曾藉小涯之口說有人日後會對他不利,從前他不以為然,現在看來,那人或許根本不在所謂「三年後的軍營」裡,而是一直在自己身邊。
  
  他是裝作不知道等對方露出更多馬腳,還是順著線索馬上把那人揪出來?
  
  真要查的話,流言這種東西,一向極難溯源,都過去這些日子了,要想再找到源頭怕是不易,對方應該也是料定了這一點,才如此肆無忌憚。
  
  更有意思的是武元洛的反應。
  
  武元洛自小有神童之名,無論與人鬥智或是鬥詩,號稱從未遇過敵手,把自己的二妹跟他攀扯到一起,僅僅是為了與他鬥氣?
  
  武氏兄妹的阿爺是武如筠,御史中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國之重臣,目前朝中唯一能與侍中鄧致堯、鄭僕射抗衡的宰相之一。
  
  這幾隻老狐狸經常在朝堂上鬥來鬥去,這些年就沒消停過。
  
  如果他沒記錯,前些日子在商討太子妃名單時,侍中鄧致堯率先將自己的孫女推到了伯父面前。
  
  武如筠不甘示弱,旋即把自己的次女誇到天上有地上無。
  
  最後伯父自然是秉持一貫的持平之策,把兩家娘子的名字都添上了。
  
  武元洛今晚來這一齣,就不怕妹妹參選太子妃一事泡湯?
  
  哦是了。
  
  武元洛還有一個大妹妹武緗。
  
  武緗自小與鄭僕射的大公子鄭延讓訂了親,那時候武中丞還只是吏部的一個侍郎。前一陣兩家本要正式過聘禮了,鄭延讓卻與段家的女兒段青櫻有了私,段青櫻懷著身孕不肯墮胎,鄭延讓自然不敢再娶武緗。
  
  為這事,鄭僕射和武中丞幾乎撕破了臉。
  
  所以武家這是打算改由武緗來參選太子妃了?
  
  聽說這位武大娘子才情和樣貌都比妹妹更勝一籌,只因自小有親事在身,武家才不得已將二女兒推出來,現如今因為鄭家的過錯退了婚,武家為了穩操勝券,自然會重新考慮武大娘子。
  
  一旦武緗被選上,鄭僕射父子頭一個被狠狠打臉,那麼武家也就能狠狠出口惡氣了。
  
  而武如筠真要是做了未來國丈,在朝中的威望慢慢也就能壓過鄭僕射及鄭家在朝中的一眾門生了。
  
  只是本朝歷來沒有姐妹倆同時競選太子妃的先例,大女兒有了著落,武家為了補償小女兒,說不定會給小女兒選一門差不多的親事。
  
  看樣子,武家是打算把武緗跟他捆到一起了。
  
  呵,不愧是武元洛,估計是知道了家裡的打算,居然乾脆利用之前那一齣反將他一軍。
  
  敢拿這種事招惹他,這小子大概是活膩歪了。
  
  「你們瞧他。」太子主動發話了,「最近動不動就發怔,每回跟他說什麼話,別指望他馬上有回應,這是不是叫患了相思病?」
  
  顧憲:「你不會真瞧上武二娘子吧?」
  
  藺承佑在心裡拿定了主意,喟嘆道:「我蠱印未消,哪能瞧得上誰家的娘子,我好心幫個忙,倒叫武元洛生出這樣大的誤會。」
  
  淳安郡王意味深長看了眼藺承佑,沒吭聲。
  
  「真沒消?」太子表示不信,起身到藺承佑身後一瞧,愣了一愣,遺憾地坐回原位,「我和皇叔聽了這消息,還高興了一場。阿大,你也別急,這回師公回來了,說不定有法子能想。」
  
  藺承佑知道太子忠厚,怎忍心他為自己擔心,忙對太子使了個眼色,心道:阿麒,回頭再跟你解釋。
  
  顧憲好奇道:「蠱毒不解就不能動情嗎,世子,你從沒對某個小娘子有過一絲異樣?例如,看到她就會心旌搖盪,幾日不見就會心生牽掛,看到她和別的郎君就會心生妒意,日日想著她在做什麼。」
  
  全中,藺承佑在心裡道,忽然笑道:「這些我不知道。不過看來顧太子總算有心上人了,怎麼樣,南詔國是不是要娶太子妃了?」
  
  顧憲頓了頓,淡笑著岔開話題:「聽說明日又有狩獵又有馬毬,你頭還疼不疼?能不能來?少了你可就沒那麼好玩了。」
  
  「來。」藺承佑焉能聽不出顧憲有意轉移話題,難不成顧憲真有心上人了,他是要對付武元洛所以暫且不能承認,顧憲有什麼好顧慮的。
  
  淳安郡王像是想起一件事:「對了,前兩月阿芝悄悄拜託了我一件事,問我府裡可有揚州來的門客,請我打發這些門客回鄉幫你打聽你那位小恩人。我猜這孩子是想偷偷給阿兄一個驚喜,就答應她了。這一陣我這些門客陸陸續續回來了,我把他們打聽到的消息都謄寫下來了,還沒拿給阿芝瞧,你先看看可有對得上號的。」
  
  藺承佑怔了怔,這兩月因為長安屢有妖異,他都快把這件事放到一邊去了,當年要不是那個小女孩救他,他早就出意外了,他惦記著這份救命之恩,這些年一直沒放棄過打聽那人的下落。
  
  太子看著那本錄簿上清晰整潔的筆跡,笑著點點頭:「阿芝和阿大的事,皇叔從來都是最放在心上的。」
  
  藺承佑接過那冊子,笑道:「我就不跟皇叔說謝謝了。」
  
  淳安郡王淡然道:「我可不是要幫你的忙,是答應了阿芝才沒法子。」
  
  「是,皇叔無非就是教我和阿雙識識音律、教阿芝寫寫字,才懶得理會我們這些小輩的事呢。」
  
  太子笑著向顧憲解釋:「你不必覺得奇怪,這對叔侄鬥嘴歸鬥嘴,感情卻好得很,皇叔識音的本事天下第一,阿大兄妹的琴技笛技都是皇叔親手教的。」
  
  顧憲舉杯:「說起音律,那年某剛來長安時,有幸聽到郡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合奏一曲《思歸引》,中原音律之廣博精深,某是第一次領會,不過自此也留下了個壞毛病,日後再聽別人琴笛相合,都有難以入耳之感,也不知何時再有幸能聽二位合奏一回。」
  
  藺承佑道:「過獎了。前陣子是事忙,今晚都在山上,要聽這個還不簡單,我身上正好帶了玉笛,要是皇叔也方便,請人把皇叔的琴拿來就好了。」
  
  淳安郡王放下茶盞,扭頭吩咐宮人:「去拿吧。」
  
  顧憲自是又驚又喜,等待宮人把琴拿來的間隙,藺承佑翻了翻那本錄簿,上頭一共記錄了三十多位早年來過長安的揚州娘子,然而逐一看下來,年歲要麼太大,要麼太小,基本都對不上。
  
  ***
  
  翌日一早,宮人到翔鸞閣傳旨。
  
  說是皇后要在後山的靜蘭閣召見各位小娘子,閣內共準備了四十席,請小娘子們按照先到後到的順序依次入席,皇后辰時左右會到,各位小娘子莫要遲到。
  
  這旨意一傳下來,翔鸞閣頓時沸亂起來,一個個忙著梳妝換衣,唯恐到得遲了讓皇后不喜。
  
  滕玉意和杜庭蘭拾掇好出來,碰巧在廊上碰到李淮固等人,李淮固燦若桃花,氣色比前兩日好不知多少,迎面看到滕玉意滿懷心事的模樣,笑靨愈發恬美。
  
  這一點連彭大娘和彭二娘都看出來了:「李三娘,你是不是聽到什麼好玩的事了,說出來讓我們也聽聽。」
  
  「是呀,看著比在大隱寺那幾日氣色好多了。」
  
  李淮固訝道:「有嗎?許是因為昨晚睡得極香的緣故。驪山空氣新麗,上山之後我整個人都恬適不少。」
  
  武綺悄悄拉過滕玉意:「昨日的事是我不對,我阿兄說他想認識你,我想著周遭都是人,即便見個面也不會有什麼不當之處,我就——我就答應配合他了,回去之後我後悔了大半晚,阿玉,你別生氣,我一時糊塗,下回再也不幫我阿兄做這樣的事了。」
  
  她滿臉羞慚之色,像是恨不得一頭鑽進地縫。
  
  滕玉意臉上含著笑意,一雙眼睛清泠泠地亮。
  
  「你跟我說明白就好了,我不會計較的。要是我有阿兄,說不定我也會答應幫忙的。只此一次,下回我可就惱了。」
  
  武綺神色微霽,攬著滕玉意,確定滕玉意沒有慍色,這才歉然道:「我保證,絕不會再有下一回了。」
  
  有人往後看了眼,打趣武綺道:「聽說你昨日崴了腳,成王世子情急之下親自去請余奉御?」
  
  滕玉意和杜庭蘭都是一愣,昨日她們也在場,不過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武綺目瞪口呆:「胡扯。昨晚成王世子只是碰巧路過,看在我阿兄的面子上才請的御醫,一句話沒多說就走了,你們可別胡說八道了,再說你們忘了,成王世子身中絕情蠱,哪能說瞧上誰就瞧上誰。」
  
  她說著挽過身邊的鄭霜銀,小聲哧道:「瞧瞧這些人,連這樣的話也敢亂傳,別說昨日的事只是一場誤會,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嫁給這些皇室子弟,日後我一定要找個處處聽我話的郎君。」
  
  靜蘭閣在後山腰上,中間要穿過好幾座宮殿和園林,宮人們在前帶路,剛穿過一座竹林,迎面走來幾位外地官員的女眷。
  
  有人驚訝道:「阿固?」
  
  眾人望瞭望,見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孩,女孩身著綺羅,神態有些嬌憨。
  
  宮人低聲說:「這是江南東道王將軍的女兒。」
  
  李淮固似乎也有些意外,莞爾:「王四娘。」
  
  王四娘拉起李淮固的手:「自打杭州一別,我們都快有五六年沒見了吧,阿固你模樣沒怎麼變,還跟幼時一樣漂亮。」
  
  李淮固看看左右,神態彷彿有些尷尬。
  
  王四娘身邊的婢女委婉提醒自家娘子:「四娘,你忘啦,李家三娘不喜歡在外頭叫她的小名。」
  
  王四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對對,差點忘了。」
  
  李淮固捉住王四娘的手,赧然地說:「我這小名古裡古怪的,還是別被人知道的好,你也來長安了?太好了,頭幾日怎麼沒見你,回頭到我們府裡來玩。」
  
  領頭的宮人在旁咳嗽:「李家娘子,皇后還等著召見諸位。」
  
  李淮固於是不敢再寒暄,紅著臉衝王四娘點頭示意,隨宮人繼續前行。
  
  穿過竹林,又繞過一條溪流,周遭越來越安靜,人影也越來越少。
  
  宮人們道:「前頭會路過一座花田,田裡有些農婦花匠,基本都是當地的孤兒寡母,皇后憐她們孤苦無依,特允她們在此做活,只是這些農婦畢竟言行粗魯,諸位娘子當心別被沖撞了,待會路過的時候,隨奴婢走快些就好了。」
  
  過不一會,前方果然出現一座大花田,裡頭奇花綻放,令人目不暇接,沿路只見幾位農婦埋頭在花田裡花鋤作活,聽到有人路過也不敢胡亂張望。
  
  眼看要穿過花田了,邊上突然傳來小孩的啼哭聲,滕玉意循聲望去,一眼就看到田埂下的水溝裡歪倒著一位三十多歲的農婦,那婦人的腳鮮血淋漓,一看就知被花鋤砸傷了。
  
  田埂上站著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像是嚇壞了,兩隻胖胳膊無措地衝婦人伸著,只知哇哇大哭,婦人嚇得把手遞給孩子:「娃兒別哭,待會要驚動娘娘們了,快,快把阿娘拉起來。」
  
  杜庭蘭和鄭霜銀見狀,同時停下腳步。
  
  旁的小娘子看到這一幕,也都露出不忍之色,心知這婦人多半是死了丈夫,母女兩個相依為命。孩子這樣小,阿娘摔傷了也幫不上忙。
  
  宮人一徑在前頭催促:「快到辰時了,娘子們稍稍走快些。」
  
  眾女心中一跳,只好又加快腳步。
  
  四十個席位並未定名次,誰到得越早,就能離皇后越近,而與皇后越近,就意味著皇后可能會對自己留下更深的印象,這樣無論對自己還是對父兄,都有數不盡的好處。
  
  杜庭蘭人雖往前走了,卻忍不住頻頻回頭,滕玉意雖說沒往後看,耳邊卻留意著那小女孩的哭聲,那哭聲讓她想起了幼時剛失去阿娘的自己,她這一猶豫,杜庭蘭立刻下定了決心,拉過滕玉意,二話不說拉著回頭走。
  
  「拉她們一把,要不了多久。」
  
  說著走到田邊,用帕子包著手抓住那婦人的胳膊:「來。」
  
  婦人大喜過望,連聲說:「謝謝小娘子。」
  
  滕玉意扶著婦人的肩膀和另一隻胳膊,姐妹倆合力把婦人拽了上來。
  
  「好了。」杜庭蘭鬆了口氣。
  
  小孩眼裡包著淚,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婦人連聲道謝,時辰來不及了,滕玉意拉著阿姐要離開,看了看婦人裙上的血,又從袖中拿出一小包慣用的金創藥:「這個能止血,拿著吧。 」
  
  婦人更是感激不盡,小女娃娃摟著阿娘的脖子幫阿娘「呼痛」,見狀以為得了一包糖,不由也破涕為笑,拍著胖手咯咯笑了起來。
  
  姐妹倆走了一段,迎面碰到返回來的鄭霜銀,原來鄭霜銀因為不放心,到底找了回來。姐妹倆就把先前的事說了,三人便一同往回趕。
  
  三人這一耽擱,自然遠遠落在了眾人之後,等她們到了靜蘭閣,殿內只剩離皇后最遠的三個席位了,設在角落裡,面前還擋著廊柱,不出席的話,皇后壓根看不到她們。
  
  李淮固等人坐在前席,皇后問的那幾個問題,數李淮固和武緗武綺答得最好,席散後,皇后便留下李淮固和武氏姐妹單獨問話。
  
  宮人們對剩下的人說:「此地有不少奇花異草,還未到用膳時分,娘子們不妨到附近賞賞景。」
  
  這時忽然有幾位男子說笑著從庭前路過,正是太子和藺承佑等人。
  
  宮人們俯首衝幾人行禮,呼啦啦跪了一地。
  
  女孩們也忙垂首斂衽。
  
  太子的笑容溫煦明朗,一扭頭,目光在杜庭蘭停留了一瞬,像是有些好奇,又像是有幾分欣賞,接著又看了眼杜庭蘭邊上的滕玉意,這才收回了視線。
  
  滕玉意垂眸靜立片刻,沒忍住悄悄抬眼看向藺承佑的背影。
  
  想想昨晚,藺承佑因為沒套出她的話,一氣之下差點當場跟她翻臉,過後別說跟她說話,連個眼風都沒給她。
  
  她猜他已經決定找她麻煩了,就不知他接下來會怎樣做。
  
  一整晚她就像烙餅似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琢磨聯合五道找尋尺廓的事,一會兒擔心藺承佑查得太快害她沒辦法攢夠功德,這樣思來想去,直到後半晚才睡著。
  
  看方才藺承佑這冷淡的架勢,差不多已經不打算理她了,交情還是不夠深,說翻臉就翻臉,那副叫他極滿意的紫玉鞍,也攔不住他查她。
  
  正當這時,李淮固等人也退出來了,眾女既艷羨又好奇,紛紛圍了上去。
  
  李淮固謙虛地搖頭,眼睛卻看著那邊的藺承佑和滕玉意,看他二人面色一個比一個冷淡,不由盈盈淺笑起來:「我笨得很,皇后只問了我一個問題,我答得不好,皇后剩下都在問武大娘她們。」
  
  滕玉意悶悶同杜庭蘭離開前庭,杜庭蘭:「從昨晚到現在,就沒看到你開過笑臉,到底在發愁什麼?那妖怪不是被打跑了嗎?」
  
  還能發愁什麼,借命的事快要瞞不住了,她只求在藺承佑查清真相之前把功德攢完,現在一想到這事心裡就焦灼。要不是現在不能下山,她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到東明觀,然後拿出契約逼五道陪她去找尺廓。
  
  姐妹倆沿著花-徑走了許久,一抬頭,才發現宮人沒說錯,漫山遍野種滿了各類花卉,讓滕玉意意外的是,當中居然還有玫瑰花叢,花苞異樣的嬌豔飽滿,比她以往見過的玫瑰都要好,她一下子眼饞了,忙對阿姐說:「那邊有玫瑰,我們去賞花吧。」
  
  到了近前,滕玉意越看越愛,這樣好的花瓣,無論拿來薰香或是做糕點都是上品,眼下梨花已經謝了,好在還有玫瑰花,府裡模具快打好了,拿回去正好做鮮花糕。
  
  她瞄瞄前方,宮人們都離得極遠,再說皇后也沒規定不能摘花。只是以阿姐的性子,絕不會同她一起摘花的,她佯稱要到後頭花叢看看,一拐彎就從袖子裡取出帕子,然後彎腰飛快摘下一朵兜到帕子裡。
  
  如此反復幾次,倒也順利摘下了十來朵。
  
  很快帕子就兜不下了,這些花瓣只夠做一盒鮮花糕的,滕玉意低頭從袖子裡取出另一條備用的帕子,忽然聽到有人淡淡道:「你在這做什麼?」
  
  滕玉意嚇得手一抖,帕子隨即落到裙邊,嬌嫩的玫瑰花滾了一地。
  
  滕玉意瞟了眼藺承佑,他身上穿著件雅青色錦袍,那清透的顏色愈發襯得他眼睛黑漆漆的,他臉上沒笑意,但也沒惱意。
  
  這對藺承佑來說已經算臭臉了,她便也淡聲說:「摘花。」
  
  藺承佑果然「來者不善」,傲然道:「這花你們滕府沒有嗎?」
  
  滕玉意輕哼,徑自在旁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彎腰把花一朵一朵兜到帕子裡:「我們府裡的沒這個好。雖說世子跟我翻了臉,但我可是個重諾之人,答應了給兩位小道長和世子送鮮花糕,當然要挑最好的花瓣。」
  
  藺承佑心裡微微一漾,忍不住側目看向她,她眉眼淡淡的,今日好像一直沒露過笑臉,鮮花糕的對象自動加了絕聖和棄智,但這事原來她一直放在心上,於是也掀袍在花叢前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下:「巧了,我也是個重諾之人,說好了幫你把那惡人找出來,我可不想半途而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24 09:46 PM

第96章

  滕玉意耳朵一動,聽藺承佑這口吻,似乎不大像要找她麻煩的樣子。
  
  難不成他改變策略了?
  
  有可能。看看周圍,藺承佑這一過來,阿姐和宮人們就不見了,一定是被藺承佑引開了,他就是有計劃來找她的。
  
  她是見識過藺承佑查案時那股不眠不休的勁頭的,他這人看著倜儻不羈,可一旦想辦成什麼事,再棘手也不會中途放棄。
  
  唉,這事可真讓人頭疼,藺承佑是她的救命恩人,為這事跟他撕破臉太不值當,實在不行的話,只能見招拆招了。
  
  當然,鮮花糕還是要做的,就當是繼續還恩了。
  
  滕玉意臉上的這些細微表情變化,全落在藺承佑的眼睛裡,換作從前,他只會當她心防太重,昨晚大致猜到真相之後,心裡就只剩下憐惜了:無非是想保護替自己借命的那個人,所以事事都想自己扛,可是這等違背天理的大事,你一個人扛得住嗎?
  
  他不清楚她是不是知道自己活不過十六歲,反正自從跟她打交道,從沒見過她破罐破摔或是悲苦自憐的樣子,像現在,鬧脾氣歸鬧脾氣,也沒忘記細心整理花瓣。
  
  他心裡突然不大好受,忙把自己的視線挪回前方:「至於怎麼抓這個人嘛——我已經想好了,過兩日書院就開學了,你在書院裡唸書不好擅自出入,我會給你在書院裡找了個靠得住的內應,日後無論你在書院裡遇到何事都可以告訴那人,她會即刻轉告我。還有,你最近這麼倒楣,尺廓說不定還會去找你,我們得早做防備,你先把這個拿著吧。」
  
  滕玉意手裡忙著繫帕子,耳朵卻一直豎著,前面的話倒是符合藺承佑查案時的謹慎作風,後頭的話卻有點匪夷所思了,他居然主動把尺廓找她的原因歸咎為她「倒楣」 ,這意味著那個他親手撕開的小口子又被他自己糊上去了,難道他真不打算追究了,還是說怕她防備不好查得太緊。
  
  大約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藺承佑拉長聲調道:「沒辦法,前頭收了你的寶鞍,後頭又勞你做鮮花糕,這叫做『拿人手短』。你不是總說我仗義麼,這點小忙我還是能幫得上的。」
  
  滕玉意心頭一鬆,這倒像是藺承佑會說的話,她轉過臉瞅著他:「世子這回可說好了,在沒抓到那人之前,不能再隨便翻臉了。」
  
  藺承佑有點好笑:「我像是喜歡隨便翻臉的人嗎?」
  
  滕玉意心裡嘀咕,昨晚那位翻臉像翻書的人是誰。
  
  藺承佑頭稍稍一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笑道:「滕玉意,你我打交道以來,到底誰更喜歡翻臉?我答應過的事,哪回沒辦到?」
  
  滕玉意心道,半斤對八兩吧,然而臉上繃不住,到底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藺承佑的黑眸不自覺也漾出笑意。
  
  兩人這算是正式講和了。
  
  滕玉意沒意識到自己的笑靨有多甜美,把那兜玫瑰放到自己裙邊,接過藺承佑手裡的東西:「這是什麼?」
  
  「你就沒發現玄音鈴已經失靈好幾次了?」
  
  滕玉意「咦」了一聲:「沒錯,昨晚那隻尺廓出現的時候鈴鐺就沒響,我還以為這是因為尺廓稟性與妖邪不同的緣故。」
  
  「何止昨晚,上回耐重去廚司找你時鈴鐺就沒響。昨晚問師公,他老人家說,這寶貝每回示警都會消耗自身靈力,耐重陰力那麼強,光是桃林中示警那回靈力就折損了大半,它這是該供奉了,你把這包藥粉融到乾淨的清水裡,把它裡裡外外好好洗一洗就成了。」
  
  「好,我回去就洗。」滕玉意小心翼翼把藥粉收入自己的袖籠,想了想又說,「世子,山上暫時沒有邪祟,如何知道這鈴鐺有沒有恢復靈力?」
  
  藺承佑:「簡單,在你上學之前,我幫你捉一隻厲鬼試試。」
  
  滕玉意心中一動,忍不住抬眸看向藺承佑,藺承佑早把視線掉到一邊了,盯著周遭的玫瑰花叢打量來打量去,顯然對玫瑰的興趣比對她大多了。
  
  滕玉意微微鬆口氣,她還是別自作多情了,藺承佑可是個身中絕情蠱的人,蠱毒沒解,怎會突然瞧上哪位小娘子。
  
  前世他直到中箭身亡那一陣都沒定親,長安仕女如雲,縱算沒瞧上她,總有能入得了眼的,這只能說明他壓根沒法動情。
  
  想想前世,要不是她「不自量力」,怎會招來那句冷冰冰的「不娶」,這樣的錯誤,她才不會犯第二次。
  
  這樣一想,她順理成章把剛冒出的疑惑拋到腦後。
  
  藺承佑眼睛看著玫瑰,注意力卻放在滕玉意身上,還好他剛才躲得快,不然她該起疑心了。
  
  早上伯母把他叫去教育了一通,從殿中出來後他獨自琢磨了許久,「耐心」和「遷就」必須照做,但眼下暫時不能讓滕玉意知道他有多在意她,她現在連半絲喜歡他的跡像都沒有,真要知道了他喜歡她,就算不躲著他,兩人見面時也只會徒增尷尬。
  
  好吧,他臉皮厚倒是不怕尷尬,但是滕玉意現在不但一肚子秘密,還極容易招邪祟,萬一她躲著他,有些事他就不好照看她了,今日好不容易讓她放下芥蒂,剩下的事慢慢來好了。
  
  不遠處「鷓鴣」叫了兩聲,藺承佑轉頭看她,低聲說:「我先走了,回頭我會把書院裡內應的名字告訴你。」
  
  「好。」
  
  過不一會,果然有位宮人過來領路,滕玉意隨宮人走了沒多遠,就見到花叢旁正四處張望的阿姐,望見她過來,杜庭蘭緊張的神色才見緩和。
  
  杜庭蘭微笑著衝宮人點了點頭,把滕玉意拉到一邊低聲說:「跑哪去了,賞著賞著花就不見你了。」
  
  「我摘花去了。」
  
  ***
  
  永嘉殿。
  
  殿中的農婦牽著一個小女孩立在殿中,結結巴巴說著花田裡的事。
  
  皇后目色溫柔,邊聽邊點頭,望見藺承佑從外頭進來,皇后示意農婦先停下,衝藺承佑招招手說:「過來。」
  
  藺承佑笑著行了一禮,起身走到東側,撩袍坐到太子邊上。
  
  皇后對那農婦道:「你接著說。」
  
  農婦就把剛才那一幕從頭到尾說了。
  
  「所以第一個回去幫你的是杜娘子和滕娘子?」
  
  農婦唯唯:「是。這兩位小娘子合力把奴從地裡拽上來,那位杜娘子說話可和氣了,沒多久,那頭又有兩位娘子返身回來了。」
  
  皇后唔了一聲:「後頭趕來的是鄭娘子和武大娘子。」
  
  農婦又把手裡的那包藥粉遞給身邊的宮人:「這是那位滕娘子給奴的,她說『這是金創藥,能止血』。」
  
  農婦的腳傷是假的,這藥粉自然用不上。皇后微笑吩咐宮人:「賞。給孩子弄點好吃的,帶她們母女下去吧。」
  
  宮人們就把皇后準備的一大堆賞賜呈給這對母女,又給孩子拿了好些點心,這才和和氣氣領著二人下去了。
  
  等到殿中下人都退下了,皇后傾身望了眼托盤裡的那包藥粉,笑咪咪道:「眼光不差,滕娘子是個心善的。」
  
  藺承佑笑著沒接話,心裡卻道:這還用說嗎,滕玉意好不好,他心裡最明白。
  
  皇后冷不防又瞅向兒子:「你這孩子發什麼怔?」
  
  太子赧然道:「哦,兒子聽到剛才這件事,想起那回在玉真女冠觀也見過那位杜娘子。」
  
  皇后心中一喜,口吻卻很平靜:「你且說說。」
  
  太子就把那回杜庭蘭因為妹妹被擄走哭得鼻紅眼腫、自己沒分到寧心蓮卻忙著把撿到的藥丸還回去……這些當日發生的事,一一對母親說了。
  
  皇后含笑說:「這都多長時間的事了,你還記在心裡?」
  
  太子禁不起母親這樣盤問,神態益發拘謹,但雙眸熠亮,話聲也一貫平穩:「記得這位杜娘子獻『香象』二字時曾說,『悟道有深淺,求學亦一樣』,又說書院以香象命名,可警示做學問時應當『沉心盡底』。兒子當時聽杜娘子說話,覺得她應該跟阿娘一樣,是個心善向佛、善學善思之人,後頭又見她這兩回,發現她不只在阿娘面前如此,私底下也是言行如一,所以阿娘一問,兒子就想起來了。」
  
  說著說著臉就紅了。還有一點他沒說,杜庭蘭那副溫柔入骨的模樣,也讓他印象深刻。
  
  皇后看在眼裡,心裡樂開了花,兒子善良心細,行事也沉穩,連這些小事都記在心裡,可見他早就留意杜庭蘭了。
  
  想想杜庭蘭這孩子的相貌,當真是人如其名:庭中之蘭,遺世獨立,幽隱馥鬱,姿貌明秀。
  
  其實在今日之前,她和聖人一直考慮的是鄭霜銀和武大娘武緗,一個是鄭家女,一個是武家女,兩個孩子都工文章、善書畫,如今既然阿麒自己有了主意,她這做阿娘的自然要以兒子的心意為主。
  
  再說不論兒子娶武家女還是鄭家女,都會牽扯到朝堂,朝中一黨滿意了,必然會招致另一黨的不滿,而阿麒有個威望隆盛的丈人,日後少不了處處受管轄。
  
  杜庭蘭就不一樣了,杜家雖說也是百年望族,但杜家在朝中的勢力這些年早已式微了,杜裕知目下在國子監任四門博士一職,又素有直諫之名,兒子如果娶了杜裕知的女兒,那些囉哩囉嗦的老臣也就不能再說三道四了。
  
  杜庭蘭這孩子也爭氣,先前她拿農婦來試驗這幫小娘子,杜庭蘭和滕玉意可是第一個返回的。
  
  殿裡本就沒有外人,皇后心裡一高興,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原本我和你嬸嬸只擔心你們兩個不開竅,沒想到——杜娘子和滕娘子都是好孩子,佑兒娶世子妃也就算了,太子妃可是國之大事,等她們進了書院,再看看也成。你們兩個是兄長,後頭的弟弟妹妹都看著呢,再過兩年,就輪到阿麟和阿雙說親事了。當然,昌宜和阿芝要多留幾年,不到二十歲不相夫婿。」
  
  皇后越說越開心。
  
  ※※※※※※※※※※※※※※※※※※※※
  
  作者有話說:上章裡面漏了武大娘子武緗,此處涉及後面重要劇情,所以補上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27 10:43 PM

第97章

  太子孝順慣了,再不好意思也只能恭謹聽著。
  
  說來奇怪,有些人哪怕日日相見,也不見得會多加留意,杜庭蘭他才見三次,卻次次在心裡留下了深濃的影子,如今聽著阿娘說到議親一事,那道窈窕的身影,止不住在他心房裡輕輕搖曳起來,這陌生的悸動感困擾著他,一方面讓他眉眼愈發溫柔,一方面又讓他無所適從,趁宮女給阿娘送茶盞的當口,他轉臉衝藺承佑使了個眼色。
  
  藺承佑一本正經聆聽著皇后的教誨,面上比太子裝得還認真,似乎察覺了太子的眼風,他不動神色在案下用胳膊肘輕懟了太子一下,暗道:伯母最熱衷於給人說親,自從去年靜怡出降後,已經好久沒大展拳腳了,這才剛開始,且受著吧。
  
  好在宮人過來說倚霞軒的午膳已經備好,幾位大臣的夫人皆已入席,就等著皇后駕臨了,劉冰玉才放兄弟倆一馬。
  
  ***
  
  翌日,帝后及眾大臣啟程下山。
  
  次日天剛亮,朝廷的旨意就頒布下來了。
  
  香象書院最終定於二十五日開學,旨意上同時還公佈了書院院長、女官、第一批入學的八十名學生名單,除了那日同上驪山的那批,又添了不少朝中官員和外地節度使的千金。
  
  當年的雲隱書院院長一職是由盧國公夫人擔任,目下盧國公夫人年事已高難以再分神管理冗雜的書院事務,所以這回香象書院開學,院長只能另擬人選。
  
  商議到最後,定下了兩位院長。
  
  皇后人在宮中,遙領書院院長一職。
  
  副院長則由國子監祭酒劉文昌的夫人擔任。
  
  劉夫人為二品誥命夫人,早年也是長安有名的女才子,年輕時錦心繡口,年長後更是德高望重,消息一公佈,朝野內外眾口 交讚。
  
  此外,書院裡還設了司律、司德、司讀、司行四位女官,女官名單由皇后親自遴選,考察了好些時日,確保個個都德才兼備。
  
  四位女官中,有三位是長安衣纓世族的後裔,還有一位是洛陽大儒簡文清的獨女,四位女官年齡從二十到四十不等,全都是立志終身不嫁的大才女。
  
  傳旨的宮人又說,學生們必須在家準備好行裝和筆墨,開學那日,將由禮部尚書及書院兩位院長主持鼓篋之禮(注1),行禮過後,學生們還需當場繳納束脩,當然,這束脩的定額僅是每人三匹絹,幾乎只是像徵性地收個費。
  
  旨意一傳到滕府,滿府的人都忙碌起來。
  
  此前程伯就將書院一應事項都打聽好了,知道書院管理嚴格,娘子入學後一月才能回來一次,唯恐小主人在書院裡過得不順意,便親自跑到潭上月來指揮春絨等人準備行裝。
  
  這一整日,潭上月喧鬧不已,下人們進進出出,忙著打點滕玉意的箱篋。
  
  滕玉意自己也沒閒著,跑到廚司讓廚娘把模具拿出來,淨了手親自揉麵團。進了書院這鮮花糕就做不成了,趁今日做好了,正好趕在開學之前送到青雲觀去。
  
  小主人一上手,廚司裡的人自是絲毫不敢慢怠,不是幫著遞石蜜,就是幫著剪花瓣。驪山上帶下來的玫瑰花瓣遠不夠用,一大半花朵是碧螺帶著小丫鬟們在府裡臨時剪的。
  
  滕玉意先用玫瑰汁子將麵團揉成淡粉色,再將花瓣與石蜜調在一起,同時在餡料裡摻入甜軟的果脯,末了嚐了嘗餡料,絕勝和棄智跟她一樣愛吃甜的,藺承佑卻喜歡清淡的,所以一份餡料甜一些,另一份餡料淡些。
  
  隨後她細細把麵團捏成一朵一朵玫瑰花的形狀。
  
  這是極為精細的活計,一做就做到了下午,最終做出八屜子麵團,每一朵都惟妙惟肖,滕玉意左看右看,自己感覺非常滿意,興致勃勃讓廚娘們把麵團收到廚架上,明早再上屜蒸。
  
  第二日這點心還沒送走,青雲觀的帖子就送來了。
  
  帖子是絕聖和棄智寫的,說他們有要事要同滕玉意商量,請滕玉意即刻到東市的明月樓一敘。
  
  程伯有些費解:「明月樓是一家專做江南菜的菜館,歷來只款待豪紳巨賈,菜價可謂不菲,兩位小道長這是——」
  
  言下之意,以絕聖和棄智的做派,絕不可能約滕玉意在那種地方見面。
  
  滕玉意百無聊賴用小銀匙舀著碗裡的乳酪鮮櫻,這帖子哪是絕聖棄智寫的,絕對是出自藺承佑之手,想來那厲鬼有著落了,便慢條斯理道:「小道長摳門歸摳門,待人卻很周到,難得約我這樣的好朋友出門,就不能大方一次嘛,事不宜遲,幫我備馬吧。」
  
  程伯仍有些疑惑的樣子,滕玉意卻忙著讓春絨找出男子的錦袍和襆頭,一番裝束後,又讓端福去易容。
  
  待到主僕都換了相貌,就將那幾盒鮮花糕交給端福捧著,一行人大搖大擺去了東市。
  
  到了明月樓門口,一望就知道程伯為何不信絕聖和棄智會選在此處碰面了,因為這酒樓實在是貴盛至極,光是樓面窗屜上的銀鏤朱漆就比別家考究不少。
  
  奇怪偌大一座酒樓,門外幾乎沒客人,滕玉意入店打聽小道士,店家像是等候多時了,竟親自迎出來道:「是王公子吧?快隨小人上樓。」
  
  然而到了二樓雅室,卻沒看到絕聖和棄智的影子。
  
  店家熱絡地端茶送點心:「王公子在此稍等,兩位小道長還在路上。」
  
  滕玉意只好先坐下了。
  
  ***
  
  藺承佑在大理寺忙。
  
  那日大隱寺和各家道觀接到尺廓出現的消息,立刻在城中四處巡邏,巡視一番並未發現尺廓的跡象,看來尺廓還未潛入城中,礙於此物來去無蹤,眾僧道仍連夜在城外設置陣眼,清虛子一從山上下來,就趕到城外親自坐鎮指揮此事。
  
  相比僧道們的忙碌,大理寺這幾日卻極為清閒。
  
  不知是不是巧合,自打皓月散人伏法,各州縣已經好些日子沒呈送案子來了,同僚們手裡只有一些往日積壓的案子,嚴司直和藺承佑這等一貫辦案利索的,手頭就更清閒了。
  
  從驪山下來這晚,藺承佑先是幫著師公佈陣,次日一早又讓絕聖和棄智給滕玉意發帖子,看看天色還早,想想手頭那幾樁案子還有不少疑點,就縱馬到了大理寺。
  
  每回嚴司直都到得最早,今日也不例外,藺承佑進辦事閣時,嚴司直端端正正坐在軒窗前,正忙著整理幾樁舊案的案呈。
  
  藺承佑對嚴司直的勤勉早就見怪不怪了,笑道:「嚴大哥。」
  
  嚴司直擱下筆:「來的正好,我有事要同藺評事商量。」
  
  說著把自己寫的一遝錄簿推到藺承佑面前:「早上整理這幾樁案子,別的都好說,唯獨胡季真一案,卻是連案呈都不知怎樣寫。案發至今,沒有目擊證人,沒有兇器,沒有清晰的害人動機,甚至都沒能從受害人口裡聽到隻言片語,現在胡季真面上與痰迷心竅症一模一樣,僅憑這個就懷疑盧兆安與此事有關,未免證據不足,可想要查到更多的證據,整件事面上全無痕跡,簡直無處下手。」
  
  藺承佑坐下翻了翻錄簿,這上頭的每條記錄他都很熟,前些日子他為了查盧兆安調派了不少人手,結果因為皓月散人一案又中途擱置了,這幾日一閒,他和嚴司直就重新著手調查此案了。
  
  「既然有那麼多模糊不清之處,不如先從明朗之處入手。」藺承佑點了點錄簿上的某一處,「行兇手法——明。胡季真是被人抽掉了一魂一魄才變成現在這樣的,這是一種取魂的邪術。」
  
  嚴司直點了點頭,依照藺承佑的思路寫下第一行。
  
  藺承佑又道:「行兇時辰——明。胡季真是上月的二十出的事,確切地說,是他同好友們從慈恩寺回來後被害的。當日他未時末與最後一位友人分手,回到胡府已是申時末,而且一回府就發了病,所以兇手只能是在未時末——申時末這兩個時辰之內動的手。」
  
  嚴司直再次頷首。
  
  「行兇地點——明。」藺承佑說,「胡季真是在醴泉坊的得善大街與友人們分的手,那地方離胡府所在的義寧坊只隔一條街。胡季真僅被人抽掉了魂一魄,最初的半個時辰面上看不出端倪,兇手應是一直跟在胡季真的後頭,所以能操控胡季真騎馬回家,但行兇的地點不會離胡府太遠,因為若是拖得太久,胡季真會露出越多端倪,由此可見,行兇之處就在醴泉坊的得善大街與義寧坊附近,甚至就在半個時辰的腳程內。」
  
  嚴司直寫下第三條。
  
  頓了頓,他凝眉道:「那……最關鍵的行兇動機呢?胡季真在國子監唸書,今年才十四歲,性情雖耿直,心腸卻很柔軟,聽說平日連府裡下人都捨不得斥責,他父親胡定保在兵部任侍郎一職,也是外圓內方之人。要說盧兆安有加害胡季真的動機……是,屍邪闖入成王府那一晚,盧兆安是只顧自己逃命把胡季真關到門外,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即使胡季真到處宣揚,盧兆安也可以說這是胡季真的一面之詞,僅憑這一點就害人,會不會風險太大,而且我們至今沒發現盧兆安會邪術的蛛絲馬跡。」
  
  藺承佑抽出底下的一份記錄:「加上這個是不是就清楚一點了?胡季真的同窗好友杜紹棠那日去胡府探望,結果胡季真似是被好友關心自己的舉動觸發了記憶,受驚之下居然吐出了一句話:『別過來,我什麼也沒瞧見』。那句話是他犯病以來唯一一句口齒清楚的話,如果不是胡言妄語,那麼很可能是他被害前最強烈的一個念頭。」
  
  嚴司直望著那一處:「難不成胡季真是因為不小心撞破了什麼才被害?這樣說來,動機倒是稍稍明朗些了。」
  
  藺承佑:「這些年邪術一黨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查,甚少用取魂術害人,那日用這法子對付胡季真,想來也是迫不得已。直接殺死胡季真,必定會驚動大理寺和朝廷,用這種取魂術害人就穩妥多了,受害人面上與痰迷心竅症差不多,就連尋常的僧道也休想看出不妥,要不是胡定保病急亂投醫央我上門探視,誰也不會知道胡季真是被人蓄意謀害的。」
  
  嚴司直思索:「可那日胡季真都快走到家門口了,又能撞見什麼要命的把柄?當時並未天黑,坊街上到處是人。」
  
  藺承佑靜靜琢磨了下,隨手找了一卷竹簡在上頭勾畫:「從他驅馬走到得善大街來看,他是打算直接回家的,但不知為何又臨時改了主意,附近並無店肆,也不大像要臨時去買東西,平日像這種情況,一般都是——」
  
  嚴司直一愣:「半路撞見了熟人?或是被什麼人攔住了?」
  
  藺承佑想了想:「無故被人攔路,胡季真必定不肯下馬,雙方一起爭執,少不了引起旁人的注意,可當日這兩個路口沒人起過爭端,查問附近的酒肆,也證明胡季真當日並未與人進店喝過酒,所以很有可能是某個人或是某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胡季真或是悄悄驅馬跟隨那人,或是被那人邀請到自己家中,再然後,胡季真就撞見了一些不該見到的東西,並因此被害。」
  
  嚴司直望著桌上的竹簡,藺承佑在上頭畫了代表胡季真和座騎的一人一馬,以及這一人一馬走過的路段。
  
  藺承佑接著在那個小人的西北角和東北角各畫了一處宅子,一處是普寧坊,一處是修祥坊。
  
  他先指了指普寧坊:「盧兆安現今就住在普寧坊,恰好就在得善大街的西北角。」
  
  又指了指東北角的修祥坊:「那日他又在修祥坊的英國公府赴宴,碰巧也不遠,他如果藉故從席上出來,是有可能與胡季真相遇的。」
  
  嚴司直:「所以藺評事還是懷疑此事與盧兆安有關?」
  
  「胡季真往日從未與人結過仇,近日唯一起了齟齬的似乎只有一個盧兆安,胡季真原本極為仰慕盧兆安,屍邪闖入成王府當晚,他甚至把保命的符籙主動交給盧兆安保管,怎知一到生死攸關的當口,盧兆安就暴露了本性,過後胡季真一定會失望到齒寒,嚴大哥,假如你是胡季真,你因為此事耿耿於懷,某日突然在街上看見盧兆安,你會怎麼做?」
  
  嚴司直斟酌著說:「胡公子才十四歲,為人又耿直,就算不好直接跑到盧兆安的住處興師問罪,私底下撞見也未必忍得住……憤慨之下大約會當面質問盧兆安為何如此。」
  
  說到此處,嚴司直一滯:「你是說,當日胡季真原本要回家,不料在街上撞見了盧兆安?但這樣也沒法證實盧兆安與此事有關。」
  
  藺承佑點點頭:「就像嚴大哥說的,假如胡季真只是驅馬在大街上隨便走走,又怎會撞見什麼要命的把柄,依我看,這件事很有可能發生在暗處,以胡季真磊落的性子,絕不可能隨意跟蹤陌生人,碰上盧兆安就不一樣了,胡季真想起那晚的事心頭火起,按耐不住上去找麻煩,不巧撞見某件了不得的事,也許在盧兆安的家中,或是在某個偏僻的巷尾。胡季真也意識到自己撞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所以就有了那句『別過來,我什麼也沒瞧見』。」
  
  嚴司直仍覺得匪夷所思:「盧兆安一門心思要入仕,這段時日頭上時刻懸著一把刀,哪怕內心再虛偽,也必定謹言慎行,我想不明白胡季真能撞見盧兆安什麼醜事,只要沒有作姦犯科,諒也掀不起什麼大的波瀾。盧兆安就不能用銀錢賄賂胡季真,或是央求胡季真莫要宣揚此事?無論怎樣都比冒著風險害人要強。」
  
  藺承佑:「別忘了胡季真是兵部侍郎的兒子,有些事一旦被撞見,牽連的可就不只盧兆安一人,兇手認為胡季真必須變傻變瘋,那人說不定還覺得自己手下留情了。」
  
  嚴司直呆了一呆。
  
  藺承佑笑笑:「一切只是猜測。但光從取魂這一條來看,這案子就不可能簡單,此事也許不只是因私怨而起,而是牽扯到更廣的事,所以這案子我們不但要查到底,還要放在近日要案的第一位。」
  
  嚴司直神色益發凝重,提筆在「行兇動機」後頭,細細寫下了方才的推論。
  
  又道:「對了,盧兆安當日在英國公府赴宴,可有人能證明他中途離過席?還有,可找到了盧兆安會邪術的證據。」
  
  「當日盧兆安幾個才子為了鬥詩去了花園,有一兩個時辰不在席上,這一點英國公府的下人可以作證。至於後一點嘛——如果胡季真撞見的不只一個人,用邪術害人的興許是盧兆安的同夥,只不過目前我們只有一個可疑對象,所以只能從盧兆安身上入手。」
  
  這一點,只能從盧兆安寫給杜庭蘭的那遝信裡找痕跡了。
  
  早前藺承佑匆匆看了眼,這幾封信還是去年在揚州時寫的,大多是些清新雄健的詩句,無論還是詠物,每一首都錯彩鏤金。
  
  看過之後,藺承佑不得不承認,哪怕在遍佈碩學之士的長安,盧兆安也是最出類拔萃的那幾個,會引來杜娘子和鄭家的女兒的青睞,絲毫也不奇怪。
  
  只是此事畢竟事關杜娘子的名聲,就算從信上窺到了端倪,也得借用別的方式證明盧兆安會邪術。
  
  嚴司直一心辦案,眼看藺承佑把案件思路一一理清了,便信心百倍地放下筆:「先前我只在義寧坊得善大街那一帶盤問過,看來今日還得到普寧坊盧兆安賃的宅子附近問一問了。藺評事,你我一起走。」
  
  藺承佑笑道:「我今日有點事,恐怕去不了,嚴司直先走一趟,下午等我回來再去普寧坊轉轉。」
  
  嚴司直一怔,藺承佑是天潢貴冑不假,但只要有案子待查,往往比他還要拼命,冷不丁一看,藺承佑仍望著桌上的案宗,眼底卻好似蘊著一點笑意。
  
  嚴司直想起那些日子藺承佑那古怪的問話,一個念頭從心底裡冒了出來,莫非他猜的沒錯,藺評事真有心愛的小娘子了。
  
  他決定試探一下:「藺評事有別的案子要查?」
  
  藺承佑在心裡想,今日是例外,誰叫滕玉意在明月樓等他,
  
  他幫滕玉意準備了一窩厲鬼,絕聖和棄智不靠譜,他決定親自帶她去除祟。
  
  想想日後,滕玉意進了書院,再想見她一面就只能是晚上了,晚上倒也不耽誤白日查案,不過嚴司直這邊必定得打招呼,因為次數多了不可能瞞得過去,不如直說自己有點私事,也省得臨時找藉口。
  
  他放下竹簡便要接話,正當這時,外頭有衙役道:「有案子來了。」
  
  到了外頭,果見兩名衙役抬著一具白布蒙著的屍首穿過前庭。
  
  幾位年輕官員暗暗搖頭,才閒了兩日,又有案子了。
  
  有位姓王的司直隨口問道:「何處送來的?」
  
  衙役忙回:「城北義寧坊送來的,死的是個小娘子,說是昨日同女伴們一同去楚國寺附近遊玩時,中途突然失蹤了,同伴們找了半天,結果發現這小娘子死在了附近的一口井裡,聽說才十三歲,說起來怪可憐的。」
  
  一面說著,一面抬著屍首往後頭去了。
  
  眾人怔了怔,聽上去像是不慎墮井而死,這種意外長安每年都要發生好幾例,就算是謀殺偽裝成意外,也應該先由長安縣的法曹審理後再呈交上來,哪有直接送到大理寺來的。
  
  疑惑歸疑惑,這案子畢竟暫未指派由誰來查辦,就連藺承佑也覺得這案子無甚出奇,因此並未多問。
  
  怎知沒過多久,仵作突然令人過來穿話:「藺評事,陳仵作請你過去看看那具屍首。」
  
  藺承佑急著去明月樓,早就到門外了,聞言只得又返身。
  
  嚴司直也隨藺承佑到了停屍房。
  
  藺承佑入內一看就明白了,這女子的眼眶裡只能看見眼白,連一絲眼黑都看不到,這是魂靈被侵擾過的跡象。
  
  仵作滿臉驚愕:「長安縣的法曹說,昨日在楚國寺打撈屍首時,同伴們說這娘子失蹤之前就不太對勁了,原本極活潑的一個人,突然變得呆呆傻傻的,同伴們一時沒看住,這小娘子就失蹤了,等到發現屍首就浮在井裡,撈起屍首一看,死狀也不大正常,法曹聽說近日有妖祟出沒,怕耽誤捉妖就把這屍首送過來了。」
  
  「死因是什麼?」
  
  陳仵作:「表面上看是溺水而亡,因為屍首表面除了墮井的擦痕,並未看到其他外力留下的傷痕,肺裡滿是水,落水時還活著。」
  
  藺承佑繞著屍首走了一圈,不對勁,枉死之人,頭七之前魂魄都會戀戀不肯離去,這女孩昨日才溺死,照理魂靈就在左右。
  
  他從袖中抖出一張符,暗中施了個招魂咒,結果失敗了,屍首周圍竟全無煞氣。
  
  嚴司直和陳仵作看出藺承佑臉色不對,忙道:「如何?到底哪裡不妥。」
  
  藺承佑蹲下來看了看女孩的腳底:「這女孩魂魄不全,如果沒猜錯,死之前她就已經被人抽走了魂魄,死前已經神智不清,自然橫生不了怨氣。」
  
  嚴司直大驚失色:「這豈不是跟——」
  
  是,就跟胡季真被人謀害的手段一模一樣,只不過胡季真被兇手操控著回到了家中,而這個小娘子因為卻失了神智不甚墮井而亡。
  
  藺承佑起身問仵作:「屍首是在義寧坊發現的?」
  
  「沒錯,這小娘子家就住在義寧坊,名叫李鶯兒。」
  
  嚴司直和藺承佑互望一眼,又是義寧坊。
  
  胡季真也住在義寧坊,並且同樣也被抽了魂魄,這未免也太巧。
  
  難不成有人專門收集魂魄?還是說,這位李鶯兒也撞見了什麼才被害。
  
  嚴司直徵詢藺承佑:「假如這兩件案子有關聯,恐怕就不能移交給別的同僚了。」
  
  藺承佑望著屍首想,李鶯兒的案子是新發生的,如果不想錯過關鍵線索,必須即刻到出事的楚國寺走一趟。嚴司直得去盧兆安宅邸附近盤查,沒法子過去楚國寺,交給別人他又不放心,因為說不定會遺漏重要證物。
  
  可滕玉意還在月明樓等他,他出門之前好不容易才拖住了絕聖和棄智,失約是不可能的,想來想去,忽道:「要不這樣吧,馬上派五名衙役去楚國寺看守事發之處,今日之內不許任何人出入,我過兩個時辰就來。」
  
  然而老天爺好像偏要跟他作對,剛安排好這件事,又有同僚過來尋他:「藺評事,東明觀的幾位道長在衙門外等你。」
  
  到了外頭,除了見天和見仙兩位道長,還有好些日子不見的見美和見樂。
  
  藺承佑目光從左看到右,訝笑道:「不知幾位上人有什麼急事,居然跑到大理寺來找我。」
  
  見天急急忙忙開腔:「世子,你瞧瞧這個。」
  
  那是一張黑色符籙,上面全是用鮮血畫的咒語,血跡已經乾涸了,恨意卻力透紙背。
  
  「七咒符?」
  
  「昨日李將軍令人請老道上門除祟,說是他家夫人和女兒像是撞了邪,前兩日突然開始上吐下瀉,他自己也渾身不舒服,貧道上門察看,果見李家人個個像生了重病,見美想起一種咒術跟這個很像,仔細察看大門口的台階底下,才發現有人給李家下了這樣的符術。若非發現得及時,李夫人母女七日內就會喪命。」
  
  見美嚴肅地說:「世子,七咒符跟引魂術可是無極門的拿手好戲,自從這群賊道伏法,坊間多少年都沒見過了,貧道們覺得事關重大,只好趕忙跑來給世子報信。聽說這位李將軍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不日就要被擢升為一方節度使,會不會是李將軍得罪了什麼人,所以有人暗中用這樣的法子來殘害他們?」
  
  藺承佑望著符籙若有所思。
  
  見仙也道:「這種事關係到朝堂,我等就不好插手了,今日過來,就是想把此事轉托世子,真兇擺明就是衝著要李家人的命去的,有這次必然會有下一次,趁李家門口的咒印還在,世子要不親自去瞧一瞧?」
  
  ***
  
  月明樓。
  
  滕玉意坐在窗前,不時往樓下看一眼。耳邊絲竹清悅,樂工們在簾後奏曲,點心流水般呈上來,每一塊都透若冰玉,只有拇指般大小,連續吃也不覺得甜膩,那酒漿不知用什麼調的,堪比神仙洞府的香霧之醑。
  
  滕玉意對面前的吃食很滿意,只是她來這快一個時辰了,既沒瞧見藺承佑,也沒看見絕聖和棄智,藺承佑許是怕兇鬼嚇到店裡其他客人,所以提前包下了今日的明月樓,偌大一座酒樓,只有她一個客人。
  
  轉眼已是初夏了,日頭也比頭些日子灼盛,滕玉意在窗前坐了一會,漸漸被日光照得臉熱,原來已是晌午了,她疑惑地放下酒盞,雖說帖子上沒寫明具體時辰,但既然約了人,哪有這麼晚不露面的。
  
  端福自進來後,便一直木頭似的杵在一旁,看出滕玉意有些焦急,開了腔:「要不要讓長庚去青雲觀打聽打聽?」
  
  「再等一會吧。」
  
  話音未落,就聽樓下傳來喧嘩聲,探頭往下看,正好看見一道高挑的身影進來,緊接著樓梯響起了腳步聲,主家屁顛顛陪著來人上來了。
  
  不一會婢女們打開門,果然是藺承佑。
  
  他像是臨時趕來的,連官服都沒換下,青衫襆頭,腳蹬皂靴,走動時襴衫側擺露出裡頭的赭紅色褲羅褲,舉止要多灑脫就有多灑脫,要不是腰間懸著金魚袋,處處都與年輕官員毫無二致。
  
  可惜衣領裡頭還是露出了端倪,估計是嫌天氣悶熱,他厚重的官服裡頭居然穿著宮制的雪白紗羅襌衣。
  
  藺承佑擺擺手讓主家和樂工等人都下去,撩袍坐到對席,笑道:「讓王公子久等了。」
  
  滕玉意忙道不敢,看他額頭上有汗,好奇道:「今日大理寺很忙嗎?」
  
  藺承佑給自己斟了杯酒,笑了笑道:「有點忙。」
  
  差點就沒能及時趕來赴約。
  
  喝酒的時候,目光忍不住越過茶盞上沿看向滕玉意,她把鬍子摘下來了,美若蓮花的一張粉臉,眼睛彷彿含著春水,被窗外透來的陽光一照,烏溜溜的比葡萄還要黑亮。
  
  藺承佑收回視線,轉頭看了看門口:「我叫他們上菜了?正好我也餓了,這家江南菜做得還不差。」
  
  滕玉意一愣:「不等小道長了嗎。」
  
  等他們做什麼?巴不得他們不來,這家菜他帶他們都吃過好多回了,大不了回頭再給他們加點菜,藺承佑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這家店的菜比旁處上得要慢,絕聖棄智一時半會趕不過來,我還有要事在身,且等不了了。」
  
  滕玉意想了想,藺承佑應該是急著辦完事走人,她指了指自己的腕子,悄聲說:「玄音鈴我已經洗過了,世子可以把厲鬼釋出來了。」
  
  「哦,沒帶。」
  
  「?」明日書院就要開學了。
  
  「這兩日事忙,我沒工夫去捉鬼。」藺承佑道,「不過城北的修真坊有座莊子鬧鬼,聽人描述,像是專門吸食人鬼魂的倀鬼,我正好要過去辦案,王公子要是有空,要不我帶你一起去除祟?」
  
  滕玉意喜出望外,倀鬼這種東西算是惡鬼一類,法力不算很高,她單用小涯劍就能將其除去,如此一來,她不但能試試玄音鈴的靈力,還可以除祟攢點功德。
  
  她心裡樂開了花:「正好我也想試試端福教我的劍法,世子要是不想親自動手,到了鬧鬼的莊子,我一個人來對付就行了。」
  
  藺承佑垂眸飲了口酒,借命之人只能靠斬妖除魔來消災,那一窩厲鬼夠滕玉意攢好些功德了,不怪她高興成這樣。
  
  他一本正經道:「也行。只是我手頭有好幾樁待辦的案子,碰巧地點就在修真坊底下的義寧坊,王公子是同我一道去,還是在此處等我?若是嫌麻煩,我取完證再回來接王公子也成。」
  
  難怪藺承佑忙成這樣,眼下已是晌午了,義寧坊離東市足有小半個城,等他辦完案子回來,不知要到何時了。滕玉意沉吟,要不改日?但她明日就要帶著玄音鈴進書院……
  
  藺承佑忽又道:「其中一樁案子的受害人說起來你也認識,正是胡季真。另一個當事人沒報案,只能算是上門除祟,絕聖和棄智今日不在,要是王公子沒空,我只好再找人幫忙了。」
  
  滕玉意一愣。
  
  自從知道胡季真的事可能與盧兆安有關,她一直盼望著能藉助此事揪出盧兆安的把柄,難得今日有機會打聽一下案情,就算只能在外頭等著也願意,她馬上改了主意:「我同世子一道去。如果我一個人不夠用,端福也能搭把手。」
  
  藺承佑心裡笑了笑,勉為其難地點點頭:「真要去的話,光貼上絡腮鬍還不成,你這模樣還得改一改,還有你這身衣裳也得換一換,最好換成道袍。」
  
  滕玉意:「貼上絡腮鬍還不夠?難不成世子要除祟的那戶人家認識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說著擊了擊掌,侍女們魚貫而入,一盤盤呈上來,端的是芳酒綺餚。
  
  二人用膳時,連杯箸都不聞響動,藺承佑偶爾抬眸看看滕玉意,滕玉意似是覺得這菜胃口頗可口,不知不覺間,每一道都吃了不少。他看在眼裡,自己的胃口也出奇的好。
  
  膳畢,滕玉意讓端福幫她弄了一套小道士穿的道袍,裝扮了下樓,果然變成了一個面生的小道士。
  
  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一番,笑著點點頭:「賜你道號無為,待會到了李府,叫你『無為』的時候,你要記得答應。」
  
  滕玉意笑著垂眸:「貧道知道了。」
  
  那邊突然傳來絕聖和棄智的喚聲:「師兄。」
  
  轉頭一看,正是青雲觀的犢車,一到樓前,絕聖和棄智就從車上跳下來:「師兄,你們這麼快就吃完了?王公子呢?」
  
  藺承佑心裡嘆了口氣,到底被這兩個小傢伙追上來了,他自顧自翻身上馬:「上車吧。」
  
  滕玉意趁機上了青雲觀的犢車,隨後就從窗口探出來:「小道長。」
  
  絕聖棄智聽這聲音耳熟,忙也上了車,坐下後細細一瞧,驚喜地說:「滕娘子?怎麼穿成這樣,完全認不出來了!」
  
  滕玉意把手裡的漆盒遞給兩人:「我得試一試玄音鈴的靈力,碰巧你們師兄稍後要去除祟,說好了帶著我去,讓我打扮成小道士,說是這樣比較不打眼,餓了吧?你們師兄讓店裡另做的素菜和素點,都是你們愛吃的,趁熱吃吧。」
  
  絕聖和棄智樂呵呵接過漆盒:「我們不餓,師兄先前給了我們錢讓我們買好吃的,這個留著晚上吃。滕娘子——」
  
  「噓,你們得叫我無為,你們師兄剛才給我起的道號。」
  
  棄智笑著改口:「好,無為師兄,師兄現在要帶我們去哪?」
  
  「說是去除祟,據說那戶人家姓李。」
  
  絕聖和棄智既新鮮又興奮,往日雖說也一起除妖降魔過,但幾個人一同去某戶人家,這還是頭一回。
  
  這一路上,青雲觀的犢車不時有笑語聲傳出來,藺承佑在車外聽著,三人也不知說到什麼高興事,嘰嘰喳喳就沒消停過。
  
  到了那家門口,滕玉意下了車一看,李家?李淮固家何時遭了邪祟?
  
  李光遠和李家幾位公子不在家,李夫人得了消息,拖著仍有些虛弱的身子,親自率府中人迎至中堂,斂衽行禮道:「老身有失遠迎,竟勞動世子上門除祟。」
  
  說話時臉色焦灼,分明正憂心著什麼。
  
  滕玉意第一回來到李家在長安的府邸,不動聲色看看左右,遠比李家舊宅要富貴,處處珠樓翠幕,處處花卉繁茂。
  
  藺承佑笑著叉手作揖:「李夫人多禮了,受東明觀五位前輩之託,上門幫忙除除祟,除了昨日發現的那道黑符,不知府上可還有什麼古怪之處?」
  
  李夫人深深一揖,焦聲道:「五位道長上門過後,我等都已見好,唯獨小女仍舊昏睡不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28 10:1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20-12-31 10:08 PM 編輯

第98章

  「一直昏睡不醒?」藺承佑蹙了蹙眉,五道一來就破了七咒符的咒術,論理府中之人都該無恙了,「可請醫工上門診視過了?」
  
  李夫人道:「老爺去尚藥局請直長了,但小女昨日還好好的,料著不是身子有恙的緣故,只怕還是那符咒搞的鬼。」
  
  藺承佑略一思索,指了指身旁的絕聖棄智,對李夫人道:「我這兩位小師弟善解邪毒,且年歲尚幼,夫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帶他們到令嬡房中診視。」
  
  李夫人眉頭一鬆。
  
  李家的幾個女兒裡,就屬李淮固最出眾,當年有位遊方之士看到尚在繈褓中的李三娘,斷言這孩子有鳳鸞之相,李光遠長期在滕紹手下任副將,無論功勳還是家世,都遠不及比他小十歲的滕紹,聽到這術士的話,李光遠自覺原本無望的仕途升起了一絲希冀,自此將三女兒視作珍寶。
  
  李家傾盡心力培育三娘,李淮固也不負爺娘的期望,長大之後,容貌和才情可謂出類拔萃,尚未及笄時,便有不少貴戶上門提親,李家卻以女兒年歲尚小為由,一概推卻了。
  
  儘管如此,有幾位世家公子因為傾慕李三娘的美貌不肯死心,不是在外佯裝與李三娘邂逅,就是託人送信送禮,李三娘似是極有主心骨,從不假以辭色。
  
  那時李光遠還只是一名小小副將,有那等心胸狹窄的小人因為提親遭拒氣不過,便在背地裡嚼舌根,說李三娘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難不成將來要嫁給皇室子弟?也不想想李家才是什麼門第,當真是心比天高。
  
  怎知才短短數年,李光遠就擢升為一方要員了。
  
  如今李家身負功勳進京述職,女兒更是因為獻出「香象」二字進入香象書院唸書,李家將三娘視作掌上明珠,怎肯這當口出岔子。
  
  先前五道上門時,李夫人就因為擔心損了女兒的名聲,只肯讓他們在外院瞧瞧,這回換了藺承佑,李夫人雖說對藺承佑是萬般喜愛,但外男進閨房傳出去總歸對女兒不好,如今聽到這番安排,自是又驚又喜,再次行了一禮,含淚道:「世子慮事周到,那就一切有勞了。小道長,請隨老身入內。」
  
  說著便讓李府大管事招待藺承佑和他身邊的小道士,自己則帶著絕聖和棄智入內院探視女兒。
  
  藺承佑領著滕玉意到大門口察看咒印,忽道:「無為,把顯魂砂拿給師兄。」
  
  滕玉意忙恭敬地應了一聲「是」,低頭翻找搭在肩膀上的布袋,但裡頭的小布囊有好幾個,也不知哪包才是顯魂砂,旁邊就是李府的管事,當面詢問必定會讓人覺得奇怪,她有些踟躕,是把這些布包一股腦拿出來遞給藺承佑,還是拐彎抹角問問藺承佑?藺承佑似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顯魂砂夠沉的,拿穩了,你笨手笨腳的,別把東西摔到地上。」
  
  滕玉意靈機一動,把胳膊探入囊中悄悄掂了掂,果然有一包像鐵錠那麼沉,她忙把那包取出來,彎腰遞給藺承佑:「師兄,給。」
  
  果然一點就透,藺承佑不讓眼裡的笑意透出來,佯裝嚴肅接過布包,扯開繫繩,把顯魂砂細細撒到台階上,然後換了一副認真的神情,蹲下來一寸寸仔細察看。
  
  顯魂砂一撒,上頭就顯出各種殘缺的腳印。這些腳印拾階而上,亂哄哄邁入了李府的門檻。
  
  很顯然,這七咒符把方圓百里的厲鬼都引到李家來了,還好五道發現得及時,再遲一兩日,就算把鬼統統驅走,李家人的神智和身體也會嚴重受損。
  
  藺承佑看著地面,口中問李家管事:「貴府最近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管事用帕子擦了擦頭上的汗:「老爺和夫人向來與人為善,這段時日闔府寧靜,實不知得罪過什麼人。」
  
  藺承佑一指台階上的腳印,淡淡道:「瞧見了麼,這都是被這黑符引來的厲鬼,被這麼多厲鬼纏上,闔府上下都會遭殃,要是不想再被這人暗害,最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管事一哆嗦:「小人不敢妄言,但老爺自攜眷來到長安,處處規行矩步,幾位公子和娘子也是素來謙讓和氣,即使出門在外,也不曾與人起過齟齬,要讓小人說,小人確實說不上來。」
  
  「前幾日可有什麼可疑的人在府外徘徊過?」
  
  管事埋頭想了想:「府外夜裡常年有護衛把守,至於白日——對了,前日大公子過生辰邀一幫好友到府裡喝酒,當日來的人甚多,僕從也多,府裡一整天都很喧鬧,門口照管不過來也是有的。」
  
  藺承佑暗自思忖,這範圍實在太大,人一多,別說賓客,府外的人也能趁亂扔符。
  
  滕玉意也在腹中揣摩起來,這件事會不會與李淮固身上的種種疑點有關?一個原本見識短淺的小娘子,再見時已經學富五車,要不是那回在樂道山莊試探出李淮固依舊極怕蟲,她都要懷疑李淮固換了個芯了。
  
  李家對女兒的才名向來是不遺餘力地宣揚,李將軍能力平平,卻幾次禦災有方,次數多了,難保不會有人把這事與他女兒想到一塊。
  
  莫非有人真相信了李淮固能「預知」?怕預知出對自己不利的事,於是動了殺機。會不會是彭震那幫人?李淮固預知出別的大事也就算了,若是預知出他會造反,豈不會大大地壞事。
  
  滕玉意越想越覺得這猜想合理,
  
  記得前世彭震麾下就有不少會邪術的異士,派出個把能人用邪咒害人,絲毫不成問題,而且這咒術如此陰毒,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將李家上下害得非死即殘。
  
  李家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嘖。
  
  韜光養晦不好麼,何苦大肆宣揚女兒的才名。
  
  藺承佑看完大門口,又帶著滕玉意繞著李宅的院牆慢慢檢查,管事和下人們不敢慢怠,忙也跟上去。
  
  繞著垣牆走了一圈,忽然發現對街有株柳樹,那宅邸似是無人居住,門口連個下人都無。
  
  藺承佑徑自走到那株柳樹下,忽然停住了腳步:「無為,把法天象地鏟遞給我。」
  
  滕玉意恭聲應了,然而往布囊裡一摸,裡頭居然有三把巴掌大的小鏟子,她愣住了,哪把是法天象地鏟?可恨藺承佑只顧低著頭,她連眼色都使不出去,突又聽藺承佑道:「別把硃砂染到鏟子上了,擦乾手再摸。」
  
  滕玉意心中一喜,看來是那把銀製的小鏟子了,她像模像樣拿出來,蹲下來遞給藺承佑:「師兄,給。」
  
  藺承佑在心裡嘆了口氣,這麼聰明的假師弟不好經常帶出來,不然該多有意思,那聲「師兄」又清又脆,讓他頸後癢絲絲的,他摸摸耳朵,一本正經接過鏟子。
  
  鏟了兩下,樹下的土就驀然變了顏色,原本是黑褐色,一下子透出青金來。接著又往下挖,就從土裡挖出個三寸大的小木人。
  
  小木人身上貼著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符咒,頭頂還插著一根金針。
  
  藺承佑冷笑道:「原來藏在此處。」
  
  滕玉意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這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藺承佑口中念了一道咒,那根金針便緩緩從木人頭頂退出,順手又小心翼翼扯下小人身上的符籙,遞給管事道:「認得出這是誰的生辰八字麼。」
  
  管事白著臉辨認一番:「從年份來看,應是我家三娘的生辰。」
  
  滕玉意眼波微動,看來她猜得沒錯,七咒術只是障眼法,兇徒就是衝李淮固來的。
  
  藺承佑轉動那木人:「這應該就是府上娘子一直昏睡不醒的原因了。」
  
  他用厚布將其包好,起身走向別處。
  
  在李宅外找了一圈,確定再無別的異樣,一行人正要返回正門,便有下人欣喜地尋走來:「我家三娘醒了。」
  
  管事如釋重負:「瞧,世子殿下又在那邊柳樹下挖出了一個木人。」
  
  回到大宅,李夫人和絕聖棄智也剛從內院出來,李夫人臉色見好,絕聖和棄智卻是一頭霧水的樣子,兩人一看到藺承佑就道:「師兄,李三娘醒了,說來奇怪,我們壓根看不出李三娘中的什麼符咒,本來要出來找師兄,怎知李三娘突然就睜開眼睛了,噫,這是——」
  
  兩人一看到那木偶就變了聲調:「定魂金針。」
  
  藺承佑對李夫人道:「令嬡被人單獨施了咒術,除了門口那道,府外還藏了一道更惡毒的符咒,今晚子時之前不把這金針拔除,令嬡就會命喪黃泉。」
  
  「什麼?」李夫人嚇得腿顫身搖,幸而兩邊婢女攙扶才不至於跌倒。
  
  藺承佑:「令嬡最近可得罪了什麼人?」
  
  李夫人顫聲道:「怎麼會?!這孩子素來性情寬和,別說結仇,甚至從未與人紅過臉。」
  
  藺承佑道:「七咒符雖然陰毒,目標卻是『家宅』,要下咒,只能埋在大門口,門口人來人往,極容易暴露行跡,兇徒應是覺得單這一道咒不夠穩妥,所以才又到府外的西北角,看準了方位埋下更陰狠的定魂金針,夫人看看這符咒上是不是寫的令嬡的生辰八字,如果是,那麼兇徒就是衝令嬡來的,而且此人似乎想盡快取走令嬡的性命,所以用的都是最損修為的符咒。」
  
  李夫人哆哆嗦嗦接過那沾了土的符籙,一望之下,身子又是一晃:「正、正是小女的生辰八字。」
  
  藺承佑道:「既然令嬡已經醒了,夫人不妨仔細問問她。那人懂邪術,手段也狠毒,想是知道直接投毒或是派人刺殺,都有可能查到自己身上來,換咒術就隱匿得多了,這次是僥倖被我們發現了,下次或許就沒那麼幸運了,要是令嬡想起什麼,可以到大理寺報案。還有,先跟夫人打個招呼。這木偶事關邪道,我得拿回大理寺仔細查驗一番。」
  
  李夫人恨聲道:「此人心腸著實狠毒,多虧世子心細如髮,老身待會就問問小女,若有什麼線索,自會托老爺當面告知世子。」
  
  藺承佑又道: 「無為,取一瓶清心丸給李夫人。」
  
  這回不用拐彎抹角給提示,滕玉意往日總看到藺承佑拿出這藥丸給人,所以本就認識這藥丸,在李夫人面前不敢應聲,只能唯唯點頭,很快摸出藥瓶交給李夫人。
  
  李夫人心魂不定,哪顧得上打量面前的小道士,勉強穩住自己,千恩萬謝送藺承佑等人出來。
  
  藺承佑在門前上馬,滕玉意幾個上犢車,告別李府,驅馬趕往義寧坊的楚國寺。
  
  剛拐過街角,藺承佑忽然令車夫停車,把滕玉意叫下來,問她:「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李光遠曾是你阿爺的副將,你跟他的三女兒熟不熟?」
  
  滕玉意說: 「小時侯算熟的,早年她常到我家裡來玩,但是自他父親遷任杭州後,我和她就再也沒見過面了。」
  
  藺承佑點點頭:「她來長安後,你跟她來往過嗎?」
  
  「來往過好多回,前日李三娘也上了驪山,我和她同住翔鸞閣。」
  
  「她上過驪山?有這麼個人?」藺承佑對此毫無印象。
  
  「當然。」滕玉意奇道,皇后還單獨召見過李淮固,藺承佑這是什麼記性,「而且上回在樂道山莊,李三娘還跟我阿姐一同想出了第一等的名字。」
  
  哦,說到小紅馬他算是想起來了,當初滕玉意相中的小紅馬差點就賞給那個李三娘了。沒錯,是有這麼個人,藺承佑摸摸下巴:「行吧,我知道她是誰了,對了,她最近可有什麼異常之處?有沒有跟誰起過齟齬?」
  
  異常之處太多了,滕玉意內心糾結成一團,可惜一說就會讓藺承佑知道她是有前世記憶的「邪物」,而且她也不能說她懷疑是彭震派人下的手。
  
  阿爺位置特殊,淮南道與淮西道相互防扼,假如彭震造反的風聲是滕家放出來的,對滕家有百害而無一益,不說彭震會傾盡全力對付阿爺,朝廷說不定也會懷疑阿爺才是有不軌之心的那個。
  
  目下阿爺正暗中部署揭發彭震一事,她這邊絕不能提前露出半點破綻。
  
  但她又必須讓藺承佑知道李淮固有點問題……
  
  有了。
  
  「我不知道她最近是否與人結仇,但我常聽人說李三娘能預知吉凶,不知此事與她被暗害有沒有關係。」
  
  「預知吉凶?」藺承佑一哂,有點意思。世上能預知吉凶的人鳳毛麟角,人稱「神仙」,大多在廟裡供著呢。
  
  「好,我知道了。」
  
  滕玉意一瞬不瞬看著藺承佑,看他這嗤之以鼻的樣子,應該是不大相信李淮固會預知吉凶,加上今日這令人聞風喪膽的符咒術,也不知道能不能順藤摸瓜查出彭震預謀造反一事。
  
  到了楚國寺下了馬,滕玉意和絕聖棄智也下了車。
  
  藺承佑道:「好了,我要進去取證,你們三個在門口等著。」
  
  滕玉意好奇地往裡瞧了瞧:「師兄,裡頭出了什麼案子?」
  
  藺承佑耳根一燙,這「師兄」倒是叫得怪順口的,不用猜也知道,滕玉意是關心盧兆安一事的進展,可惜證物尚未取全,帶她進去不合理法,只好笑著說:「前幾天出了一樁人命案,案情有點特殊,剛移交到我和嚴司直手上,天色不早了,盡快取完證也好帶你們去除祟。」
  
  說著邁步上了台階。
  
  門口負責把守的衙役望見藺承佑,忙過來打招呼。
  
  「無為師兄,我們到那邊坐著等吧。」絕聖道。
  
  「也行。」天氣越來越熱了,跑了這一晌出了好些汗,滕玉意讓端福把水囊取出來,坐下來分給兩人喝。
  
  想了想,藺承佑騎馬只會比他們更渴,又讓端福另取一袋水囊,托門口的衙役轉交給藺承佑。
  
  也不知過了多久,藺承佑拎著水囊從寺裡出來,先對門口衙役說可以撤離了,隨後轉頭一望,就看到滕玉意和絕聖棄智在寺門口的槐樹下。
  
  三人並排而坐,全都托腮望著他。三人身後不遠處,還杵著個五大三粗的端福。
  
  這一幕讓他心裡一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水囊,要是只帶絕聖和棄智這兩個粗心的傢伙出來,分發水囊的那個就是他了。
  
  「好了,辦完了。」他走到三人面前,目光下意識落到滕玉意臉上,「我們走吧。」
  
  滕玉意拍拍道袍起了身,絕聖和棄智一躍而起:「師兄,可找到什麼線索了?」
  
  滕玉意豎起耳朵聽,先前她已經令端福悄悄到附近的店肆打聽過了,昨日楚國寺有個十三歲的小娘子墮井而亡,估計是死因有點問題,所以驚動了大理寺。
  
  藺承佑徑自把水囊遞給滕玉意,沒接絕聖和棄智的話:「你們瞎問什麼?天色不早了,別忘了還得帶無為師弟去歷練,走,上車。」
  
  說著翻身上馬,提起韁繩時下意識回首望向楚國寺,比起胡季真那毫無破綻的作案手法,謀害李鶯兒的兇手似乎粗陋許多,而且像是臨時起意,因此現場留下了不少線索。
  
  等明日到了大理寺,再同嚴司直把兩案的細節核對一下。
  
  那座鬧鬼的荒宅不算遠,就在修真坊的東南角,剛拐過街角,滕玉意袖中的小涯劍就發起燙來,絕聖和棄智探出窗口往外看,訝然道: 「師兄,好重的陰氣。」
  
  藺承佑沒接茬,裡頭足足有四十多隻倀鬼,全是他前晚用陣法引到此處來的,聚在一堆,怨氣能不重嗎?
  
  滕玉意拔劍出鞘,早已是躍躍欲試,絕聖和棄智跳下車,二話不說就要往宅子裡衝,哪知剛一動,藺承佑就扯住了他們倆的衣領。
  
  「跑什麼?忘了這兩日你們不能用劍了?」
  
  絕聖一愣:「為何?」
  
  藺承佑:「師公說這一次尺廓足有五十多隻,接下來得隨時預備對付尺廓,倀鬼喜食內臟最是髒汙,每殺一隻就會多損一分劍上的靈力,殺完這一窩,你們的劍起碼要七日才能恢復,要是這當口尺廓冒出來了,你們是不是打算在旁乾看著?」
  
  「是哦。」絕聖撓撓頭。
  
  棄智埋頭就要從懷裡掏出符籙:「不怕!師兄,我們用符術對付它們。」
  
  那符籙掏了半天才掏出來,不但染上了汙漬,還黏糊糊的粘作了一堆。
  
  絕聖和棄智張大了嘴:「這——這是?」
  
  「黏上蔗漿了?」藺承佑似笑非笑,「這必然是不能用了。」
  
  絕聖和棄智灰溜溜地一縮脖子:「許是吃飯的時候不小心灑上的,我、我們不是故意的。」
  
  慶幸的是,師兄這回居然沒罵他們。
  
  滕玉意在旁候了一晌,腕子上的玄音鈴越來越響,料定裡頭的東西不會少,早已是激動得兩眼冒凶光,見狀,自告奮勇說:「沒關係。耐重和屍邪我對付不了,尋常惡鬼還是沒問題的,而且小涯已經許久沒歷練了,這回不如就交給我吧,世子,小道長,你們自管在邊上歇一歇吧。」
  
  絕聖和棄智嚇一跳:「這怎麼能行?滕娘子,你不是道家中人,倀鬼雖然法力不高,卻也甚是狡猾,到時候說不定會有什麼變故。」
  
  藺承佑卻道:「也行吧,跑了一天我也累了,待會到了裡頭你先應對,我們呢,就在門外等你,實在應付不了再叫我們。」
  
  說著抬手推開門,率先進了荒宅。
  
  絕聖和棄智面面相覷,端福也露出遲疑的神色,眼看他二人已經進去了,只好也跟上。
  
  滕玉意邊走邊興致昂揚地說:「端福,你不會道術,在外頭等我。」
  
  端福一聲不吭,顯然對這安排覺得很不放心。
  
  這宅子已經廢置許久了,院中荊榛滿目,中堂裡到處結著蛛絲網,暮色不聲不響籠罩下來,每一個角落都顯得分外荒涼。
  
  越往裡走,空氣越寒涼,即將到花廳了,相距數丈就聽到裡頭砰砰作響,像是有東西試圖撞開門窗跑出來,玄音鈴也撞擊得愈加兇猛。
  
  藺承佑隨手撿起廊廡下的一盞風燈,點燃了遞給滕玉意:「這燈熄不了,可以拿來在屋子裡照明,你怕不怕?」
  
  滕玉意接過風燈:「不怕。」
  
  藺承佑笑笑,眼睛望著滕玉意,右手卻幫她一把推開側邊的房門,伴隨著刺耳的厲嘯,無數鬼影急衝出來,然而才探出脖頸,就被藺承佑彈出的符籙打了回去:「滾回去待著。」
  
  滕玉意趁亂闖進去,口中扔下一句話:「端福,在外頭等我。」
  
  端福急步跑到門前,恰好被關閉的房門碰到了鼻子,他無聲握了握拳,回頭看藺承佑已經閒閒坐到了廊下,娘子再三叮囑他別跟進去,縱然憂心如焚,也只好一動不動杵在門口。
  
  絕聖和棄智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師兄,真讓滕娘子一個人進去?萬一有什麼差錯怎麼辦。」
  
  藺承佑背靠門扇而坐,擰開水囊喝了口水,隨後將胳膊擱在膝蓋上,轉頭看看二人:「師兄在此,你們怕什麼。」
  
  棄智急得還要說話,冷不丁聽到窗戶響,有隻倀鬼竟將腦袋從破掉的窗縫裡硬擠出來,藺承佑聞聲沒回頭,卻懶洋洋往後擲出一道符。
  
  絕聖和棄智定睛一看,師兄使的是定影符,只能把鬼影定住,卻不能損及倀鬼分毫。
  
  兩人心裡一慌,但緊接著,就聽滕玉意興沖沖在屋裡說:「看劍。」
  
  只聽一聲慘叫,那隻倀鬼似是因為動彈不得,被小涯劍刺得魂飛魄散。
  
  絕聖和棄智傻眼了,藺承佑皺了皺眉:「別杵著了,坐下來等著。」
  
  棄智隱約明白過來了,難不成師兄在鍛煉滕娘子捉鬼的本事?是了,師兄是很喜歡滕娘子的,要是滕娘子能熟練運用小涯劍,往後就能常出來跟他們一起除祟了。
  
  想明白之後,他摸摸後腦勺,把絕聖拉到一邊,紅著臉悄聲說:「放心吧,師兄不會讓滕娘子受傷的。」
  
  屋裡,滕玉意正忙著追逐一隻倀鬼。倀鬼作惡多端,每殺一隻,她就能多攢一份功德。
  
  話說起來,這些倀鬼的模樣一個比一個駭人,而且嘴角全都裂到耳邊,一張嘴就能把人嚇得半死。
  
  換作是兩月前,別說上前追殺,她連多看一眼就會腿軟,現在早不一樣了,邪物也是講等級的,見識過屍邪和耐重那樣的大物,這些小東西就有些不夠看了。
  
  倀鬼似乎極畏懼她手中的劍光,不是在屋中飛奔,就是蜷縮到角落裡,好在屋子不算大,只需施展輕功就能追上。
  
  唯一的困擾就是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好不容易追上這個,又跑了另一個。
  
  絕聖和棄智趴在窗口往裡看,不時搖頭嘆氣:「慘,太慘了。」
  
  倀鬼最大的本事就是行動速度極快,且個個都有血盆大口,闊嘴一張,似能吞下世間萬物。
  
  師兄在屋子四角埋下了金剛陣,這陣法滕娘子不懂,他們卻是看得明白的。被這陣法困了這些時辰,倀鬼早已靈力大減,非但行動速度受制,還沒辦法把口完全張開,加上滕娘子手中那把小涯劍劍氣不凡,一時間只有被打得鬼哭狼嚎的份。
  
  他們跟隨師公和師兄捉妖這麼久,頭一回看到混得這麼慘的倀鬼。
  
  眼看滕玉意將劍又刺入一隻倀鬼的胸膛,兩人再一次不約而同嘆了口氣:「誰叫你們做鬼也不老實,該!」
  
  可惜滕娘子身手不算好,倀鬼又善躲藏,這樣一隻一隻殺下來,也不知要殺到何時去。
  
  扭頭一望,師兄似是極有耐心,頭靠著背板,居然閉上了眼睛,看上去似在假寐,但只要有倀鬼逃出來,即刻就會往後扔出一張定影符。
  
  兩人趴在窗口看了一晌,發現一切動靜都瞞不過師兄,便也坐下來耐心等待。
  
  這當口端福一直在側耳聆聽屋內的動靜,聽得小主人始終活躍如初,表情才稍稍鬆懈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絕聖和棄智腦袋挨著腦袋打起了盹。
  
  再過片刻,廊下漸漸起了夜風。
  
  忽聽吱呀一聲,有人從屋裡出來了。
  
  絕聖和棄智被這動靜驚醒,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滕玉意持劍朝他們走來,腳步輕快又穩健,耳旁的烏髮濕漉漉的,看樣子方才出了不少汗。
  
  藺承佑也睜開了眼睛,轉過頭看著滕玉意走近。
  
  滕玉意眼睛亮晶晶的,精神頭好得出奇,到了近前,赧然笑道:「叫你們久等了。幸不辱命,總算都清完了。」
  
  「一隻都不剩?」
  
  「一隻都不剩了。」
  
  藺承佑笑著點點頭:「不錯,本事見長。下回絕聖和棄智有事不在的時候,可以找你搭把手了。」
  
  絕聖張了張嘴,這不行吧,滕娘子這一清都清到大晚上了,而且還得有人外頭幫著把鬼攔住,要是每回捉妖都這麼慢,還——
  
  忽然瞥見師兄掃過來的眼風,只好又改口笑道:「是的,滕娘子好厲害。」
  
  棄智也憨笑:「滕娘子實在太厲害了。」
  
  藺承佑心裡嘖了一聲,這演得,還不如不吭聲。
  
  說話間,只聽「咕嚕嚕」一陣響,絕聖和棄智臉一紅,同時摀住自己的肚皮。
  
  「餓了吧?」藺承佑道,「帶你們吃東西去。」
  
  「等等。」滕玉意低聲對端福說了句什麼,不一會端福從外頭抱了一堆東西進來,近前一看,竟是八份錦盒。
  
  滕玉意笑咪咪打開最上頭一份:「既然大夥都餓了,不如先拿這個墊墊肚子吧。」
  
  絕聖和棄智探頭望去,眼睛登時一亮:「哇,好漂亮的點心,滕娘子,這是你們府裡新做的?以前怎麼沒見過,」
  
  滕玉意驕傲道:「當然沒見過,這可是我親手做的鮮花糕,早上本來就想給你們,結果一整天都沒能尋到機會,這糕點熱的時候好吃,涼的時候也另有風味,這地方太荒涼了,最近的店肆估計也要半個時辰,怕你們太餓,吃些點心再上路。」
  
  絕聖和棄智眉開眼笑接過錦盒:「多謝滕娘子。」
  
  滕玉意順勢坐到藺承佑身邊,把其中一盒捧到他面前:「世子,你嚐嚐我的手藝。」
  
  藺承佑低眉望著滿屜子的玫瑰花糕,那點心捏成了玫瑰花形狀,一朵一朵挨在一塊,這樣精細的小點心,一看就知道極費工夫,想想這是她親手捏的,眼裡不自覺溢出了笑意。
  
  只可惜連絕聖和棄智都有份,何時她做一份只給他一個人的點心就好了,又聽滕玉意道:「這四盒是專門給世子做的,世子不那麼愛吃甜的,所以這裡頭餡料清淡許多。」
  
  藺承佑微微一怔,笑意從心裡蔓延到了嘴角:「謝了,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你和端福也餓了,這盒你們吃吧。」
  
  滕玉意興致勃勃說:「世子你先嘗。」
  
  藺承佑吃了一塊,果然不算甜,味道清新軟糯,有種說不出的風味。
  
  「你誇口說這是江南最好吃的點心?」
  
  滕玉意:「世子以為呢?」
  
  藺承佑笑道:「行吧,比我想像的還要好吃。」這次絕沒有絲毫違心誇讚的意思,一口氣吃了好幾塊。
  
  滕玉意在旁看著,笑靨愈發深,藺承佑似乎還挺挑嘴的,不好吃的話,絕不會吃這麼多。
  
  她含笑捧起一盒,先用帕子裹了好幾塊遞給端福,自己也拈了一塊放入口中。
  
  幾人盤腿坐在廊下,心裡一高興,便肆意說笑起來。
  
  庭院荒涼,夜風陣陣,頭頂燈光昏暗,隔壁滿是鬼怪殘骸,這情景實在詭異,而且玫瑰糕也早已涼了,可是這一頓吃下來,每個人都覺得心頭熱乎乎的。
  
  回到滕府外頭的巷子已是半夜,滕玉意跟絕聖棄智告別下車,藺承佑在馬上望著她說:「之前跟你說的記住了?」
  
  滕玉意頷首:「知道了。」
  
  藺承佑安插在書院的內應姓簡,日後有事可以托這位簡女官傳話。
  
  藺承佑看了看候在滕府門口的一眾下人,一抖韁繩:「行了,那就告辭了。」
  
  說著縱馬離去。
  
  絕聖和棄智在車裡探出頭來:「滕娘子,明日開學之禮我們不便去打攪你,下回等你有空,我們再找你除祟。」
  
  滕玉意目送他們離去,高高興興回了府。
  
  端福不聲不響跟上去,心裡默默地想,這一整日,娘子好像比過去一年加起來笑的次數都要多。
  
  ※※※※※※※※※※※※※※※※※※※※
  
  作者有話說:發現這篇文是我自寫文以來男女主對手戲最多的一本,從紫雲樓因為樹妖相遇開始,阿大和阿玉真是各種花式對手戲,只要寫他們相處,哪怕寫吵架我也很開心嘿嘿嘿。
  
  前面說過一次,這文只有四卷,除了第一卷【再遇】,每一卷都是妖邪和案件結合的模式,每一卷都對應阿大和阿玉情感發展的不同階段,所以每一卷都比較長,第二卷【雙邪】和【月朔】,分別對應阿大和阿玉的【相識相鬥】和【動心淪陷】。
  
  終卷【渡厄】,主要講阿大【攻玉】和揭開前世之謎,所以雖然是終卷了,但暫時沒有要完結的意思,因為要寫到阿大和阿玉圓滿為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2-31 10:40 PM

第99章

  三月二十五,香象書院開學。
  
  天剛濛濛亮,書院門前的大街就停滿了各府的犢車。為著這一天,各府已經提前籌備好些日子了,拂曉一開門,下人們就絡繹不絕往內搬送箱篋,似是知道書院規矩大,個個謹言慎行,門外轂擊肩摩,門內卻連交談聲都不可聞。
  
  滕玉意與杜庭蘭是最早來書院報到的,一入內便有女官帶她們前往寢舍。
  
  正如皇后所說,那回在樂道山莊擬的幾個好名字全都用在了書院各處。
  
  教經史的書閣名叫探驪院,這是當初武綺獻的。教音律的書樓名叫東遊樓,這是鄭霜銀獻的。
  
  娘子們的寢舍名叫自牧閣,為戶部尚書柳穀應之女柳四娘所獻。
  
  寢舍分下來是兩人一個套閣,因學生中大多是世家女子,特准許每人帶一名婢子,但不能在房中置膳,更不能在房中飲酒作樂,所有學生一律要在思善閣用膳。
  
  晨間有早課,晚間不得擅自出入書院,至亥時中必須就寢,就連三餐的餐饗也都各有定制。
  
  滕玉意和杜庭蘭分在同一套寢舍。
  
  杜庭蘭住在東廂,滕玉意住在西廂,中間是個小小的起居室,杜庭蘭身邊留了大丫鬟紅奴,滕玉意在春絨和碧螺之間猶豫了許久,想起兩婢中碧螺梳頭更快,而梳頭快就意味著她早上能多睡一會兒,於是忍痛選擇了碧螺。
  
  春絨為此哭紅了鼻頭,想著將有一個月見不到娘子了,直到臨走的時候還在抹眼淚。
  
  姐妹倆住在東邊寢舍的中間,右邊是彭花月姐妹,左邊是鄭霜銀和侍中鄧致堯的孫女鄧唯禮。
  
  再過去,便是李淮固和柳四娘的寢舍。
  
  武緗武綺不與她們住在同一排,而是則住在對排的寢舍裡。
  
  李淮固出來時,滕玉意留神打量她,李淮固是大病初癒,臉色難免比頭些日子差些,好在體態嬝娜,這一病非但不減容色,反倒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風致。
  
  不一會,皇后駕臨。
  
  學生們噤若寒蟬,捧著絹候在前庭。
  
  時辰一到,兩位院長、四位女官、應邀前來觀禮的幾位大儒,連同禮部尚書,同升鼓篋之禮。
  
  典禮參照國子監升學的流程,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皇后為鼓舞她親自挑選的這第一批學生,說了好些勗勉之詞。
  
  皇后訓話時不經意望瞭望底下的杜庭蘭,這孩子的那份文靜又與旁人不同,不是裝出來的,是當真宛如一尊柔美莊嚴的菩薩像,那小大人的模樣,真是越看越招人愛。
  
  皇后訓完話,滕玉意才敢將視線平視前方,不出所料,她在皇后身邊見到了藺承佑所說的那位簡女官簡明秀。
  
  簡明秀是洛陽大儒簡文清之女,也是四位女官中最年輕的一位,約莫二十歲出頭,據說跟父親一樣文藻宏麗,為著繼承父親的書院,立志終身不嫁。
  
  舉行典禮時,簡女官始終不曾看過底下。她是司讀女官,所謂司讀,指的是掌管學生們的課業。
  
  待學生們依次繳完束脩,禮就算成了,皇后起駕回宮,劉副院長帶領學生們伏拜相送。
  
  滕玉意本以為今日不過是升禮入學,禮畢就會讓她們回寢舍整理箱籠,哪知女官們緊接著就帶領她們到探驪院上課,第一堂正是大經之首《禮記》的首卷,而講課人正是由副院長劉夫人。
  
  劉夫人素來不苟言笑,教書時更是不怒自威,學生們端坐在席上,個個大氣不敢出。
  
  滕玉意怕自己不小心打呵欠,只得咬緊牙關。
  
  昨晚她為了收倀鬼大半夜才回府,早上天不亮又起了,捱到現在早已睏了,若是教些新鮮的她或許不至於打瞌睡,但這些經史她十歲前就背熟了,實在叫人犯睏。
  
  為了分散注意力,她暗自打量左右,彭花月眼睛瞪得大大的,彭錦繡的腦袋卻早已一磕一磕的了,負責司律的白女官巡視到此處時,用戒尺輕輕敲了敲彭錦繡的幾面。
  
  彭錦繡猛一激靈睜開眼睛,依據書院守則,被司律女官發現上課偷懶,下課後需得將當堂的功課手抄二十遍,這下她哪敢再瞌睡,只能望著桌面欲哭無淚。那頭彭花月似是嫌妹妹不爭氣,忍不住對妹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未幾,劉院長開始發問,這問題很深,也很活,起初無人應答。
  
  不懂的,自是不敢隨便接話。
  
  懂的人,例如杜庭蘭穩重內斂不喜出風頭,是不願答;
  
  鄭霜銀性情孤傲,覺得問題太簡單,是不屑答;
  
  滕玉意入書院是來找兇手的,可不是為了表現優異嫁給宗室子弟的,是懶得答。
  
  劉院長等了一晌沒等到人接話,乾脆往下一指:「武緗,你來答。」
  
  武緗一字不錯地答上來了,末了還溫和地引申了一番。
  
  劉院長邊聽邊頷首,滕玉意訝然打量武緗,這問題答上來不難,但武大娘的這份見地屬實讓人另眼相看。
  
  這不只需要熟讀經史,還需有一份極高的領會能力。
  
  不過再一想,武中丞的才名歷來不輸鄭僕射,武家大郎武元洛也有神童之名,武家滿門都是績學之士,武大娘有此學識也就不出奇了。
  
  她細細打量武大娘,相貌比妹妹武綺更柔美,只是性情不如妹妹武綺活潑,滕玉意與武二娘算是很熟了,可也只與武大娘才說過幾句話 ,只當武大娘天生害羞,沒想到人家只是善於藏拙而已。
  
  回想起來,武大娘也是在退親之後才開始頻繁露面交際,依滕玉意看,段青櫻處處都不如武緗,鄭大公子應該是眼睛漏了風,才會在定親前跟段青櫻有了首尾。
  
  轉念一想,自己不是也被段寧遠擺了一道麼,滕玉意在心裡冷笑,世間男子無不喜歡見異思遷,婚約在身也攔不住他們頭腦發熱。
  
  忽又想起阿爺和阿娘,當初爺娘那樣恩愛,阿娘去世時身邊卻只有她一人,阿爺他——
  
  想著想著,她心裡就彷彿結了冰渣子,只餘一片冰涼。
  
  劉院長果然對武緗大加讚許,令簡女官將武緗的答話記下來送到宮裡給皇后過目,又說:「往後出題時,凡是答得好的,都會在記在各人的操行簿上用做日後評優之用,答案尤為出彩的,會即刻送呈皇后。」
  
  言下之意是學生們的言行都會及時反饋給宮裡,往後需得勤勉自省。
  
  眾人惴惴應了。
  
  上完這堂課就到晌午了。
  
  學生們送走劉院長,自覺精疲力盡,便相攜到思善閣去用午膳。
  
  好在午膳時並無女官在旁監督,一下子就沒那麼拘束了。
  
  膳畢回到自牧閣,柳四娘率先帶著婢女給同窗們送見面禮,緊接著鄭霜銀和鄧唯禮也帶著食盒出了屋。
  
  滕玉意和杜庭蘭也各自準備了禮物。幾個人一帶頭,自牧閣總算活躍起來了,小娘子們在遊廊相遇,熱熱鬧鬧互贈禮物。
  
  鄧唯禮似是對滕玉意很好奇,送禮時含笑看了滕玉意好幾眼。
  
  滕玉意也忍不住端詳鄧唯禮。
  
  鄧唯禮的祖父是侍中鄧致堯,外祖是衛國公,端的是華貴滿門,長安城數一數二的貴女。
  
  頭些年鄧夫人病逝,外祖母疼惜外孫女,常將外孫女接到洛陽居住,鄧唯禮一年中有大半時日不在長安,但因鄧唯禮性情詼諧可愛,無論走到何處,身邊總有一大堆女孩相隨。
  
  滕玉意前世在大明宮覲見時見過一次鄧唯禮,當時因為面見皇后不敢四下裡打量,最後腦中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只記得鄧唯禮姿貌明艷。
  
  此番一打量,才發現鄧唯禮跟自己有些掛相。
  
  柳四娘也立刻發現了這一點,看看滕玉意又看看鄧唯禮,訝笑道:「滕娘子和鄧娘子好像有點像,杜娘子你覺得呢?」
  
  是有點像,杜庭蘭在心裡想,都是水汪汪的眸子,花朵一樣的臉盤,但細看卻不像了,鄧娘子眼睛細長些,妹妹卻是一雙杏圓漆黑的眼睛。與其說相貌像,倒不如說氣度有些像,都是未語先笑,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嬌貴模樣。
  
  鄧唯禮憨笑著點頭:「我說為何覺得滕娘子那麼親切,原來是我倆有點掛相的緣故,你不記得我了吧?我可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們鬥棋,那麼多小孩就你贏過我。可惜頭兩月我在洛陽外祖家,都不知道你來長安了。」
  
  滕玉意一愣,她幼時與鄧唯禮見過面?那是哪一年的事了?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她笑問:「我在哪贏的你?」
  
  「在我們府裡。我祖父做壽,你們府裡的管事帶你上門送禮,你同我們玩了一下午呢,你那時候才五六歲吧,我跟你同年。」
  
  杜庭蘭在旁微笑聽著,兩人模樣不相像,但說話時這副聰明外露的神態倒是有點像。
  
  鄧唯禮說話間挽住滕玉意的胳膊,又令婢女把自己準備的禮物送給二人。
  
  彭氏姐妹出手最闊綽,居然給每位同窗準備了一套筆墨紙硯,紙是剡溪紙,硯是龍鬚硯,墨和筆也都是珍稀上品,同窗們紛紛聞訊而來,彭氏姐妹屋子裡一下子集結了十來個小娘子。
  
  這廂說完話,大夥又相攜去柳四娘和李淮固的屋子裡,李淮固待人接物極周到,這次同窗相見,論理會準備些別出心裁的禮物,可她不知是不是剛病癒的緣故,只拿了些自家府裡做的點心。
  
  滕玉意立時對李淮固刮目相看,一個人不怕出錯,就怕出錯後意識不到癥結所在,李淮固被咒術一害,竟馬上知道自己此前行事太招眼,為了避鋒芒,看樣子決定遵養時晦了。
  
  接下來同窗們去各屋送禮時,李淮固果然只笑吟吟相隨,鄧唯禮與鄭霜銀大肆討論音律時,她也不再像往日那樣不露痕跡地插言。
  
  送完禮,女官們便帶著使女們過來說該午歇了,女孩們這才依依不捨各自回屋。
  
  碧螺和紅奴相約到廚司去取水,滕玉意自行在西屋鼓搗一陣,隨後抱著小布偶跑到東屋,說要跟阿姐在一張床上睡。
  
  杜庭蘭好脾氣地把枕頭推給滕玉意,自己往裡挪了挪,順勢抬頭往對屋望瞭望,悄聲說:「你又在床前掛了百花殘?」
  
  滕玉意把衾被拉到自己下巴處:「窗邊我也掛了。午歇足有一個多時辰,我睡覺實,目下端福也不在身邊,誰知那人會不會使出什麼怪招。」
  
  「謹慎些好。」杜庭蘭,「你昨日是不是歇得很晚?上課時看你想打瞌睡的樣子,趁這工夫趕緊睡吧,阿姐替你盯著。」
  
  滕玉意打了個呵欠,把頭埋進小布偶懷裡:「阿姐你也睡吧。那機關做得不露痕跡,只要有人敢過去,必定逃不過的。」
  
  學生們似乎都歇下了,外頭廊道上慢慢安靜下來,再過一會,整座自牧院都只能聽見花草在風中搖曳的聲響。
  
  姐妹倆不知不覺都睡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得碧螺和紅奴在床邊輕喚:「娘子,該起了。」
  
  杜庭蘭本就警醒,連忙睜開眼睛,滕玉意下床時看看對屋,床幔好好的,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
  
  碧螺幫滕玉意梳妝,低聲說:「婢子和紅奴怕擾了娘子午歇,取水回來就到花園裡轉了轉,剛到芭蕉樹底下坐好,怎知彭大娘幾個就過來了。」
  
  滕玉意一下子來了精神:「她們沒回屋裡午睡?」
  
  紅奴在另一頭幫著杜庭蘭梳妝,聞言搖搖頭:「她們像是要託人送信,看著是從前院繞過來的,路過時大概覺得園子裡無人,就停下來說了幾句話,彭大娘像是不大高興,一過來就直嘆氣,說自己失策了,原來那日在驪山上那摔倒的農婦是皇后一手安排的,現在已經失了一步先機,後頭怕是不好補救了。」
  
  杜庭蘭和滕玉意都大吃一驚,當日那一齣,竟出自皇后的授意。
  
  叫滕玉意更為吃驚的是另一層,這件事朝中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彭家竟這麼快得到了消息。
  
  碧螺也悄聲說:「彭大娘還說,當日回去幫農婦的只有四個小娘子,但是看皇后的意思,似乎最屬意武家。武大娘許是因為鄭大公子悔婚一事氣不過,卯著勁要搏一搏太子妃了,往日連門都不大出,最近卻頻頻出風頭,加上武中丞在朝中的勢力,極有可能就定下武大娘了。」
  
  滕玉意問:「彭錦繡怎麼說的?」
  
  「彭二娘說:『也未必吧,不是還有滕玉意、杜庭蘭、鄭霜銀嗎?還有鄧唯禮,當日她在洛陽又沒上驪山,皇后說不定也屬意她呢。』」
  
  「彭大娘就斥妹妹:『成日就知道吃喝,也不動動腦子,沒看到院長上課時點名要武大娘回答,還即刻將武大娘的答話送到宮裡去,這可是極好的露臉機會,要不是本就想關照武大娘,又怎會如此。照我說,劉院長早就與武家互相通過氣了,甚至這件事也是皇后默許的。不信你就瞧吧,太子妃十有八九就是武大娘了』。」
  
  碧螺繪聲繪色地複述兩人的對話。
  
  杜庭蘭聽得一呆。
  
  滕玉意笑了笑,有點意思,太子妃人選關乎國體,書院一開學,朝中各方勢力就有所行動了,這才是第一日,後頭估計還會有更多貓膩。
  
  如果劉院長是武家一派的,在院長的頻頻照應下,武大娘的確更有可能獲得皇后的青睞。
  
  就不知那四位女官又各自與哪家有攀扯。
  
  況且書院管理嚴格,彭氏姐妹不在房裡午歇卻溜出來送信,料著在書院中早有內應,那人會是誰呢?嗯,說不定就是女官中的某一位。
  
  紅奴又低聲說:「除了這個,彭大娘還罵了妹妹一頓,說妹妹的信她扣下來了,叫妹妹死了這條心,別說浴佛節那日書院未必放假,就算放假,也別想著指使下人們幫她製造機會與郡王殿下邂逅。」
  
  滕玉意怔了一怔,四月初八是浴佛節(注1),長安百姓都會結伴出遊,城中四處有佛講,晚間不宵禁,說起來是一年中最熱鬧的節日之一,今日是二十五,算起來沒幾日了。
  
  杜庭蘭卻差點將手中的簪子滑落到地上,彭錦繡竟戀慕淳安郡王。
  
  她緊張地聽了聽廊道上的動靜,正色囑咐二婢:「這種事表面上是閨閣閒談,實則牽連甚廣,萬一被對方知道你們在偷聽,定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記住了,只此一次,往後不許再聽牆角了!」
  
  杜庭蘭說話時柔聲細語,如此嚴肅是頭一回,二婢意識到事關重大,連聲說:「婢子絕不敢了。」
  
  杜庭蘭又說:「白日我們去上學時,你們需寸步不離留在這邊房中,我和妹妹這些貼身首飾、小物,萬不可被人偷了去,你們該知道丟了這些東西會有什麼後果,切不可心存僥倖。」
  
  二婢肅容點頭。
  
  晚膳後,娘子們在房中做好功課,因為還未到歇寢的時辰,便高高興興地相互串門。
  
  比起鄭霜銀等貴女,鄧唯禮更活潑可愛,這些自小在長安長大的女孩們,大多與她交好。
  
  等到鄧唯禮身邊的婢女把滕玉意和杜庭蘭請過去,一屋子都是人。
  
  大夥在討論浴佛節出遊的事。
  
  鄧唯禮說:「我問過院長她老人家了,說是那日只上午有一堂大經課,中午就放假了,那日各大佛寺都有戲場,最熱鬧的當屬慈恩寺了(注2),要不我們一道出去遊樂吧。」
  
  有人把滕玉意拉過來:「滕娘子,往年你在揚州,我也跟你不熟,今年來了長安,你可得跟我們盡興同遊一回。」
  
  鄭霜銀便問滕玉意:「阿玉,你那日想去哪玩?」
  
  滕玉意挨著阿姐坐下:「慈恩寺離書院有點遠,第二日還得上學呢,要不去青龍寺也成,那些登進士科的才子有所謂『慈恩寺題名』,我們這些女才子不妨就來個『青龍寺題名』。」
  
  女孩們眼睛一亮,都說這主意有趣。
  
  武綺原本正跟柳四娘下棋,聞言笑著指著滕玉意:「我早說滕娘子好玩,你們不信,且瞧著吧,待會她還有更多好主意呢。 」
  
  這一整天憋壞了,女孩們說笑時便分外肆意,直到歇寢時辰到了,各人臉上都還帶著笑意。
  
  滕玉意和杜庭蘭剛回屋,四位女官就聯袂前來巡視。
  
  簡女官似是負責東邊走廊,走到滕玉意和杜庭蘭的屋子時,先是隨便看了看,接著便溫聲說:「今日是你們進書院第一日,可還適應得了?」
  
  說話時目光在滕玉意身上停留了一瞬。
  
  這番話不露痕跡,但滕玉意知道,簡女官要不是受藺承佑所託,絕不會有此一問。
  
  她忙說:「勞簡先生掛懷,一切都好。」
  
  簡女官:「你二人功課不錯,我是司讀,日後唸書時遇到一應不懂之處,都可以過來詢問我。」
  
  杜庭蘭和滕玉意低頭斂衽:「是。」
  
  簡女官讓使女遞給二人一個提籃:「院長有令,學生們需敬惜字紙,往後不得用家裡帶來的那些桃花箋、綠金箋了,而需統一用書院發的紙墨,每半月會發放一回,用完了可以同先生說。」
  
  姐妹倆接過提籃,恭送簡女官出屋。
  
  關上門窗,杜庭蘭看時辰不早了,便回房換衣裳,滕玉意順理成章拎著提籃回了西廂房,摸了摸,面上是筆墨紙硯,底下卻藏著一個小漆盒。
  
  打開看,裡頭是一匣子三清糕,旁邊還附著一封信,上頭歪歪斜斜寫著幾行字:
  
  滕娘子,你在書院裡好嗎?一定沒有在家裡自在吧,這個月怕是不能約你出來除祟了,我們給你做了三清糕,你吃了就安心唸書。
  
  落款寫著:絕聖、棄智叩上。
  
  滕玉意望著這潦草的信笑起來。沒頭沒尾的一封信,當中還夾雜著不少錯字,然而一字字讀下來,只覺得信裡的心意貴重萬分,可惜她這邊不能回信,只能托簡女官回一句「安好」。
  
  接著她又看了看信的底下和背面,藺承佑許是為了避嫌,並未留下隻言片語。
  
  滕玉意用燭火把信點燃,耐心等灰燼燃盡,然後在窗前和床前布好機關,到對屋跟阿姐擠在一張床上睡。
  
  躺下後杜庭蘭替滕玉意掖好被角,回想這一日,只覺得無比乏累,望著帳頂感嘆道:「書院的第一日就這麼過去了。」
  
  滕玉意板著手指頭數日子:「四月初八,還有小半個月才能出去玩呢。」
  
  「快了快了。」碧螺和紅奴睡在床邊的榻上,起身吹滅燈,笑道,「明日還要早起,娘子早些睡吧。」
  
  ***
  
  翌日,成王府。
  
  藺承佑穿戴好出門,寬奴過來稟事:「世子,今早依舊無事。」
  
  藺承佑默了默,昨日是滕玉意入學第一日,昨晚為了等消息,他大半夜才睡,據簡女官回報,昨天白日無事。
  
  看來晚間亦無事。
  
  他看了看寬奴空著的雙手:「只有這個?沒有別的?」
  
  寬奴順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了愣:「只有這個。」
  
  書院看得那樣嚴,難不成世子還指望滕娘子再送一盒鮮花糕出來?
  
  藺承佑暗想,書院膳食是統一的,學生們一律不得飲酒作樂,滕玉意忍得住酒癮,小涯那老頭未必忍得住,他本以為滕玉意會託他替她帶酒,對他來說這事不算難辦,只要他想去找她,書院再嚴也攔不住他。
  
  可惜滕玉意壓根沒提,應該是怕太麻煩他,他只好改口道:「專門派個人在書院附近等簡女官的回信,整日守候,一刻不得離開,記住了嗎?」
  
  寬奴忙說:「早派人過去了。對了,據說浴佛節那日書院會放假。」
  
  藺承佑臉上這才有了點高興勁,琢磨一下:「知道了。」
  
  說話間不動聲色看了看街對角,上了馬,直視著前方道:「我身後這『尾巴』跟得夠久了,你們還沒弄明白上家是誰?」
  
  「差不多摸清楚了。」
  
  「那就抓吧。我要活口,動手的時候別叫他死了。」
  
  寬奴無聲點了點頭。
  
  藺承佑催馬趕到大理寺,先去停屍房找陳仵作,再去辦事閣尋嚴司直。
  
  嚴司直正仔細核對胡季真和李鶯兒的兩份卷宗,抬頭看到藺承佑,忙說:「藺評事,我已經把兩案的相似處都整理出來了。」
  
  藺承佑坐下來一看,共三處:
  
  第一、兩名受害者都被邪術取了魂。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作案手法,基本可以確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二、兩名受害者都住在義寧坊。
  
  第三、遇害前都去過得善大街。胡季真是回家時必須經過得善大街,李鶯兒是在楚國寺墜井的,而楚國寺就在得善大街的對面。
  
  「從這幾點來看,很難不懷疑兇手就是同一人。」嚴司直說,「而且兇手很可能就住在得善大街附近,可惜胡季真一案兇手留下的線索太少,不然還可以總結出更多的共同點。」
  
  藺承佑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桌案上:「嚴大哥先看看陳仵作寫的驗屍呈,李鶯兒鞋底上沾了不少油,經查驗是豕油一類的葷油,前日我去楚國寺檢查李鶯兒墜落的那口井,也發現井沿有一處手印,手印上棲滿了蒼蠅,料著也是葷油。昨日再次去核對,發現那手印與李鶯兒的右手大小相吻合,說明這是李鶯兒落井前抓井沿留下的,兩下一合,我猜她出事前跌倒過,只是手掌摁到了地上肉塊之類的東西,所以並未擦傷,反而蹭到了一手的油。 」
  
  嚴司直訝然翻閱驗屍呈:「手上有葷油,腳底也有葷油,難不成李鶯兒出事前去過肉肆之類的地方?」
  
  「可是那附近沒有肉肆,甚至連店肆都無。」藺承佑想了想,「問李鶯兒當時的女伴,說她們是相約出來遊玩,當日直到進了楚國寺,李鶯兒都還是好好的。看李鶯兒的妝扮,並不像個邋遢之人,鞋底和手弄滿了葷油,不可能不清洗,所以這應該是她喪失意識前那一瞬間發生的事,之後雖然丟了一魂一魄,卻執意找到井邊去,大約是糊裡糊塗想洗手,卻不慎跌落井中。」
  
  嚴司直:「會不會兇手是個屠夫?往日我曾見屠夫將未賣完的肉帶回家去,有時候就用草繩繫了提在手中,那人追殺李鶯兒時肉塊跌落,碰巧被李鶯兒跌倒時碰到了。葷油不好清洗,所以兇手哪怕知道自己留下了證據,也只能匆匆離去。這樣吧,我馬上去得善大街問問附近可有屠夫一類的人居住。」
  
  藺承佑忽道:「不覺得不對勁嗎?胡季真與李鶯兒年歲相當,一個是少年郎君,一個是穿襦裙的小娘子,胡季真還騎著馬,遇到危險時誰會跑得更快,豈不是一目了然。兇手暗害胡季真時都可以不留下半點線索,為何在追殺鶯兒時反倒狼狽起來?」
  
  「這——」
  
  「要麼並非是同一個人,要麼兇手在暗害李鶯兒時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波折——」藺承佑腦中忽地浮現一個念頭,「寺中僧人私藏葷食也是有的,看來我還得去一趟楚國寺的廚司。」
  
  ***
  
  一連幾日,書院都風平浪靜。
  
  簡女官每日都會過來探尋滕玉意,滕玉意每晚都回說「無事」,臨睡前從不忘佈置機關,可惜一直都沒等來那個賊。
  
  她很快就適應了書院裡的生活,功課她閉著眼睛就能應對,何況膳食不差,同窗面上也和睦友善,除了沒有好酒相陪,簡直處處順心,暗想小涯跟著她在書院裡待上一月,怕是也要憋壞了。
  
  好在入學時帶了阿爺那件做了一半的錦袍,滕玉意無事時便讓阿姐帶著她做衣裳。
  
  轉眼到了浴佛節這日。
  
  一大早白女官還在上課時,女孩們就按耐不住在底下眉眼亂飛,等到上完課用完午膳,忙不迭回房裝扮起來。晚上還得回書院睡覺,她們需得抓緊時辰出去。
  
  各府得了消息,晌午前就過來接人。等到諸人穿戴好從書院出來,門口早有好些犢車了。
  
  分別之前,鄧唯禮叮囑各同窗:「說好了,酉時初在青龍寺戲場外碰面。菊霜齋,不見不散。」
  
  滕玉意跟杜庭蘭同乘一車,滕玉意放下窗帷,回身對杜庭蘭說:「這幾日那人一直沒露出馬腳,阿姐,你說那人今晚會不會找機會下手?」
  
  杜庭蘭憂心道:「我覺得會。書院裡規矩多,街市上卻人多眼雜,換我也認為是個下手的好機會,要不今晚還是別出門了,阿姐不怕別的,就怕端福照管不過來。」
  
  滕玉意說: 「不怕,我就等著她出手呢,我倒是很好奇她會用什麼法子對付我,回去我就安排起來,總之今晚一定要抓住她。」
  
  滕玉意一回府就給青雲觀去了一封信,可惜直到傍晚出門都沒等到藺承佑的回信。
  
  滕玉意換了身新做的裙裳,戴上帷帽從府裡出來,依照定好的計劃,帶上端福、長庚等人,乘車去杜府接表姐,杜紹棠聽說兩個姐姐要去青龍寺戲場玩,一下子來了興致,說什麼也要跟著湊熱鬧。
  
  於是姐弟三人一同去往今晚最熱鬧的崇義坊。
  
  街上車馬駢闐,路邊有僧人發放「糕糜」,不遠處笙鼓鼎沸,遍地可見胡人歌舞,年輕男女們採蘭贈芍,耳邊盡是歡聲笑語,這番熱鬧景象,絲毫不輸上元節。
  
  犢車行到青龍寺附近的安福街時,無論如何走不動了,滕玉意三人只好下了車,端福和霍丘、長庚等人隱沒在人群中,始終與滕玉意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到了約定的菊霜齋門口,店裡果然有好些人等著了,除了書院裡的同窗,也有各人的兄弟姐妹,所幸年歲都不大,倒也無需避嫌。
  
  鄭霜銀等人親自過來接滕玉意姐弟,坐下後往外一看,恰好可以看見青龍寺對面的長長棧橋,青龍寺在門外專門開鑿了一條渠溝,渠溝直通城外,河面上漂浮著一串串許願燈,遠看宛如明亮的珠串,今晚是許願保平安的好時機,這燈都是前來祈福的老百姓自發放入河中的。
  
  李淮固清點一番菊霜齋的同窗們,疑惑說:「好像還有幾個人沒來。」
  
  「鄧唯禮呢?她可是今晚的東家,為何到現在還沒露面?」
  
  桌上的同窗一大半喜歡鄧唯禮,忙笑著打圓場:「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又憨又嬌,出門總比別人慢些,稍等一等吧。」
  
  忽又有人說:「誒,你們聽說了嗎?成王夫婦快回京了,說是得知兒子有了心上人,這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兒子說親。」
  
  滕玉意本在喝茶,聞言差點嗆住,到底是誰在故意散播這些謠言,上回在驪山行宮就有人說這事,今晚又來了,但那日在荒宅她看得清清楚楚,藺承佑頸後分明有個赤金色的蠱印。
  
  她下意識看向對面那人,挑起話頭的是彭錦繡。
  
  武綺忙擺手:「你們可別再往我身上扯了啊,那日成王世子為這事當面把余奉御找過來對質,弄得我阿兄好生下不來台,我也是無妄之災,他二人鬥法,莫名其妙把我捲進來了,我現在都恨死我阿兄了,我阿兄賠了我一匹千里馬我都不肯理他。」
  
  另一人笑著接話:「這回不是你。因為我聽說那位小娘子很嬌貴,武二娘你也很好看,但氣質偏颯爽,我聽說成王世子極愛那位小娘子,為了討好那個小娘子,還在摘星樓買了極貴重的首飾。」
  
  連摘星樓都出來了?滕玉意望著手裡的茶盞,除非有人暗中盯梢藺承佑,否則即使是造謠,也不能詳細到這個程度。難道藺承佑真有喜歡的人了?不可能呀,那樣的蠱毒怎會說解就解。
  
  嬌貴?首飾?想想藺承佑對師弟和妹妹的那份偏疼,要是他真動了「凡心」,倒真有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就不知那女孩是誰。
  
  杜庭蘭佯裝不經意看向身邊的妹妹,她曾懷疑過藺承佑喜歡妹妹,只因想起藺承佑身中絕情蠱的事才打消疑慮,難不成……但是妹妹最近可從未收過什麼首飾,而且這些日子妹妹在書院時能吃能睡,也不像陷入情思的模樣。
  
  忽然有人一驚:「噫,那不是鄧唯禮嗎?」
  
  李淮固循聲望去,杯盞裡的茶險些晃出來。
  
  滕玉意一抬眸,不由也睜大了眼睛,就在不遠處的棧橋上,鄧唯禮帶著兩名婢女立在橋上,頭上帷帽的紗簾早被風掀開來,露出芙蓉般的一張臉蛋,笑意盈盈的模樣,比頭頂的明月還要皎潔。
  
  旁邊立著的那高挑的俊美少年,可不就是藺承佑。藺承佑望著河中,也不知在瞧什麼。
  
  路過的行人頻頻回顧,似乎從未見過這樣般配的美貌男女。
  
  屋裡人紅著臉笑道:「成王世子瞧上的那位嬌娘子,該不會就是鄧唯禮吧?」
  
  滕玉意把頭轉到一邊,放下茶盞笑道:「噫,那不是賣糖人的嗎?這些年沒在長安,我也忘了糖人的滋味了,我出去買幾個糖人,你們誰要?」
  
  有人說:「我要,滕娘子,麻煩幫我帶一串吧。」
  
  滕玉意笑瞇瞇出來,到門口尋到端福,正要用目光示意他過去瞧瞧,恰在此時,門外有個錦衣公子要進樓,滕玉意只覺那人眼熟,顧不上細看是誰,腳步下意識往後一退,再一望,橋上的藺承佑和鄧唯禮都不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1-1-2 09:34 PM

第100章

  來人身著墨色襴衫,頭戴白玉冠,察覺樓裡有人出來,率先退後幾步:「滕娘子。」
  
  滕玉意瞧了對方一眼。
  
  這人生得豐標俊雅,舉止也秀敏。
  
  武元洛?
  
  武元洛身後還跟著好幾位僕從。
  
  恰在此時,武元洛後頭有好些紈絝公子路過,幾人邊走邊打量拱橋的方向:「沒看錯,方才那人就是成王世子,旁邊那小娘子是誰?」
  
  「我妹妹說是鄧侍中的孫女。」
  
  「啊,那不是太子妃的欽定人選之一嗎,成王世子這是要撬太子的牆角了?兩兄弟不會因此起齟齬吧。」
  
  另一人笑道:「美人如名花,可遇不可求,橋上那小娘子容華絕代,換我也心動。」
  
  說話間一回頭,看見門口的滕玉意,不由都頓住了。天氣漸暖,小娘子帷帽的紗簾做得很薄透,夜風一吹,隱隱約約能瞧見點輪廓,那秀麗的下頜線條,以及光瑩細膩的脖頸,一望就知是個嬌滴滴的大美人。
  
  今晚這是什麼運氣,竟接連碰見兩位絕色小娘子,幾人挪不開目光了,武元洛眼裡浮現一抹譏誚之色,自發讓到一邊:「滕娘子請便。」
  
  不動聲色把後頭那幾個少年的視線都擋住了。
  
  滕玉意眼下哪有工夫理會旁人,回了一禮便要下臺階,怎知這時候,又有兩個年歲小的娘子追出來,拉住滕玉意的衣帶怯怯地說:「滕娘子,也幫我們買兩串糖人好不好?」
  
  一個是柳四娘的妹妹,年方十歲,另一個是陳家的遠房表妹,才十一歲。
  
  滕玉意笑道:「行,你們在門口等著吧,我買了糖人給你們,你們幫幾位姐姐捎回去。」
  
  「好。」
  
  滕玉意扭頭找尋小販的蹤影,可就是這一眨眼的工夫,賣糖人的小販面前已經圍了好些人了,男女老少全擠作一堆,真要過去的話少不了被人推擠。滕玉意踟躕了,她畢竟是個小娘子,換往日大可以讓端福去買,然而她今晚還要捉賊,當著武元洛的面,不好暴露端福等人的形跡。
  
  武元洛看看滕玉意,又看看賣糖人的小販,返身走到那堆人面前,也不知說了句什麼,人群就自動向兩邊分開了,武元洛大搖大擺走到攤舖面前,一口氣買下了十隻糖人。
  
  隨後返回樓前,把最大的一隻糖人遞給滕玉意,笑道:「沒想到滕娘子都這麼大了,還愛吃這個。其實我大妹也喜歡吃,還特別愛吃沾了胡麻的這一種。」
  
  滕玉意瞄了瞄,武元洛手中果然有一串沾了好些胡麻的糖人,再看看其他糖人,都是一模一樣的款樣。
  
  這讓她想起一件事,那回她到武氏姐妹房中去玩,碰巧月底各府給孩子們送吃的進來,她和阿姐進房間時,武氏姐妹正著婢女清點錦盒。
  
  武元洛給二妹妹武綺的禮物無外乎是些吃食,給大妹妹武緗的,卻是些不常見的古籍琴譜。
  
  哪份禮物更用心,簡直一目了然,當時滕玉意就在心裡想,武元洛好像更疼大妹妹武緗。
  
  如今再看這沾滿了胡麻的糖人,更說明她的猜測不假,武元洛只幫武緗準備了獨有的一串,武綺那串卻毫無特殊,要不是更把大妹妹的事放在心裡,不會連這樣的小細節都記得。
  
  她是打著買糖人的幌子出來的,不接反倒顯得假了,只好接過說:「多謝。」
  
  武元洛順理成章把手中剩下的那一把遞給兩個小女孩:「拿進去吃吧。」
  
  他似是急著進樓找人,說完這話,就帶著兩個小孩進了樓。
  
  滕玉意趁這當口對人群中的霍丘使了個眼色,霍丘心知娘子要他留下來保護杜家姐弟,暗暗點了個頭。
  
  滕玉意舉著糖人走入人群中,街上那幾位紈絝子弟互相一推搡,紅著臉跟了上去。
  
  滕玉意回想橋上那一幕,先前她打量橋上的時候,無意中瞥見河邊立著兩個潑皮。
  
  別人都忙著彎腰放許願燈,那兩個潑皮卻裝作閒聊盯著藺承佑。
  
  當時藺承佑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並未察覺身後有「尾巴」。
  
  滕玉意想起前世那支毒箭,決定提醒提醒藺承佑,加上她今晚本就準備假裝落單引書院那人出手,便託辭買糖人出來了。後頭這個計劃,她下午就知會過阿姐了。
  
  出來走了兩步,察覺那幾個少年跟上來,滕玉意只嫌對方礙眼,只恨人多的地方不好動手,四下裡一望,右前方便是一處僻靜的巷子,她計上心來,忙朝巷口走去。
  
  沒想到才走幾步,迎面碰上了鄧唯禮主僕從裡頭出來。
  
  鄧唯禮主僕邊走邊頻頻回首,因此並未留意人群中的滕玉意。
  
  鄧唯禮雖然戴著帷帽,但夜風不時撩起她面前的紗簾,她嘴唇嫣紅,臉頰也泛著綺色,似是很高興的樣子。其中一位婢女抱著一個錦盒,錦盒上鏨了三個字:摘星樓。
  
  滕玉意暗暗收回目光,鄧唯禮前頭才出現在橋上,過後就多了這個,都說藺承佑前些日子去過摘星樓,看來這首飾正是藺承佑送的。這簡直不可思議,難道他的蠱毒解了?
  
  轉念一想,這一世有許多事與她記憶中不相符,這次清虛子道長提前回來,說不定正是因為找到瞭解蠱毒的法子了。
  
  又想到摘星樓的首飾名貴非凡,鄧唯禮肯收這樣的禮物,說明也屬意藺承佑,就不知這事鄧家知不知道。
  
  很快走到了那條巷子,滕玉意順勢右轉,那幾位少年果然按耐不住了,一窩蜂攔上來:「小娘子請留步,你掉了東西,我們好心幫你撿了。」
  
  端福等人忍耐這一時,指節早已捏得「咯咯」作響,趁巷中僻靜,便要跳下來把這幾個輕薄兒狠狠摔暈扔出去。
  
  哪知後頭又有人跟上來了,身手極快,二話不說揪住了領頭少年的衣領,卻是武元洛身邊的僕從。
  
  「武大公子?」領頭的少年掙紮了幾下沒能掙脫,怒視武元洛,「你這是要做什麼?」
  
  武元洛:「剛才就覺得你們鬼鬼祟祟,幸好我跟過來看了一眼,你們打算做什麼?這舉動會不會太齷齪了點!唉,不多說了,我雖是讀書人,但能動手的時候絕不動口——打。」
  
  說著擺擺手,讓僕從們把那幫紈絝揪出去。
  
  「武元洛!這關你屁事!」紈絝身邊也帶了僕從,兩邊立時廝打起來。
  
  武元洛徑自走到滕玉意麵前:「滕娘子,此地人多眼雜,今晚你若是想四處閒逛,最好約了同窗一起走。」
  
  滕玉意饒有興趣看著他,如果這一出是武元洛安排的,也不知要提前準備多久,
  
  武元洛灼灼注視著滕玉意,意識到滕玉意也在紗簾後打量他,臉色驀然一紅,赧然拱手道:「滕娘子別多心,上回在驪山上,武某因為傾慕滕娘子多有唐突,過後自知猛浪,早就想尋機會跟滕娘子賠罪,今晚雖是碰巧,但歸根究底是因為武某本就格外留意滕娘子,怕這些人冒犯滕娘子,才一路跟過來。滕娘子,武某對你只有維護之意,絕不敢心存唐突,你要去何處?武某送你一程,要不我送你回菊霜齋也行。」
  
  他發言清雅,舉止磊落不凡,說話時與滕玉意相距數尺,要多守禮就有多守禮。
  
  滕玉意垂眸望望手裡的糖人,笑了笑道:「武大公子——」
  
  忽從那邊躥過來一道黑影,速度堪比雷電,身形凌空而起,一下子撲到了巷口。
  
  武元洛面色一變,那幾個紈絝也嚇得忘了扭打。
  
  「豹、豹子!」
  
  那黑物油光發亮,一雙眸子綠熒熒的,行動時無聲無息,但自有一股令人膽寒的神威之氣。
  
  眾人心生畏懼,嚇得連架都忘打了。
  
  滕玉意一喜,俊奴?!自從彩鳳樓一別,她好久沒看見這小黑豹子了。
  
  再看那頭,不知何時多了個玉簪綠襴袍的郎君,這顏色歷來極挑人,穿在這小郎君身上卻俊朗非凡,走動的時候腰間玉佩微微響動,暗沉沉的烏犀帶束出一截好腰來。
  
  武元洛一訝:「藺承佑。」
  
  藺承佑笑道:「真夠熱鬧的,追犯人路過此地,沒想到撞見不少熟人。」
  
  黑豹向前一縱,攔住先前那幫意圖輕薄滕玉意的紈絝,大肆撕咬起來。
  
  眾人大驚:「世子!」
  
  然而這一撲,竟是真咬。
  
  領頭的紈絝慘叫一聲,掙扎半晌,拼死奪過自己的腿,剩下幾個也被抓出了好幾道血痕,屁滾尿流逃跑了。
  
  藺承佑這才假模假式喝道:「哎,俊奴,不得無禮!」
  
  武元洛怕滕玉意受驚,忙要將滕玉意帶走,孰料一晃神的工夫,滕玉意就不見了。
  
  武元洛心下納罕,看那黑豹又掉頭瞄準了自己,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猛獸,白著臉忍耐片刻,一哂道:「今夜到處是遊人,世子把這猛獸帶在身邊,就不怕傷及無辜?」
  
  藺承佑笑道:「我這靈獸天生通靈性,只咬妖邪和惡人,不咬良善之輩,武公子不必怕,它不會咬你的。俊奴,過去跟武大公子打個招呼。」
  
  俊奴慢慢朝武元洛踱過去,武元洛盯著藺承佑,腳下不自覺後退幾步,淡笑頷首道:「好靈獸。武某就不打攪世子辦案了,告辭。」
  
  ***
  
  滕玉意趁亂跑到巷尾,把身子藏到牆後,探出腦袋看藺承佑教訓那幫紈絝,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聽後頭有人道:「滕娘子。」
  
  一回頭,就見寬奴捧著一疊東西候在角落裡,端福和長庚也隨之落到了地上。
  
  「滕娘子,世子有事要找你,煩請在此稍候片刻。」寬奴笑呵呵道,「娘子別怕,世子不會讓俊奴下手太重的。」
  
  滕玉意心道,她才不怕下手重,她長這麼大,頭一次遇到敢輕薄她的流氓,就算藺承佑不動手,阿爺事後知道了,也會想法子找補的。
  
  看看寬奴的身後,先前鄧唯禮主僕就是從這個巷子裡出來的,過後藺承佑也突然在此現身,料著之前一直在此幽會,怪不得鄧唯禮臉上有羞色。
  
  她點點頭說:「也好,我正要提醒你們世子一件事。」
  
  不一會就聽腳步聲過來,藺承佑和俊奴過來了,滕玉意彎腰摸摸俊奴的腦袋,笑道:「俊奴,謝謝你幫我出一口惡氣。」
  
  俊奴口中呼哧,嫌棄地把頭偏到邊上,滕玉意歡喜得不得了,偏要再摸幾下:「喂,你我也算朋友了,朋友見面不打個招呼嗎?」
  
  怎知一近前,就聞到了藺承佑身上飄來的一縷暗香,香氣芳馥盈懷,一聞就知道是女子慣用的香氣,她好奇地嗅了嗅,絕不是藺承佑常用的皂角香。可惜不記得鄧唯禮平日慣用什麼香了,不然說不定就能對得上號了。
  
  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確定她安好無恙,末了目光一移,落到她手中的糖人上:「這是武元洛買的?」
  
  滕玉意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舉著糖人,她乾脆咬了一小口:「還挺好吃的。」
  
  藺承佑瞅著那糖人,先前武元洛大肆獻殷勤,滕玉意不大像反感的樣子,加上那出「英雄救美」,滕玉意該不會是被這廝唬住了。
  
  「這有什麼好吃的?」他呵了一聲,「這附近有的是好吃的,你要是肚子餓了,買別的就是了,這個——直接扔了吧。」
  
  「扔了做什麼?」滕玉意置若罔聞,不過想想正事還沒說,只顧著吃糖人似乎不好,於是只吃了一口,就把糖人交給身後的端福, 「有件事需提醒世子,差點先前在拱橋上,我瞧見有兩個人跟蹤你,世子,你一定要當心。」
  
  藺承佑總不能把糖人直接奪過來扔掉,只好嗯了一聲:「知道,要不是為了對付這幾個東西,我也不至於捱到現在才來找你。」
  
  滕玉意鬆了口氣:「世子有數就好。下午我送到青雲觀的信瞧了嗎,我還得抓賊,那就先走了。」
  
  說完這話,作勢要告辭。
  
  哪知剛一動,藺承佑就伸臂攔住了她:「等等,我還有事要同你說。」
  
  滕玉意踮腳看了看巷口:「下回吧。出來前我雖然跟阿姐打了招呼,但也不能耽擱太久,況且這周圍有不少我的同窗好友,萬一引來什麼誤會就不好了。」
  
  比如剛才藺承佑跟鄧唯禮在一起,就有不少人瞧見了。
  
  藺承佑讓寬奴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滕玉意:「這件事還挺重要的,今晚非說不可,你先把這個換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是件灰撲撲的披風,抖開足有大半個人那麼長,罩到身上,從頭到腳都可以遮住。
  
  滕玉意想想他才與鄧唯禮在此私會過,這披風說不定鄧唯禮穿過,於是不肯接:「這地方也很僻靜,有什麼事不能在這說麼?」
  
  「橫豎到那兒就知道了。放心吧,你那幫同窗面前,我自會令人替你遮掩。」
  
  ***
  
  藺承佑說的那地方也在河畔,只不過在溝渠的下游,地處青龍寺寺後的西北角,遊人本就偏少,加上寺中住持幫著清了場,因此河畔幾乎看不見人影。
  
  寬奴鋪好了茵席,滕玉意受邀坐到席上,藺承佑抱臂立在滕玉意身邊,不時瞥瞥滕玉意,她裹著那件灰色披風,坐著的時候宛如一截矮樹樁,披風裡頭卻另有乾坤,鬟髻霓衣,容貌如玉,就這樣臨著水面坐著,恍若一支帶露含香的玫瑰。
  
  只是她手中那根糖人甚是礙眼,沿路走過來,他都給她買了一大堆吃的了,她依舊不肯把那糖人扔了。
  
  俊奴在兩人面前轉了個圈,最後趴伏在藺承佑腳邊,滕玉意傾身拉過俊奴的爪子,興致勃勃跟它玩起來。
  
  河面上滿是形形色色的許願燈,一抬頭正好能看見棧橋一角,滕玉意玩了一會,百無聊賴地開了腔:「世子,是不是有要事要同我說? 」
  
  藺承佑給俊奴扔了一小塊肉脯,撩袍坐下:「最近在書院裡,有沒有人聊起過太子妃人選?」
  
  滕玉意一愣,當然有,明面上沒幾個人聊,但背地裡關心這件事的人還真不少。
  
  「有。」
  
  藺承佑轉臉看她:「你跟鄧侍中的孫女熟悉嗎?」
  
  繞了半天,原來是想打聽心上人的事。
  
  「算熟的。我們的寢舍挨得很近,平日來往也多,鄧唯禮詼諧豁達,人緣很不錯。」滕玉意自覺這評價很公允,「我挺喜歡她的。」
  
  藺承佑:「你有沒有發現書院裡有人跟蹤她,或聽她自己說過丟東西?」
  
  滕玉意怔了怔:「沒聽說,難道有人會對她不利嗎?」
  
  藺承佑說:「回書院你留意留意,要是發現有人跟蹤她,或是她身邊出現什麼異事,你就令簡女官告訴我。」
  
  滕玉意默了默:「好。」
  
  思量一晌,她沒忍住道:「世子,你為何不當面問鄧娘子?」
  
  藺承佑莫名其妙:「當面問她?」
  
  滕玉意抬手指了指遠處的那座橋:「先前你們一起在橋上賞景時,很多人瞧見了,你都同她一起出遊了,何不直接問她自己。」
  
  藺承佑頭頂彷彿滾過一道焦雷:「什麼?」
  
  滕玉意莫名其妙:「世子不會以為沒人瞧見吧。同窗們當時都坐在菊霜齋,正好能看見對面的橋。哦對了,同窗們都說你有心上人了,說你這位心上人嬌貴貌美,你為了討好她,特地到摘星樓買了貴重首飾,流言早就傳開了,這事知道的人不會少,說來也巧,這話剛說完,我們就看到你和鄧唯禮在一起。」
  
  嬌貴貌美的小娘子?摘星樓買貴重首飾?藺承佑越聽越離奇,條條他都做了,可那人不是什麼鄧唯禮,而是你滕玉意。
  
  行吧,挖了這麼大的坑,原來在這等著他。今晚他為了引那幾個尾巴上鉤,故意往人多的地方去,當時身邊都有哪些人,他壓根沒注意,事後倒是如願抓到了活口,但沒想到對方用另一種方式擺了他一道。
  
  想想這段時日發生以來的事,先有武綺,後有鄧唯禮,這是卯著命把原定的太子妃人選往他身上湊。
  
  他越想越窩火。就因為怕滕玉意信以為真,所以他今晚才執意要約她出來。他可以暫時不讓她知道他喜歡她,但也不能讓她誤以為他喜歡別人。
  
  話都已經到嘴邊了,聽得滕玉意一條條細細說著,他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笑了笑道:「除了這個,你還聽見了什麼?
  
  滕玉意看他渾不在意的模樣,淡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何止聽見了。我還看見了。你跟鄧娘子從橋上下來,是不是跟鄧娘子去了巷子裡?前腳鄧娘子抱著摘星樓的首飾盒從巷子裡出來,後腳你就出現了。」
  
  連「抱著首飾盒」這種動作都記得……
  
  藺承佑一瞬不瞬望著滕玉意的表情,換作是他聽到滕玉意跟別人如此,胸口估計會酸脹得要炸開吧。滕玉意才剛及笄,未必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她有那麼點酸溜溜的意思,他今晚就把步搖送給她,明日就——明日請伯母賜婚。
  
  他若無其事道:「那……你聽到這些事,心裡有什麼反應?」
  
  話一說完,他喉嚨像著了火似的焦渴起來,心也隆隆跳起來。
  
  她這樣在意這件事,他就不信她一點吃味的意思都沒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1-1-4 09:51 PM

第101章

  滕玉意怔然。
  
  這問題可真奇怪。
  
  難不成藺承佑想瞭解大夥對他解蠱一事的看法?
  
  話說回來,這事對皇室一脈來說不算小,看藺承佑鄭重其事,她只當其中牽扯到什麼要害關係,只好認真作答:「我跟其他同窗的看法一樣,覺得你和鄧娘子很般配——世子,你何時解的蠱毒?」
  
  藺承佑盯著滕玉意。
  
  她眼神平靜,口吻中連一丁點兒酸味都沒有。
  
  不,這不對,他不信。
  
  「你等一等。」
  
  他說著從袖中抖出鎖魂豸,施咒讓它纏上滕玉意的手腕。
  
  「好了,現在可以接著說了。」
  
  說不定在掩飾自己,只有探到脈息才能弄明白滕玉意此刻的心究竟有沒有亂。
  
  滕玉意疑惑地看著手上的銀鍊。
  
  藺承佑指了指河面:「尺廓好些日子沒現形了,此地臨著河面,萬一那東西從水裡鑽出來,有這個相縛我也好及時施救。」
  
  滕玉意恍然大悟,鄭重點點頭:「還是世子慮事周到。」
  
  藺承佑故意提醒她:「剛才說到哪了……哦是了,所以你看到鄧娘子懷中抱著摘星樓的首飾盒了?」
  
  一面滿不在乎地發問,一面暗自感受銀鍊上傳遞過來的脈息,由於太過專注,連呼吸都屏住了。
  
  滕玉意一愣:「我當然瞧見了,『摘星樓』三個字還挺打眼的,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她說話這當口,藺承佑全神貫注地把著銀鍊,直到這句話說完,她脈搏和呼吸都不曾亂一下。
  
  這簡直令人絕望。
  
  呵,一定是他問話的方式不對。
  
  那就換一種方式問。
  
  他望著她,笑了笑說:「沒錯,我是去摘星樓買首飾了,買的還是此樓中最好看的一對步搖,打算今晚就送出去。」
  
  滕玉意淡淡哦了一聲。
  
  看樣子已經送給鄧唯禮了。口裡的糖人突然有點怪味,好像不那麼甜了,她皺了皺眉,把糖人遞給俊奴,其實比起藺承佑送了鄧唯禮什麼首飾,她更好奇這蠱毒是怎麼解的,莫非清虛子這次回來真帶來瞭解蠱的法子,所以藺承佑對鄧唯禮動心了。
  
  她眼前浮現鄧唯禮那嬌豔的神態,鄧唯禮應該對藺承佑送的禮物很滿意,不然不會高興成那樣,藺承佑熱衷查案並無多少紈絝習性,沒想到蠱毒一解,還挺會討好心上人的。
  
  她有點好奇他送的什麼首飾,但這終歸是他和鄧唯禮的私事,再說了,換作她是鄧唯禮,也不會願意外人知道這些事的。
  
  她憨笑了一聲,托腮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接下來不但不接藺承佑的話,甚至連開腔的意思都沒有了。
  
  藺承佑不動聲色數著滕玉意的脈搏,他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她仍是心如止水。
  
  很好,什麼叫「紋風不動」,今晚算是領教夠了。
  
  即使再不甘心,也得承認滕玉意現在對他沒那個意思。
  
  再說下去只會叫她真誤會他喜歡的人是鄧唯禮。
  
  手腕一抖,他悶悶地把銀鍊納入袖中。
  
  沉默了一會,他撿起衣袍邊的一塊石頭隨手扔向水面,這是他自小就愛玩的遊戲,石子輕飄飄落到水面上,擊起二十多串水紋。
  
  水紋盪開的一瞬間,他想通了。
  
  還能怎麼辦,誰叫他喜歡她,所謂「耐心」,不就是用在這種地方嗎。想想她身上背負了那麼多秘密,縱算心裡再憋悶,也漸漸釋然了。
  
  滕玉意本來準備起身告辭了,見狀也拿起一塊石頭打出一串漂亮的水花,然後拍了拍衣袍:「世子,我得走了。」
  
  面前忽然多了一樣東西,藺承佑把一個妝花錦包裹的物事遞給她:「瞧瞧喜不喜歡。」
  
  滕玉意一愣,好奇打開妝花錦,眼前霍然一亮,竟是一對花枝綴瓊玉的步搖,樹葉和花蕊雕刻得栩栩如生,垂下來的瓊玉也是意態殊貴,輕輕搖曳的時候,花葉晶瑩耀灼,堪稱巧奪天工。
  
  滕玉意怔住了,哪怕她自小見慣了絹璧珠彩,也甚少見到如此別緻的首飾。
  
  「這是——」她抬眸,對上藺承佑烏沉沉的黑眸。
  
  藺承佑把頭一轉,直視著前方說:「我可不認識什麼鄧唯禮,更沒送過她什麼首飾,前陣子我是去過一趟摘星樓,但只買下了這對步搖,早就想送給你,可惜一直沒機會。哎,你千萬別多想,上回在玉真女冠觀的地宮裡不是讓你丟了一隻步搖嗎,這只能算是賠禮。」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著意加重了語氣,滕玉意對他半點心動的跡像都沒有,假如讓她知道他送禮的初衷,她必然不肯收。
  
  但若是再不拿出來,滕玉意說不定真認為他買了首飾送給鄧唯禮,這對他來說可是天大的麻煩。
  
  他可不想讓滕玉意認為他是個朝三暮四的人。
  
  滕玉意愣眼望著步搖,儼然在發懵。
  
  藺承佑輕描淡寫地說:「我原本是不想賠的,但聽說那是你阿娘的遺物,那次不小心弄丟了,我也算是有責任,如今玉真女冠觀仍不能隨意進出,我只好賠你一對了,還有,你上回送的紫玉鞍太貴重了,我這只能算是小小回個禮。」
  
  滕玉意這才回過了神,抬頭望瞭望他的後頸,藺承佑的後領只露出了一點影子,仔仔細細看了一陣,她心頭一鬆,沒看錯,那蠱印還在,假如蠱毒解了,論理蠱印也會消失。
  
  就說嘛,他前世一直沒能解蠱,今生這蠱怎會說解就解了。
  
  所以鄧唯禮是怎麼回事。
  
  似是猜到她在疑惑什麼,藺承佑摸摸下巴道:「今晚這件事,算是個套中套,我在橋上是為了甩掉尾巴,可不是為了跟某個小娘子幽會,而且我和寬奴從後巷繞過來時並沒看見什麼人,料著是有人故意暗算我和鄧娘子,這事很蹊蹺,我會好好查的。」
  
  滕玉意終於有了動作,一手裹著錦囊,另一手舉起其中一根步搖輕輕轉動,那璀璨的一點光,倒映在她的如水秋瞳上。
  
  藺承佑等了一會,看她仍不接茬,他壞笑了下,故意激她道:「滕玉意,別告訴我你瞧不上這步搖,也對,比起紫玉鞍那等價值連城的寶貝,這東西的確不起眼,行了滕玉意,還給我吧,我回頭再賠你一對更貴重的。」
  
  滕玉意下意識把手往後一縮:「誰說我瞧不上?我是覺得— —」
  
  藺承佑把話說得那麼明白,無非是怕她自作多情,然而兩人再熟,總歸男女有別,收這樣貴重的一份賠禮,未免不合禮數。
  
  轉念一想,藺承佑言出必行,這次她不收,下次他指不定真會弄出更貴重的東西。
  
  收下也沒什麼吧。
  
  想想若是她弄壞了他的寶貝,她也會想方設法賠的。
  
  她就這樣說服了自己。
  
  「好吧。」滕玉意笑咪咪點點頭,「不過話得說清楚了,上次在地宮丟步搖的事不能怪世子,但世子禮數如此周全,我只好勉為其難收下了,這步搖我就已經很滿意了,千萬別再破費了。」
  
  藺承佑粲然一笑,怕她瞧出端倪,隨即又斂了笑意,佯作隨意道:「那就收起來吧。時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也好。」滕玉意愛不釋手,小心翼翼把玩了一會,鄭重把錦囊包好。
  
  這時寬奴不知從哪弄來幾盞許願燈:「世子,青龍寺放燈很靈驗的,要不放個許願燈再走吧,」
  
  滕玉意來了興致,接過其中一盞燈:「先不說靈不靈驗,反正挺好玩的,在哪許願?是寫在燈籠裡嗎?」
  
  寬奴笑著說:「燈籠裡有張竹簡片,用水或是用墨寫在上頭都成。小人這有墨條,娘子拿著些寫吧。記著許願的時候要虔誠,把自己想祈福的人的名字都寫上去就成。」
  
  滕玉意拎著燈籠走到一邊,蹲下來用墨條沾了點水,取出燈籠裡的竹簡,認認真真在上頭寫下自己的願望:平安渡厄。
  
  想了想,又在底下祈福的名欄裡,添上了阿爺、姨母、表姐表弟等人的名字,端福雖然不是親戚,但也鄭重地寫上了,正要起身時,不經意望見那邊的藺承佑,驀然想起他前世被人用毒箭暗算,他今年十八,倘或沒能救回來,算起來才活了二十一歲。
  
  她靈機一動,旋即又遲疑,就不知道她一個外人幫著祈福好不好使……
  
  罷了,衝他救了她這麼多回,出於一份感激,也應當幫著祈祈福,於是扭過身來,恭恭敬敬地寫上了藺承佑的名字。
  
  那邊寬奴也遞了一個燈籠給藺承佑。
  
  藺承佑懶得接,回想剛才那一幕,哪怕叫滕玉意收一份禮物都要費這樣大的勁,他心裡正煩著呢,卻聽寬奴道:「世子還是放一盞吧,能保平安的。」
  
  藺承佑望瞭望滕玉意的側影,她正埋頭虔誠地在竹簡上寫著什麼。
  
  今夜是浴佛節,換作長安的任何一個小娘子,都會心無旁騖盡情遊玩,只有滕玉意還在殫精竭慮考慮抓賊的事。
  
  他於是改了主意,一聲不吭接過燈籠和墨條,在竹簡上寫了一行字,走到水畔把燈籠放到水中。
  
  這當口滕玉意放了燈籠過來,正好望見這一幕。
  
  「世子許的什麼願?」
  
  藺承佑笑了笑,沒接話:「走吧。」
  
  寬奴用竹竿把兩盞燈盡量送得遠遠的,燈籠一亮,裡頭的竹簡也亮起來了,他不小心瞅了一眼,世子的竹簡上只有一行字:
  
  滕玉意長命百歲。
  
  ***
  
  回去這一路,滕玉意忙著和藺承佑商量引賊出洞的法子,回到方才窄巷,滕玉意脫下灰色斗篷交給寬奴。
  
  藺承佑望瞭望滕玉意的帷帽:「先前你出來時,我讓人說你去首飾鋪取東西了,現在再回去,空著手不好,你頭上戴著帷帽,不如把步搖戴上。首飾舖的主家我已經打好招呼了,事後若是有人問,也不怕對不上號。」
  
  滕玉意想了想,只要不把帷帽摘下來,誰也發現不了她頭上多了一對步搖,何況今晚人多,那對步搖僅用一個錦囊包裹著,老擔心會摔碎。
  
  「也好。」滕玉意取出那對步搖,摸索著戴到頭上。
  
  藺承佑歪頭打量一眼,可惜巷子裡太黑,瞧不清她戴著這步搖的模樣。
  
  滕玉意再三摸了摸,確定步搖插得很牢固,寬奴過來說:「世子,嚴司直在那邊等你。」
  
  滕玉意看藺承佑事忙,忙告別出來,趁著人潮和夜色的遮掩混入人群中,不料半路遇到武大娘一行人。
  
  武緗似是一直在附近遊玩,手中拿著不少小玩意,看到滕玉意,停下來笑著說:「你阿姐說你去臨水齋取定好的首飾了,結果等你半天不見你回來,方才沒忍住出去尋你去了,應該沒走遠。我去放許願燈了,待會回來同你們玩。」
  
  她眉眼與妹妹武綺很像,但體態雍容,膚白如玉,說話也更和氣。
  
  滕玉意同武緗分了手,回到菊霜齋,發現同窗少了一大半。
  
  阿姐和表弟不在,再看外頭,連霍丘的人影也不見了。
  
  桌上只有鄧唯禮、柳四娘、武綺等人,都是愛說愛笑之人,倒也分外熱鬧。
  
  滕玉意衝外頭的端福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派長庚去找阿姐他們,坐下來時四下裡一望,笑問:「都出去放許願燈了?」
  
  「可不是,橫豎一會就回來了。」柳四娘看著鄧唯禮錦盒裡的首飾,「阿玉你瞧,這是唯禮剛收到的禮物,對方還附了一封表達傾慕的信,指明是送給唯禮的,可惜沒有落款,我們現在都在猜是哪位郎君送的呢。」
  
  鄧唯禮笑盈盈地說:「這東西好歸好,但沒頭沒尾的,我可不會收,明日交給我祖父,讓他找到送禮的人,把東西還回去。」
  
  滕玉意望瞭望錦匣裡,是一對映月珠環。
  
  武綺跟柳四娘互望一眼,心照不宣地說:「唯禮,你早就猜到送禮的人是誰了吧?」
  
  鄧唯禮坦坦盪盪地說:「真不知道。 」
  
  武綺促狹地說:「雖說傾慕你的小郎君不知凡幾,但能送得起這等首飾的人,滿長安沒有幾個,我就不信你心裡沒影子。」
  
  「出自摘星樓。」柳四娘微笑喝了口茶,「剛才我們可都瞧見了。」
  
  鄧唯禮不接話,只含著笑意出神,但從她的眼神看,儼然默認這個答案了。
  
  滕玉意深深望了鄧唯禮一眼,忍不住把帷帽摘下來,托腮轉動腦袋,手指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自己的臉蛋。
  
  她這一動,頭上的步搖也晃動起來。
  
  起先沒人留意,柳四娘不經意一回頭,眸光頓時一亮:「阿玉你這對步搖是新做的嗎?」
  
  武綺和鄧唯禮也露出驚羨之色:「呀,真好看。」
  
  滕玉意一笑露出兩個深深的梨渦,眼睛直視著鄧唯禮,漫不經心地說:「在臨水齋定做的,趕上今晚過節,就順路取來戴上了。 」
  
  鄧唯禮不疑有他,邊打量邊笑著說:「我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出奇的步搖款式,阿玉,這是你自己畫的樣式嗎?花枝居然是用翡翠做的,倒是別出心裁。」
  
  武綺乾脆坐到滕玉意身邊,揚著臉細細覷,這時又有幾位同窗進來了,坐下後看到桌上「摘星樓」的錦盒,悄聲打趣鄧唯禮:「是不是成王世子送給你的?」
  
  鄧唯禮一驚:「誰?」
  
  柳四娘佯怒:「你還裝模作樣,我和你自小交好,你不會連我都瞞著吧,先前我們都瞧見了,你跟成王世子一起在橋上賞景。」
  
  鄧唯禮困惑地抬起手道:「等等,等等,我先前之所以在橋上待著,是因為有位同窗要我在第七個橋墩處等她。」
  
  滕玉意微訝端詳鄧唯禮,她本以為是有人藉著藺承佑的名號把鄧唯禮約到橋上,而鄧唯禮也認定是藺承佑約的自己,但看鄧唯禮這表現,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
  
  「哪位同窗?」武綺等人自是半信半疑。
  
  「武大娘呀。」鄧唯禮環顧四周,「就是她讓我在第七個橋墩處等她的。」
  
  眾人愈發訝異,武緗穩重善良,不像是愛捉弄人的性子。
  
  鄧唯禮看了看窗外:「剛才武大娘好像從樓前路過了,不行,我得去找她把這事說清楚。」
  
  「不必去找了,一定是阿兄帶阿姐放許願燈去了。」武綺嘟了嘟嘴,「一家子都偏疼我阿姐,我阿娘如此,我阿兄也如此,他今晚過來找我們,也沒說帶我出去玩。 」
  
  柳四娘和鄧唯禮同情地摸摸武綺的手背。
  
  滕玉意隨意往外一望,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盧兆安?盧兆安怎會在此處。忽又想到姐姐在附近,滕玉意心頭一跳,盧兆安不會是衝著姐姐來的。
  
  她正要出去察看,忽聽街上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出什麼事了?」店門口有人驚訝道。
  
  「那邊有位小娘子出事了。」
  
  「看穿戴是位貴女。」
  
  店裡的人相顧愕栗,只擔心是某位同窗,靜了一瞬,一窩蜂往店外湧。
  
  只見不遠處的拱橋下方圍滿了人,很快,人潮便被驅散開來了。
  
  滕玉意生恐阿姐出事,由端福護著拼命擠入人群中,到了近前,只見地上躺著一位穿鬱金裙的小娘子。
  
  滕玉意一眼就認出了那人,錯愕道:「武大娘。」
  
  武緗原本姣好的五官扭曲變形,眼眶子裡全是眼白,雙腿繃直,渾身抽搐。
  
  武元洛半跪在妹妹邊上,臉色慘白得像一張紙,試圖按住妹妹,卻又怕激發她更強烈的反應。
  
  「快去請奉御!」碩大的汗珠從武元洛鬢角滴落下來,扭頭呵斥武緗身邊的婢女,「愣著做什麼,快把帕子蓋到娘子臉上。」
  
  婢女們慌裡慌張正要蓋帕子,這時人群朝兩邊分開,藺承佑趕到了,蹲下來看了一眼,往武緗額頭上貼上一張符,武緗脊背一挺,總算不再抽搐了。
  
  武元洛抬袖擦了把汗道:「世子,我妹妹這是——」
  
  藺承佑翻了翻武綺的眼皮,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身邊還跟著嚴司直等人,見狀訝道:「藺評事,這位娘子看著像是……」
  
  「兇手應該還沒走遠。」藺承佑面無表情道,「她剛被取走了一魂一魄。」
  
  他邊說邊抬頭看向眾人,目光從左到右一一掃過,儼然要把人群裡每個人的表情都烙入眼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1-1-6 10:02 PM

第102章

  藺承佑飛快掃視左右,忽然似是瞧見了什麼,轉頭尋到寬奴,衝他招了招手,等寬奴到了面前,低聲叮囑幾句,寬奴點點頭,帶著十來名護衛混入人群中。
  
  嚴司直低聲同藺承佑商量一會,回身指了指兩名穿常服的衙役,讓他們立刻尋一架兜籠來,自己則起身負責維持現場的秩序。
  
  藺承佑重新低頭審視武緗,突然一指她右胳膊肘的一大塊汙漬:「這是何時弄汙的?」
  
  武元洛早已是面色如灰,聞言看了看妹妹的胳膊,不由也是一怔,厲聲對身邊的婢女道:「說話啊!」
  
  婢女們猛一哆嗦,忙惶然搖頭:「婢子也不知,方才娘子的衣裳明明還乾乾淨淨的……」
  
  滕玉意心驚膽戰打量那一處,顏色明顯比別處更深些,看著像潑了油湯之類的物事,別說武緗自己,婢女也絕不可能容許自家娘子的衣裳如此髒汙。
  
  所以從弄汙衣裳到武緗出事,一定只隔了很短的工夫。
  
  忽又想起菊霜齋窗外那一幕,前腳盧兆安出現,後腳武大娘就出事了,加上紹棠那位突然被奪魂的同窗胡公子,簡直沒法不往盧兆安身上想,此處人山人海,縱算藺承佑有通天之能也照管不過來,滕玉意唯恐盧兆安趁亂逃走,忙示意長庚過去提醒藺承佑。
  
  「大理寺官員在此辦案,無奉不得近前。」嚴司直好聲好氣攔住長庚。
  
  藺承佑卻一眼認出了長庚,這護衛雖說易了容,今晚卻一直跟在滕玉意身邊,只當滕玉意有事尋他,忙道:「嚴大哥,放他過來吧。」
  
  長庚近前將滕玉意方才的發現說了。
  
  藺承佑四下裡一望,擠在最前排看熱鬧的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他一時沒能在人堆裡找到滕玉意,只好低聲說:「此地危險,先帶你家主人回菊霜齋。」
  
  長庚應了。
  
  滕玉意本就急著找阿姐和紹棠,聞言忙從人堆裡出來,她現在不擔心別的,就擔心阿姐和紹棠的安危。
  
  沒走多遠,就看到阿姐和紹棠迎面走過來,阿姐身邊還有一位身材頎秀的男子,那人濃眉大眼,長相與聖人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滕玉意怔了怔,阿姐怎會與太子在一處?
  
  太子這一行顯然也聽說這邊出事了,臉上都有些不安,杜庭蘭臉色發白,邊走邊用目光在人群裡找尋著什麼。
  
  漸漸走得近了,太子像是察覺了周圍的目光,不動聲色拉開與杜庭蘭的距離,隨後帶著身邊人快速穿過人堆,冷不丁望見地上的武緗,當即大吃一驚,走到藺承佑身邊半蹲下來,低聲詢問發生了何事。
  
  杜紹棠望見人群裡的滕玉意,不由又驚又喜:「玉表姐!我們正尋你呢。」
  
  杜庭蘭急步走近,一把抓住滕玉意的胳膊:「那邊到底出什麼事了?」
  
  「先別過去,兇手可能混在人堆裡。」滕玉意依舊滿臉錯愕,把杜紹棠姐弟拉到人少處, 「阿姐,你們怎麼會與太子在一起?」
  
  杜庭蘭臉微微一紅,杜紹棠瞄了瞄阿姐,表情頓生古怪。
  
  ***
  
  杜庭蘭和滕玉意傍晚出來時就商量過今晚引賊的事,因此先前滕玉意藉故去買糖人時,杜庭蘭也就未跟出來,等了一會不見妹妹迴轉,心裡不免有些擔心,便也同尋了個由頭,帶著弟弟出了樓。
  
  姐弟倆剛到門外,人群中就有個小廝不聲不響靠近,霍丘原本要出手對付那人,認出對方是藺承佑身邊的長隨,一下子愣住了,寬奴把姐弟倆請到不起眼的角落裡,客客氣氣地稟明來意。
  
  說自家世子有件要事想同滕娘子打聽,請杜娘子幫著遮掩一二,萬一有人打聽滕娘子的下落,只說滕娘子去臨水齋取定好的首飾好了,還說臨水齋的掌櫃也都提前打好了招呼,杜娘子不必有所顧慮。
  
  杜庭蘭姐弟同藺承佑打過幾回交道,知道此人是藺承佑的心腹,哪怕滿心疑惑,也只好應了。
  
  為了讓自己返回時顯得更自然,姐弟倆就順手買了些玉尖麵,回到菊霜齋分發給同窗們,不一會同窗們也坐不住了,紛紛相約離開。
  
  杜紹棠勉強又捱了半個時辰,眼看樓裡沒幾個人了,便說:「阿姐,今晚這樣熱鬧,老坐著有什麼意思,我們也去逛逛吧。」
  
  非要拉著姐姐出樓。
  
  一到了外頭杜紹棠就活躍起來了,到河邊放了許願燈,又拽著姐姐閒逛起來,杜庭蘭一面走一面找尋滕玉意,可惜一直走到臨水齋都沒消息。
  
  姐弟倆只好又沿著原路返回,半路遇到胡人耍尋橦,那胡人錦衣朱褲,兀自在半空中的一根長繩上縱躍騰跳,那靈巧的身形堪比猿猴,杜紹棠年紀小貪玩,頓時來了興致,拖著姐姐近前觀看,碰巧有位老媼抱著孫子從人堆裡出來,迎面撞上杜紹棠,老媼來不及抽腳,被杜紹棠重重踩了一腳。
  
  杜紹棠嚇得後退幾步。
  
  杜庭蘭一愣,忙伸臂扶住老媼。
  
  杜紹棠很快穩住身形:「老夫人,沒事吧?」
  
  老媼青襦素裙,頭上連根木釵都無,懷裡的孫子抱著個破舊的撥浪鼓,也是一身粗布衣裳。
  
  老媼不提防被人踩了腳,自是一肚子火,待要大啐幾句,才發現踩自己的是一個衣飾華貴的小郎君,再看扶著自己的小娘子,也是通身貴氣,心知對方非富即貴,硬生生把那句「是不是沒長眼睛」給咽了回去。
  
  啐是不敢啐了,面上卻沒什麼好氣,老媼推開杜庭蘭的手,一瘸一拐抱著孫子走到一邊,大聲呼痛道: 「唉喲唉喲,疼煞老身了。」
  
  她這一喊,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杜紹棠慌了神,這婦人年事已高,他這一腳下去,該不會踩斷了對方的趾骨吧。
  
  杜庭蘭臉上也火辣辣的,好在頭上戴著帷帽,不至於被太多人圍觀,忙示意弟弟道歉,自己則扶住老媼,一個勁地溫聲寬慰:「舍弟冒冒失失的,老夫人莫惱,這附近就有醫館,我們陪您去瞧一瞧。」
  
  杜紹棠躬身深深一揖,赧然道:「對不住,都怪晚輩莽撞。」
  
  老媼刁鑽歸刁鑽,心眼卻不算很壞,想了想,對方原本可以不予理會,只因教養好才留下來好言好語賠禮道歉,聽了姐弟倆這軟聲軟語的幾句話,肚子裡的氣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再說腳上本無大礙,真要到了醫館,說不定醫工連瓶藥水都懶得拿,於是粗聲粗氣地說:「用不著。這位小郎君,你看著瘦瘦弱弱的,踩人的力氣倒是夠大的,老身這腳面怕是要腫好幾天了。」
  
  杜庭蘭自是過意不去,看老媼說死不肯去醫館,只好取出一個小錢袋,把裡頭的幾緡錢給了老媼的孫子。
  
  這回換老媼過意不去了,杜庭蘭心知老媼有顧慮,便含笑說她的孫兒生得可愛,這錢是給小郎君買吃食的。
  
  老媼這才眉開眼笑接了。
  
  姐弟倆轉過身,就看到不遠處有個穿紫衣的少年郎笑看著這邊,眼神溫和可親,氣度也雍容不凡。方才那一幕,都被這人瞧見了。
  
  杜庭蘭姐弟在樂道山莊見過太子,不由詫異相顧:太子殿下。
  
  太子像是獨自出門閒逛,白龍魚服,身邊只帶了幾個隨從,這種情況下不好貿然上前行禮,姐弟倆只好裝作沒認出太子。
  
  走了沒多遠,杜紹棠看到路邊有個商販賣蒸梨,興沖沖地說:「阿姐最愛吃這個了,阿姐你等一等,我去買兩碗。」
  
  杜庭蘭只得停下腳步。
  
  經過方才那一遭,杜紹棠生恐再踩到旁人的腳,明明到了人堆外,卻遲遲擠不進去。
  
  杜庭蘭惦記著去找滕玉意,見狀便要喚弟弟出來,可就在這時候,有幾個人走到小攤前,一口氣買下了好幾碗蒸梨,太子回身把兩碗遞給杜紹棠,笑著說:「杜公子,拿著吧。」
  
  杜紹棠呆了一呆,他本以為太子一行早就去了別處,沒想到竟也到了此處,不好拂太子的意,於是恭謹地接過梨碗,道過謝之後,徑自從人堆裡出來,把其中一碗給了姐姐。
  
  杜庭蘭疑惑歸疑惑,也只能一頭霧水收下這份好意。
  
  有了這碗蒸梨的交情,太子順理成章與姐弟倆同行。
  
  「杜公子在國子監唸書?念了幾年了?」
  
  太子的聲音宛如清風。
  
  杜紹棠一貫膽小,這會兒早嚇得魂不守捨了,抬袖擦汗時,下意識瞟向阿姐,結果沒對上阿姐的眼神,卻瞥見了不遠處的霍丘,自從玉表姐把霍丘派到他身邊,霍丘是朝乾夕惕,連一次差錯都未出過,想想這可都是玉表姐調教出來的人,而玉表姐只比自己大四歲……
  
  以往他事事都聽爺娘和阿姐的,這段時日他指派了霍丘不少事,漸漸習慣了自己拿主意的感覺。
  
  他定了定神,試著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道:「某五歲開蒙,已在國子監念了六年書了。」
  
  太子溫聲說:「杜家子弟個個芝蘭玉樹,令尊更是才貫二酉,聽聞杜公當初進士科得了第一等,卻因作了一篇《百姓苦》的長賦被吏部的昏官貶謫出了長安,我有幸拜讀了這篇長賦,別的官員慣於歌功頌德,令尊卻字字為百姓叫苦,可惜這篇長賦並未傳到我阿爺手裡,就被當年那位昏庸無能的顧尚書擅自壓下了,這事……杜公子可聽說過?」
  
  杜紹棠暗暗捏了把汗,那是阿爺仕途的重大轉折點,原本前途無量,自此跌落谷底,這話事關杜家前途,絕不能隨意作答,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求助似的看向阿姐。
  
  太子看在眼裡,不免有些懊悔,本想隨便找些話頭,沒想到叫姐弟倆如臨大敵。
  
  杜庭蘭察覺弟弟求助的視線,面上沒吭聲,脊背卻挺得更直了。
  
  杜紹棠心裡一亮,斟酌著字句道:「阿爺常說身為朝廷官員,第一要義是為聖人和百姓分憂,越是明君,越能納諫如流,所謂『法有所失,卿能正之』。正因為聖人是一位視民如子的明君,阿爺才敢秉筆直書。」
  
  太子微微笑了起來,這番話不卑不亢,頌揚君主的同時,也再次剖白了杜家人的忠直心腸。
  
  他聽說杜裕知性情太過耿直,常常面折人過,這樣看來,杜紹棠似乎要比父親柔和一些,外圓內方,尤為可貴。
  
  是了,杜夫人出身太原王氏,姐弟倆的性子許是隨了母親,難怪杜庭蘭那樣溫柔敦厚。
  
  杜庭蘭心中更是百味雜陳,阿玉總說要弟弟獨當一面,她和阿娘卻總是不放心,如今看來她和阿娘錯得太深了,這世上哪有離不開護翼的小鳥,彷彿就是一剎那間,弟弟就長大了。
  
  就不知太子接下來還會問什麼,不過看樣子她不用時刻懸著一顆心了。
  
  太子不免有些無奈。
  
  怪他,他這也是第一次同小娘子搭訕。
  
  阿娘別的事都管得鬆,唯獨在未來兒媳的事上分外留心,遷入東宮前,他身邊沒有侍婢,遷入東宮後,宮裡亦只有些年長的嬤嬤。
  
  不只如此,阿娘還叮囑幾個兒子以阿爺為典範,一生不許納妾。
  
  太子心裡很清楚,當年正是因為先帝身邊側妃多,才致使繈褓中的阿爺險些遭了毒手,阿爺深惡後宮爭寵,多年來從未納過妃嬪,他們自小將阿爺對阿娘的專情看在眼裡,也覺得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到了今年,他在阿娘的要求下開始留意長安這些仕女,原本他因為滕紹的緣故對滕玉意萬分好奇,不巧在樂道山莊那一晚滕玉意風疹發作,他沒能瞧見滕玉意的長相,倒是被杜庭蘭吸走了全副心神。
  
  從前只是遠觀,剛才卻近距離窺見了杜庭蘭的相貌,風一吹,那薄薄的紗簾壓根擋不住什麼,杜庭蘭瓊鼻櫻唇,生就一雙彎月般的眸子。
  
  他從來沒見過那樣溫柔清澈的眼睛,一望之下,心跳止不住加快。
  
  看出杜紹棠有些侷促,他決定轉移話題,笑道:「那邊有說變文的,要不過去聽聽?」
  
  姐弟倆同時鬆了口氣。
  
  就當這時,大批人潮朝青龍寺門前的拱橋湧去,杜庭蘭始料未及,差點被人群沖倒。
  
  杜紹棠身軀單薄,自是護不住阿姐,霍丘被隔在了三尺之外,一時也無法近身,杜庭蘭被身後的人潮不斷推擠,即將跌倒的一瞬間,被人伸手穩穩扶住了。
  
  杜庭蘭狼狽抬頭,恰好對上太子的眼睛,太子鬆開手道:「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亂子,過去瞧瞧吧。」
  
  杜庭蘭自是感激不盡。
  
  可是越往前走,她心裡的疑惑就越濃,無論人群多麼擁擠,只要碰到走不動的時候,太子總能不動聲色幫她擋一擋。
  
  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有格外關注某個人,才會把對方的舉動全看在眼裡,還有今晚太子未免出現得太巧,青龍寺戲場那樣大,太子卻一直與他們同路。
  
  她越琢磨越心驚。
  
  好在一到事發的地點,太子就自發與他們分開了。
  
  ***
  
  「阿姐?」滕玉意好奇望著杜庭蘭。
  
  杜庭蘭不知如何接話,這件事實在太古怪了,但細細一想,又覺得一切只是湊巧,杜紹棠則認為太子的態度過於熱忱,在腦中捋了捋,悄悄把方才的事都說了。
  
  滕玉意怔住了。
  
  青龍寺附近可以遊樂的地方那樣多,太子去哪不好,偏要同阿姐他們同行,關鍵這一路還打聽了那麼多杜家的事。
  
  當然在滕玉意的眼裡,阿姐是這世上最美的美人兒,上回在樂道山莊在一眾才女中拔得頭籌,太子不在場則已,在場瞧見了,會心動也不奇怪。
  
  只不過今晚遊人如織,剛才那一幕估計被不少人瞧見了,好在阿姐戴著帷帽,附近也沒幾個人認識太子。
  
  滕玉意放下心來,攙住杜庭蘭的胳膊:「這地方不好說話,我們先回菊霜齋。」
  
  杜庭蘭踮腳眺望事發地點:「到底出什麼事了?」
  
  滕玉意就把先前的事說了。
  
  姐弟倆大驚失色。
  
  三人回到菊霜齋,門口站著大理寺的兩名衙役。
  
  同窗幾乎全回來了。滕玉意在心裡默默數了數,人都在,唯獨少了武緗和武綺,一個是出了事,一個則陪著阿兄在邊上幫忙。
  
  柳四娘等人直抹眼淚:「大夥高高興興出來玩,誰知竟出了這樣的事,兇手真是膽大包天。」
  
  彭大娘和彭二娘也憮然嘆氣:「你們沒瞧見麼,武大公子和武綺都急成什麼樣了,出了這樣的事,武家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丟了一魂一魄是什麼意思,不知還能不能找回來?」
  
  鄧唯禮眼中也有淚痕,沉默了半晌恨聲道:「今晚的事太奇怪了。武緗說要領我去見一個人,要我在第七個橋墩處等她,結果沒等來武緗,卻被大夥誤以為我與成王世子同遊。」
  
  李淮固愣了愣:「你當時不知道成王世子在你邊上?」
  
  「事後我兩個婢女就告訴我了,可事實上,我那會兒一心等武緗,都沒留意身邊有哪些人。」
  
  滕玉意忍不住道:「這話是武緗親口對你說的?還是別人幫忙傳的話?」
  
  「武緗親口對我說的。」鄧唯禮抽噎了一下,「奇怪的是這話一說完,一整晚我都沒能找到她,好不容易見到她從樓前路過,沒等我當面問她在搞什麼鬼,她就出事了。」
  
  同窗們面面相覷:「這會不會太巧了,想讓我們誤以為你同成王世子幽會?但這樣做對她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有位柳家的遠方親戚傻乎乎插話道:「我聽說武大娘是太子妃競選人之一,倘或叫大夥誤以為鄧娘子跟成王世子有私,她不就——」
  
  柳四娘當場變了臉色:「五郎你閉嘴。」
  
  那人嚇得不敢作聲了。
  
  鄧唯禮斷然道:「不可能,武大娘是什麼樣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嗎?她才不會因為這種事害人呢。」
  
  旁人也附議:「就是,武大娘可是出了名的心腸軟,平日與世無爭,不然也不會被鎮國公府的段青櫻偷偷撬了牆角。」
  
  「但兇徒取走武大娘的魂魄,總要有個緣故。」
  
  彭錦繡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地打了個哆嗦:「上回聽人說太子有了意中人,說那人性情溫柔,太子一見傾心,書院裡有才有貌的娘子不少,性情溫柔的卻沒幾個,說的就是武大娘吧,兇手會不會是因為這個才——」
  
  女孩們一愣。
  
  太子妃人選牽一髮動全身,塵埃落定之前,宮裡絕不會洩露半點風聲。
  
  彭家從何處得的消息?
  
  彭花月大聲打斷妹妹,強笑道:「諸位莫見怪,二妹憨直得很,估計是某位同窗跟武大娘開玩笑,我這妹妹卻信以為真。」
  
  彭錦繡也自知失言,惴惴揪住了巾帔,接下來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就聽門外有人說話,不一會衙役進來說:「請問哪位是鄧娘子?大理寺官員有幾句話要當面詢問。請上二樓雅室,嚴司直和藺評事稍後就來,為著避嫌,諸位可以將婢女和嬤嬤帶在身邊。」
  
  鄧唯禮戴上帷帽,帶著下人們上了樓。
  
  衙役又道:「煩請武大娘的同窗在此稍候,稍後可能會一一問話。」
  
  鄧唯禮在二樓雅室中等了一會,就聽樓梯傳來腳步聲,很快,藺承佑和嚴司直推門進來了。
  
  鄧唯禮起身行了一禮。
  
  嚴司直坐下後問:「今晚是武緗約鄧娘子去的橋上?」
  
  鄧唯禮將先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藺承佑道:「今晚是不是有人送了你一份首飾?在何處送的?知道那人是誰嗎?」
  
  鄧唯禮令婢女將摘星樓的錦盒呈送給二人:「我從橋上下來時,本想直接回菊霜齋,看到路邊有賣木偶的,忍不住停了下來。那小販說他貨箱裡有一套完整的曲藝十八部,只是眼下放在那邊巷口,假如我感興趣,可以到巷口瞧一瞧。我身邊帶了不少僕從,況且周圍全是行人,諒這小販不敢生歹念,就跟著到了巷口,那小販從貨箱裡拿出一個錦盒塞給婢女,一句話沒多說,轉身就跑了。我讓婢女把錦盒扔了,婢女卻打開錦盒瞧了瞧,裡頭是一對珍貴非凡的映月珠環,盒子外頭還鏨著『摘星樓』三個字,對了,盒蓋內側還附著一封信。」
  
  藺承佑問:「你很喜歡買木偶?」
  
  鄧唯禮坦然說:「自小喜歡買木偶,每回出來玩都會買幾隻回去。」
  
  藺承佑和嚴司直互望一眼,怪不得每一步都能掐準,原來提前摸透了鄧娘子的癖好。
  
  「那封信呢?」藺承佑又道。
  
  鄧唯禮令人把信呈上去。
  
  藺承佑展開信,當場愣住了,那封信上的內容很陌生,筆跡卻很熟悉。
  
  嚴司直更是吃驚:「這不是……」
  
  這不是藺承佑的筆跡嗎。
  
  這封信寫得很纏綿,幾乎每一句話在表達自己對鄧唯禮的傾慕,再加上拱橋「同遊」、摘星樓的首飾,任誰都會誤以為藺評事瞧上了鄧唯禮吧。
  
  藺承佑看向落款處,一個字都無。
  
  「鄧娘子知道這信是誰寫的嗎?」
  
  鄧唯禮默了一會:「我也沒有頭緒。」
  
  藺承佑笑了笑:「真要是毫無頭緒,你會當場把錦盒扔在巷中,又怎會讓婢女小心保存?」
  
  「好吧。」鄧唯禮托腮嘆了口氣,「我以為是太子殿下令人送給我的,所以不敢擅自丟棄。」
  
  嚴司直怔了怔,這位鄧娘子的神態舉止,倒是與那位滕將軍的女兒有點像。
  
  藺承佑順手合上錦盒:「這件事可能與兇徒有關,大理寺需即刻弄明白首飾來源,假如真是鄧娘子的某位傾慕者送的,等我們弄明白自會還給鄧娘子。」
  
  鄧唯禮鬆了口氣:「也好。」
  
  藺承佑又道:「所以武緗出事時,菊霜齋都有哪些同窗?」
  
  鄧唯禮一驚,聽這意思,莫不是懷疑是同窗對武大娘下的手?
  
  「除我之外,有滕娘子、柳四娘、武綺,另一桌的則是……」鄧唯禮細細回想,為了謹慎起見,又補充道,「對了,滕娘子是最後一個進來的,她坐下後不到一刻鐘,外頭就出事了。」
  
  鄧唯禮離開後,嚴司直在筆簿上寫道:「看來菊霜齋的這幾個人可以排除嫌疑了……取魂之後每個人的發作時辰不一樣,事發時滕娘子雖然在樓裡面,但坐下不到一刻鐘就出事了,這樣說來,她倒是嫌疑。」
  
  卻聽藺承佑道:「不會是她。」
  
  嚴司直一頓。
  
  藺承佑望著面前的筆簿,輕描淡寫地說:「之前她跟我待在一塊兒,我託人向她打聽書院裡的事,大約說了幾句話,就讓寬奴送她回了菊霜齋,半路遇到武大娘,據寬奴說,當時武大娘神志清楚,停下來與滕娘子寒暄了幾句才分手,此事寬奴和幾位隨從都可以作證,取魂至少要燒符,在寬奴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滕娘子沒機會動手。」
  
  這事如果不事先說清楚,嚴司直為了查案必然會仔細盤查滕玉意,如此一來,他和滕玉意私下見面的事就會被記在案呈裡了。
  
  嚴司直愣眼看著藺承佑,說事就說事,臉怎麼也紅了,他心中豁然一亮,原來藺評事的心上人是滕娘子。
  
  一定是的,不然不會急著幫滕娘子撇清,想想自己過去找藺評事時,正好撞上一個窈窕的身影匆匆離去,當時藺評事就待在巷中,可見兩人剛分手,以藺評事的為人,他要是不想跟哪位小娘子私底下見面,絕不會如此。
  
  嚴司直並不戳穿藺承佑,只體諒地點點頭:「也好,那——我們下一個找誰答話?」
  
  「滕娘子吧。」
  
  滕玉意很快就上來了,一推門就看到了藺承佑,藺承佑坐在案後,示意她在對面坐下。
  
  「坐。」
  
  滕玉意點點頭,頭上雖然戴著帷帽,步搖晃動時的細碎聲響卻是清晰可聞。
  
  藺承佑抬頭望瞭望她頭上,隨即又低下眸子,面色如常道:「滕娘子今晚最後一次見到武大娘是在何處?」
  
  滕玉意說:「在拱橋附近。」
  
  「當時武大娘身邊都有哪些人?」
  
  「好像只有三名婢女。」
  
  「沒有同窗?」
  
  滕玉意搖頭。
  
  「武元洛也不在?」
  
  滕玉意想了想:「反正當時不在武大娘身邊。」
  
  「武大娘面上可有什麼異常?她同你說話時口齒清楚嗎?」
  
  滕玉意頷首:「很清楚。她手裡拿著好些小玩意,有巴掌大的小風箏、小錘子,差不多有四五件小玩意,望見我的時候,停下來笑著同我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帶著婢女們朝另一頭走了。」
  
  「她可說了要去何處?」
  
  「她說她要去河邊放許願燈。」
  
  藺承佑一頓:「她手上可提著燈籠?」
  
  「沒有。 」
  
  「身邊婢女呢?」
  
  「也沒提燈籠。」
  
  嚴司直皺了皺眉:「要去河邊放許願燈,手裡卻沒有燈籠,所以是打算先去買燈籠了。」
  
  藺承佑忽又道:「當時你們周圍可有什麼可疑的人?比如某個人手裡提著一塊葷肉,不聲不響跟在武大娘身後。」
  
  滕玉意眨眨眼,誰會在這等良宵提著塊葷肉四處閒逛,難不成兇手是個屠夫?
  
  她認真回想:「沒瞧見。主要街上人太多了,我也沒太留意。」
  
  「那你回來的路上可遇到了什麼怪事?」
  
  「有。」滕玉意忙說,「回菊霜齋沒多久,我看到盧兆安從樓前走過,緊接著就聽說武緗出事了。」
  
  這事滕玉意已經派長庚告訴了藺承佑,嚴司直卻不知情,聞言大駭:「盧兆安?」
  
  世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每回有丟魂的案件,盧兆安都碰巧在附近。第一個胡季真胡公子出事前與盧兆安鬧翻了。第二個受害人李鶯兒不慎跌落在楚國寺那口井裡,這兩處的事發地點,都與盧兆安的住所相距不遠。
  
  今晚的武大娘總算與盧兆安扯不上關係了,盧兆安偏偏在事發前出現在附近。
  
  嚴司直提筆寫下這條筆錄:「藺評事,看來我們可以正式提審盧兆安了。」
  
  藺承佑又對滕玉意說:「把你的手攤開,我瞧瞧有沒有使過符籙的痕跡。 」
  
  滕玉意心知這是要做給嚴司直看的,於是伸直雙臂,在兩人面前攤開自己的掌心。
  
  藺承佑起身近前,當著嚴司直的面用符籙試了一遭。
  
  「好了,沒用過符籙,可以走了。」
  
  接下來,藺承佑和嚴司直又傳李淮固等人問話。
  
  藺承佑開門見山:「武大娘出事前你在何處?」
  
  李淮固從容地說:「帶婢女去買風箏了。我家僕人說我幼時在楚國寺附近放過風箏,可惜我小時候大病一場,早把這些事忘了,頭先我家僕人說起此事,我好奇之下就到那家風箏鋪瞧了瞧。」
  
  她說著,讓身邊的婢女把剛買的風箏拿出來。
  
  藺承佑愣了愣,這風箏好生眼熟,也不知在何處見過。
  
  「你今晚在何處見到過武大娘?」
  
  李淮固搖搖頭:「我來後就在菊霜齋喝茶,過後就去買風箏,再之後就聽說出了事,一整晚沒見過武大娘。」
  
  風箏鋪子就在附近,李三娘在店裡待了多久一問店裡就知道了,她敢這樣說,想是問心無愧。
  
  藺承佑從桌後起身:「煩請李娘子把手攤開,我得檢查一下你今晚用沒用過符籙。」
  
  「好。」李淮固抬起雙臂,把掌心攤開來。
  
  藺承佑到了近前,負著手彎腰察看。
  
  嚴司直的目光落在李淮固手上,這小娘子的手指倒是異常潔白纖長。
  
  奇怪的是,本來穩穩噹噹舉在半空,藺承佑一靠近,李三娘胸口突然猛地起伏了一下,像是有點緊張,又像是有點害羞,很快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穩住自己的胳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1-1-8 09:53 PM

第103章

  李淮固手上並沒有符籙硃砂等痕跡。
  
  藺承佑檢視一番,徑自回到桌後:「我記得你上次被人施咒害過,不過李將軍好像一直沒去大理寺報官?」
  
  李淮固輕聲答道:「因為阿爺暫時不想報官。這些年阿爺在江浙任上時,因為一心為民得罪了不少當地魚肉百姓的豪強,阿爺說,報復李家的很可能就是這批人,只是目前對方並未留下太多破綻,即便報案,充其量也只能抓到一兩個頂罪的,而等這件事平息後,幕後主使還會出手,所以阿爺想等對方露出更多破綻,再請大理寺正式介入此事。」
  
  嚴司直詫異看了一眼藺承佑,這位李三娘不但口齒清晰,還頗有一份見微知著的本事。
  
  藺承佑問:「自那件事之後,貴府最近有沒有再遇到過異事?」
  
  李淮固搖了搖頭:「我最近一直在書院裡唸書,沒再碰見過異事,聽爺娘說,家中也是整日太平。」
  
  藺承佑沒接話,他隱約有個感覺,儘管兇徒都懂邪術,但對付李家的,和今晚謀害武大娘的是兩撥人。
  
  對付李家的兇徒用的是最惡毒的咒術。不但要李三娘死,還要整個李家倒楣。
  
  今晚的兇徒的手段卻和緩許多,而且目標明確,只對付武緗一人。
  
  「最近武緗可說過什麼奇怪的話?或是在書院裡與誰發生過矛盾?」
  
  李淮固謹慎地搖了搖頭:「這個我不清楚。」
  
  「好了,沒什麼要問的了,你可以走了。」
  
  李淮固一走,嚴司直疑惑地問:「藺評事,這位李三娘你以前見過嗎?」
  
  藺承佑忙著在腦海裡整理幾個人話裡的線索,聽了這話漫不經心道:「哦,見過。」
  
  只不過一直沒留下什麼印象,直到上回滕玉意提醒他,他才記起曾經見過這麼個人,頓了頓,他轉頭問道:「嚴大哥為何這樣問?」
  
  嚴司直啞然,李三娘原本從容大方,藺評事一近身卻明顯失態,那種侷促的、隱秘的羞態他曾經在新婚的妻子身上見到過,這種情愫是藏不住的,一旦面對自己的心上人,就會不經意流露出來。
  
  假如沒有帷帽做遮掩,一定會洩露更多,李三娘也彷彿也很怕被人瞧出來,只一瞬就恢復了常態。
  
  他本想直言「那位李三娘好像很喜歡藺評事」,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這種事對女子來說關乎名聲,況且他也不是十拿九穩,藺評事現在眼裡似乎只有一個滕娘子,這一點在先前藺評事問滕娘子話的時候就能瞧出來,如果他擅自說出自己的疑惑,對那位李三娘來說似乎不大厚道。
  
  他只好硬著頭皮轉了話題,笑說:「哦,剛才聽你問李三娘李家遭人暗算的事,本想多問幾句,既然眼下忙著找兇手,那就等有空的時候再問吧,我們下一個傳誰?」
  
  「傳杜娘子吧。」
  
  杜庭蘭上來了。
  
  嚴司直發問了:「滕娘子說今晚最後一次見到武緗時,武緗對她說過一句話:『你阿姐說你去臨水齋取定好的首飾了』」……所以武緗出事前你們見過面?」
  
  「見過。」杜庭蘭,「我和弟弟原本在菊霜齋等妹妹,期間同窗們陸陸續續都出去玩耍了,弟弟說要去放許願燈,我們就出來了。也就是那時候,我們在附近碰到了武大娘,她手上拿著新買的絹花,很高興的樣子,我問她要去何處,她開玩笑說要辦一件大事,她看阿玉不在我身邊,就問阿玉去哪了,我和她說了幾句話就分開了。」
  
  「一件大事?」嚴司直,「她可說了是什麼大事。」
  
  「她沒說,我也沒問。」
  
  藺承佑忽道:「當時武緗身邊都有什麼人?」
  
  杜庭蘭審慎地說:「好像只帶了幾個婢女。」
  
  「沒有同窗相伴?武氏兄妹也不在身邊?」
  
  杜庭蘭搖搖頭。
  
  藺承佑問:「今晚你可在菊霜齋碰到過武緗?」
  
  杜庭蘭:「沒有。今晚同窗們雖是約著來青龍寺戲場遊玩,但幾乎一來就各自散開了,接下來要麼結伴去看百戲,要麼結伴去放許願燈,鮮少有齊聚在菊霜齋的時候,多了誰或是少了誰,壓根沒人在意。」
  
  杜庭蘭一走,藺承佑忽說: 「不覺得奇怪嗎,武緗在『暗算』完鄧唯禮後,好像一整晚都沒回過菊霜齋。」
  
  嚴司直仔仔細細核對著每個人的答話,未幾,怔了怔道:「還真是。」
  
  他點了點上頭的記錄:「鄧唯禮這邊,據她自己說,每回出來玩她動身都比別人晚,今日也不例外。原本約好了酉時初在菊霜齋碰面,但她直到酉時中才到青龍寺門口。」
  
  「結果一下車就碰到了武緗,武緗說有位新朋友要介紹鄧唯禮認識,要鄧唯禮去拱橋上等她,鄧唯禮出於對武緗的信任,就帶著婢女過去了。」
  
  「在這之後,她一直沒能見到武緗。」
  
  「滕娘子和杜娘子分別碰到過武緗一次,但都是在樓外碰到的,別的同窗除了一開頭在菊霜齋見到過武緗,過後就再也沒見著過了。」
  
  「至於武氏兄妹。武元洛買了糖人進去尋兩個妹妹,卻只看到了二妹武綺,武綺說大姐同她一起進了菊霜齋,然而一坐下就去找阿兄了,鄭霜銀和柳四娘是第一批到的,兩人均可證明這一點,後來武綺就留在菊霜齋與同窗們玩耍,但一直沒見到姐姐回來。這樣算下來,一整晚武緗只在開頭的時候進過菊霜齋。」
  
  藺承佑點點頭:「武緗遲遲不回菊霜齋,原因無非有兩個:自己不肯回,有人不讓她回。」
  
  「若是前者,她算計了同窗鄧唯禮,因為心虛不敢回。謠言這種東西,傳得越廣越好,武緗一來怕鄧唯禮與她當面對質,二來也怕發酵的時辰不夠多。只要當事人沒反應過來自己被人暗算了,自然不會主動澄清,待到鄧家作出反應,滿長安的人都會認定鄧娘子與我幽會過。那麼武緗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嚴司直遲疑:「但是紙包不住火,即使今晚武緗沒出事,只要明日鄧唯禮當眾一對質,大夥都會知道這件事是武緗搞的鬼,到時候武緗別說再參選太子妃,整個武家也會因此而蒙羞。」
  
  藺承佑一笑:「是,這種毫無益處的事,傻子才會做,所以我猜武緗也被人算計了,她或是與人打賭,又或是受人所託,總之她照原話傳給鄧唯禮,卻不知道這樣做會給鄧唯禮和自己帶來天大的害處。那麼她不回菊霜齋只有一種可能了——有人故意不讓她回。因為那人知道,只要武緗和鄧唯禮打照面,武緗就會頓悟自己被人陷害了,她必然會當場說出今晚是誰給她傳話,繼而在同窗面前揭穿那人的真面目。」
  
  「結果沒等兩人碰面,武緗就被害了。」嚴司直有些發懵,「如果這是兇徒事先算計好的,未免也掐得太準。不對啊,武大娘出事前一直神志清醒,怎樣做才能讓她不回菊霜齋?」
  
  藺承佑:「法子很簡單,武緗出事前曾說自己要辦一件大事,這件『大事』說不定就是兇徒下的鉤子。兩人約好了沒辦完之前不能回菊霜齋,所以滕娘子見到武緗時,武緗手裡拿著好些小玩意,假設都是今晚臨時買的,顯然武緗已經在外頭閒逛好一陣了。」
  
  「武緗身邊不是有婢女嗎……」嚴司直精神一振,「把婢女叫來一問不就知道那人是誰了?」
  
  結果找來武緗的幾名婢女一問,嚴司直當場就傻眼了。
  
  婢女們也不知道自家大娘說的「大事」是什麼。
  
  今晚武家姐妹到了菊霜齋,武大娘一坐下就說要去接鄧唯禮,讓二妹在店裡等別的同窗,自己則領著婢女們出了樓。
  
  然而一到外頭,武大娘就說要先去尋武元洛商量事情,讓婢女們一柱香之後去河邊等她,說完這話便隻身離開了。
  
  等到大娘再出現,已經是一柱香之後的事了。
  
  在這一柱香的工夫裡,大娘見了什麼人,說過哪些話,婢女們統統不知道。
  
  事後她們聽說大娘引誘鄧唯禮去拱橋,也是大為驚訝,因為自家娘子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藺承佑一哂:「你們娘子獨自一人離開,你們就不擔心?」
  
  為首的婢子直搖頭:「奴婢們以為這是大公子的安排。大公子聽說書院會放假,早就說今晚要帶兩個娘子好好玩一玩,大公子最不喜歡下人們打聽主家的事了,婢子們就沒敢跟上去。」
  
  藺承佑沉吟,早先他已經問過武元洛了,武元洛一整晚都沒見到大妹妹,直到事發聽見尖叫聲循聲找過去,才發現出事的是自家妹妹。
  
  而且,武大娘如果只是去找自家哥哥,沒必要連身邊的婢女都支開。
  
  可若是去見外人,今晚到處都是耳目,武大娘不可能不知道私自見外人會引出什麼誤會,能叫她這樣的名門淑女單獨去相見,必然有某種特殊的緣由。
  
  他隨即道:「你們娘子回來後可說過什麼,神色可有異常?」
  
  婢子:「娘子好像有點失落。」
  
  藺承佑腦中閃過一道亮光,笑著換了個問法:「你們知道今晚太子會到青龍寺附近來?」
  
  婢女們目光一顫,忙搖頭道:「婢子們不知道。」
  
  但閃爍的眼神已經說明瞭一切,這對藺承佑來說已經夠了。
  
  問到現在,團團迷霧中總算窺見了一點真相。
  
  想必武家人提前打聽到今晚太子會來青龍寺戲場,便將這件事告訴了大女兒,這是個製造太子與武大娘單獨相處的絕佳機會,為了讓太子青睞武大娘,武家必定會使出渾身解數。
  
  武家人口眾多,這事總會走漏風聲,或許有人利用這一點,以太子的名義,把武大娘引到了某一處,與此同時,又利用某種方法讓武大娘引誘鄧唯禮去拱橋。
  
  武緗給鄧唯禮傳過話之後,便滿懷希冀前去赴約,不料沒能見到太子,白白跑一趟,回來後難免有些失落。
  
  如此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所以婢女們說辭破綻百出,而武元洛和武綺明知大娘沒回菊霜齋,卻一直不急著找尋。
  
  興許他們都以為武大娘那會兒與太子在一處,如此良宵美景,年輕男女同遊戲場,自然會暗生情愫,只要太子動了心,武大娘就是當仁不讓的太子妃人選。
  
  這對武家是光耀滿門的喜事。
  
  誰知這一切只是個陷阱。
  
  到頭來鄧唯禮被人暗算,武緗莫名背了黑鍋,就連他也被人耍了一道。
  
  打探太子的行蹤是大忌,婢女們說死也不可能承認的,藺承佑笑了笑,突然轉移了話題:「所以這次你家娘子回來,胳膊上就多了一塊油污?」
  
  婢子們怔了怔。成王世子好像非常關注這一點,打從事發起就一再追問大娘的衣裳是何時弄汙的。
  
  「沒有。」婢子們在別的事上絲毫不敢隱瞞,「那麼大的一塊油污,婢子們絕對不會瞧不見的。奴婢們敢確定,娘子直到出事前衣裳都是乾乾淨淨的。記得娘子回來後有點失落,但也沒說什麼,一邊帶我們四處閒逛,一邊時不時地會朝河邊瞧一瞧,半路若是碰到同窗,娘子總會停下來寒暄幾句,大約逛了半個時辰,就說要去河邊放許願燈,結果剛走到拱橋附近就出事了。我們也是直到娘子抽搐倒地,才發現她胳膊上多了一大塊油污。」
  
  嚴司直點點頭,看來油污就是兇手動手時留下的。
  
  「事發那一刻你們可聞到什麼怪味?」
  
  幾位婢女面面相覷。
  
  藺承佑提醒她們:「燒焦的氣味,或是油腥味什麼的。」
  
  有位婢女一愣:「想起來了,有聞到一股焦味,但婢子們很快就發現娘子不對勁,也就沒顧得上找尋那焦味的來源。」
  
  看來這應該是燒符的味道了。
  
  藺承佑又道:「事發時有沒有書院裡的某位同窗靠近你家娘子?」
  
  婢女們茫然道:「沒看到。」
  
  「那你們可看到一個手中提著葷肉的人?」
  
  婢女們再次搖頭。
  
  「整晚都沒看到過?」
  
  「沒有。」
  
  藺承佑待要追問,寬奴手下的一名隨從跑上來復命,匆匆走到藺承佑身邊,低聲說:「小人們已將盧兆安扣下了,但他手上並無葷肉,而且事發時他正與幾位友人喝酒,這一點桌上的人都可以作證。」
  
  這可說明不了什麼,即便盧兆安與此事有關,他也不會傻到親自動手。藺承佑低聲道:「可抓到一個手提葷肉的人?」
  
  隨從搖頭:「沒抓到。坊門早已關閉,附近的不良人全都調集起來了,街口一一堵住,諒那人逃不出去,寬奴還專門派人在河邊守著,只要有人往水裡扔葷肉,立即將其抓起來,但說來也怪,一直沒瞧見一個手提葷肉的人。」
  
  藺承佑眼皮一跳,難道不是葷肉?
  
  他看過那位乾坤散人寫的取魂術秘笈,施行此術少不了兩樣東西:引魂符和鎖魂囊。
  
  但引魂符與尋常的符籙不同,闊達數寸,符上塗滿了屍油,只此一張,必須反複使用,而且點燃後不會當場化為灰燼,而是會燃幾息再熄滅。
  
  而鎖魂囊上頭繫著鎮魂鈴,因為囊中聚滿了怨氣,鈴鐺時不時會發出響動。
  
  所以要在大庭廣眾下施行此術不難,難的是事後銷贓。
  
  任誰看到某個人手裡拿著一張燃燒的符籙都會起疑心,聽到鈴鐺聲更會覺得奇怪,但今晚事發後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周圍有異。
  
  兇徒施法後,一定馬上把符籙和鎖魂囊藏起來了,因為藏得夠及時,甚至還可以裝作路人大大方方在旁看熱鬧。
  
  藏在衣裳裡是不成的,因為符籙會把衣裳點燃。
  
  藏到燈籠裡也不行,因為燈籠只能幫著遮掩燃燒的符籙,卻擋不住鎖魂囊的鈴鐺聲……
  
  所以他一度懷疑那是一塊葷肉。兇手作案後把符籙和鎖魂囊塞入葷肉裡,再若無其事提著肉離去,所以現場沒一個人起疑心。
  
  從武緗身上出現了一塊碩大的油污這一點,完全可以證明他這個猜測。經仵作查驗,上回那個死在楚國寺的李鶯兒的腳底和右手掌都有油污。
  
  這是兩樁取魂案最大的相同點。
  
  那符籙對兇徒來說很重要,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能扔棄。
  
  所以他一趕到現場就派人將周圍堵住,繼而挨個排查可疑之人,但各方人馬都已經都到位了,依舊沒找到疑凶,婢女們也說整晚都沒見到提著葷肉的人。
  
  難道他的思路錯了?不是葷肉的話,還有什麼東西提在手中不起眼。
  
  低頭一想,藺承佑目光倏地一凝:對了,酒瓶或是水囊。
  
  只要在酒瓶裡裝滿水,不難掩藏燃燒的符籙和鈴鐺。
  
  藺承佑心口猛跳,轉頭對隨從說了幾句話,隨從急匆匆走了。
  
  隨從走後,藺承佑臉色慢慢冷了下來,兇手似乎非常清楚他的辦事風格,竟連他都提前算計進去了,若非兩樁案子裡都留下了那顯眼的油污,他的思路也不會被兇手引得歪到葷肉上去。
  
  希望還來得及。
  
  武家的婢女走後,嚴司直細細回顧眾人的口錄:「利用武緗陷害鄧唯禮的人,與利用邪術暗算武緗的人,並非同一撥。前者是為了敗壞武緗和鄧唯禮的名聲,後者則直接取走了武緗的魂魄,假如兇徒是同一個,何必這樣費事,完全可以同時將兩人的魂魄取走。」
  
  藺承佑暗忖,不對,一定是同一個人。兇手在佈局時完全不怕武緗事後同自己對質,顯然已經預料到武緗今晚會丟失魂魄。
  
  這是一個完整縝密的局。
  
  嚴司直接著分析:「前頭那個人能讓武緗如此信任,一定是書院裡的某位同窗,踢掉了最有希望當上太子妃的武緗和鄧唯禮,輪到她的機會也就大了。」
  
  他說著,提筆將名簿上的「鄭霜銀」、「柳四娘」重點圈了出來。
  
  藺承佑瞧了瞧,順手將「彭花月」、「彭錦繡」、「鄧唯禮」、「陳黛兒」等一系列貴女的名字都圈上。
  
  嚴司直愣住了:「這——」
  
  藺承佑一笑:「踢去了武鄧兩家,鄭柳二人的確是最有可能選上的,但嚴大哥別忘了,凡是書院裡的學生都在候選之列,太子妃的人選一日不公佈,就意味著人人都有機會爭一爭,至於鄧唯禮,鑑於今晚這事當場就說破了,她名聲算不上受損,反而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所以她也不能排除嫌疑,而且依我看,那人未必是同窗,要讓武緗毫無防備,只要是武緗信任的某個人就能做到。」
  
  嚴司直費解:「不對,還是不通,既然太子妃人選沒公佈,兇徒何必急著動手呢,萬一害錯了人,豈不是白忙一場?我還是維持原來的看法,那人如果是想掃除障礙,大可以將鄧武二人的魂魄同時取走。 」
  
  藺承佑摸摸下巴:「如果有傳言說太子妃定下了是武大娘呢?」
  
  嚴司直啞然。
  
  藺承佑望著條案想,這段時日他和聖人為了試探彭家究竟在朝中安插了哪些人,時不時會放出一些風聲。
  
  例如上回在驪山上,伯母為了考察書院學生的心性,特地用一位受傷的農婦來試探眾人。
  
  結果返回去找農婦的,只有滕玉意、杜庭蘭、鄭霜銀和武緗四人。
  
  彭氏姐妹對此全不知情。
  
  從這一點來看,彭家尚未能在宮裡安插進自己的人,而當伯父故意將這件事透露給尚書省時,彭家很快就有了反應。
  
  除了彭家,那回在驪山武家應該也未得到消息,不然返回去的不會只有武緗,她妹妹武綺也會返回。
  
  從這一點來看,武大娘是真正心善之人。
  
  過後有人聽到這件事,當然會認為未來的太子妃人選會在這四個人裡面選。
  
  可杜家如今式微,滕玉意明顯志不在此,那麼剩下的就只有鄭霜銀和武緗了。
  
  沒多久進了書院唸書,副院長劉夫人又因為與武夫人私交不錯多次抬舉武緗,開學沒幾日,就送了好些武緗作的文章進宮給伯母瞧。
  
  武緗文采出眾,伯母自然大加讚賞。
  
  這幾點加到一起,足夠讓人以為太子妃會定下武緗了。
  
  再拖下去這事會成定局,所以背後的那股勢力忍不住出手了。
  
  嚴司直依舊對這個害人的理由表示懷疑:「藺評事別忘了,這兇手還在楚國寺用同樣的手法害了李鶯兒,李鶯兒可是庶民之女,這輩子都不可能跟皇室扯上關係,至於上月被害的胡季真,他可是男兒身。這兩人都不可能去當太子妃,但也都被人取走了魂魄。」
  
  藺承佑沒吭聲,這也是讓他最想不通的一環。
  
  幾樁兇案的作案動機,顯然並不一致。
  
  嚴司直又道:「除了這個,武家的婢女在事發時也並未瞧見書院的同窗,我記得藺評事說過,這種取魂術是當年無極門留下的,取魂無非有幾種目的:擺陣法,幫摯親招魂。或許兇徒想利用邪術達到某個目的,所以在大街上找尋合適的下手目標,前面撞上了胡季真和李鶯兒,今晚又無意中撞上了武緗,這幾人的魂魄都符合他的要求,所以他趁人多下手了。」
  
  藺承佑抱臂思索一陣,笑著說:「今晚一事發就關閉了坊門,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時辰之內就能抓到兇徒,到時候一審就知道了。這邊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去瞧瞧兇手可有著落了。」
  
  嚴司直合上筆簿,匆匆同藺承佑下樓去幫著抓捕兇手。
  
  ***
  
  武大娘一出事,寬奴就在藺承佑的指派下帶人圍住了青龍寺戲場周圍,凡是有手提大塊葷肉之人,都需當場扣下。
  
  不一會衙役們和不良人們也奉命趕來,一撥在街上四處巡邏,一撥負責將青龍寺附近的整條河域都看住。
  
  這一查就是大半個時辰,結果一個手提葷肉的人都沒瞧見。
  
  眼看迎面走來一個手提酒壺的醉漢,寬奴上前把人攔住,那人坦胸露背,趔趔趄趄說著醉話,寬奴上上下下盯著醉漢瞧了好幾眼,確定這裝束絕沒有藏葷肉之處,然而捉住那人胳膊聞了聞,卻聞見了一點油腥味。
  
  寬奴為求萬無一失,便仔細搜了一遍身,可是連鞋底都搜過了,連隻螞蟻都沒藏。
  
  醉漢打了個酒嗝:「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我、我可是良民,你們無故在大街上攔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寬奴被醉漢口裡的油腥味熏了一臉,下意識把頭往後仰了仰,不用說,這人一定是吃了一頓酒肉,難怪身上有油腥味。
  
  「沒事了,請走吧。」寬奴擺擺手。
  
  醉漢笑嘻嘻走了。
  
  醉漢剛一走,衙役們尋來了,一來就附耳對寬奴說:「世子說了,那人未必是拿著葷肉,興許是酒壺或者水囊。」
  
  寬奴一驚,忙對人說:「快把那醉漢攔住。」
  
  卻見醉漢大搖大擺走到了堤岸附近,彷彿察覺後頭有人追來,乾脆停下來伏到河邊大肆嘔吐,吐著吐著,順手將手裡的酒壺扔到了河裡。
  
  附近的不良人早被醉漢嘔出的東西熏了個半死,再說扔的是酒瓶又不是葷肉,也就沒有留意。
  
  那酒壺落入水中,發出砰的一聲響,藺承佑趕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右臂撐住堤壩,翻身跳了下去,口中喝道:「把他扣下。」
  
  醉漢冷不防被人縛住,瞠大了一雙醉眼罵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麼?來人吶,殺人啦!」
  
  寬奴等人惴惴望著河面,酒壺被水一沖,自會朝下游流去,除非有什麼特別好的法子,一下子怕是撈不回來了,醉漢似是料定了這一點,鬧得越發兇。
  
  誰知沒多久,藺承佑就從底下上來了,胸口以下全濕透了,手裡卻拿著一個酒壺。
  
  「世子。」
  
  藺承佑一嗤:「是不是以為把東西扔進水裡,就死無對證了?」
  
  當眾打開酒壺蓋,把裡頭的幾樣東西倒出來,果然是符籙和鎖魂囊,藺承佑雖然早有準備,仍些有些意外,靜靜打量醉漢一番,點點頭道:「行了,帶走。」
  
  ***
  
  翌日滕玉意起來沒多久,就聽說謀害武緗的兇手抓到了。
  
  據說兇徒住在義寧坊的一位醫工,名叫霍松林。行兇後先是把那寶貝法器藏在酒瓶裡,再裝作醉漢預備逃走,順利逃過了眾多關口的盤查,結果被趕來的藺承佑逮住了。
  
  霍松林曾是一名無極門的學徒,當年朝廷查禁邪術時,此人僥倖逃過了追捕。此後隱姓埋名,靠行醫渡日,日子雖然寒鄙,但也能過得下去,怎知去年他女兒突然得了怪病,眼看活不成了,霍松林就想起當年學過的那套舊把戲,無極門的邪術威震四海,只要擺陣法將幾人的魂魄拼湊在一起,就能做出一個空有魂殼的傀儡代女兒死去。
  
  至於為何選中武緗等人做取魂人,也都是有講究的,胡季真與他的女兒同月同日生,李鶯兒則與他女兒相貌相似,而武緗則是命格貴重。按照這邪術的要求,越是貴重命格之人的魂魄,越能為女兒添福添壽。霍松林為了選擇合適的貴女,特地到香象書院附近蹲守了幾日,有一回武家的犢車從他面前經過,碰巧武緗掀起窗帷,霍松林看她面盤豐腴,料定她命格貴重,從此就盯上了武緗。
  
  趕上浴佛節出遊,他就伺機下手了。
  
  聽說大理寺的官員連夜在霍松林的家中搜到了不少物證,香象書院附近店肆的店主奉命到牢裡看過後也作證:霍松林前幾日曾在附近轉悠過。
  
  霍松林的女兒的確重病在床,此前屋裡也的確有過作法的痕跡,再加上幾月前霍松林就開始籌備此事,因為留下了不少物證和人證,日子時辰都對得上,絕不可能臨時作偽。
  
  武家人得了消息,自是催心剖肝,捧在掌心裡長大的,如珠似玉的寶貝女兒,居然被這樣一個無賴給謀害了。武家人連夜把女兒送到青雲觀,清虛子道長卻愛莫能助,胡季真和李鶯兒是取魂超過了七日,武緗則是魂魄隨著酒壺被丟入了水中,河水一沖靈根大損,便是神仙在世也沒法子了。
  
  武中丞如今急怒攻心,武夫人乾脆一頭病倒,武元洛和武綺悲怒交加,整個武家都亂了。
  
  同窗們談論此事時,除了替武緗惋惜外,言語間滿是對藺承佑查案之能的欽佩。
  
  滕玉意在旁聽了半晌,始終沒聽到盧兆安的名字,暗想,不對吧,三樁案子盧兆安明明都在場,罪名卻全落到了那個霍松林一個人頭上?
  
  但以藺承佑之能,絕不會抓錯人,況且盧兆安尚未入仕,又有何德何能讓霍松林這樣的人替他頂罪?難道真是湊巧。
  
  這一整天,同窗們的談資都是這件事,每回說起武緗,總會有同窗流淚嘆氣。
  
  過了兩日,武綺被武家人送回來了,聽說她說死不肯再回來上學,武中丞卻說書院的名額是皇后指定的,不回來上學等於拂逆皇后的懿旨,枉她在家鬧了幾日,硬是被武夫人親自押來了。
  
  出了這件事,書院比從前管理得更嚴格了,學生們不許再結伴私自出遊,凡是送入書院的東西,一律需經過幾位女官察看把關。
  
  每晚簡女官過來巡視時,滕玉意都會瞧瞧簡女官手裡的東西,可是自從第一回之後,簡女官再也沒帶過書信和點心,想來藺承佑忙著查案,絕聖和棄智則是沒法把話傳到書院來。
  
  滕玉意琢磨著,即便她詢問案情進展,藺承佑也未必會理會,因此每次簡女官問她「如何」時,滕玉意都回道:「安好。」
  
  又過了兩日,眼看快到端午節了,書院的氛圍總算稍稍輕鬆些,同窗們偶爾聚到到一起閒聊時,也不再一味的愁眉不展。
  
  下午上完課,同窗們便在一塊討論明日過節的事,前幾日繃得太緊了,聊著聊著才覺得覺開懷,有人拿出自己編的長命縷展示,有人說拿出家裡送來的粽子分給大家吃,漸漸氣氛越來越活躍,同窗們坐不住,乾脆到園子裡去玩耍。
  
  園子坐落在書院東北角,離學生們住的自牧院很遠,這一玩就玩到了晚上,誰也不肯回屋,直到女官過來巡視,滕玉意和杜庭蘭才依依不捨跟同窗告別。
  
  回到屋子,杜庭蘭接過滕玉意手裡的長命縷望瞭望:「你也編得太快了,一下子編了五六條,這線頭有點粗糙,明日這裡得拆了重新編,編這麼多長命縷,都要送給誰?」
  
  滕玉意打了個呵欠,她還沒想好,不過這可是她親手編的東西,要送也得是親友。
  
  她奪過那粗糙的長命縷,把頭靠在杜庭蘭的肩膀上:「阿姐,我睏了。」
  
  杜庭蘭看看夜漏:「是不早了,梳洗了就睡吧。」說著讓後頭的紅奴和碧螺去打水,自己拉著滕玉意進了東廂房。
  
  滕玉意每晚都要在對屋放百花殘的機關,所以自進書院以來都挨著阿姐睡,杜庭蘭剛要說話,滕玉意忽然一把拽住了杜庭蘭:「等等。」
  
  杜庭蘭一愕:「怎麼了?」
  
  滕玉意死死盯著面前的某一處:「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
  
  滕玉意聲音有些發涼:「我牽在房中的那根頭髮絲不見了。」
  
  杜庭蘭心裡彷彿刮過一陣狂風,自打進了書院,妹妹不只在對屋仔仔細細設機關,還會順手在她這邊做點動作,但因為重點放在那間房,這邊往往只隨便在房中綁一根頭髮絲。
  
  門窗都緊閉著,那根頭髮絲不會被吹走,所以這是——
  
  「有人來過了。」滕玉意一動不敢動,這不對,那人的目標明明是她,為何會潛到阿姐的房中來。
  
  碧螺和紅奴嚇得不敢動彈,哆哆嗦嗦說:「那個賊會不會是跑錯屋子了?」
  
  滕玉意拉著杜庭蘭小心翼翼朝後退了幾步,一轉身,慢慢挪到對屋,警惕地推開房門一瞧,窗邊和床邊的頭髮絲都完好無損。
  
  幾人愣住了。
  
  滕玉意靜靜望著自己屋裡的機關,沒人來過,這個人就是衝著阿姐來的。
  
  可到底為什麼?
  
  阿姐近日可沒做過什麼引人注目的事,而今書院又加強了戒備,這賊不可能是外頭進來的,只能是裡頭的賊。
  
  「娘子,現在怎麼辦?」紅奴緊緊攥住杜庭蘭的胳膊。
  
  杜庭蘭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很快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後:「別怕,阿姐馬上去告知院長,就說房裡進了賊,請她老人家做主。」
  
  「不行。」滕玉意,「院長一查,整個書院都知道了,沒弄明白那人的目的之前,絕不能四處聲張,你們留在這別動,記得別動房中的任何東西。」
  
  杜庭蘭忙拽住妹妹的手:「你要去做什麼?」
  
  「我去找簡女官,讓她給藺承佑送信。」
  
  「這麼晚了?」杜庭蘭大吃一驚,這個時辰藺承佑絕不可能趕過來的,妹妹又不讓通知院長,難道要擔驚受怕一整夜嗎。
  
  滕玉意心裡也沒底,但這是她和藺承佑說好的,而且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法子了,畢竟藺承佑知道如何捉賊,而她好不容易等到賊現身了。
  
  「試試總沒錯,我去去就來。」
  
  從簡女官處回來,主僕四人一動不動坐在中間的起居室裡。
  
  碧螺和紅奴大氣不敢出,滕玉意和杜庭蘭則是生怕破壞那人留下的線索。
  
  滕玉意思來想去,始終想不通那人為何突然瞄上了阿姐。
  
  「阿姐,你最近可遇到過什麼奇怪的人?」
  
  杜庭蘭只顧搖頭。
  
  紅奴顫聲說:「都說青龍寺的許願燈最靈驗,這才幾日,怎麼就被賊惦記上了呢。」
  
  滕玉意腦中白光一閃,是啊,她怎麼忘了,浴佛節那一晚,阿姐身上明明發生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太子不但陪阿姐遊樂,還給阿姐買了一碗蒸梨。
  
  只不過因為出了武緗的事,這件事才沒有在書院裡激起半點波瀾。
  
  但當晚人那麼多,沒人討論,不代表沒人瞧見。
  
  那人就因為這件事盯上了阿姐?滕玉意越想心越涼,在一遍遍設想那人的意圖時,心中一個埋藏了很久的念頭,如同霧中的孤島一般,冷不丁露出了嶙峋的一角。
  
  重活回來的這幾月,她一直在想自己遇害的原因,這一刻,她好像終於接近了真相。
  
  或許,前世那個黑氅人要殺她,並不是衝著阿爺書房中的那封信,也不是因為她是滕紹的女兒,而是因為不想讓她當太子妃。記得前世自從大明宮中碰過面太子就一直很注意她,皇后當眾賜她罕異的名香,而且阿爺去世後,有傳言說太子會在她出孝後娶她。
  
  這個人殺她,也許是僅僅是因為太子傾慕她,而且從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來看,這個人可能就是她的某位同窗。
  
  前世最後是誰做了太子妃?
  
  她無意識地攥住了矮榻的扶手。
  
  滕玉意發怔的同時,杜庭蘭等人也是半點不敢鬆懈,起先還能聽到各屋說話的聲音,慢慢就寂靜下來了,幾人的心顫巍巍地懸在腔子裡,每一個瞬間都漫長得像過了一整年。
  
  「要不我們就在這屋睡吧。」杜庭蘭對藺承佑過來並不抱什麼希望,怕妹妹著涼,就要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
  
  紅奴和碧螺勉強挪動腳步,忽然聽到矮榻後的窗口「篤篤」輕響,聲音不大,像是樹枝刮過窗棱的聲響。
  
  幾人一愣,滕玉意讓紅奴等人從榻上起來,傾身摸索著打開視窗,就見一個人抓住窗棱,翻身躍了進來。
  
  紅奴和碧螺又驚又喜,杜庭蘭吃驚地看了看藺承佑,又看了看屋裡的夜漏,來得也太快了,這才、這才過了半個時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1-1-11 10:29 PM

第104章

  藺承佑這一露面,滕玉意也大感意外,在原地愣了一會,高興地上前幫忙關窗戶,這人實在是太靠譜了,凡是答應過的事從不曾含糊,她心裡一下子踏實了不少,忙低聲對藺承佑說:「那賊——」
  
  藺承佑正忙著檢視窗外,聞言把食指豎在唇邊,示意滕玉意噤聲。
  
  滕玉意點點頭。
  
  藺承佑屏息檢視一番,確定窗下沒留下害人的機關,隨手在窗縫裡撒了點顏色奇怪的粉末。又轉頭打量滕玉意,看她安然無恙,就將手中的囊袋遞給滕玉意。
  
  滕玉意打開囊袋看了看,除了符籙和藥粉,裡頭還有一遝信。
  
  杜庭蘭在邊上看著兩人的舉動,心頭的疑惑更濃了,藺承佑這麼晚趕來也就算了,妹妹居然毫不見外。
  
  兩人的舉止那樣自然,好像覺得這一切理所應當。
  
  關上窗,藺承佑又朝門口走去,把門拉開一條縫,蹲下來寸寸細查,檢查完畢,他頭也不回招了招手,滕玉意忙走過去蹲下,在藺承佑的示意下,從囊袋裡取出一張符籙遞給藺承佑。
  
  杜庭蘭張了張嘴,兩個人的這份默契,讓她想起了藺承佑帶兩個小師弟除祟時的情形。
  
  妹妹何時跟藺承佑這樣熟了?
  
  藺承佑在門口撒了點引魂粉,又靜悄悄在門後將符點燃,待到符籙熄滅,這才起身把門關好。
  
  須臾間,門外和窗外起了一陣陰風,藺承佑側耳聽了一會,示意滕玉意看自己腕子上的玄音鈴。
  
  滕玉意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玄音鈴就輕輕響了起來,只是擺動起來懶洋洋的,像是周圍的陰氣不值得它賣力,這說明附近有陰物過來了,但法力並不高強。
  
  藺承佑開了腔:「好了,我招了些小鬼幫我們看門,屋子裡的動靜傳不到屋外去,現在可以說話了。」
  
  這當然不是什麼正當的道術,但是廊道上住滿了女學生,設結界需得繞屋一周,哪怕他動作再輕,也保不齊會驚動旁人,權衡一番,只好招些會吞聲的小鬼幫忙站崗。
  
  小鬼的陰氣幾不可聞,哪怕隔壁就有懂道術的人也無法察覺。
  
  屋裡人哪裡跟得上藺承佑的思路,滕玉意卻馬上回身對杜庭蘭等人說:「好了,現在可以說話了。」
  
  杜庭蘭雖然仍在發楞,心裡卻有些好笑,妹妹怎麼像個小傳話筒似的,她忙歉然衝藺承佑行了一禮:「叨擾世子了。」
  
  滕玉意將今晚的事一一對藺承佑說了,最後指了指兩邊的廂房:「我屋子裡的百花殘機關紋絲未動,那賊直接進的我阿姐的屋子。世子,你跟我來。」
  
  進了東廂房門口,滕玉意立在門外不敢進:「這賊很謹慎,屋子裡的東西表面上都在原位,要不是我提前留的那根頭髮絲不見了,絕不可能知道有人來過了。」
  
  藺承佑四下裡察看:「書院的同窗知道你們姐妹倆各自住在哪屋?」
  
  「知道。同窗們經常到各屋串門,就連書院的女官們也知道我阿姐住東廂房,而我住西廂房。」
  
  所以那賊就是衝著杜庭蘭來的,藺承佑依次檢查地面、鏡台、桌後……又伏身檢查榻底和床底,結果一無所獲。
  
  兇手並未埋下害人的機關,更不見用過邪術的跡象。
  
  最後藺承佑把目光投向床幔:「萬一在衾被中藏了毒針,簡直防不勝防,為穩妥起見,我得瞧瞧你阿姐的衾被。」
  
  滕玉意回頭看了看杜庭蘭,杜庭蘭忙說: 「一切都是為了捉那惡人,世子不必有所顧忌。」
  
  藺承佑先檢查床幔周圍,確定沒有暗藏暗器,繼而拿起妝臺上的一根玉如意挑開床幔,輕輕翻弄床上的衾被和枕頭。
  
  滕玉意在後頭瞧著,心中暗道好險,今早起來時,碧螺拿起她的小布偶聞了聞,一聞就直皺眉:「娘子昨晚睡覺時是不是又流口水了?」
  
  滕玉意知道肯定是小布偶又變臭了,她當然不肯承認:「你又瞎說,我睡覺時才不會流口水呢。」
  
  碧螺暗暗撇嘴:「進書院以後也沒洗過,要不婢子今日把這寶貝洗一洗吧。」
  
  滕玉意不想讓別人瞧見她的私物:「過幾日回家了再洗吧,今日日頭大,拿回屋在窗根下曬一日也成。」
  
  小布偶就這樣被曬了大半天,下午出去玩之前,滕玉意照例回屋檢視百花殘機關,順便把小布偶塞到了自己床上。
  
  阿姐的床榻處處整潔,那破舊的小布偶可謂格格不入,藺承佑瞧見了少不得問一句,他連她服用過百花殘的解藥都能聞出來,必然能聞出小布偶上頭的口水味。
  
  這事總不能賴到阿姐頭上,她都能想像藺承佑知道後會怎樣嘲笑她。
  
  很快藺承佑就把床舖的每一個角落都查過了,依舊沒有收穫,回身跟滕玉意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心裡想:書院裡到處是耳目,潛進屋一趟屬實不容易,那人千辛萬苦進屋,難不成只是四處看看?
  
  兩人同時想到了什麼,一個把目光移向妝台,另一個則望向書案。
  
  藺承佑走到妝台前拿起一罐胭脂,開始仔細檢查裡頭的膏體,若是在裡頭神不知鬼不覺摻入慢性毒藥,完全可以叫杜庭蘭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毀容或是中毒。
  
  滕玉意則走到書案前,桌上有一遝姐姐平日作的詩稿,還有一遝手抄的佛經。雖然藺承佑已經查過裡頭沒毒針,卻並不知道具體的數目。
  
  「阿姐,你瞧瞧可少了詩稿?」
  
  三人全神貫注地檢查手中的東西,屋裡一時針落可聞。
  
  不一會,藺承佑把妝臺上的胭脂、花鈿、梳子、鉛粉都試了一個遍,依舊沒看出花樣,杜庭蘭卻膽戰心驚地說:「不對,少了兩篇詩稿。」
  
  「自打進了書院,我每日都會抄詩稿,合在一起共是三十六篇。」她抬頭對滕玉意和藺承佑說,「但現在只剩三十四篇了。」
  
  滕玉意屏聲問:「確定嗎?」
  
  「絕不會記錯的,丟的兩篇是我進書院那日抄的,一篇是《詩經》裡的《邶風.雄雉》
  
  ,一篇是駱賓王的《詠蟬》 ,放在稿子的最下頁,每日整理詩稿我都能瞧見,可現在最下面的詩稿變成兩首《樂府》了。」
  
  藺承佑接過那遝書稿,翻著翻著,眼底浮現譏誚之色,《邶風.雄雉》本就是表達思念的,至於駱賓王的這首《詠蟬》,面上是藉詠物來諷世,但末尾那兩句「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也可以引申為一種含蓄的情思。
  
  這人倒是夠聰明,知道如果直接下毒謀害杜庭蘭,這事馬上就會驚動官府,只要大理寺過來查案,自己隨時可能會暴露痕跡。
  
  就算一時沒查出什麼,畢竟前頭才出了武緗的事,伯父伯母知道書院裡暗藏著一個心腸歹毒之人,說不定會乾脆打消在這一批女學生裡選太子妃的念頭。
  
  而取走詩稿就不一樣了,只要是杜庭蘭親手寫的東西,就會有數不清的用途。
  
  碧螺和紅奴哪見過這種歹毒手段,頓時哆嗦起來:「才偷走不久,詩稿一定還在那人手裡,要不要馬上搜查書院。」
  
  滕玉意冷笑:「現在馬上搜查書院的話,這惡賊只需把詩稿吞進肚子裡就能銷贓,除了讓她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並更加謹慎之外,我們什麼也查不到。」
  
  藺承佑把詩稿再次檢視了一遍,譏笑道:「我大致知道這人到底要做什麼了。要不是滕娘子習慣在屋子裡埋藏機關,說不定杜娘子大禍臨頭都不知道是誰害的。」
  
  杜庭蘭正是魂不守舍,忙問:「這惡賊究竟要做什麼?」
  
  藺承佑坐到圓桌邊,對滕玉意說:「把那遝信給我。」
  
  滕玉意「哎」了一聲,忙從囊袋裡取出那遝信放到藺承佑面前,看藺承佑在圓桌邊坐下,便也拉著阿姐坐下。
  
  藺承佑指了指那遝信:「我猜那人要把杜娘子的詩稿送到盧兆安處,動機麼,自是因為知道太子屬意杜娘子。」
  
  杜庭蘭一震。
  
  「利用這種親手寫的『情詩』誣陷杜娘子與旁的男子有私,很容易就會破綻百出,盧兆安就不一樣了,此前在揚州,杜娘子的確與盧兆安來往過,即便後頭斷絕了來往,盧兆安依舊可以說出杜娘子一些不為人知的喜好,加上這些詩稿,足可以證明杜娘子與他還有來往,這事一傳到宮裡,即便太子不介意,那些一心要自己女兒做太子妃的朝臣,必定會極力反對。」
  
  這話與滕玉意的猜想不謀而合,她好奇道:「世子那晚也看到太子和我阿姐同遊了?」
  
  不然藺承佑怎麼知道太子屬意阿姐。
  
  藺承佑笑道:「太子自己跟我說的,他說過些日子,等杜娘子與他再熟些,他可能就會請旨賜婚了。」
  
  杜庭蘭臉紅得要滴血,起身行了一個大禮,鄭重說:「還請世子幫我轉告太子殿下,殿下的這份錯愛,杜庭蘭斷不敢受。自從那回私見盧兆安差點被樹妖害死,我早已心如死灰,整日研抄佛經,就是因為早有了斷塵絕俗的念頭。只是眼下弟弟尚且不能支撐門戶,怕爺娘傷心,才遲遲沒將這念頭告知爺娘,等到弟弟立事,我自會出家修行。」
  
  藺承佑愣了愣,轉頭看向滕玉意。
  
  滕玉意也呆住了:「阿姐,盧兆安那賤畜蓄意害你,一個賤人犯的錯,難道你要拿來懲罰自己嗎?!」
  
  杜庭蘭眼裡隱約有淚光,語氣卻很堅定:「這世道對女子極為嚴苛,只要有心人把這件事挖出來,整個杜家的名聲都毀了,阿爺教我們坦坦盪盪做人,我行差踏錯怨不得旁人。」
  
  又感激地對藺承佑說:「世子一諾千金,自事發以來,一個字不曾洩露』過。世子的高恩厚義,杜家銘記在心。只是這件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煩請世子將這件事早些告訴太子,讓殿下另覓佳人。這案子牽連甚廣,連武大娘都遭了這人的毒手,我擔心往後還有同窗受害,如果案子真與盧兆安那小人有關,世子切莫因為我的緣故縛手縛腳,假如需要我做證人,我絕不會推辭的。」
  
  紅奴忍不住哭起來,娘子這是破釜沉舟了。滕玉意早已變了臉色,她一怒之下,便盤算著讓人去殺了盧兆安,要不是被這小人加害,阿姐怎會心灰意冷,而且這賤畜似乎害了不少人,早知道當初她一來長安就該令人取他的狗命。
  
  不料藺承佑正色說:「我沒將此事告訴旁人,除了答應保密之外,也是因為知道這世上誰都會有犯糊塗的時候,杜娘子認識盧兆安時才十五,縱算有錯,也只能算是『識人不明』,人這一生,誰沒有犯過錯?我機緣巧合之下做了知情人,但因為不清楚首尾,並無資格做評判者,而且我相信以杜娘子的為人,早晚會把這件事告訴太子的,究竟如何做,太子自有定奪。」
  
  「今晚杜娘子這番話,果然沒讓藺某失望,這世上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多,肯主動承擔過錯的真君子卻沒幾個。」藺承佑心悅誠服,「杜娘子,誠為君子也。」
  
  滕玉意一下子怔住了。
  
  杜庭蘭赧然垂首,藺承佑能說出這番話,倒是比自己想的還要正直通透。
  
  藺承佑又道:「另外有件事需要告訴杜娘子,當初你在揚州與盧兆安的『偶遇』,以及之後的詩信往來,可能都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今晚我帶著這些信過來,就是因為在信上發現了一些端倪。除了這個,我還弄到了盧兆安當初讓人送給鄭霜銀的乾謁詩,一經比對,兩批信都不大對頭。」
  
  屋裡一默。
  
  藺承佑執起其中一封信:「這些信我前前後後看了不下十遍,若是要在信裡耍花樣,至少要用上硃砂,鑑於一直沒能看出問題,這件事也就擱置了一段時日。直到前幾日我從鄭僕射處得知鄭家的確曾有意招盧兆安為婿,這件事並非空穴來風,我才算換了個思路,那之後我設法弄到了盧兆安給鄭娘子的第一封信,把它與杜娘子收到的第一封信進行對比,發現兩封信有一處共同點。無為,把燭台移過來。」
  
  滕玉意愣了愣,這聲「無為」倒是叫得順口,她噢了一聲,起身把燭台推到藺承佑面前,藺承佑把信一展,再次同杜庭蘭確認:「杜娘子瞧瞧,這是盧兆安給你寫的第一封信嗎?」
  
  杜庭蘭早已是心神不寧,聞言看了眼信上的日期,點點頭說:「沒錯。我與盧兆安是前年清明節在揚州隱山寺踏青時相遇的。」
  
  彼時盧兆安正與當地的文人墨客鬥詩,見杜庭蘭帶著婢女們路過就追了上來,自稱是杜裕知的學生,托杜庭蘭把這封信轉交給阿爺。杜庭蘭看他言辭懇切,只好接過了那封信,哪知回去路上一瞧,封皮上寫著杜娘子親啟。
  
  「我本想將其丟棄,後來也不知怎麼了,鬼使神差打開了,結果裡頭是一首文采斐然的情詩。」
  
  藺承佑把信皮攤到燭台下,又展開把鄭霜銀的那封信,燈火映照下,信上居然有一模一樣的一小塊汙跡,像滴上了油湯之類的物事,圓圓的,很不起眼。
  
  假如杜庭蘭和鄭霜銀不把兩封信同時拿出來對比,任誰也發現不了兩封信上有相同的汙漬。
  
  「這不是道術,而是一種蠱蟲。」藺承佑指了指兩封信,「這塊汙漬呢,是蠱蟲留下的黏液,這叫相思蠱,可以讓人發瘋一般地愛上自己。二十年前長安城有女子利用這種蠱蟲蠱惑』世家公子,破蠱之人正是我師公,所以等他老人家一回長安,我就把信上的蹊蹺處呈給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瞧就認出來了。凡是中蠱之人,都會對中蠱後看到的第一個名字產生情思,盧兆安利用寫信的方式分別給你和鄭霜銀下了相思蠱,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愛上他。他把封皮上附著了蠱蟲的那封信交給杜娘子時,不怕杜娘子不接,因為哪怕蠱惑的只是你身邊的婢女,日後也總能利用婢女讓你中蠱。」
  
  滕玉意和杜庭蘭目瞪口呆,碧螺和紅奴也嚇傻了。
  
  藺承佑又道:「盧兆安盯上杜娘子,自是因為她是杜家的女兒,對當時一介布衣的盧兆安來說,杜家是他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名門望族,他如願讓杜娘子愛上他,事後不但從杜娘子手裡獲得了不少盤纏,還承諾日後會娶犢娘子。到了長安之後,他一朝中了魁元,在見識過鄭僕射等長安名宦後,他自然就瞧不上杜公的官職了,所以又藉助與同門四處拜謁的機會,把信送到了鄭家娘子的手裡。」
  
  「中蠱者會對下蠱人牽腸掛肚。」藺承佑笑了笑,「所以杜娘子明知盧兆安變了心,上巳節那晚也要冒著風險去竹林去見他,鄭僕射的二女兒本來目無下塵,卻在見過盧兆安的詩作後對其產生綿綿情思,不但即刻與盧兆安書信來往,還示意父親招盧兆安為婿。」
  
  滕玉意愕然聽著,前世盧兆安的確成功了,阿姐被人勒死後半年,盧兆安就風風光光娶了鄭霜銀,自此扶搖直上,成為本朝最年輕有為的諫官。
  
  「可是……這相思蠱會自發解開嗎?」滕玉意費解,「阿姐經歷樹妖一事後,再聽到盧兆安的名字只會反胃,而且據我觀察,鄭霜銀也對盧兆安冷淡了許多。記得那晚屍邪闖入了成王府,盧兆安和胡季真胡公子共用一張符籙,真等屍邪來時,盧兆安卻只顧自己逃命把胡季真關到門外,鄭霜銀應該是看見了這件事,過後再也沒理過盧兆安。」
  
  而且以鄭霜銀的為人,如果一心想嫁給盧兆安,絕不會主動參選太子妃的。
  
  「是不好解。」藺承佑笑道,「但偏偏杜娘子和鄭娘子都解了蠱。這種蠱蟲最是頑固,除非發現宿主快要死了,絕不可能主動跑出來,不巧的是,杜娘子遇到了法力近乎成魔的樹妖,那晚等你和端福趕到時,杜娘子已經昏迷不醒。鄭娘子當晚和大夥被困在成王府的花廳時也被屍邪蠱惑。遇到這種邪魔往往很難活命,宿主一死,體內的蠱蟲也會跟著當場死亡,蠱蟲心知大事不妙,嚇得從宿主身上跑出來,因為沒人再用它下咒,自此成為了無主之蟲。」
  
  屋子裡沒人說話,因為都震驚到無以復加。
  
  滕玉意望著桌上的那些信,腦中突然不合時宜冒出個念頭。
  
  還記得前世在大隱寺陪皇后禮佛時,她曾聽到昌宜和阿芝郡主說過一件事。
  
  有一回兩個人去鄭僕射家中赴宴,無意間發現藺承佑藏在樹上。
  
  兩人好奇問阿大哥哥藏在樹上做什麼,藺承佑說他在找鳥窩。
  
  這當然是敷衍小孩子的說辭。
  
  當時她聽說這件事感到很納悶,藺承佑藏到鄭僕射家的大樹上,莫非是要調查鄭僕射。
  
  如今想來,藺承佑查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盧兆安。
  
  那回在彩鳳樓,彭玉桂臨終前懺悔說,邪術這種東西,一朝沾染上,便會毀了心性,盧兆安利用邪術和蠱毒為自己謀得了大好前程,日後遇到棘手的問題,必然會故技重施。
  
  次數一多,保不齊會被聰明人察覺,想來前世藺承佑也對盧兆安起了疑心,而以藺承佑的性子,一旦想查什麼,勢必會查到底的。
  
  假如盧兆安的這些伎倆被藺承佑查出來,絕對不可能有好下場。
  
  如此說來,前世藺承佑也算間接為阿姐報了仇。
  
  可惜後頭的事她也不知道了。
  
  琢磨一陣,滕玉意心底又冒出另一個念頭,前世阿爺死後可謂榮寵無限,她和端福等一眾下人被人殺害,算得上驚天大案,傳到朝廷裡,聖人定會讓大理寺嚴查此事。
  
  不知最後是不是藺承佑接手此案,只要由他來查案,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想到此,她心裡輕輕搖晃起來,會不會前世在她死後,有人幫她報了仇,而這個人,就是面前的藺承佑。
  
  她悄然打量一眼藺承佑,可惜無法求證了,而且照這樣說,前世當上太子妃的那個人,未必是殺害她的黑氅人,因為只要藺承佑查出了兇手是誰,這個人哪還能做得上太子妃。
  
  可惜在那個長夢裡,她只知道三年後太子終於成了親,卻沒能從那幫太監口裡聽到太子妃是誰,不光如此,她還聽到了藺承佑被毒箭暗害的消息。
  
  忽然聽到耳旁傳來哭聲,轉頭一看,才驚覺阿姐恨聲啜泣起來,紅奴也在默默抹眼淚。
  
  滕玉意心中酸脹莫名,忙將阿姐摟到懷中,阿姐為了這件事背負太多了,怕爺娘和弟妹憂心,面上強作無事,實則鬱鬱寡歡,為了不影響杜家的名聲,甚至動了遁入空門的念頭。再想想前世,阿姐正是因為盧兆安的蠱惑才去了竹林,或許碰巧是撞見了盧兆安和幕後主家議事,才會被人勒死在林中。
  
  她恨得牙根直發癢,默了一會,抬頭問藺承佑:「有了這兩封信上的蠱蟲痕跡,是不是就可以抓盧兆安了。」
  
  藺承佑望瞭望仍在啜泣的杜庭蘭: 「這件事需要有人當面指證盧兆安,鄭娘子和杜娘子都是被蠱毒殘害過的當事人,所以在動手前,得事先得同你們商量一下——」
  
  杜庭蘭前頭已經表過一回態度,而今得知真相,自是對盧兆安恨之入骨,連忙抹了抹淚道:「只要需要我作證,世子告知一聲便是,我絕無二話。」
  
  藺承佑想了想,對滕玉意說:「讓這兩個婢女出去吧。」
  
  他並非不信任這二婢,如果她們有問題,早會提醒兇徒別來房中窺探了,只是兇徒太狡猾,為免不小心說漏嘴,接下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紅奴和碧螺輕手輕腳退下,順便把門關上。
  
  藺承佑這才再次開口:「盧兆安勢單力孤,以他一人之力沒法主使霍松林這樣的人為他頂罪,在他背後,應該還有位幕後主家,可惜這個霍松林嘴硬的很,在牢中關了幾日,一口咬定胡季真和武大娘等人都是被他害的,我原本還在琢磨用什麼法子把幕後之人給誘出來,有了今晚這一出,算是有了頭緒。」
  
  滕玉意昂了昂頭:「是不是因為我設下的機關捕到了那人來過的證據?」
  
  藺承佑笑了笑,看她喜笑顏開,料定是因為查出了盧兆安用過蠱蟲放下了一大樁心事,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可不是。今晚能查到這條關鍵線索,全仰仗滕娘子。」
  
  滕玉意驕傲地說:「前腳太子與阿姐同遊,今晚就有人偷阿姐的詩稿,盧兆安想害表姐,此前早有無數機會,再說近日世子一定派了人晝夜盯梢盧兆安,盧兆安分-身無術,不可能跑到書院裡來翻阿姐的東西,所以書院裡潛藏著一個真正的兇手,而此人就是衝著太子妃人選來的。」
  
  藺承佑:「武大娘一案有太多疑點,她與霍松林素不相識,絕不可能在霍松林的指使下去陷害鄧唯禮,當晚的霍松林只是個傀儡,真正的行兇者另有其人。我一直以為這人是武大娘很信任的某個親友,因為我不大相信貴女中有人跟邪術打過交道,今晚這一遭可以證明真兇就是武大娘的同窗。」
  
  杜庭蘭困惑:「書院裡都是世家女子,究竟是怎麼跟邪術扯上關係的——」
  
  「忘了皓月散人了?她生前可一直在玉真女冠觀假扮靜塵師太,玉真女冠觀會定期舉行詩會和賞花會,聽說長安貴女們經常結伴去觀裡遊玩,結識靜塵師太並不難。」
  
  滕玉意陷入沉思。沒錯,皓月散人懂邪術,會使銀絲。
  
  看來前世那個黑氅人,真有可能是某位與皓月散人有過來往的同窗了。
  
  她尤記得,前世黑氅人在殺害她和端福時,她為了活命主動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麼,這東西現在被我藏在城南的一個莊子裡。」
  
  但那人壓根懶得打聽那是何物,直接要了她和端福的命,她本以為黑氅人已經找到了書房中的那封信,如今再一想,黑氅人動手殺人前都沒向屬下確認這一點,可見對滕府的秘密絲毫不感興趣,當晚就是來索命的。
  
  但她往日從不曾與人結過仇,結合這一陣發生的事,她猜她之所以被人盯上,很有可能與阿爺去世後太子頻頻令人探視她有關。
  
  到底會是誰呢?
  
  記得當初應選時,太子妃的名單共有三人,除了她,就是武綺和鄧唯禮,現在書院裡的這些同窗,一個都不在其列,但這個名單也做不了準,因為如果太子直到三年後才娶親,其中一定還有變數。
  
  不過說起現在這些同窗,首先可以排除一個人。前世李淮固的阿爺官職不高,而且早在大隱寺那回就被藺承佑改名為「李淮三」,這件事傳出去,李淮固別說競選太子妃,連長安的世族大家都嫁不了了。
  
  聽說那件事過後沒多久,李光遠和李夫人就灰溜溜帶著女兒離開了長安。
  
  從黑氅人可能想做太子妃這一點來看,前世那事理當與李家無關,因為即使李家把她殺了也輪不到李淮固,一旦被查出來,還會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滕玉意思量著說:「如果這個人只是想當太子妃,未必是盧兆安的幕後主家。這位惡毒的同窗只是碰巧接觸過邪術,又或者認識幕後主家,幕後主家怕這三樁案子查到自己頭上,乾脆找出一個叫霍松林的替罪羊,把三樁案子都安到了霍松林一個人的頭上。」
  
  這番話與藺承佑的猜測不謀而合。
  
  因為三樁兇案的作案動機並不一致。
  
  胡季真的案子極有可能是盧兆安做的,行兇動機或許是為了「滅口」。
  
  後頭的李鶯兒和武大娘則是書院裡的這個人害的,行兇動機是為了讓自己順利當上太子妃。
  
  單獨謀害武大娘一個人動機太顯眼,於是那人先拉出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施害,這樣便能順利成章炮製出一個「取魂救女兒」的假兇手霍松林。
  
  藺承佑垂眸思索一番,笑道:「想抓住這人嗎?」
  
  滕玉意:「當然。」
  
  「那人萬萬料不到你在房裡設下了頭髮絲,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幾日就會拿詩稿做文章,何不利用這一點做一個局,把盧兆安和書院裡的這個人一網打盡,假如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把幕後主家揪出來,只是……這個局需得三個人配合。你、杜娘子,太子。」
  
  杜庭蘭愕了愕,滕玉意想也不想就說:「世子說吧,需要我們怎麼配合。」
  
  想起前世她在冰水裡沉沒的滋味,她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眼看馬上就能抓到兇手,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發顫,
  
  「過幾日伯父會出城狩獵,京中貴冑也會隨行,到時候我讓伯母下旨,讓書院裡的——」
  
  聽完藺承佑的計劃,滕玉意好一陣沒出聲,這人聰明入骨,短短工夫就能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局。
  
  她搖了搖頭。
  
  「心軟了?」藺承佑疑惑, 「滕玉意,你什麼時候變得瞻前顧後了。」
  
  滕玉意嘆了口氣: 「我是說不夠狠。還有沒有更狠的法子?」
  
  杜庭蘭正為了查清盧兆安一事百感交集,聽到這話不由一愣,抬頭望望妹妹,又望望藺承佑,這兩個人平時就是這樣說話的嗎,她有些哭笑不得,拉住妹妹的手,衝妹妹輕輕搖了搖頭。說話就說話,別目露凶光。
  
  藺承佑卻似是早見識過滕玉意目露凶光的樣子,非但不覺得奇怪,反而展顏一笑,像是在說,這才是滕玉意。
  
  「說吧,你想怎麼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