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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4-13 08:50 AM

第三十章

  樂居樓天字號房。

  周創已經被他師弟清理乾淨,現在換了身乾淨的長衫,昏迷不醒躺在床榻外側。

  他臉色青白、唇角毫無一絲血色,看上去無比虛弱,完全沒有先前那種囂張的感覺了。身上靈力竄動紊亂無序,現在勉強還停留在築基初期境界。

  道卓正在給他施針,輔以道門獨創心經穩定他的情況。

  察覺到有人推門進來,道卓伸手拔掉周創身上的金針,回身看去。

  從外面走進來的正是衡玉、逍遙子一行人。

  逍遙子面帶急色,急急忙忙走到床塌邊查看他弟子的情況,甚至忘了和道卓問聲好。

  道卓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並不介意,自己起身掐了個道訣後就把位置讓開給逍遙子。

  道卓起身時,身形踉蹌了幾下。

  ——剛剛施針時他耗費了太多靈力。

  了悟伸手扶住他:「道道友現在感覺如何?」

  道卓站穩:「多謝佛子,貧道歇會兒便好,只是可惜周道友出了這等禍事。」

  說這話時,即使是表現得清風明月若道卓,眼底也劃過一抹狠色。

  他此行就是為了捉拿下那個妖女,連番幾次被那妖女戲弄也就罷了,周創還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採陽補陰了。

  這對於素來順遂的天之驕子道卓來說,無疑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

  衡玉想了想,問道:「你們趕到現場救下周道友時可有碰到那妖女?」

  道卓點頭:「那妖女始終蒙著面,貧道趕到時她正要離去,在打鬥中那妖女掉落了一個香囊。」

  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香囊遞給衡玉。

  這個香囊是用素淨的灰色縫製而成。

  一般來說沒有人會用這種灰撲撲的顏色來縫制香囊。

  衡玉摩挲著香囊的布料,逐漸意識到不對。

  她看向了悟:「……我怎麼覺得這布料是從僧衣上裁剪下來的?」

  她是見過了悟穿同材質的灰色僧衣。

  了悟擰眉,認真打量香囊:「阿彌陀佛,這的確是無定宗僧衣的布料。」

  衡玉湊近聞了聞香囊。

  除了那濃郁的合歡花香味外,似乎……還有極淡的菩提苦味。

  一寸寸摩挲著香囊,在香囊右下角裡側,衡玉摸到了一點針線——瞧那輪廓像是一個字。

  衡玉把她的發現告訴了悟:「你摸摸。」

  了悟修長而圓潤的指尖落在香囊上,細細勾勒了一番:「這種字體似乎是梵文。」

  很快,了悟確定下來:「沒錯,梵文版的靜字。」

  從修習採陽補陰之術的妖女身上掉下一個香囊,製作這個香囊所用的布料還是從無定宗僧衣上裁剪下來的……

  衡玉已經腦補了一番愛恨情仇的狗血劇。

  而且她有理由懷疑,那個和尚的佛號裡就含有『靜』字。

  衡玉眨眨眼,對了悟說:「我們別急著離開平城了,留在這裡助道道友他們一臂之力吧。」

  離開平城回到華城,都沒什麼熱鬧事玩。

  還不如留在平城這裡。

  了悟心底存著事。

  他一直在猜測這個佛號裡含有『靜』字的和尚是誰。

  衡玉這個提議可以說是正中他的下懷。

  「貧僧也正有此意。」

  -

  周創依舊昏迷著。

  不過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修為境界沒有再往下掉。

  近來平城下起雨來,衡玉待在酒樓裡練字,閒著無聊還在畫Q版佛理漫畫。

  惡趣味起來,漫畫的主人公,那個Q版光頭小和尚直接被她命名為『一悟』。

  一個故事只有四宮格內容,所以還是很容易畫的。

  衡玉抽空畫了兩個故事,正要提筆再畫第三個故事,就聽到有人敲響了她廂房的門。

  「洛主,你要下去吃點東西嗎?」

  敲門的人是了念小和尚。

  衡玉拿上畫稿,走去打開廂房門:「好。」

  雨天出門的人就少了,所以即使是飯點,酒樓大堂也只有寥寥三四桌客人。

  了悟坐在靠門的桌子那裡等著衡玉下樓。

  瞧見她時,了悟道:「酒樓裡出了道新菜色叫櫻花蝦,貧僧覺得不錯就直接為洛主點了。」

  等店小二上菜時,衡玉發現了悟還特意點了盅蓮藕排骨湯給她。

  蓮藕和排骨一塊兒沉在湯裡,藕肉綿軟、排骨也燉得恰到好處,所有的味道融入湯裡。

  衡玉喝了一口,唇角就愉悅地上揚起來。

  「酒樓的蓮藕好吃,明日我們可以點道清炒蓮藕試試看。」

  衡玉說道。

  了悟試不了蓮藕排骨湯,但還是可以吃蓮藕的。

  只可惜湯裡的蓮藕沾染了肉味,不然衡玉不介意把美食分享給了悟。

  雖然了悟不一定不介意吃她吃過的東西:)

  衡玉喝了些湯墊肚子,把她剛剛畫的Q版漫畫取出來遞給了悟:「給你看看《一悟小和尚》。」

  「嗯?」

  了悟尾音上揚,有些茫然。

  他接過兩張畫稿,看著畫中那穿著僧衣、眉間點有硃砂、名字還被取做『一悟』的小和尚:「這——」

  「你覺得我畫的這個一悟小和尚可愛嗎?如果不夠可愛,我回去再改改。」

  了悟垂下了眼:「洛主是畫來玩嗎?」

  「這種漫畫可比佛理小故事更容易推廣開,我是想著慢慢畫,等畫稿積攢多了就出畫集。」

  了悟輕笑:「這會不會讓洛主過於費心?」

  衡玉揚唇淺笑:「我心甘情願的事情,再費心也無所謂。」

  兩人交談時,從酒樓外面走進來一個右手握著九環錫杖、左手持缽的和尚。

  和尚頭上戴著一頂擋雨的斗笠,斗笠壓得很低,把他半張臉全部藏進斗笠下方的陰影裡。

  他走進來時,正好聽到衡玉最後這句話。

  和尚抬手,把斗笠揚起來一些,看向衡玉和了悟那桌。

  視線落在他們身上時,和尚就認出了衡玉和了悟的身份——

  無定宗佛子,以及……合歡宗女修。

  這個女修穿著黑色長裙,眉眼明媚真摯,令人忍不住信服她說的話。

  但這些美好的話,很多時候都像是裹著蜜糖的毒藥。

  那是比阿鼻地獄還要痛苦的深淵。

  像是想到了什麼,和尚眉心刺痛。

  他垂下了眼,身形輕輕晃動起來,手中緊握著的九環錫杖叮鈴作響。

  九環錫杖發出的聲音讓衡玉和了悟都轉過頭。

  看清和尚的身影時,衡玉微愣:是那天開壇講法時她瞧見的和尚。

  先前沒注意,衡玉現在才注意到這個和尚的氣勢比了悟還要驚人,這說明他至少是結丹中期修為!

  「了悟師兄,你知道那個佛修是什麼修為嗎?」衡玉給了悟傳音。

  了悟就處於結丹期,對於這個和尚的境界還是有一番清楚判斷的。

  他回道:「結丹後期,距離元嬰期不過臨門一腳。」

  距離元嬰期不過臨門一腳?

  衡玉在腦海裡思索著:元嬰期和化神期多數在自己的洞府裡閉關,在這滄瀾大陸行走的修士中,結丹後期已經凌駕於無數人之上。但此刻,這樣一位佛修出現在了小小平城……

  很多事情就此串聯起來。

  ——採陽補陰的妖女,結丹後期的佛修,用僧衣一角縫製的香囊。

  這個佛修會不會和那個妖女有關系?

  衡玉抿起唇角,給了悟傳音:「了悟師兄擔心觸怒那位結丹後期佛修嗎?」

  了悟沒猜透她話中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了悟回復:「不擔心。」

  他身上秘密極多,底牌也不少,只要不是元嬰期修士親臨,即使是面對結丹後期修士了悟也無懼。

  「那了悟師兄可以配合我嗎?我想要試探試探他。」傳音完這句,衡玉開口說道,「我的香囊磨損了不少。」

  說完,衡玉扯下腰間掛著的香囊。

  她的確沒說錯,這個香囊款式好看是好看,但有些邊邊角角都出現了磨損,看上去上了些年頭。

  衡玉把香囊遞到了悟面前,讓他仔細瞧清楚:「了悟師兄會縫製香囊嗎?如果你會縫製我就不去外面瞎買了。」

  坐在隔壁桌喝茶的和尚微微僵直了背脊。

  同一桌坐著的了念小和尚也忍不住抬頭,狠狠瞪了衡玉一眼。

  ——這妖女,她她她她要師兄洗手作羹湯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想要師兄做針線活。

  這些事情若是傳出去,天下佛修能把她給人道毀滅了。

  了悟微愣。

  想到她剛剛說的『配合』,了悟隱隱猜到了衡玉的意思。

  他開口道:「貧僧從來沒縫製過衣物,但若是洛主想,貧僧可為洛主一試。」

  衡玉:「……」

  這話說得衡玉險些沒接上。

  為什麼一本正經的和尚說著一本正經的話,她覺得自己真的有被撩到?

  在衡玉走神時,她聽到隔壁桌放下茶杯時力度極重,杯子磕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撞擊響聲。

  對方失態了。

  想到這裡,衡玉連忙回神,興致勃勃對了悟說道:「那我要準備什麼布料……我儲物戒指裡好像沒有布料,你那有沒有?」

  了悟把神識探進儲物戒指裡翻找一番:「只有縫製僧衣的布料,若洛主不嫌棄的話……」

  隔壁桌的和尚捏著茶杯的力度極重,手上靈力一個不穩,茶杯直接在他手心裡炸開。

  和尚身為結丹後期修士,當然不會因為這小小茶杯碎片而受傷,只是茶杯裡還裝著大半杯溫熱的茶水,這些茶水順著桌角流下來,打濕了和尚的僧衣。

  他卻好像沒注意到般,呆愣愣坐在那裡,神情悵然若失。

  「……這位道友可有事?」衡玉起身,試探性問了一句。

  和尚垂下頭,沒讓衡玉他們看清他的長相:「貧……我只是覺得在這俗世裡不能相信的東西有很多,就比如妖女的微笑與話語。」

  衡玉臉上笑容明豔:「我並不清楚道友的意思。」

  她側頭看向了悟。

  他長相出塵,宛若端坐在無量佛境裡悲天憫人的佛,看得人心尖發顫。

  想了很久,但一直沒找到機會的衡玉大膽伸出手落在了悟的光頭上,狠狠摸了兩下。

  了悟身體有些僵硬,沒想到衡玉會做出這番舉動。

  了念已經震驚得失了言語。

  而那始終垂下頭的和尚,忍不住搖動手中的九環錫杖:「道友何必毀他佛道。」

  衡玉的手纖細而白皙。

  她摸著了悟的頭,覺得觸感實在是好,好到有些捨不得移開手。

  注意到和尚越發失態,衡玉乾脆給他下一記狠藥。

  她的手緩緩下滑,拂過了悟的右耳耳畔,拂過了悟的右耳耳垂,食指在他臉頰輪廓滑動,最後撫摸上他的右臉。

  緩慢,而纏綿。

  看著了悟想動,衡玉聲音有些發顫。

  她說:「不要拒絕我。」

  語調近似呢喃。

  但清晰傳入了悟的耳朵裡。

  了悟身體越發僵硬。

  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臉頰上蔓延開來的溫熱。

  這種溫熱陌生……

  但是並不讓人十分抗拒。

  了悟閉眼,在心中默念經文。

  衡玉努力忽略手心的觸感,她側頭看向那個和尚:「前輩到底是何人?我與他的事情你又何必多加干涉?」

  沉默片刻,那始終低著頭的和尚緩緩抬起頭來。

  一張眉眼如畫的臉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在這樣一張臉上,那代表著『無定宗棄徒』身份的黑色符文顯得無比突兀與明顯。

  和尚眼裡劃過一抹沉痛之色。

  他看著衡玉與了悟,語速很慢:「在沒有被逐出宗門之前,貧……我有個佛號,名為圓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3 01:15 PM

第三十一章

  圓靜。

  這個佛號聽著有些耳熟。

  衡玉垂眼,思考自己是在哪裡聽說過『圓靜』這個佛號。

  她身旁的了悟突然抬起右手,動作很輕地牽開她的手。

  臉龐可能已經熟悉了那股炙熱的溫度,當溫熱的指尖離開臉龐時,就和它剛觸碰到時那般,讓了悟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顫慄來。

  「怎麼了?」衡玉有些詫異。

  她還沒趁機調戲夠,他怎麼就反應過來挪開她的手了?

  現在這個機會堪稱千載難逢,錯過了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來一次。

  「無事。」了悟應聲,同時鬆開她的手,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看向圓靜,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閣下可是三百年前,據傳已經在外坐化的執法長老圓靜?」

  坐化的無定宗執法長老?

  這一刻,衡玉終於知道這個名字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前段時間她在修真者集市裡淘到一本佛修游記,還把那本游記當作禮物送給了悟。

  而那本游記正是圓靜和尚親筆所寫。

  聽到了悟直接點破他的身份,圓靜長嘆一聲:「執法長老圓靜早已坐化,如今我不過是一名早已棄修佛道的普通修士罷了。」

  衡玉目光落在圓靜身上——

  從他頭頂的戒疤看到他手中握著的九環錫杖和金缽,最後看到他身上披著的袈裟。

  這種佛門中人的裝束,真的已經從心底放棄佛道了嗎?

  圓靜察覺到她的打量,平和道:「我執念叢生,早已成不了佛。但我人生前幾百年早已習慣了身披袈裟,這個習慣直到現在都沒能改掉,所以道友不必覺得驚訝。」

  衡玉收回視線:「是晚輩冒犯了。」

  圓靜搖頭,不欲和她多說什麼。

  他沉沉看著了悟,思緒萬千在心中起伏,想要開口用自己的事例勸說了悟,但想想自己這幾百年都沒能活得明白,反而越活越糊塗,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隨意找了個話題:「你是無定宗哪位佛子。」

  「貧僧佛號了悟。」

  原本還能維持臉上平靜的圓靜瞳孔微縮:「可是擁有著先天佛骨的那位佛子?」

  「正是。」

  圓靜身體輕輕搖晃,他手中的九環錫杖也跟著叮鈴作響。用力閉了閉眼,圓靜說:「無定宗盼先天佛骨出世盼了上萬載,你決不能折於情愛一途。」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

  又是類似的說辭。

  『先天佛骨』之於佛門到底意味著什麼?它到底有多重要,重要到佛門追尋上萬載?

  了悟一聽圓靜這話,就知道圓靜是誤會了衡玉和他剛剛的曖昧舉動:「前輩誤會了,剛剛……」

  衡玉上前,扯住了悟僧袍的袖子。

  她輕輕扯動,成功打斷了悟的話:「可佛門講究苦修,在這無盡苦海之中只有我能帶給了悟一絲歡樂。」

  邊說著話,衡玉的手輕輕動了起來,扣住了悟的手腕。

  她和了悟站得很近,所以她能感受他身體的僵硬。

  衡玉仰起臉朝他笑,手順著他的手掌紋理繼續往下滑,滑過溫熱的掌心,與他指尖相對,最後緊緊十指扣住。

  「他拒絕不了我,我想就如當年前輩也拒絕不了你口中的那個妖女般。」

  「前輩,誰能抗拒命中劫數呢?」

  衡玉眉眼含笑,目光從了悟那雙湛然明亮的眼一劃而過,然後落在圓靜身上。

  從圓靜這個角度看過去,兩人彷彿依偎在了一起般。

  毫無違和之處。

  圓靜臉色徹底冰冷下來,他好像是想起了些什麼,冷汗從他的額角,順著他的臉龐滑動下來。

  他用力嚥了口口水,喉結上下動了動,沉沉閉上眼,不斷念著佛經以求心靜。

  過了好一會兒,圓靜睜開眼睛:「你一個築基巔峰的小輩是在故意激怒我?」

  衡玉微笑:「激怒前輩又如何?了悟會護著我。」

  說著,衡玉往了悟身後縮了縮,完全躲在他身後。

  了悟:「……」

  他小幅度動了動自己的手,想要把手扯出來。

  但他剛動,衡玉越發用力扣住他的手,食指無聊地在他手背上畫著圈打轉:「你在做什麼?」

  「洛主莫鬧。」了悟溫聲道。

  衡玉鬆了鬆手上的力度,不扣得那麼緊:「那你也莫要鬧了。」

  了悟眉眼裡寫滿了無奈。

  他知道她是想故意激怒圓靜,以此來查看那些深埋在歲月裡的隱情,所以一直在配合她。

  但這番配合於他……

  「阿彌陀佛。」了悟嘴唇輕啟,一聲聲念著佛號,「阿彌陀佛……」

  「你在念什麼佛號,你心亂了嗎?」衡玉抿起唇角。

  這一幕落在圓靜眼中,他覺得時光好像重疊了般——

  三百年前他在周遊天下傳播佛經時,也有個眉眼嫵媚的女子握著他的手。

  他一遍遍念著佛號、念著佛經,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叩問自己的向佛之心,來淡去自己不斷波動的思緒。

  圓靜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上突然浮現一抹煞氣。

  他手中金缽對準衡玉,從裡面爆射出一縷金光,來自結丹後期的威勢全部壓在衡玉身上。

  衡玉靜靜凝視這道帶著死亡威脅的金光不斷接近她。

  在金光即將落在她身上時,一道溫和的佛光擋在她身前,無聲無息化去那抹金光。

  「阿彌陀佛。」了悟右手被牽住,他的左手立掌在身前,「酒樓裡有很多凡人,前輩當真要在酒樓裡動手嗎?」

  佛門中人慈悲為懷,在酒樓裡動手如果波及到凡人,這和佛門信條是相矛盾的。

  圓靜默不作聲。

  他已是佛門棄徒,可佛門的教導早已深入他的血脈之中。

  這種教導,讓他無法再出手針對衡玉做什麼,只是愈發用力地捏緊了自己手中的九環錫杖。

  「還請前輩上樓一敘。」

  了悟做了個請的手勢。

  同時,他以一種溫和卻堅定地語氣對衡玉說:「洛主,鬆手吧。」

  激怒圓靜的目的已經達到,兩人自然沒有必要再十指相扣了。

  衡玉依依不捨鬆開了手,兩手分離時她還遺憾地嘆了口氣。

  ——這麼冷的天,拿了悟的手來暖手可舒服了。

  -

  一行人直奔廂房。

  了念和衡玉落在最後。

  他用力瞪了衡玉幾眼:「你無恥!」

  衡玉無辜道:「可你師兄吃我這套。」

  看到俊秀的小和尚氣得脖子都漲紅起來,衡玉忍不住笑出聲來。

  -

  很快,四人走進廂房,各自坐在凳子上。

  圓靜將自己頭上戴著的斗笠摘下來,那張眉目如畫的臉徹底顯露出來。

  他膚色太白,那黑色符文刻在他臉上有些猙獰,破壞了他身上那種寧靜的氣質,以至於了念忍不住思考當他臉上沒有這道符文時,風采是不是更盛如今。

  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了念從小就在宗門裡長大,宗門裡歷代出彩的人物了念全部都有瞭解——

  三百年前無定宗弟子圓靜橫空出世,風華過人,於佛法辯論一途力壓同輩天驕。

  圓靜未滿百歲就成功晉入結丹期,鞏固修為後出關,就被授予執法長老一職。因他要外出周遊天下傳播佛法,所以無定宗沒有馬上讓他成為佛子,而是打算再等一段時間。

  圓靜傳播佛法那個階段時,信奉佛門的信徒數量劇增。

  了念一直相當敬仰這位執法長老,他記得自己一開始在典籍上看到圓靜居然已經坐化時,還非常遺憾。

  但原來……

  事情的真相如此不堪。

  那位曾經聲名鵲起的執法長老居然於情愛苦海中不得超脫。

  那師兄怎麼辦?

  師兄必須要渡情劫,可如果師兄真的動了情,會不會也像執法長老一樣失了他的佛道?

  小和尚思緒很亂。

  「喝口茶吧。」

  衡玉摸摸了念的光頭。

  手感真是不錯。

  不過她覺得還是了悟的光頭手感更好:)

  聽到衡玉的話,了念回過神來。

  他垂下眼,連忙捧起茶杯喝茶,一時之間都沒注意到衡玉在摸他的頭。

  了悟倒滿茶水,親自把茶杯推到衡玉面前。

  瞧見他這個可以說是下意識做出來的舉動,圓靜眉心擰了起來。

  衡玉捧著茶水,對圓靜說:「前輩,我們現在來聊些正事吧。」

  「你想聊什麼。」

  衡玉平靜道:「近來平城出現了一位修習採陽補陰之術的妖女,似是和合歡宗有關系,不知道前輩認識她嗎?」

  圓靜閉眼,沒有說話。

  但他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很多東西了。

  衡玉繼續道:「前兩日有個認識的道修被採陽補陰了。」

  圓靜猛地睜開眼睛。

  他捏著茶杯的手不自覺變得用力起來,艱難而生硬地出聲。

  「原來如此,這就是道友一直在激怒我的原因嗎?我很好奇道友是如何猜到我與她的身份。」

  「香囊。」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那個用僧衣一角縫製的香囊。

  瞧見這個香囊,圓靜苦笑:「我懂了,我想去見見那位道修。」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

  還是了悟出聲做了決定:「可以,請前輩跟我們走上一遭。」

  倒出來的茶水還沒喝完,幾人又再次起身離開這家酒樓。

  外面還在下著淅淅瀝瀝的雨。

  衡玉撐開油紙傘,緩緩走進雨幕中,在前方帶路。

  素色油紙傘下,她的黑色長裙被風刮得掀起一角裙擺。

  大概走了幾百米,就走到了樂居樓門前。

  直奔天字號房,衡玉抬手叩門。

  稍等片刻,逍遙子的二徒弟過來開門,瞧見衡玉一行人他微微一愣:「不知洛道友——」

  「叨擾了,我們想來瞧瞧周道友的情況。」

  「師兄他現在還在昏迷。」二徒弟邊說著邊往後面退開幾步,請衡玉他們先進來。

  走進廂房裡,衡玉發現道卓和慕歡也在。

  她朝他們頷首示意,回神做了個請的動作:「前輩請。」

  圓靜沉默著走到床榻前——

  這個躺在床榻外側的道修年輕而俊秀,此時臉色蒼白境界掉落,而且靈根受損,明顯是剛被採陽補陰過。

  道修身上還沾染有淡淡的妖女氣息,這股氣息對圓靜來說絕不陌生。

  正因為不陌生,他才覺得自己心口鈍痛,好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刀。

  他這個反應,讓道卓和慕歡覺得奇怪。

  兩人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一般,道卓開口補充:「貧道已經追查那妖女兩月有餘。三個月前那妖女在道宗勢力範圍內將我三個師弟……」

  圓靜只有一張臉仍如青年模樣,他其實早已暮色蒼蒼。

  聽到道卓的話,他忍不住苦笑出聲,在這一瞬間就連臉也彷彿蒼老了十倍不止:「我知曉了……我都,知曉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緘默在一旁。

  「前輩。」道卓上前,想要好好追問。

  衡玉抬手攔住他,默默搖頭。

  道卓疑惑不解,但人是衡玉帶過來的,道卓想衡玉此時搖頭應該是另有安排,於是他默默退了回去。

  「人已經看過了,前輩要跟著我們回我們的住處嗎?」衡玉側頭去問圓靜。

  圓靜點頭,沒有出聲。

  -

  回到他們居住的酒樓後,衡玉招來店小二,給圓靜訂了間新的廂房。

  平城外來人口不多,除了衡玉他們住著的三間天字號房外,還剩下一間天字號房,正好能讓圓靜住進去。

  一行人上了樓,走到廂房門前時,圓靜不發一言直接走進裡面。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

  衡玉說:「我們也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急不得。」

  雖然衡玉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從她所掌握到的信息來看,圓靜這位聖僧和不知名妖女間的故事未必順遂。

  如果親口道出,可能就是在自己心上剜一刀,圓靜不樂意開口衡玉也能理解。

  所以她不急。

  「的確急不得。」了悟點頭。

  往裡走,最先經過的是了悟的廂房。

  他推門走進廂房裡,回身關門時發現衡玉還站在門外。

  「怎麼了?」

  「之前在樓下時,師兄說如果我想,你可以為我試一試縫製香囊,這句話還作數嗎?」

  了悟一怔:「這不是洛主讓貧僧配合你的言行嗎?」

  衡玉誠懇道:「但我也是真心想讓你為我縫製香囊。」

  了悟抿起唇角。

  他想了想,說:「這樣吧,貧僧再和洛主賭上一局,如果貧僧輸了,貧僧會為洛主縫製香囊。如果洛主輸了,就請洛主為貧僧做一席素菜。」

  衡玉打了個響指:「這個提議相當合理,不過我們要賭什麼?」

  「兩天之內,如果你能讓圓靜開口說出過往的事情,就算你贏;反之就算你輸,你看如何?」

  衡玉回頭望了望圓靜那緊閉的廂房門:「有一定難度,不過可以試試看。這個賭約我接下了。」

  她轉過頭來,滿眼期待看著了悟:「香囊可以用僧衣一角縫製嗎?」

  了悟抿唇,唇角上揚些許弧度:「不能。」

  「那這個賭約我虧了。」

  「洛主可以不賭。」

  衡玉攤手:「行,就這樣吧,我不得寸進尺了。」

  反正今天她已經調戲得夠多了,現在可以暫時適可而止:)

  人要學會知足。

  -

  回到廂房後,衡玉繼續練字。

  練完字後,衡玉側耳聽了聽,發現沒再聽到那些淅淅瀝瀝的雨滴聲。

  她走到窗邊,兩隻手一起用力推開窗戶。

  雨後碧空如洗,空氣也變得清新不少。

  衡玉伸了個懶腰,重新走回桌邊畫起一悟小和尚的Q版漫畫。

  又畫了兩個故事,衡玉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思考著這幾天的事情。

  首先是那個妖女。

  她修煉有採陽補陰之術,可能是合歡宗之人。

  她和圓靜分明有一段情緣,為何卻採陽補陰?她的境界又為何會從結丹期掉落到築基期巔峰?

  其次是圓靜。

  三百年前風采過人,宗門對外宣稱他早已坐化,可實際上他依舊活在這個世界上,右臉有那枚象徵著無定宗棄徒的黑色符文。

  當年到底有什麼隱情。

  在酒樓大廳時,衡玉每每說些挑逗了悟的話語,做些帶著挑逗性質的動作,圓靜都有很大的反應。

  衡玉猜測,當初那個妖女勾引圓靜時,很有可能就是用了類似的手段。

  所以在看到她和了悟時,圓靜總是會不自覺代入他和那個妖女。

  但——

  她和了悟是不一樣的啊。

  衡玉垂下眼,看著自己剛剛畫好的Q版漫畫。

  她覺得,這場賭約了悟肯定輸定了。

  -

  傍晚,衡玉出門一趟,路過圓靜的廂房時發現對方的廂房門依舊緊閉。

  想了想衡玉還是沒上前敲門——

  今天圓靜情緒起伏太大,給他一些時間冷靜下來比較好。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兩天。

  這兩天裡,道卓和慕歡來酒樓找過衡玉,想詢問具體情況,衡玉只是搖頭讓他們耐心等待,等時機成熟了再開口告知他們。

  道卓脾氣好,但慕歡性子就比較衝了。

  她不耐煩道:「何時時機才能成熟?如果等上太久,那人又行動了怎麼辦?」

  衡玉哪裡沒看出來,慕歡這是想趁機向道卓獻慇勤。

  可是想拿她做筏子獻慇勤,也要看她會不會配合。

  衡玉兩手抱臂,倚著牆毫不客氣道:「慕主這脾氣該收斂些,我不是那些愛慕你的男修,不會慣著你的脾氣。」

  慕歡跺了跺腳,語氣軟和下來:「好好好,此事是我錯了,你莫要氣惱。」

  「那麻煩二位打道回府吧。」衡玉說。

  等兩人離開,衡玉轉過身,就看到了悟穿著月牙色僧袍站在三樓那裡看著她。

  「在看什麼?」衡玉揚唇。

  「賭約的時間就要到了,洛主還不行動嗎?」了悟問她。

  衡玉快步走上三樓,站在了悟身邊。

  「別動。」

  「嗯?」

  衡玉靠近了悟。

  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圓靜那緊閉的廂房門緩緩被人從裡面打開。

  身披袈裟的圓靜依舊是眉目如畫的模樣。

  他兩隻手握著門邊,目光落在衡玉身上,輕嘆口氣:「如果道友想讓我出來,直接敲門就是,又何必如此行事。」

  衡玉眨眼。

  這不是趁機調戲,把圓靜當做助攻嗎。

  但圓靜已經出來,衡玉只好默默往後退開:「不知前輩有空嗎,我的確有些事情想要找前輩。」

  圓靜很清楚她的目的:「你是想知道我的過往?」

  衡玉並不奇怪圓靜能猜到。

  畢竟是三百年前力壓同輩無數天驕的無定宗佛修,猜不出來才奇怪。

  「前輩沒有猜錯。」

  「那些事情我不願再提起。」

  圓靜直接拒絕。

  他的口風密不透風,好像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衡玉輕笑,沒有因為他擲地有聲的拒絕而懊惱:「我相信我可以打動前輩。」

  「前輩好奇我是如何攻略佛子的嗎?我與了悟,和你想像中的其實並不一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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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攻略佛子。

  衡玉說得太坦然了。

  了悟撥弄念珠的動作微微停頓片刻。

  不過回想一番之前發生的很多事情,了悟必須得承認,有時候正是她的坦然在打動他。

  心性赤忱而坦然的人,很難讓人升起戒備之心。

  即使明知她來意不善——

  但他,同樣懷著自己的目的。

  -

  圓靜請衡玉走進廂房裡。

  了悟抬步想要跟著進去,衡玉轉身攔住他:「你留在外面吧。」

  有很多事,她都不想跟他挑得那麼清楚明白。

  就算一切都是始於算計,她能夠打動了悟,裡面又怎麼可能只有冰冷的演戲作態,毫無絲毫的感情投入。

  但這種感情投入,是很難用言語表達出來的,只有當事人彼此能夠親身感受到。

  「好,若是有什麼事,洛主直接傳音於我。」了悟想了想,點頭說道。

  圓靜的廂房幾乎維持了他入住前的模樣。

  連桌子上擺放著的茶壺都沒有被動過。

  「簡陋了。」圓靜雙手合十致歉。

  「前輩客氣了。」

  衡玉在他對面坐下。

  她低下頭,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幾樣東西,一一推到圓靜面前。

  這幾樣東西裡,有她整理出來的佛理小故事手稿、有她畫的一悟小和尚手稿。

  更有——學習梵文的書籍!

  目光落在這幾樣東西上,圓靜一開始還沒什麼太大的感觸。

  直到他伸手,翻看起佛理小故事手稿。

  那些晦澀的佛理被用簡單的小故事闡述出來,風趣幽默又活潑生動,但警醒世人的意味並沒有被削弱。

  ——很特別的小故事。

  「不知道友為何要讓我看這些故事?」

  衡玉知道他沒多想,於是她主動點明出來:「這佛理小故事是我整理出來的。」

  圓靜輕輕擰起眉來,臉上有疑惑之色一劃而過。

  「旁邊擺放的畫稿也是我畫的。至於那本梵文書,是因為我興起想要學習梵文,特意在書肆裡買來的。」

  圓靜微愣:「梵文……你是為了能看懂佛經而學習?」

  「沒辦法,絕大多數佛經都是用梵文來寫的,我想要好好整理佛經和佛理,還是得學習梵文自己看懂那些佛經。」

  「你知道梵文有多難學嗎?」

  圓靜是無定宗之人,他很清楚,即使是那些從小在宗門裡長大的小和尚,想要熟練掌握運用梵文,都需要好幾年上十年的時間,結果眼前這個人卻信誓旦旦說自己要學習梵文。

  是在做戲打動人?還是她真的這麼打算?

  衡玉輕笑,的確,沒有一門新的語言是容易學習的。

  但很不巧——「我是個天才,梵文再難學也不可能難倒我。」

  這句話,讓圓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

  他想了想,問:「你是為了悟而學習的?」

  「我不否認這一點。」

  「合歡宗的妖女為了打動人心,手段是越來越出彩了。」圓靜贊了一句。

  衡玉抿唇輕笑:「前輩相信嗎,以我的手腕,一念之間便可毀去了悟佛道……」

  說到這裡時,圓靜眼裡閃過一抹戾氣。

  他早已不是那悲天憫人的無定宗執法長老,在面對這個威脅時,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最決絕的手段。

  是的,只要她沒有了命,就沒有了機會去毀人佛道。

  「但——」

  衡玉用了個轉折的話,就讓圓靜的殺意凝滯。

  「一直有人告訴我先天佛骨對佛門到底有多重要。」

  「如果毀掉先天佛骨,那我肯定要陷入無止境的被佛門追殺的境地裡。我意在逍遙,愛上了悟卻會成為我的負擔。所以我可以喜歡他,但不會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愛慕。既不愛,就不會強求毀他佛道,硬要讓他與我結為道侶。」

  她說得直白。

  了悟這樣的人,她只想成全他的佛道,而不想成為他修佛之路上的心魔。

  圓靜抬眸,認真打量她。

  從那雙溫和剔透的眼裡,他只能看到滿滿誠摯。

  圓靜沒辦法不相信她的話——除非她的演技真高超到連他都隱瞞過去。

  「那你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現在他看到的情況,就是衡玉在攻略佛子。

  而且『攻略』這一點,是衡玉自己親口承認的。

  但衡玉還沒開口回答,她就察覺到外面爆發出一股結丹期的靈力波動。

  這股靈力波動——是逍遙子!

  在這小小平城,築基期就已經可以橫著走。

  現在卻有個敵人需要結丹期的逍遙子出手……

  圓靜最先意識到什麼,一閃身,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衡玉從椅子上起身,跑到門邊拉開門。

  「洛主?」了念小和尚也正好從他的房裡跑出來。

  「你師兄呢?」衡玉沒看到了悟。

  「師兄先出去探查情況了。」

  「看來是那採陽補陰的妖女出現了。」

  衡玉握緊手中長劍,朝樓下跑去。

  跑了兩步,她發現了念小和尚居然也跟在自己身後。

  「外面有那麼多築基期和結丹期,打起來波及到你怎麼辦,你回廂房等待,就在窗口那裡瞧熱鬧就好。」

  了念權衡了一下,覺得自己這煉氣十層的修為的確湊不了這番熱鬧,乖乖點頭跑回廂房。

  「轉身!」衡玉高喊了一聲。

  了念茫然轉身,發現有個木製手環正巧落到他懷裡。

  手環雖是木製,裡面卻散發著一股很強的靈力波動。

  這個手環是中級法器,能夠擋下築基巔峰最強一擊,就算是結丹初期修士出手,在短時間內這個手環形成的防護罩也能護住手環主人。

  衡玉直接傳音,把手環的操縱口訣告知了念。

  等了念怔怔回過神時,他一抬頭,發現衡玉已經跑出酒樓。

  -

  今天是十天一次的趕集日,城鎮裡和城鎮周邊的百姓挑著籃子專程趕集賣東西,也有很多百姓特意在趕集日出來逛街,為自己和家人添置些東西。

  街道上原本行人紛紛,但自從打鬥的靈力波動散發開後,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們紛紛躲了起來,生怕自己被波及。

  衡玉跑出酒樓左右張望,發現街道上已經沒有百姓了。

  她順著靈力波動最強大的方向跑過去,很快看到對峙的三方人。

  這三方人裡,最左邊一側是逍遙子和道卓等人。

  最右邊一側,是身穿僧袍的圓靜。

  等衡玉跑近,視野開闊起來,她才注意到有個身穿藍色長裙的女人一直被圓靜小心護在身後。

  圓靜神情悲傷,護著她的動作卻小心細致。

  至於站在最中間的那人,自然是了悟。

  衡玉直接走到了悟身側,長劍從劍鞘裡一寸寸抽出,對準逍遙子一行人。

  她能看出來,了悟現在在戒備著逍遙子一行人出手。

  「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抽空問了悟一句。

  慕歡自然是和道卓站在一起的。

  聽到這句問話,慕歡氣得翻了個白眼:「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就直接走到了悟身邊。你就不能顧惜絲毫的同門之情?」

  美人翻白眼,也能比別人多出幾分異樣的風情。

  衡玉笑盈盈道:「你放心,在你臨死之前,我會顧惜同門之情為你收屍的。」

  慕歡撇嘴:「男人果然比同門重要。」

  說著,她伸手,強行摟抱住道卓的一邊胳膊。

  道卓耳尖微紅,用力掙脫一下沒掙脫開。

  兩人在交談時,一旁的逍遙子滿臉怒容,他抬手指著了悟:「佛子可是要包庇那個佛修和妖女?」

  「阿彌陀佛。」了悟宣了聲佛號,「貧僧只是不希望兩位結丹期修士在城內打鬥。」

  這城裡的房子就是普通瓦房,逍遙子他們打鬥的餘波撞擊到房子,肯定會引起塌陷。

  等戰鬥過後,修補房子又是一筆勞民傷財的工程。

  逍遙子急於為弟子報仇,但也沒有失了理智。

  以他結丹初期的修為,對付得了那個妖女,可對付不了妖女旁邊那個陌生佛修。他必須要和佛子了悟聯手才行。

  所以這時候聽到了悟的解釋,逍遙子順勢點了點頭,擺出一副被他說服、顧全大局的模樣。

  瞧著逍遙子冷靜下來,了悟轉身去看圓靜和他身邊那個藍衣女子。

  藍衣女子大概是受了重傷,右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時不時用力嘶聲咳嗽起來。圓靜站在她旁邊,細心攙扶著她,手中金光浮現,用自己的靈力為她護住心脈。

  「你傷勢好些了嗎?」圓靜的聲音裡夾雜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藍衣女子深吸兩口氣蓄積力氣,用力推開他的手。

  圓靜怕她傷勢加重,黯然鬆開手:「不必推開,你如果不樂意讓我攙扶你,只要說一聲就好,我會乖乖放手。」

  藍衣女子擰起眉來:「你我已經恩斷義絕近百年,圓靜,你又何必再尋我?」

  圓靜苦笑:「我知曉……只是半年前,我察覺到我送給你的護身靈甲碎掉了。能夠讓護身靈甲碎掉的攻擊,至少得是元嬰初期的全力一擊……我怕你出現什麼意外……」

  他臉上明明沒有什麼苦澀之意。

  苦澀卻從骨子裡透了出來。

  -

  他們的對話裡透露出不少訊息。

  衡玉擰起眉來,心中越發好奇起當年的隱情。

  就在她走神時,身後的慕歡上前走到她身邊。

  「怎麼了?」

  慕歡抿唇,緊緊打量著那個藍衣女子的容貌。

  藍衣女子是側對著他們的,在藍色裙子外,她還罩著件寬大的黑色斗篷。斗篷帽子戴起來後,寬大的帽簷遮擋住她的大半張臉。從他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半張臉豔若春光芙蓉,即使是擰眉臉帶怒意,也呈現出別樣的風情。

  藍衣女子動作大了些,帽簷朝後滑了滑,在那瞬間慕歡注意到她右眼角上繪著一朵豔麗的芙蓉花。

  「難道是她!?」

  「你認出她了?」

  衡玉側頭看向慕歡。

  她這個半路傳過來的半吊子合歡宗弟子,是不太清楚合歡宗歷史上出名的人物。

  但慕歡認得,就不奇怪了。

  慕歡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朝那個藍衣女子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大師姐。」

  藍衣女子猛地扭頭看向慕歡,目光裡夾雜著幾分震驚。

  慕歡掐訣行禮:「我師從合歡宗回樂峰峰主,是師父座下最小的弟子,排行第七。」

  藍衣女子緊緊抿唇,過了許久,她才嘶聲道:「我已不是合歡宗弟子,當不起道友口中的大師姐這個稱呼。」

  在回話時,藍衣女子隱在黑色斗篷下的手掐了一訣,就要直接離開。

  她的動作幅度很小,就連她身側的圓靜都沒有察覺到她的舉動。

  「鏘——」

  一道劍光直直朝她劈斬而去,衡玉眨眼直接出現在藍衣女子身側,兩手掐訣把囚禁陣法召喚出來:「道友採陽補陰如此多人,就這麼離去,似乎有些不妥吧。」

  圓靜反應最快,手中金缽搖晃起來,結丹後期的含怒一擊直直砸在衡玉身上。

  距離太近了,近到攻擊已經落在衡玉身上,了悟才注意到這點。

  攻擊落下時,衡玉的護身法寶全部泛起亮光,為她化去攻擊。

  攻擊層層削弱,當攻擊落在衡玉身上時,她還是沒忍住半跪而下,靠手中的劍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左手摀住胸口咳出一大口血來。

  而在這一瞬間,她依舊沒有停止往囚禁陣法裡注入靈力。

  囚禁陣法完成那刻,了悟正好出現在她面前,為她化去圓靜的第二道攻擊。

  「洛主,你可有事?」

  了悟回身,想要攙扶住她,又怕動作幅度過大會讓她的傷勢加重,一時之間整個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衡玉用力咳出瘀血。

  她扁了扁嘴:「你有沒有覺得你問了句廢話?」

  她渾身上下,哪裡像是沒有出事的樣子。

  了悟抿唇冷靜下來,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菩提丹。

  這是無定宗的療傷聖藥,服下菩提丹後,元嬰期以下,只要傷者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能被救回來。

  「服下它會舒服很多。」

  了悟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些安撫意味。

  衡玉瞥了眼,發現這是顆六品丹藥。

  在修真界裡,一品二品丹藥對應練氣期,三品四品對應築基期,五品六品對應的是結丹期。

  瞧見了悟直接拿出這麼珍貴的丹藥,衡玉想了想,還是沒拒絕他的好意。

  「餵我。」衡玉說,「我手動不了。」

  不遠處的慕歡:「……」

  無恥!

  了悟推開玉瓶瓶塞,把渾圓的白色丹藥倒到手心。

  他拈起丹藥,遞到衡玉嘴邊:「冒犯了。」

  衡玉張嘴,咬住丹藥。

  才剛嚥下丹藥,下一刻,一股暖意就從她的丹田處升起。

  原本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也不再疼了。

  衡玉伸手,讓了悟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阿彌陀佛。」了悟顧忌著她的傷勢,伸出自己的右手,動作很輕地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他們這番互動,讓藍衣女子有些驚訝。

  她遲疑道:「你們……」

  「我們坐下來聊聊吧。」衡玉自然接話。

  「是嗎,我們有什麼好聊的,我採陽補陰道門那麼多人,你和道門那些人應該算是一夥的,難道真的會放過我?」藍衣女子冷笑。

  衡玉聳肩:「這筆恩怨要如何清算,就是你和道門的事情了。」

  「如果圓靜想帶你跑,我們的確攔不住……」

  「好,那我們就坐下來好好聊聊。」

  藍衣女子直接打斷衡玉後面的話,同意了衡玉之前的提議。

  她寧願和衡玉他們坐下來聊,把那些恩怨都算清楚,也不願獨自面對圓靜。

  聽到這話,圓靜眼底黯然更深。

  他原本已經蓄了靈力,想要把她救出去,但聽到她這個回答,他緩緩垂下自己的右手,驅散那已經蓄起來的靈力。

  藍衣女子注意到他的動作,用力咬了咬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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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藍衣女子同意與他們坐下來好好聊聊,周圍劍弩拔張的氣氛頓時緩解下來。

  衡玉不打算解掉藍衣女子身上的囚禁陣法,她走上前,說一句「冒犯了」,親自把還在受傷的藍衣女子攙扶起來。

  囚禁陣法只是束縛了藍衣女子體內的靈力,讓她體內的靈力得不到運轉,並不影響她走動。

  她深吸口氣往前走,倒是沒拒絕衡玉的好意。

  「你還受著傷,可以嗎?」了悟擰起眉來。

  「服下丹藥後已經好多了。」衡玉說。

  了悟原本想幫忙扶住藍衣女子,但想了想他還是改變了主意,側頭看向旁邊的慕歡,請求道:「慕主,可以麻煩你攙扶這位道友嗎?」

  被慕歡攙扶住時,藍衣女子深深看了眼了悟。

  瞧見他們全部走遠,身形凝滯的圓靜緩緩抬步,搖晃著手中的九環錫杖沉默跟在他們身後。

  -

  了念站在廂房窗邊,目光一直緊緊盯著窗外。

  瞧見衡玉他們一行人出現在街頭,他連忙往酒樓一樓跑。

  等衡玉他們走進酒樓時,了念正好跑到他們面前。

  上下打量了悟一番,發現師兄完好無損,了念鬆了口氣。

  目光落在衡玉身上時,了念微愣:衡玉唇邊還有沒有擦拭掉的血跡,雪白的頸上也染有血跡,黑色裙子上的灰塵痕跡同樣顯眼。

  「洛主你受傷了?」了念小和尚問道。

  衡玉輕『咦』一聲:「小和尚你居然會關心我了?」

  了念臉上的擔憂瞬間轉為氣呼呼。

  他此時很肯定,這個妖女的傷勢沒什麼大礙。

  「我們進去吧。」衡玉輕笑道。

  了念這才注意到她身邊扶著的藍衣女子,以及跟在她身後的逍遙子一行人。

  他懊惱拍拍自己的額頭,連忙往後面退開幾步,請他們進來。

  酒樓一樓容易人多眼雜,衡玉直接領著他們去到她的廂房。

  廂房桌上擺著一個花瓶,花瓶裡放著一支早開的梅花。衡玉中午練字時取出來的文房四寶還沒有收起來,現在在桌面上攤放開。

  慕歡走過去,瞧見衡玉那手行雲流水的字跡,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

  她以前倒是不知道衡玉有這麼一手好字。

  廂房裡只有四張椅子,了念小和尚機靈,跑去自己的廂房搬椅子。

  很快,眾人圍坐在一起。

  衡玉給每人都倒了杯茶水。

  藍衣女子嫌悶得慌,抬手把黑色斗篷的帽子摘下來。

  隨著帽子一同掉落下來的,還有她那頭飄逸的黑髮,黑髮直直垂在她腰間,襯得那張本來就豔麗的容貌越發精緻。

  芙蓉花印記在她眼角靡靡盛開著。

  看著這張臉,衡玉算是知道當年的圓靜為何會動心了。

  ——藍衣女子和舞媚是一個類型的長相,但她比舞媚更媚,更豔,更具風情。

  這樣的長相,一不小心就會變得豔俗起來。

  可她身上只見豔麗。

  捧著茶水,逍遙子終於按捺不住。

  他緊盯著藍衣女子,冷笑道:「妖女,你把我大徒弟採陽補陰的事情要如何說?」

  「有什麼好說的,男女歡好之事本就是你情我願。」藍衣女子輕笑道。

  「荒謬!」逍遙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幾乎戳到藍衣女子的鼻尖,「當時正是道門傳道的關鍵時刻,我的大徒弟不可能不顧全大局。再說了,我大徒弟怎麼可能看上你這合歡宗妖女。」

  聽到逍遙子這話,衡玉不由揚了揚眉梢,慕歡則低低哼了聲。

  「逍遙子前輩不必如此激動。」

  道卓也聽出不對來,連忙出聲勸道。

  這廂房裡,除了藍衣女子外,還有合歡宗的兩個少主,就算事出有因,這種話也算得上是冒犯了。

  逍遙子深吸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道友。」

  衡玉直接無視逍遙子,開口把話茬接了過來。

  慕歡直接幫忙回答了這個問題:「三百年前,合歡宗首席弟子宓宜。」

  宗門弟子裡,大致分為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

  但內門弟子細分的話,又有普通內門弟子,長老掌門親傳弟子。

  其中,宗門年輕一輩裡實力最強者,最有資格繼任掌門一職的弟子,又被稱為『首席弟子』。

  衡玉早知宓宜身份不簡單,只是沒想到她的身份如此之高。

  這樣的身份為何會叛出合歡宗?又為何會修習起合歡宗的禁術?

  衡玉現在是越來越好奇三百年前那些秘辛之事了。

  宓宜冷冷一笑:「那個身份早已是過往塵煙,再提起來也是為合歡宗蒙羞。」

  衡玉擰眉:「那你為何會修習採陽補陰之術?」

  宓宜倒是相當坦然:「身為曾經的宗門首席弟子,我想要接觸到這類禁術並不難。半年前我被元嬰修士所傷,修為直接跌落到築基初期。道基已經廢掉,只能靠著採陽補陰之術把修為補起來。」

  「你——」逍遙子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宓宜無所謂笑笑:「就說到這裡吧,我沒什麼想說的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妖女既然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那就以她的命,來還我弟子失去的修為吧。」

  逍遙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冷聲說道。

  他恨不得直接奪了這妖女的命,來為他的弟子報仇。

  聽到這句話,一直安靜坐在宓宜身後的圓靜迅速抬起手中九環錫杖。

  整個廂房裡的氣氛再次凝滯起來。

  衡玉突然輕笑出聲:「諸位在我的廂房裡動手,似乎是有些不妥吧。」

  她的聲音清冷,無聲無息間化解了廂房裡劍弩拔張的氣氛。

  瞧著眾人都向她看來,衡玉懶洋洋把玩著花瓶裡那支開得正豔的桃花:「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現在似乎是走火入魔了?」

  之前原身也走火入魔過,衡玉看著宓宜現在的情況,和她剛穿過來時很相似。

  宓宜勾起唇角:「採陽補陰會被合歡宗列為禁術,除了它有違天和外,還和它極不穩定有關系。」

  「你沒猜錯,我確實已經走火入魔命不久矣。」

  「走火入魔又如何,這都是你自找的!」逍遙子冷笑道,「難道你以為你走火入魔命不久矣了,就能彌補你對我弟子造成的傷害嗎?」

  宓宜瞥他一眼,轉動著手指的儲物戒指:「這裡面有六份補足道基的天材地寶,原本我是收集來給自己用的,但我現在這種情況,補足道基也毫無意義,就給你弟子和那三個道宗弟子吧。至於儲物戒指裡的其他東西,就當作是給他們的補償了。」

  在境界掉落之前,宓宜至少是結丹中期修為。

  儲物戒指裡的東西,可以說是她畢生珍藏。

  逍遙子眼睛瞪圓:「你——」

  「你可以不要補償,選擇動手殺我。」

  「但也別想著殺了我後還能佔有我的儲物戒指,我會選擇把這個儲物戒指交給圓靜和尚,你覺得自己能從結丹後期手中搶走儲物戒指,那就盡管一試!」

  逍遙子在心底不斷權衡。

  宓宜直接解掉儲物戒指,拋到逍遙子懷裡:「我頂多七日壽命。」

  「好!那七日後,我要過來親眼瞧你的屍首,如果你沒有死,那貧道就送你最後一程。」

  握緊儲物戒指,逍遙子直接離開廂房,趕回去給他弟子療傷。

  他的其他幾個徒弟和道卓也跟著離開。

  慕歡沉吟片刻,還是沒有留在這裡。

  等他們全部離開廂房後,宓宜捂著自己的胸口,連連吐出幾口心頭血來。

  圓靜慌忙站起身,整個人手足無措:「你……」

  「我不想見你。」宓宜說。

  圓靜閉了閉眼。

  他咬緊牙關,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身體的晃動。

  圓靜把自己的儲物戒指取下來放到桌上:「我回廂房休息。」

  轉身之前,他給衡玉傳音:「我為自己剛剛的行為而道歉,遲些也會想辦法彌補道友。只希望道友能夠代我好好照顧她。」

  一言一行,幾乎卑微到了骨子裡。

  衡玉很難從此刻的圓靜身上,聯想到三百年前他的風采。

  圓靜拖著自己沉重的步伐走出廂房。

  當合上廂房門的聲音傳來時,宓宜直接趴在桌子上再次吐了好幾口血。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翻找出丹藥。

  她遞到宓宜唇邊,宓宜直接擺手拒絕了:「吃了丹藥也是浪費,不必了。」

  「至少會覺得舒服些。」

  宓宜搖頭:「這都是我活該受的。」

  她垂下眼,看著那支梅花上染了血,苦笑道:「倒是污了你的花。」

  「那就換一支就好。」

  宓宜想笑。

  但她剛扯了扯唇角,就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她的唇角流了下來。

  「我扶你去我床上休息吧。」

  扶著宓宜過去,衡玉想了想,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安魂香。

  她和宓宜說了聲,這才走到香爐邊燃起安魂香來。

  這種香料,對結丹期以下修士都有奇效,能輔助結丹期以下修士在最短時間內入眠,正好適合宓宜現在用。

  瞧著宓宜熟睡過去,了悟走到衡玉身邊,抬起手扣住她的手腕。

  「怎麼了?」

  「為你把脈。」了悟溫聲道。

  她剛剛受了傷,雖然已經服下療傷丹藥,但丹藥也不是萬能的,哪裡會起效這麼快。

  把完脈後,了悟溫聲道:「好好休息,等到入夜再服下一粒菩提丹,明日就差不多完全恢復了。」

  衡玉點頭:「我們出去吧,別打擾她休息。」

  推開廂房的門,看到站在門外的圓靜時衡玉並不驚訝。

  「她已經睡下了。」衡玉說。

  「那就好。」圓靜點頭,就要轉身離開。

  「這是儲物戒指。」衡玉把他的儲物戒指拋回給他。

  圓靜摩挲著儲物戒指,微微苦笑,重新把儲物戒指戴回到指尖。

  他走回自己廂房時,步伐有幾分踉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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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衡玉把自己的廂房讓給宓宜住,她就沒有下榻的地方了。

  她下樓去找掌櫃,想要多開一間廂房。

  「仙子,酒樓裡現在只剩下玄字號房了。」

  掌櫃用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

  酒樓以『天地玄黃』劃分廂房的規格,玄字號房是條件最差的單人廂房。至於黃字號房是大通鋪,幾個人合住一起,這更不可能讓衡玉入住。

  出門在外,衡玉其實不太在乎居住條件。

  對修真者來說,只要有個蒲團打坐就能應付一整夜。

  「那就給我開個——」

  話剛說到一半,旁邊的了悟出聲打斷她:「洛主如不嫌棄,可以住在貧僧的廂房,貧僧搬去和師弟住在一塊兒。」

  衡玉偏頭去看他,想了想點頭說了聲好,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洛主跟貧僧上來吧。」

  了悟領著她往廂房走。

  他推門進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可以收拾的,他的東西基本都在儲物戒指裡。

  衡玉跟在他身後走進廂房,只覺得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菩提苦香——

  這種味道帶著股讓人凝心靜神的感覺,並不難聞。

  這應該是了悟誦經時焚香,日日熏染後,廂房也就染上了這種味道。

  「賭約是洛主輸了。」

  正在整理床榻的了悟突然開口。

  「什麼?」

  衡玉下意識回道。

  回完後她才反應過來——今天發生了一系列事情,她已經把她和了悟之間的賭約都忘光了。

  「洛主忘了嗎?」

  衡玉:「……我原本就要問出來了,誰想宓宜會突然出現。」

  她下意識為自己辯解兩句。

  這個賭約她輸得也太冤了些!

  了悟回頭看她,聲音裡含著笑意:「所以洛主要賴賬嗎?」

  在了悟提出賭約時,衡玉壓根沒想過自己會輸。

  她一手扶額,另一隻手隨意擺了擺:「我像是賭品那麼不好的人嗎。我輸了懲罰是什麼,為你做一席素菜對吧,等回了華城後我立馬履約。」

  「那貧僧就恭候了。」

  整理好床鋪後,了悟離開這間廂房,走去了念的廂房。

  了念小和尚的廂房沒開窗,了悟過去將木窗支起。

  窗戶半開時,他恰好聽到外面有小攤販高聲吆喝。

  -

  衡玉倚在床榻上翻看《大陸典籍》。

  受了結丹後期修士的含怒一擊,即使服下了菩提丹,她的經脈還是在隱隱作痛,做不了練字之類的事情,衡玉只好用來打發時間。

  剛把書翻過一頁,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叩門聲,衡玉放下《大陸典籍》,起身走去開門。

  了悟抱著一個細徑花瓶站在廂房門外。

  花瓶裡插著一支開得正豔的梅花,有風輕輕穿堂而過,吹拂得梅花暗香浮動。

  「有事嗎?」

  了悟將手中的花瓶往前遞:「貧僧剛剛看到有小攤販在賣梅花,就下去給洛主買了一支,洛主可以把它擺放在桌上觀賞把玩。」

  他記得她的廂房桌上原本是擺有一支梅花的。

  衡玉接過花瓶,用指尖撥弄著梅花花瓣。

  想起之前他說過的話,衡玉臉上染了幾分笑:「你不是不贊同折花嗎?」

  了悟只用了一句話就堵了衡玉的叩問。

  他說:「花不是貧僧折的,是貧僧花錢買的。」

  衡玉:「……」

  好有道理。

  他沒有辣手摧花,是那個攤主在辣手摧花。

  他只是花錢買下了花,拉動需求,讓那個攤主繼續走辣手摧花的路線賺錢而已:)

  「難怪和尚的辯才會那麼好,如果辯才不好,很多時候都沒辦法自圓其說。」衡玉吐槽道。

  了悟臉上染了幾分笑意:「貧僧的話錯了嗎?」

  「沒有,所以我才誇你辯才好。」頓了頓,衡玉補充,「不過我很喜歡。」

  非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固守原則,其實並不算一件好事。

  了悟已經習慣她的說話風格,聞言只是笑笑。

  他正要開口,突然察覺到不對,側頭看向隔壁的廂房。

  隔壁廂房門半開著,有一角藍色衣袍露出來。

  宓宜醒來後不知站在那裡聽了多久、看了多久。

  順著了悟的視線看過去,衡玉眉梢微挑:「你醒了。」

  被兩人當場抓包,宓宜依舊坦然。

  她露出半邊身體朝兩人點頭致意,又重新退回廂房,順便把廂房門帶上。

  衡玉輕擰眉心。

  她對圓靜和宓宜這兩個人其實都算不上多有好感。

  在宓宜沒出現之前,圓靜還能牢記佛門教導之義。

  但在宓宜出現後,他卻為宓宜放下了自己恪守的原則。

  衡玉也希望了悟為她變通。

  但她希望的,只是變通些無傷大雅的細枝末節。

  任何事情都別越過大是大非,更別越過心中所追求的大道。

  當然,就算沒有上面那些緣由,沖著圓靜打傷她這一點,衡玉就不可能會對圓靜產生什麼好感!

  而宓宜呢。

  宓宜為了提高修為採陽補陰,就算她在最後給了周創他們補償,但造成的傷害也是實打實的。

  這樣亦正亦邪的人,也很難讓人升起好感。

  衡玉會留圓靜和宓宜在酒樓裡,還讓宓宜住在她的廂房裡,主要還是有其他的考量。

  -

  第二天中午,豔陽高照。

  平城裡難得見到這麼好的太陽,衡玉走出酒樓曬太陽。

  她伸了個懶腰,餘光瞧見有個熟悉的身穿灰色僧袍的身影背對著她坐著。

  ——正是了悟。

  了悟對面,有兩個小乞丐乖巧坐在地上,捧著臉、眼睛都不眨一下盯著他。

  衡玉往前走了幾步,才看清楚了悟在做些什麼。

  他左手持著一塊木料,右手握著雕刻刀。

  雕刻刀在他手中不斷翻飛滑動,他盤膝坐著,不少木頭碎屑都掉在他的膝蓋上。

  很快,一個木劍雛形在他手中成形。

  衡玉覺得有趣,走到旁邊的包子鋪買了三個肉包、一個素包。

  四個包子全部都用紙包好,衡玉捧著它們,快步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給他們一人分了個肉包。

  等衡玉轉身時,發現剛剛還在專心雕木雕的了悟在抬眼看她。

  衡玉沒有站起來,只是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兩步,把素包遞到他嘴邊。

  素包應該是蓮藕餡的。

  湊得太近,了悟隱約能聞到蓮藕的香味。

  「貧僧自己來吧。」

  「你手上都是木屑,我餵你吧。」

  等了好一會兒,瞧著了悟還是沒反應,衡玉無奈,就要把包子遞給他。

  但下一刻,了悟張開嘴咬了口包子。

  他把嘴裡的包子嚥下,對衡玉說:「麻煩洛主了。」

  說完,又張嘴咬了一口。

  衡玉:「……」

  直到了悟吃了好幾口包子,衡玉才回過神來。

  看他吃得那麼從容津津有味,衡玉……

  突然有些饞素包了。

  「好吃嗎?」她問了聲。

  了悟點頭:「還不錯。」

  他不重口腹之慾,這個包子就是尋常合格口味。

  衡玉直接把吃了一半的包子遞給了悟:「你自己來,我也去買個素包嘗嘗。」

  了悟:「……」

  剛剛非要親手餵他的人是誰?

  只是誇了句素包好吃,洛主就直接改了主意?

  衡玉沒注意到了悟凝滯下來的神情。

  她把買給自己的那個肉包子分給小乞丐,站起身後噔噔噔跑回剛剛的包子鋪買了個素包。

  用力咬了一大口,衡玉險些沒能把嘴裡的包子嚥下去。

  她就不應該相信了悟的口味!

  瞧見這一幕,倚在酒樓門邊的宓宜笑得花枝亂顫。

  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眼尾的芙蓉花越發靡麗。

  聽到宓宜的笑聲,衡玉淡定嚥下包子:「你休息夠了?」

  「是的,我想出來曬曬太陽。」宓宜笑。

  等衡玉走到她身邊時,宓宜問:「與你同行的那個和尚在無定宗是什麼身份?」

  衡玉腳步沒停,但也沒有隱瞞:「無定宗佛子,擁有先天佛骨的佛門之光。」回答完後,她直接走到了悟身邊,坐在那裡看他雕木雕。

  宓宜臉上浮現出濃濃驚愕。

  -

  雕出兩把精緻的木劍,了悟把它們遞給小乞丐。

  兩個小乞丐接過木劍,高高興興跑走了。

  「我看這旁邊還有多餘的木頭。」衡玉暗示。

  了悟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她的暗示,總之回話很上道:「洛主有什麼喜歡的木雕嗎?」

  衡玉高興地把自己的右手舉到了悟面前,寬大的衣擺往下滑落,露出光潔而空無裝飾的手腕:「你有沒有覺得我的手腕上缺些什麼?」

  「……雕個木鐲子可以嗎?」

  「可以,花紋得繁瑣些,我不喜歡太素淨的首飾。」

  了悟伸手拿起旁邊的木料,沉吟片刻開始劃動他手中的雕刻刀。

  衡玉安靜坐在旁邊,原本想陪著他把木鐲子雕完。

  但木鐲子雛形剛剛出來,宓宜就走到了衡玉面前:「你有空嗎,我想找你聊些事情。」

  這個機會,是衡玉等待許久的。

  她輕笑著,像是早有預料宓宜會找上她般:「有空,回我的廂房聊吧。」

  -

  上樓時,衡玉注意到圓靜的廂房門是半掩著的。

  他大概正在透過廂房門注視宓宜。

  衡玉側頭看向宓宜。

  宓宜注意到衡玉的打量,尾調上揚,語氣疑惑:「怎麼了?」

  單是從她的表現,衡玉並不確定她有沒有注意到這點。

  只不過,宓宜在問完之後視線餘光朝廂房方向瞟了瞟,衡玉便心裡有數了。

  「沒什麼。」

  衡玉搖頭,繼續專注爬樓梯。

  很快,她抵達酒樓三樓,領著宓宜走進她的廂房。

  廂房門關起後,宓宜手抵在唇邊用力咳了幾聲。

  用帕子抹掉唇角的血跡,宓宜坐到椅子上。

  「你想找我聊什麼?」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沁心露,她把沁心露全部倒在杯子裡,然後把杯子推到宓宜面前。

  沁心露可以緩解咳嗽症狀,喝下這個東西後宓宜不會這麼難受。

  宓宜沒有拒絕衡玉的好意,喝了兩口沁心露,宓宜感覺喉嚨裡的癢意消退不少。

  她輕笑道:「你有沒有想問的?你問的第一個問題,如果方便我都會盡量回答。」

  衡玉眉梢微挑:「當真?」

  「當真。」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詢問有關合歡宗的事情。」

  宓宜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會詢問那些早已塵封在歲月裡的往事。」

  「我不太喜歡問些會讓他人為難的事情。而且那些往事只是滿足我的好奇心,合歡宗的事情卻關乎我的長生大道,孰重孰輕還是很容易取捨清楚的。」

  衡玉直言。

  其實她會留下宓宜,最大原因是宓宜的身份——當年的合歡宗首席弟子。

  這樣的身份,絕對會知曉很多秘辛之事。

  宓宜輕笑:「可我回答不了。叛離合歡宗之前我就被下了禁術,所有涉及到合歡宗秘辛的事情都不能對外提起。」

  就在衡玉覺得有些遺憾時,宓宜又道:「其實我大概能猜到你想問些什麼事情。如果你不排斥雙修,宗門的所有安排對你而言都只有好處……」

  說到這裡時,宓宜唇角溢出一絲血跡。

  觸動禁術的反噬加重了她的傷勢,宓宜沒忍住,強行用力咳出瘀血來。

  咳出瘀血後,她扯起嘴角笑,笑容詭異又豔麗,像是盛放到接近糜爛的罌粟花。

  衡玉連忙把裝著沁心露的杯子遞到宓宜手邊。

  宓宜把整杯沁心露都嚥下去,氣息才逐漸平穩下來。

  「有關合歡宗的問題我不便回答你……」宓宜想了想,「但我可以與你聊聊那位佛子。」

  衡玉眸色漸深:「你知道佛門秘辛嗎?」

  「活了那麼多年,有些事還是懂的,就看你想瞭解哪方面。」

  衡玉直接問出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先天佛骨到底意味著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宓宜笑得花枝亂顫,眼尾的芙蓉花都因此而舒展開:「這個問題你還真問對人了。」

  「你知道邪魔是修真界所有人的敵人吧?」見衡玉點頭,宓宜又說:「但很可惜的是,只有佛門中人才能施展出有效的對付邪魔的手段。萬年之前黑白學宮的宮主在隕落前曾經為滄瀾大陸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先天佛骨會成為佛門之光,他會身化為佛,將天下佛修整合在一起,徹底終結滄瀾大陸的邪魔之禍。」

  無定宗為佛門聖地,但天下佛寺眾多,散修的佛修更多,無定宗缺乏一個具有統治力的存在,將它們徹底擰合成一條線。

  衡玉對先天佛骨的重要性早有預料。

  只是沒想到這會和邪魔之禍有關。

  細想片刻,衡玉覺得不對:「既然了悟的身份這麼重要,合歡宗怎麼還敢讓門中弟子攻略他?」

  「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位佛子應該是要渡情劫吧。」宓宜撫了撫自己的眼角,「反正佛子總是要渡情劫的,合歡宗裡的女子曼妙多姿,自然比尋常女修更容易讓佛子動心。所以對於你的內門任務,無定宗應該也是坐視不理,任由發展。」

  衡玉:「……」

  按照宓宜的邏輯——

  了悟的身份非常重要,他很有可能會成為終結邪魔之禍的人。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面臨考驗渡過情劫。

  與其讓一些亂七八糟的女修成為了悟的應劫之人,不如想辦法讓合歡宗的妖女成為了悟的應劫之人。

  衡玉突然有種被合歡宗和無定宗聯手算計的感覺。

  瞧著衡玉在走神,宓宜突然笑道:「其實無所謂,你只注重攻略,不動真情就好。愛上佛修並非好事,即使他不是佛子、不用肩負起那種拯救天下的重擔。」

  宓宜勾了勾垂落下來的頭髮:「勾引聖潔者,讓聖潔者為自己墮落,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是……」

  她唇角的笑意逐漸涼薄起來:「這種炙熱的愛能維持多久?他沉默寡言,他明明已經棄了佛道執念叢生,生活卻還是近乎一成不變,不能給你帶來任何的新鮮感。如果你見過山川、見過蒼莽之景,要如何愛這一成不變的蒼白風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3 02:11 PM

第三十五章

  聽完宓宜這一番話,衡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合歡宗不僅盛產海王,它還盛產渣女。

  這番話多渣啊。

  勾引他撩撥他的時候沒覺得他性子沉悶無趣,得到手後就覺得他是『一成不變的蒼白風景』了。

  「所以你勾引他墮落,勾引他為你背棄宗門,最後又於一百年前拋棄了他?」

  難怪圓靜會說出『在這俗世之中,妖女的微笑和話語不可信』之類的話。

  三百年前,他一定曾深陷在宓宜用微笑和話語編製出的謊言裡。

  宓宜眼裡含著水色,裡面滿是瀲灩。

  這樣的女人即使壽元將近,也如同尤物一般風情萬種。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覺得我在騙圓靜嗎?不,當年的我身為合歡宗首席弟子,擁有過很多男人,圓靜於我一直是最特殊的一個。情濃之時我亦願意為他放棄宗門。」

  三百年前,宓宜是合歡宗最驚才絕豔的弟子,在八大正道門派五大邪道宗門裡亦赫赫有名。

  那時候,她被自己的師父、合歡宗掌門和太上長老悉心栽培。

  當時她未滿百歲就突破結丹期,如果按部就班,三百歲之內必成元嬰期。

  但在外出歷練時,她遇到了正在凡俗傳道的圓靜,見他眉眼不俗氣質清冷卻也溫柔到極致,生生動了心,並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勾引圓靜為她破戒。

  後來無定宗前來合歡宗問責,想要把圓靜帶回無定宗接受懲戒。

  她為了與圓靜廝守,強行叛出合歡宗,放棄自己唾手可得的地位。

  昔日種種,不曾有半點兒摻假。

  「可後來我發現,我愛上的恰恰是聖潔者的克制與清冷,追求的是與聖潔者魚水之歡時的背德與禁忌。當追求到這一切後呢?」宓宜目視前方,眼神有些空洞,「還有什麼值得眷戀停留的東西?」

  「你知道嗎,我是媚修,修習的是雙修大道。僅憑圓靜,無法完全配合我進行修行。」宓宜站了起來,她似乎有些激動,「和圓靜在一起後我的修為幾乎凝滯,兩百年時間不過是從結丹初期晉入到結丹中期。」

  「設身處地想想,如果你是我,你會甘心嗎?」

  「那些曾經被我壓著無法出頭、只配仰望我的人,境界都超過了我。」

  「修真者竊天地靈氣,踏歲月長生。原本是最有可能逍遙長生的一批人,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同輩人晉入結丹後期、甚至是元嬰期,你要我如何甘心?那種不甘心的念頭越來越濃,踏出那一步的時候我很愧疚,但後來我還是踏出去了。」

  結合雙修大道來考慮,『那一步』指的是什麼並不難猜。

  「圓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對我越來越好。可那種好,只會讓我越來越不甘心,也越來越愧疚。當愛裡夾雜了愧疚,就會忍不住逃避,於是某日我與他真正恩斷義絕,放他自由。」

  衡玉冷哂:「放他自由嗎?你看他可真正得了解脫?」

  宓宜眼裡帶著灼灼的火:「這非我本意。」

  衡玉神情譏諷:「你比我更熟悉圓靜的性子吧,你真的猜不到你離開後他會變成什麼樣?」

  「……」

  宓宜深吸兩口氣,避而不答。

  她看向廂房門所在的方向:「圓靜,你就站在廂房外對吧。你進來,我們今日把所有糾葛都攤開了說。」

  衡玉抬眸看向廂房門外。

  難怪剛剛宓宜還在和她聊了悟,轉頭就說起了那些塵封的往事。

  看來宓宜是察覺到了圓靜站在外面聽著。

  圓靜是酒樓裡修為最高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想刻意探聽對話,她和宓宜的對話絕對瞞不過圓靜。

  在宓宜說完那句話後,廂房門外安靜了很久,很久。

  然後,有人抬手推開緊閉的門。

  推門的力度有些失控,完好無損的門居然被推得吱呀作響。

  圓靜安靜站在那裡,還維持著推門的姿勢,身影彷彿一尊雕像凝固成了永恆。

  而一身灰色僧袍的了悟正站在他身側。

  「原來佛子也在,不如一塊兒進來吧。」宓宜輕笑著出聲邀請。

  了悟沒說話。

  他只是面無表情,平平淡淡抬眼,目光從宓宜身上一掠而過。

  那樣的眼神,無悲無喜又無欲無求,彷彿是無量佛境裡端坐在蓮台上的佛在垂眼看人間。

  了悟身為先天佛骨,剛生下來不久就被送入無定宗。

  這幾十年來他只修習佛法,於人情世故上欠缺磨礪,有時候更是看不懂眾生在苦苦掙扎些什麼。

  不過他本來就是心如明鏡的人物,很多事情衡玉為他點破了紗窗紙,他自己就能舉一反三。

  這段時間,了悟一直在耐心觀察圓靜和宓宜這兩人。

  「宓道友。」了悟出聲,「佛修與普通修士都是汲汲於長生大道的普通人。」

  說這話時,了悟瞥了眼衡玉:這話正是她曾經告訴過他的。

  「你口中的聖潔者,不過是皈依信仰而能夠克制自身欲望的修士罷了。如若你不明白自己想求取些什麼,又何必毀人道行?你如今說得再冠冕堂皇,都是在為自己辜負他人而做推脫,最後只讓看清你底細的旁觀者竊笑不已。」

  「你背棄精心栽培你的宗門,此乃薄情寡義;你背棄曾經誓守的承諾,說出剛剛那番話語,更是鮮廉寡恥。」

  他用最平靜的語調,說著最輕蔑的話。

  宓宜臉色煞白,心緒波動之下連連咳出好幾口血來。

  下一刻,了悟又看他身側的圓靜——

  圓靜眉心緊擰,神情哀傷。

  聽到了悟對宓宜的指責後,他才從神遊天外的狀態逐漸回過神來。

  「被妖女打動、意圖與她廝守時,你真的想過你們之間的磨合問題嗎?凡俗夫妻所面臨的問題多是柴米油鹽之難,而你與她之間有無數隔閡,宗門大道不過是其中的兩樣罷了。若你背棄宗門背棄佛道,能追尋到你真正想要的東西,興許我會更敬重閣下幾分。」

  「但閣下當年身為執法長老,距離成為佛子僅有一步之遙,受天下佛修敬仰,本驚才絕豔、長生大道可期許,如今身為結丹後期修士卻困於情愛苦苦不能自拔,毫無昔日半分風采。」

  說著,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圓靜所著的那本游記。

  他原本想把游記丟到圓靜懷裡,但在脫手前想起這是衡玉送給他的,反手又把游記收回儲物戒指裡:「貧僧本以為能著出這本游記的佛修,會是個格外通透的人物。但這三百年歲月,當真值得嗎?」

  這三百年歲月,當真值得嗎?

  圓靜最大的錯誤,就是他活到現在越來越糊塗!

  被聲聲叩問至此,圓靜臉上泛起羞愧:「我——」

  辯解的話就想要脫口而出,但很快,圓靜又重新閉了嘴,只是臉上的羞愧之意愈濃。

  羞愧與痛苦頻頻出現在他臉上,圓靜心口鈍痛。

  了悟把目光從圓靜身上移開,落在衡玉身上。

  被鎮住的衡玉緩緩回過神來,與了悟對視。

  剛剛那番問責毫無錯處,難怪在《大陸典籍》中曾經記載過了悟在八大正道五大邪宗的法會上舌戰群儒,辯才無雙。

  衡玉已經能想像他當日風采。

  不過對視著對視著,衡玉心裡泛起嘀咕:佛子不會連她也一塊兒罵吧。

  「洛主。」了悟聲音清冷,恍若弦樂自天上而來,「洛主認可宓道友方才的言辭嗎?」

  「方才的言辭?」

  「在洛主眼中,沉於信仰的佛修都是一成不變的蒼白風景嗎?」

  這個問題頗有成為送命題的潛質。

  衡玉原本想調侃出聲,但對上了悟那嚴肅認真的神情,她也不自覺擺正臉色:「別的佛修我不清楚。但幾月同行,佛子親手為我做菩提糕,教我下棋,贈我梅花觀賞,於我遇到危險時第一時間相護。每個人生來其實都是一成不變的蒼白風景,時間和閱歷卻會讓他們成為山川、成為蒼莽之景。」

  「佛子高居佛寺,終日叩擊木魚、手捧經書,比尋常人要通透溫柔,你早已是山川、是蒼莽之景,只不過不是人人都懂得欣賞。我教佛子識得眾生之苦,是想為那本就令人動容的風景增色,絕無一絲一毫嫌棄之疑。」

  說著說著,衡玉下意識為自己開脫一句。

  清規戒律,木魚經書,這是佛修的選擇。

  他們克制欲望、沉於修行之中,也許性情木訥,但他們的內心世界同樣豐富。

  說白了,宓宜就是個被寵壞了、被嬌縱慣了的人。

  她現在所經歷的所承受的,都是在為自己的嬌縱買單。

  了悟神情冷峻,在聽到衡玉最後那番話後,他的眉眼裡不禁染上幾分無奈。

  無奈沖淡了他臉上的冷意,他眼角眉梢又是一副溫柔之態。

  「洛主。」

  了悟又喊了她一聲。

  在衡玉茫然的視線中,了悟走到她面前,將自己的右手伸了出來。

  那纏繞著黑色念珠的右手掌心上,靜靜擺放著一個木鐲子。

  木鐲子很精緻,色澤偏紫。

  鐲身上雕著繁瑣而精緻的蓮花紋路,看上去聖潔又漂亮。

  「需要貧僧為你戴上嗎?」

  他這麼主動提議,衡玉倒是愣了愣。

  很快,她舉起自己的手,袖子往後滑落些許,露出光潔而纖細的手腕。

  了悟垂眼,溫柔而認真地為她戴上木鐲。

  安靜站在廂房門外的圓靜緩緩回過神來。

  他凝視著了悟和衡玉的互動,突兀想起昨日衡玉給他看的那些佛理小故事和梵文書。

  宓宜愛他嗎?

  至少曾經,那份情誼不曾作假。

  洛衡玉愛了悟嗎?

  她親口所說沒有一絲一毫男女之間的愛慕。

  可宓宜愛他,最後毀他佛道,讓他受這百年輾轉反側之苦。

  洛衡玉不愛了悟,心心念念於成全了悟的佛道,但她口中所說那句『你早已是山川、是蒼莽之景』,不知勝過世間多少言語。

  若時光更迭回到三百年前,圓靜突然希望宓宜從不曾愛慕過他。

  如此,她還是合歡宗首席弟子,那逍遙自在追求雙修大道的妖女;他也還是那端坐蓮台之上,一心向佛的無定宗執法長老。

  圓靜緩緩闔上眼瞼。

  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3 02:22 PM

第三十六章

  戴上鐲子後,衡玉抬起手腕晃了晃。

  鐲子有些大,她舉起手臂時會往後滑落,但上面的紋路雕刻得很用心,和她身上這套黑色長裙正相襯。

  瞥了眼靜默站立在原地的圓靜和宓宜,衡玉出聲提議:「我們要不要暫時離開此處?」

  「好。」

  「早冬已至,城外的梅花肯定開了不少。」衡玉暗示。

  「貧僧還有佛經功課未做。」

  衡玉擰眉:「半個時辰也耽誤不得?平城的梅花聽聞是一絕。」

  了悟啟唇,最後只化為一聲嘆息:「……好。」

  跟著衡玉離開時,了悟抬手揉了揉眉心骨。

  他突然有些懊惱,以往太過縱容洛主的要求,現在她提出要求時,他已經習慣了下意識答應。

  就算回絕,也回絕得不夠堅定。

  -

  衡玉和圓靜離開時,體貼地沒有合上廂房門。

  圓靜依舊站在外面,身形凝刻成一尊佛像。

  宓宜垂著眼站在桌邊,同樣神色倦怠。

  半晌,窗外有冰涼的北風呼嘯而入。

  風灌入喉,宓宜臉上浮現一抹嫣紅,強忍了半晌還是劇烈咳嗽起來,體內瘀血吐出些許。

  圓靜終於動了起來,他走進廂房裡,伸手合上那大開的窗戶,又走到宓宜身邊,給她遞了瓶丹藥。

  「吃下去吧,何必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圓靜說。

  宓宜閉著眼,猛地伸手從圓靜手中奪過玉瓶,服下玉瓶裡的丹藥。

  瞧見她氣息平穩下來不少,圓靜雙手合十:「佛子和洛道友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不知道你可願趁著這個機會,與我坐下來把所有的事情攤開來說。三百年糾葛,並非只有你一人心中疲倦。」

  宓宜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一寸寸打量著圓靜。

  從他的下巴看到那薄厚適度的嘴唇,看到他臉頰上的黑色符文,視線上移,最後定格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上。

  三百年前,他坐在木棉樹下誦經傳道。

  那天下著雨,她撐著傘路過,只是無意中抬眼,就直接撞進了他的眼睛裡。他的眼神純粹而溫柔,宓宜總覺得可以從中看到白駒過隙,看到山川河流。

  她當時在宗門裡待著煩心無趣,就從宗門裡偷跑出到凡人地界。

  「……只是一眼而已,我就被點燃了所有熱情。那時候我在想,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拉下神壇,讓他的眼裡都是我。」

  「我從未高居於神壇之上,只是個普通修士罷了。」圓靜的聲音依舊溫和。

  他已經後悔,但沒有指責宓宜。

  要指責她什麼?

  世間誘惑無孔不入,那是佛祖為他布下的劫,如果他能夠恪守信仰渡過此劫,絕不至於走到今時今日。

  如果當真要怪要怨懟,圓靜只會來責怪自己。

  「是啊,褪掉身上的光環後你我都只是普通人。」宓宜自嘲一笑,「難怪我們會被那兩個後輩聲聲質問,你我居然都不如他們看得透徹。」

  說著說著,宓宜想起她所看到的衡玉和了悟的互動——靜謐而和諧,帶著股歲月靜好的意味。

  他們兩人相處之和諧,已經遠勝於她和圓靜了。

  很快,宓宜正色,表情嚴肅望向圓靜:「我宓宜亦正亦邪,害過無數人,但我從來不會心存愧疚。」

  聽到這句話,圓靜低低苦笑:她是合歡宗妖女,又怎麼會心存愧疚。

  「但——」宓宜用了個轉折詞,成功讓圓靜抬眼看她,「圓靜,昔日種種錯處多半在我。三百年前我不該勾引你,一百年前我不該隨意背棄誓言踐踏你的一番真情,但錯處已經釀成,如今我只願我魂歸天地後,你能重歸平靜,莫要再為我輾轉反側。」

  「重新去修佛道也好,尋一處鄉野之地隱居也好。也許我就是佛祖賜給你的一場災難,度過此番災難後,願你——」宓宜掐了個相當鄭重的法訣,「佛道可期。」

  -

  城外梅花只是開了少許,衡玉和了悟觀賞片刻就回來了。

  當然,回來的時候衡玉手裡還握著一支剛折下來的梅花。

  ——她親手折的,了悟當時就站在旁邊看著,連勸阻都沒勸阻一聲。那時候衡玉就知道無定宗佛修所謂的原則,其實也不是那麼靠譜。

  晃著梅花走進酒樓,衡玉瞧見了念小和尚坐在一樓角落裡喝茶,她湊了過去,奇道:「你怎麼不待在廂房裡。」

  了念撓撓頭:「我怕圓靜和宓宜會出什麼事情。」

  「他們不會出什麼事的,那兩個人被你師兄罵了個狗血淋頭後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現在正在進行小孩子間的相互檢……」

  最後那個『討』字還沒說完,衡玉就被了念拽了一下。

  衡玉順著了念指的方向往上看,發現剛剛她話中的當事人圓靜正安安靜靜站在三樓樓梯拐角看著她。

  被當事人抓住,衡玉平靜笑笑:「前輩聊完了?」

  圓靜輕笑了下。

  他臉上的苦意全部都消失了,整個人心態放鬆。

  「宓宜身體不適,不能聊太久,我點了安神香讓她先去休息了。」

  邁步走下樓梯,圓靜走出酒樓。

  外面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沒什麼暖意,只讓人也跟著犯懶起來。圓靜站在明暗交匯的地方,陽光只落在他的下半身。

  圓靜往外多走幾步,感受著凡俗的煙火嘈雜聲,也感受著陽光和著冷風吹拂在他身上的滋味——這一刻,他的感官無比清晰,他突然又愛上了這塵世。

  衡玉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

  圓靜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一笑。

  他笑得很燦爛,很溫柔,帶著乾淨與純粹。

  衡玉忍不住側頭看過去,瞧見他左臉頰笑出了個若隱若現的梨渦。

  圓靜說:「你們終日吃酒樓的食物,應該已經吃膩了吧,等會兒我給諸位下廚做頓飯吧,就當作是對你們的謝禮。」

  看向衡玉,圓靜補充道:「我如今還在還俗,所以,肉食是可以親自做的。」

  「如今?」衡玉聽到這裡覺得不對。

  「宓宜喜歡熱鬧,待她隕落,我會將她的骨灰埋在城郊外。然後我會重新皈依佛道,當個普通自在的佛修,到那時候就不能再犯任何的戒律了。」

  曬夠了太陽,圓靜打算去找掌櫃說這件事,請他借用一下廚房。

  目送著圓靜離開,衡玉伸了個懶腰。

  木鐲子從她手腕處往下滑落些許,衡玉回頭去看了悟,站在陽光裡朝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我覺得木鐲子上該想辦法配個鈴鐺。」

  「為何?」

  衡玉繼續搖晃右手:「有沒有覺得搖晃起來會很好聽?」

  「但木鐲子配上鈴鐺會不好看。」

  「說得也是,那我左手還空著呢。」

  衡玉放下右手,舉起自己空蕩蕩的左手。

  她朝了悟眨眼,企圖給他做個暗示。

  了悟笑:「耽誤了那麼長時間,貧僧該回廂房做功課了。」

  說罷,直接轉身上樓。

  了念小和尚朝衡玉做了個鬼臉,刷地一下從凳子上跳下來,噔噔噔跟在他師兄身後跑上樓,生怕被衡玉逮住。

  衡玉『唉』了一聲:「我的暗示都那麼明顯了,裝作聽不見實在不太好吧。」

  了悟恰好走到三樓走廊,他回身望向衡玉:「貧僧今日也給洛主上一課。」

  衡玉抬眼,然後就聽到了悟道:「洛主該自食其力才是,了念十三四歲就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該自己去爭取。」

  他的聲音清冽,裡面夾雜幾分笑意。

  那些細碎的笑意成功沖淡了衡玉的懊惱。

  她揚眉淺笑:「放心,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我會好好爭取的。」

  好好爭取讓了悟再做個手鐲給她。

  這也叫『自食其力』。

  另一側,圓靜取得掌櫃的同意,付了一些銀子後就成功借用了廚房。

  他推辭了所有人的幫忙,自己一個人待在煙霧繚繞的廚房裡忙活。

  中途衡玉走進廚房瞧過幾眼,發現圓靜正蹲在盆邊處理活蝦,他的動作十分乾脆俐落,而且也不在意自己的僧袍被水漬打濕。

  看了看他身上的僧袍,再看看他手中活蹦亂跳的蝦,衡玉覺得有些違和。但很快,她又笑了笑——圓靜這般人間煙火氣十足,心態遭逢磨礪,如若重新回歸佛道,未來勢必佛道有成。

  只是三百年坎坷折磨,換未來大道順遂,值與不值,這就不是衡玉一個旁觀者能夠說得清楚的了。

  半個時辰後,所有的菜品出爐。

  擺好所有的菜品,圓靜上樓喊醒還在熟睡的宓宜。

  片刻,他動作輕柔扶著宓宜下樓,宓宜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兩人在飯桌上的相處就如同多年好友一般,默契而溫和。

  接下來幾天,他們的飲食都由圓靜承包。

  第四天,宓宜的情況迅速惡化,大半夜的劇烈咳嗽,不停往外咳心頭血。

  圓靜和衡玉等人全部被驚動,趕到宓宜的廂房查看具體情況。

  他們到的時候,宓宜已經咳了滿身的血,那原本烏黑亮麗的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起來,那張精緻到令人動容的臉也在逐漸憔悴蒼老。

  所有的修士即使能永葆外貌如年輕那般,在壽命真正走到盡頭時,都要露出蒼老之態。

  瞧見圓靜,宓宜掙扎著坐起身來。

  圓靜快步上前,溫柔托住她的後背,扶著她從床上坐起來。

  「難受嗎?」

  「難受。」

  圓靜溫聲道:「沒關係。」

  「我現在……這樣是不是……很醜……」

  宓宜邊說話,邊往外咳血,說話斷斷續續起來。

  還帶著溫熱的血濺落到圓靜的手背上,圓靜聲音有些顫抖:「宓主……風華蓋世。」

  宓宜努力扯起唇角,想要露出笑容。

  但唇角還沒往上揚,她先是猛地撐著床板,往床外咳了一堆的血。

  圓靜的僧袍本就是紅色的,被那暗紅色的血染得更紅。

  宓宜抬手抹掉唇角的血跡,努力支起身子。

  她的視線越過衡玉、越過了悟,最後落在桌上那支梅花身上:「葬我入土時,記得於我墳前放支梅花。對了,還有芙蓉花,也不知道這個季節有沒有暗血芙蓉花?」

  說著,宓宜抬手撫了撫自己眼角那朵靡靡盛開的芙蓉花印記。

  放下手時,宓宜注意到她的手起了層層褶皺。

  她似乎有些不高興,緩緩抿起了唇角。

  然後,一切定格。

  所有的愛憎相看兩厭,也都隨著她的逝世徹底定格。

  圓靜顫抖著抬手,為宓宜合上了眼睛。

  他抬起袖子一揮,那緊閉的窗戶打開,有呼嘯的北風吹入室內,吹在宓宜身上,她一點點化為塵埃。

  修士竊天地靈氣,奪天地造化,待逝世之日自然又會徹底回歸天地。

  待宓宜完全化為塵埃,圓靜揮手,將這些完全收入木製骨灰盒裡。

  他輕合上骨灰盒,好像合上了自己過往所有的愛憎。

  然後,圓靜從床塌邊站起來,看著那沾染到床榻上的血跡,正要俯下身子——

  衡玉適時上前:「等會兒這裡的殘局我會讓人來收拾,你先帶她離開吧。」

  圓靜目光有些空洞,他怔怔點頭:「那就拜託了。」往外走兩步,沒忍住踉蹌了一下。

  沒等身邊的人伸手扶住他,圓靜已經先一步穩住身形,他苦笑道:「失態了。」朝幾人點頭,眨眼之間消失在廂房。

  衡玉輕嘆搖頭,指示了念小和尚:「動靜鬧得太大,我估計掌櫃他們也被吵醒了。你去找掌櫃,說我願意付十塊下品靈石,請他找人過來好好收拾這裡吧。那些髒了的床榻需要賠償,到時候只需要再告訴我個數值就好。」

  也不是什麼昂貴的靈石數目,衡玉自然都幫付了。

  了念連忙跑下樓。

  廂房裡只剩下了悟和衡玉。

  衡玉回頭看向了悟。

  她原本想感慨兩句,但對上了悟的視線時,只是抬手別了別鬢角的碎髮,抿唇輕笑了下。

  -

  圓靜在梅林枯坐一夜。

  第二日清晨,他沾染著滿身晨露步行回到酒樓。

  沒過多久,逍遙子和道卓一行人來到酒樓。

  同時過來的還有已經恢復道基、完全甦醒過來的周創。

  「宓宜已經逝去。」衡玉直言。

  她上下打量周創,發現他確實已經恢復,只是境界現在停留在了築基初期,等慢慢修煉回來。

  聽到這個結果,逍遙子冷冷哼了一聲。

  倒是周創,臉上閃過一抹復雜之意。

  裡面有恨,又有一些別的情緒。

  察覺到這幕,衡玉眉梢微挑。

  「師父,對方已經身死,我們也離去吧。」最終,是剛甦醒的周創輕咳著提議離開。

  逍遙子擰起眉,但想了想,他也知道罪魁禍首已死,再糾纏下去就顯得是他這邊在無理取鬧了。

  「好,我們走!」

  逍遙子拂袖離去。

  他的幾個弟子連忙跟上。

  道卓和慕歡落在後面,並不急著離開。

  戴著高冠、身披道袍的道卓朝衡玉等人掐訣行禮:「如今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貧道也要離開平城回去道宗。」

  慕歡扁了扁嘴:「我都沒與佛子好好敘舊過,居然這麼快就要離開了嗎?」

  道卓平靜道:「慕主與我同行,是為了追查宓宜一事,如今事情已經解決,想留在哪裡就留在哪裡。」

  一旁的衡玉輕笑道:「佛子和你沒什麼好敘舊的。」

  慕歡理都沒理道卓,直接嗔了衡玉一眼:「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佛子的意思啊?」

  「在這件事情上,我的意思就是佛子的意思。」

  衡玉伸手,要去牽了悟的手掌。

  但手剛碰到了悟的衣袖,他就往後面退開兩步。

  「你看,佛子他可不這麼——」慕歡剛想出聲嘲笑衡玉,旁邊的了悟就道,「貧僧與慕主的確不熟。」

  衡玉朝慕歡拋了個得意的眼神。

  慕歡搖了搖自己纖細的腰肢。

  在她行動之時,光滑的大腿和腰肢全部若隱若現,她身上披著的紗裙遮擋不住那大片春色。

  周圍來往的百姓裡,不時有人看向慕歡,生生看直了眼。

  「佛子,不熟也是可以培養感情的。」

  衡玉上前,勾住慕歡纖細的腰,直接上手掐了掐:「手感真好。」

  「你!」慕歡驚嚇了一下,連忙往後退開。

  「不是吧,你這麼玩不起。」衡玉不滿道。

  慕歡跺了跺腳:「也罷,反正兩個月後我們也能再次碰面,到那時我再和佛子敘舊。」

  「兩個月後?」衡玉擰眉。

  「你還沒收到宗門傳訊嗎,兩個月後就是十年一度的法會,那是各大宗門年輕一輩的秀場,眾人會在那裡角逐交流切磋。」

  聽到慕歡的解釋,衡玉眼中劃過瞭然之色——這就是曾經讓了悟名揚天下的法會啊。

  下一刻,衡玉又想到一件事。

  如果說那是年輕一輩的秀場,衡玉估計她不僅能在那裡與慕歡重逢,還能見到舞媚和遲主等人。

  在衡玉走神思考著事情時,道卓轉身離開,慕歡咬了咬唇,一邊罵著『呆子』一邊飛速跟上道卓。

  等衡玉回神時,她身邊只站著了悟一個人:「了悟師兄,你需要去這場法會嗎?」

  「一個月後,無定宗會啟程前去劍宗,貧僧會作為年輕一輩的領隊人前去。」

  「那我——」

  不用她明說,了悟已經出聲補充道:「洛主可以跟隨無定宗的飛船一同前去,這並無大礙。」

  衡玉眉眼舒展:「麻煩了。」

  邊說著話邊走進酒樓,衡玉轉頭回來時,正瞧見圓靜左手托金缽、右手持九環錫杖,一副要外出的模樣。

  「這段時間叨擾二位了。」圓靜走到衡玉和了悟面前,「貧僧也要重新去尋貧僧的佛道,希望與二位能再次相遇。」

  他的自稱已經再次變回『貧僧』。

  聽出這些細微的差別,衡玉含笑道:「有緣再見。」

  圓靜微笑,笑容虔誠而寧靜:「告辭。」

  言罷,他抬步邁出酒樓那高高的台階,逆著街道人流而行。

  陽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多出幾分聖潔意味。

  衡玉探出半邊身子目送他,感覺好像從他的背影裡品出陣陣梵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4 09:15 AM

第三十七章

  宓宜逝世了,圓靜走了。

  就連有些擾人的逍遙子和慕歡等人也已經離開。

  酒樓一下子安靜下來。

  衡玉對了悟說:「我們也該打道回府。」

  他們此行前來平城,本來只是為了履行和逍遙子的賭約,因宓宜圓靜之事又在這裡多待了一段時間。

  現在一切事了,是時候離開了。

  修士收拾行李都很快,掛在天際的太陽剛有些灼眼時,衡玉他們三人就走出酒樓,逆著人流朝城門方向走去。

  走出平城,衡玉召出飛毯。

  剛飛出平城十幾里地,衡玉察覺到她放在儲物戒指裡的玉牌散發出一股劇烈的靈力波動。

  用神識取出玉牌,衡玉往裡面注入靈力。

  靈力一注入,玉牌上的數值便浮現出來。

  ——300。

  了悟瞥見這個數值時不由一愣。

  他不是合歡宗弟子,但也清楚這樣的數值太低了,和合歡宗少主的身份完全不匹配。

  但了悟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什麼,天際有道亮光浮現,然後快速朝衡玉飛來。

  眨眼的功夫,那道亮光就來到衡玉面前,最後化為一朵盛放到極致的合歡花——這是宗門給在外執行任務的弟子的傳訊手段。

  衡玉把玉牌遞到合歡花上。

  合歡花那盛開著的花瓣逐漸合攏起來,最後化為一道神念飛進衡玉的識海裡。

  一道古老而滄桑的聲音在衡玉識海裡回響:「內門弟子洛衡玉,請務必於兩個月後抵達劍宗,參加年輕一輩弟子的法會。」

  接收到這條宗門傳訊,衡玉翻手,直接把玉牌收回儲物戒指裡。

  「洛主……」了悟出聲。

  「怎麼了?」衡玉嘴裡叼著根狗尾草,說話時那毛茸茸的狗尾草也跟著一晃一晃的。

  了悟的視線不自覺被狗尾草吸引:「聽聞合歡宗的傾慕值極為重要,隱隱和破境有關系,貧僧覺得洛主的傾慕值有些低了,這可能會有礙你的進階。」

  聽到『進階』這個話題,衡玉坐直,伸手摘下狗尾草,神色嚴肅起來:「了悟師兄對傾慕值有什麼見解嗎?」

  她剛從築基後期進入築基巔峰,一兩年內都不可能再突破,但很多事情都需要未雨綢繆起來。

  除了練字和練劍這兩件事外,衡玉其實也一直在思考傾慕值的事情。

  當時碰上宓宜,她還在心中道了聲僥幸,覺得自己終於能找到個人進行商量。

  只可惜宓宜被下了禁言術,暫時沒辦法回答衡玉的困惑。

  原本衡玉已經想著給她師父傳訊,請她師父為自己解惑,沒想到了悟會突然談到這個話題。

  「談不上見解,但如果洛主對這方面有困惑,可以說出來和貧僧討論一番。」

  聽到這句話,衡玉微愣。

  不過轉念一想她就想通了。

  滄瀾大陸各大宗門間非敵非友,即使是看似與世無爭若無定宗,很可能也調查過其他宗門。

  這種做法其實不難理解,如果衡玉是宗門的決策者,她也會這麼做——未必是起什麼壞心,但該有的戒備都要有。

  不然萬載歲月以來,無數宗門興起與衰落,八大正道宗門五大邪道門派憑什麼屹立於大陸巔峰,掌控著那麼多洞天福地,藏著無數令人眼饞不已的資源。

  衡玉深吸口氣,整理自己的思緒。

  「合歡宗玉牌上設置的陣法可以勾連人心,凡合歡宗弟子在獲取他人傾慕時都可以獲得傾慕值。」

  「但——所謂的傾慕到底是指什麼?男女之情肯定算,弱者對強者的敬仰之情算嗎?」

  ——人心這麼復雜,這塊玉牌卻能將人心的情感轉化成為一個具體的數值記錄下來。

  它的原理,像極了時空管理局攻略部的系統在監測被攻略者對任務者的好感度。

  最可以佐證她猜測的地方——是合歡宗內門任務的等級ABCDS。

  她有專門調查過,在合歡宗建宗之前,整個大陸是沒有字母體系的,眾人完全以甲乙丙丁來區分等級。但在合歡宗建宗之後,字母體系也經常被使用。

  所以衡玉有理由懷疑,合歡宗的創始人是個穿越者,甚至,很有可能是時空管理局的人。

  當然,後面那些衡玉只是在心裡想想。

  合歡宗的創始人已經在萬年前隕落,當事人已經不在,她的猜測也永遠只能是猜測,沒辦法得到印證。

  了悟聽完她的問題,沒有馬上給出答案,只是說:「貧僧翻看典籍時,曾經看到過有關合歡宗某個大能的故事。」

  「六千年前南海山那裡的空間出現破碎,而且蔓延速度極快,只消幾日時間,南海山境內的幾十萬生靈都要遭殃。」

  「合歡宗那位大能恰好在南海山附近閉關,直接闖入空間裡,想盡辦法縫補空間,最後生生耗盡靈力而亡。他死去前,陪侍在他身邊的弟子注意到他的玉牌傾慕值似乎增加了兩千的數值。」

  頓了頓,了悟說:「當然,因為那位大能本就擁有超過十萬傾慕值,那個弟子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記錯。」

  衡玉整個人都懵了:「……假如那個弟子沒有記錯,就是說救下了幾十萬生靈,才能換來兩千的傾慕值???」

  可只要隨隨便便攻略下一個築基期弟子,就能奪得超過兩千的傾慕值了。

  這個比例未免過於慘烈了,難怪合歡宗只推薦弟子採用攻略的途徑來獲取傾慕值。

  她的神情難得如此茫然,了悟忍不住莞爾,好心補充道:「南海山是靈氣匱乏之地,那幾十萬生靈都是凡人,若是換成幾十萬修士,能貢獻的傾慕值自然就更多了。」

  衡玉:「……」

  這個補充並沒有安慰到她謝謝。

  閉了閉眼,衡玉迅速冷靜下來:「不管怎麼樣,不失為一種途徑。」

  衡玉再次取出玉牌,用指腹摩挲起玉牌邊緣。

  她覺得,自己可以好好研究這個玉牌,同時好好研究陣法。

  幹研發是她的老本行。

  萬一能研發出什麼對全大陸人類都有用的東西,那不是躺著就能收割傾慕值了?

  想到這裡,衡玉開始在儲物戒指裡翻找,尋找到講解陣法的基礎書籍後,就認真翻看起來。

  翻看時她還忍不住感慨:出門在外,多帶些典籍和秘籍總是沒錯的。

  -

  傍晚時分,一行三人順利抵達目的地。

  一路步行進城,三人先行抵達衡玉的院子。

  衡玉轉身,朝了悟和了念揮揮手:「我先回去了。」

  推開木門走進院子,衡玉左右打量,發現院子都保持著她剛離開時的樣子。

  至於積灰這種事是不存在的,院子裡設置相應的陣法。

  舒舒服服泡了個澡,衡玉用靈力烘乾自己的頭髮,披散著頭髮走進書房,坐在椅子上翻看介紹陣法的書籍。

  連著待在院子裡翻看小半個月,把手中這兩本和陣法有關的書都讀完後,衡玉打算去青雲寺找了悟,看看能不能從他那裡搜刮來新的書。

  -

  上午素來是青雲寺最熱鬧的時候。

  衡玉路過寺廟山腳下的集市時,買了串糖葫蘆,邊吃著糖葫蘆,邊跟隨著那些上山燒香拜佛的信徒一塊兒邁過石梯,步入寺廟裡。

  衡玉已經很熟悉無定宗的路,她走進寺廟後拐進一條鵝卵石路,想要從這裡直接走去了悟居住的廂房。

  走到廂房外,衡玉聽到裡面傳來琴聲。

  婉轉低沉,又悅耳清澈,彷彿是那細雨在擊打玉石,讓人的心跟著箏聲一塊兒寧靜下來。

  「了悟在撫琴聲?」

  衡玉邁過拱門,視野開闊起來,廂房院子的所有場景都落在她的眼裡。

  果然,了悟身穿青衫,坐在院子涼亭裡撫弄琴聲。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了悟右手搭在琴弦上,然後猛地一撥——

  衡玉往前邁了一步。

  然後察覺到自己的腳被束縛住。

  她抬起手,手中靈力湧動,往前劈斬而下。

  了悟再次撥弦。

  衡玉往後退了一步,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紫玉簫。

  把紫玉簫放在手中轉了兩下,調整好位置後,衡玉試了試蕭聲,就開始應和著了悟的琴聲吹奏起來。

  當蕭聲和琴聲相和後,了悟所有的阻攔都不成效。

  衡玉邊吹奏著蕭,邊步步朝了悟走去。

  待走到他面前,衡玉轉了轉手中的蕭,在了悟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用蕭輕輕敲擊了悟的頭。

  「你居然想用琴聲來阻攔我接近你,這是給你的懲戒。」

  說著是懲戒,但這力度之輕,更像是在調戲人。

  了悟兩手搭在琴弦上,再也沒辦法凝心撫琴。

  他往旁邊避了避,無奈道:「貧僧剛剛只是在和洛主玩鬧。」

  衡玉伸長了手,再次在他腦袋上敲了敲:「我現在也是在和你玩鬧。」

  她甚至趁機瞪鼻子上眼:「對了,這個懲罰還不夠,你什麼時候有空得再給我做個手鏈賠償我,我要鈴鐺款式的。」

  了悟:「……」

  「知道自己的玩鬧有多虧大了吧,下次記得還敢。」

  這樣她就能趁機多提幾個要求了。

  本有些失語的了悟不由輕笑出聲。

  是真的笑出了聲。

  笑聲有些悶,但很好聽,像是輕鴻在輕輕撥弄心尖,聽得人只覺得心底發癢。

  「洛主這小半個月都忙著研究陣法,今日怎麼突然來青雲寺了?」

  衡玉在他對面坐下,輕輕抬起自己的下巴,目光落在茶壺上,然後下巴點了點:「我手中只有兩本基礎的陣法書,現在都翻看得差不多了,想找你再借幾本。」

  小半個月時間就研究透兩本陣法書,這速度未免太誇張了些。

  了悟抬手,拎起茶壺幫她倒茶水。倒滿茶杯後,了悟將茶杯捧給她,同時還把桌上的糕點也一併推到她面前。

  做好這一切後,了悟才出聲勸道:「陣法一途千變萬化,洛主若是想沉下心來研究……」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瓶靈液。

  她左手拈起糕點慢慢吃起來,右手食指以靈液為陣法根基起陣。

  幾個吐納後,一個迷你版聚靈陣浮現在空中。

  「現在相信我是真的把那兩本書吃透了吧。」

  「那兩本陣法書都很基礎,裡面一共講了六種陣法,都是大陸裡比較常用的陣法。我記下那些陣法後是如何繪制的後,就開始一一起陣,幾乎都是失敗了幾次就成功吃透那個陣法。」

  了悟臉上浮現驚訝之色:「只是幾次嗎?」

  他雖然沒怎麼深入研究過陣法,但也知道那些陣法大家在初次學習陣法時,至少都要失敗個幾十次才能成功吃透陣法。

  衡玉揚眉,看來她這個數據很誇張了:「我在陣法上應該算是有些天賦。」

  說是這麼說,其實衡玉自己也不知道什麼天賦不天賦的。

  她覺得自己能只失敗幾次就吃透陣法,和她以前在時空管理局的工作性質有關系。

  她早已習慣了在龐大的數據流中尋找bug,然後一點點進行修正。

  學習陣法時,她也用了同樣的邏輯思維——研究造成自己失敗的點,然後思考解決辦法,在最短時間內攻克下那個陣法。

  過往學過的東西並非無用,在這方面就幫了她很大的忙。

  聽到衡玉自誇的話,了悟輕笑:「洛主這不算是有些天賦,而是非常有天賦。」

  衡玉抿唇笑了下。

  「這是三本陣法書,應該夠洛主研究一段時日了。待回到無定宗,貧僧再為洛主尋些其他的書籍。」了悟直接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三本書。

  衡玉調笑道:「這麼快就找到了?你是習慣了分門別類放置書籍,還是早早就為我備好了?」

  了悟說:「貧僧是習慣了整理儲物戒指。」

  衡玉沒再繼續開玩笑,正色掐了一訣,謝過了悟的幫忙。

  收好擺在桌面的幾本書後,了悟出聲問道:「洛主接下來有要事要忙嗎?」

  「暫時沒有。」

  衡玉搖頭。

  她剛吃透那幾個陣法,這趟出門也是想著放鬆放鬆。

  「那洛主……」了悟說,「可以去廚房學學如何做素齋了。」

  他可沒忘了賭約一事。

  「……好,願賭服輸。」

  兩人起身,往寺廟廚房方向走去。

  了念小和尚聽到動靜,噔噔噔從廂房裡跑出來瞧衡玉的熱鬧。

  現在剛過午膳的點,有些胖乎乎的掌廚和尚坐在椅子上慢悠悠搖著蒲扇,還不急著做晚膳。

  瞧著有被拉長的陰影投進廚房裡,掌廚和尚往外瞥了眼,連忙站起身來。

  他理了理身上的僧袍,雙手合十向了悟行禮。

  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待了悟說明來意,掌廚和尚對衡玉道:「若這位施主想要用廚房,請自便。」

  「叨擾了。」衡玉說道。

  她左右環視一圈,詢問起掌廚和尚:「素齋一般有什麼菜色?」

  掌廚和尚笑眯眯介紹起來:「本寺常備的主食是米飯、全麥餡餅和素韭菜包子,偶爾還會包素白菜餃子。至於菜色的話,有炒菜心,素韭菜盒子,荷花出水,蜜汁南瓜……」

  衡玉認真想了想:賭約裡規定了要做一桌素齋。

  既然這樣,主食的話也別花裡胡俏,就直接蒸白米飯或者煮粥!

  菜的話……反正她什麼都不會做,哪道菜對她來說都是沒有區別的。

  衡玉聽了半天,決定來個蜜汁南瓜和照燒蘑菇。

  「就兩個菜?」了悟微愣。

  不是說好了做素齋給他吃嗎?

  衡玉語重心長說道:「了悟師兄你就一個人吃,兩個菜我都怕煮多了。你身為佛子,理應崇尚節儉。」

  了悟忍笑:「可以讓了念一起吃,而且洛主自己做出來的東西自己不打算吃嗎?」

  衡玉堅決搖頭。

  她對自己素來很有信心。

  比如這次,她很肯定自己炒出來的菜會很難吃,既然是這樣,虧待了悟就夠了,憑什麼連自己也一塊兒虧待!

  決定好自己要做的東西後,衡玉決定先淘米。

  淘完米後,衡玉瞥了眼廚房牆角那堆柴,果斷取出靈液畫了個小型聚火陣。

  畫完陣法後,她往裡面注入靈力,成功催動陣法。眨眼之間,陣法中間有一團火焰竄了起來,溫度灼人得很。

  衡玉拍拍手,把煮飯的鍋擺了上去。

  搞定米飯後,衡玉搬來一個小南瓜。

  她握著刀,仔細琢磨要怎麼下刀。

  然後——她用自己當年削蘋果的手法削起了南瓜,削了好一會兒才算找到感覺。

  了念搬了張小板凳,托著腮坐在旁邊看她削南瓜。

  好一會兒,了念點評道:「洛主現在嚴陣以待的樣子,可能比你當初對上圓靜前輩時還要嚴肅。」

  衡玉:「……」

  很快,衡玉把南瓜削完、把蘑菇清洗完。

  到這一步,她又跑去請教掌廚和尚。

  掌廚和尚把要領都說了。

  然後——

  然後衡玉不出自己所料,直接把南瓜炒糊。

  重復一次,兩次,三次……

  到第五次時,衡玉看著碟子裡,那幾乎融在一起保持不了塊狀的南瓜,輕咳了兩聲。

  「怎麼了?」了悟問她。

  「我覺得自己一次比一次進步,這第六次炒,它的賣相肯定也跟上了。」

  了悟溫聲說:「不用了。」

  「嗯?」

  了悟取來旁邊的筷子,夾起碟子裡的一團南瓜送進嘴裡。

  緩緩嚥下去後,他說:「甜的。」

  臉上不見絲毫勉強之色。

  「你……」衡玉神色裡帶著幾分遲疑。

  「沒關係的。只是個賭約罷了,如果洛主真的很為難,到此為之就好了,貧僧今晚就用這道蜜汁南瓜來下飯。」

  衡玉抿起唇角。

  她拿起旁邊的筷子,彎下腰夾了一團南瓜,眉心很快擰起來——南瓜甜中帶著股柴火焦味,這兩種味道混雜在一起,顯得非常古怪。

  但衡玉沒把嘴裡的南瓜吐出來,而是像了悟剛剛那樣,默默嚥下南瓜。

  「你如果要吃這道菜的話,我陪你一起吃。」

  「洛主不必為難自己。」

  「那你又何必為難自己?」衡玉說,「不樂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做,你不要一味溫柔,也該有自己的脾氣才對。」

  「洛主說得是。」

  了悟好脾氣笑笑,依舊是一副縱容的模樣。

  「可貧僧並沒有不樂意。」

  看得出來,她一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也是,身為合歡宗少主,地位尊崇,吃喝穿行都會有人為她妥善打理好,她以前應該連廚房都沒怎麼進過。

  為了賭約,她走進廚房淘米做飯,這番心意了悟心領著,所以他怎麼可能會嫌棄這道蜜汁南瓜味道不好。

  他甚至心中懊惱,覺得自己當初就不該提出那讓她進廚房做素齋的賭約。

  衡玉很難說出自己現在的感受。

  她聽過無數奉承的話,也聽過很多交心的話,但這些話——

  都不如了悟一句『貧僧並沒有不樂意』來得動人。

  「……我也樂意陪你一起吃。」半晌,衡玉笑道,「別再說了,再說我就要嫌棄你囉嗦了。」

  了悟原本已經張嘴,聞言只好無奈閉嘴。

  吃完晚飯後,衡玉就要打道回府了。

  她走出廂房時,正好有徹骨寒涼的呼嘯北風迎面吹來。

  衡玉眯起眼,覺得風掛過臉頰時,似乎都帶了幾分溫柔之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4 09:45 AM

第三十八章

  倚著軟榻,衡玉隨手翻看著陣法書,右手無意識在空中比劃,練習著繪製陣法。

  待到夜色漸濃,衡玉才放下陣法書休息。

  她正要回房間休息,心頭突然浮現起幾分濃濃陰霾,在經脈間遊走的靈力也出現凝滯狀態,再無之前的流暢。

  衡玉翻了個身,直接滾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仰望著外面的濃重夜色。

  尋常時候,夜晚的天是黑暗中還帶著幾分蔚藍之色,除卻陰雨天氣,星星和月亮都會一直掛在天際。

  但今天沒有——從衡玉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片濃重的黑,壓根看不到月亮和任何星星。

  「發生了什麼?」

  「難道——」

  「邪魔之氣怎麼會突然匯聚起來。」青雲寺廂房裡,正在做晚課的了悟睜開眼睛。

  他走出院中,掐了道法訣。

  很快,他的手心亮起一束光來。

  就在下一刻,那束光一點點染上黑霧,直到被黑霧徹底淹沒。

  「邪魔之氣匯聚成團,蠱惑人心的威力會越來越大,日後潛伏在人界的邪魔只會越來越多。」

  了悟緩緩收起手,神色凝重。

  -

  第二天,衡玉再次上青雲寺,找了悟詢問起昨晚的事情。

  「果然是邪魔之氣。」衡玉擰起眉來,想了想,她說,「了悟師兄若方便,可以把探查邪魔的手段教給我嗎?」

  探查邪魔的手段任何人都可以學。

  淨化邪魔的手段就只有佛修才能夠學了。

  了悟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個請求。不過這種手段,多些人學自然是好事。

  「好,貧僧先把口訣傳給洛主。」

  他拿出一塊空白玉簡,用自己的神識在上面銘刻下口訣。銘刻完後,了悟把玉簡遞給衡玉,讓她先把口訣記下。

  然後了悟直接輕聲誦出口訣,同時輔以相應的手訣。

  和她在廚藝上的手忙腳亂比起來,在學習這些十分必要且她感興趣的事情上,衡玉一直擁有著極高的敏銳度。

  練習了一個上午,她勉強記下口訣和手訣。

  不過想要真正施展出來,還需要漫長時間進行練習,現在也只是先學個大概。

  了悟坐在她旁邊看她練習,閒著無事,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茶具沏茶。

  茶剛沏好,了悟就收到一張傳音符。

  他把神識放進傳音符裡,聽完裡面的話後,了悟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怎麼了?」

  「淮城那邊的寺廟出事了,我們肯能要提前上路離開此處。」

  乘坐宗門特製的飛船從無定宗趕到劍宗,只需要半個月時間,所以之前了悟一直不急著啟程回無定宗。

  但現在還有要事要辦,他們勢必會在路上多耽擱些時日,如此一來就不能夠再滯留在華城了。

  「行,那我現在回去收拾行李。」衡玉乾脆道。

  她知道了悟不是個信口開河之人。

  她直接回去收拾東西,了悟走去找青雲寺主持,向青雲寺主持道別。

  主持正在下棋。

  得知了悟的來意,他輕嘆道:「如此,就預祝佛子此行順利。」

  「多謝主持。」了悟雙手合十行禮。

  「情劫難渡,它需要你先動情最後再超脫勘破紅塵。如今邪魔之氣突然出現異象,誰也不知道未來到底會發生些什麼,多加小心。」主持告誡道。

  在對付邪魔的事情上,只有佛門一直在努力,在煎熬。

  他們在對抗邪魔之氣的時候,只要心境有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極容易身死其中。

  但——佛修也只是這世間平平無奇的求道者,也像其他修士一樣在這世間爭渡,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達到心境圓滿的境界,所以每次邪魔之氣出現異動,都要犧牲掉相當之多修為高的佛修。

  他們已經等待天生佛骨,等待得太久了。

  告別主持時,了悟走回廂房。

  他的布鞋踩過石子路,突然,了悟發現在這條石子交錯嶙峋的小路中間縫隙裡,生長出一根稚嫩的草苗來。

  了悟目光落在那根草苗上,忍不住長嘆一聲。

  「在嘆什麼氣?」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了悟沒轉頭,而是蹲下身子,用指尖撥弄那根剛冒頭不久的草苗:「只是在感慨些事情。」

  衡玉走到他身邊,微微俯下身子。

  從她這個角度看,了悟像是縮成了一團,一隻手臂抱著膝蓋,一隻手在撥弄草苗,帶著些許孩子氣。

  注意到這點,衡玉語氣溫柔下來不少。

  「現在感慨夠了嗎?我們該離開了。」

  說著,她朝了悟伸出手,還在了悟眼前晃了晃。

  「嗯?」

  「拉你起來,要不要?」

  了悟失笑。

  他越來越愛笑了。

  最開始遇到衡玉時,他笑也只是唇角輕抿一下,笑意極淡,像是蜻蜓飛掠過湖面時掀起的一點點漣漪,笑得清冷。

  如今笑起來,倒像是一塊打磨通透的暖玉。

  可以握在手中取暖。

  「好啊。」了悟伸出手。

  衡玉用些力氣,了悟順著她的力度起身。

  站穩後,他垂眼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下意識鬆開。

  ——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兩人間的觸碰。

  -

  淮城距離華城足足有一千多裡。

  這個城鎮不屬於龍淵國的勢力範圍,而是屬於另外一個名叫『炎國』的國家。

  這個國家就像它的名字一樣,氣候十分乾燥炎熱,極度缺水。

  「缺水?」衡玉聽完了悟的介紹,直接下了結論:「看來這個國家大部分地方都很難發展種植業。」

  「洛主說得對。炎國百姓生活困苦,而且這裡地理位置險要,邊境城鎮時常會爆發戰爭。」了悟苦笑,「起初,炎國的百姓相當信奉佛教,炎國每家每戶幾乎都是佛門的信徒。」

  「起初?」

  「對……就這麼過了幾百年,因為炎國在位的那位皇帝多次對外征戰,民間民不聊生,無論百姓們怎麼求神拜佛……在外征戰的男兒多數都陣亡,能平安回家的人身上也有些許妨礙之處。而國家連年征戰,苛捐雜稅加重後,百姓家中開始出現餓死的情況……」

  「逐漸地,炎國百姓裡出現了很多反佛道者。」

  無定宗會幫助勢力範圍內的國家發展,並且會派出門中弟子努力安撫國境內的百姓。

  但戰爭這種事,是由種種因素在裡面交織而導致的,無定宗身為世外佛門聖地,也沒辦法完全插手世俗國家的爭端。

  聽到這裡,衡玉心頭一跳。

  但細想下去,她又覺得合理。

  短時間內,佛道確實是安撫百姓的好方法。

  但幾百年過去,炎國情況越來越惡化,百姓處境越來越慘的時候——

  遷怒佛道!

  是的,信奉的極端,就是質疑,就是遷怒。

  程度再嚴重些,就有人就開始反佛道。

  「那你這次趕來淮城,難道是淮城出現什麼爭端了?」

  「前幾日反佛道者將淮城的寺廟圍堵起來,打傷了不少小沙彌。貧僧有個師弟正好在寺廟裡面修行,他將此事傳訊於貧僧,想詢問貧僧要如何處理這件爭端,貧僧就打算親自過來看看。」

  衡玉擰起眉來。

  這件事其實不太好解決。

  「是了鶴師兄嗎?」

  一直安靜聽著的了念突然出聲。

  他撓了撓頭:「以了鶴師兄的性子,的確不太會處理這些爭端。」

  -

  趕了四天路,三人終於抵達淮城。

  在淮城,進城的隊伍是修士和凡人混雜,修士並沒有得到特例。

  衡玉收起飛毯,和了悟他們一塊兒走到城門口排隊進城。

  站在衡玉前面的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和老人,看他們那親密的樣子應該是爺孫。

  小男孩察覺到自己後面有人排隊,扭頭瞧了一眼。

  瞧見衡玉,小男孩那沾染有泥塵的臉上立馬浮現出甜甜的笑容。

  衡玉注意到他的打量,也跟著抿唇笑了下。

  下一刻,小男孩瞧見她身後的了悟,天真的神情頓時凝滯,他彷彿瞧見了吃人的妖怪一般,臉上露出恐慌討厭之色,連連退到他爺爺腳邊。

  「怎麼了?」老人背上背著個籮筐,裡面裝著些雜物,他剛剛一直在認真排隊,沒注意到孫子的異樣。

  「爺爺……」小男孩抬手指著了悟和了念,「兩個和尚。」

  老人猛地扭頭。

  看清楚了悟和了念的模樣後,老人臉上的厭惡清晰可見。

  他渾身透著不喜,直接抱著孫子往前多走兩步,拉開了和衡玉他們的距離。

  這番變故讓衡玉和了悟都有些詫異。

  雖然他們在來淮城的路上就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只有直面百姓不喜和厭惡的情緒時,才能清晰感受到這個地方的反佛道情緒之濃。

  衡玉傳音調侃:「有沒有突然懷疑起自己變醜了?」

  了悟還在思考淮城的現狀,聽到她的傳音微愣一下:「為什麼要這麼懷疑?」

  衡玉笑:「你不青面獠牙,怎麼把人嚇得那麼厲害?」

  了悟啞然失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4 09:53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4-14 10:43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在城門外排隊進城的人並不多,稍等片刻衡玉他們順利進入城中。

  淮城很貧窮,入城的主幹道有著經年累月後馬車碾壓出來的痕跡,略有些凹凸不平,行走在上面總有些難受。

  房屋不僅有木製,隱約還能瞧見黃泥房。

  來往的百姓裡,很少瞧見有人身穿料子好的衣服,不少人身上的衣物還帶著補丁。

  了悟環視一圈,目光落在周圍的小攤販和行走的路人臉上。

  然後——他心中默然。

  那些人中,有小孩子,有青年人、中年人,也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中的某些人朝了悟和了念投來打量的眼神,裡面帶著戒備、帶著厭惡。

  以了悟的修為,可以很清晰地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那個和尚是誰?」

  「不知道,好像是新來的吧。」

  「他看著那麼人模狗樣,佛門還說渡我們,他們過得可比我們瀟灑多了。」

  「他看著很厲害,不會是佛門那邊派過來教訓我們的吧。」

  這種揣測,讓了悟沉默。

  佛門在這裡紮根那麼長時間,淮城的百姓不可能不清楚佛門所推崇的信條。但他們還是以這種惡意來揣測佛門。

  「在想什麼?」衡玉出聲問他。

  了悟往前走,他已經感受到了師弟了鶴的氣息,現在打算走去和了鶴匯合。

  聽到衡玉的話,他輕聲道:「貧僧只是在想,淮城百姓從信佛到棄佛,這裡面是誰的錯處。」

  「誰都沒有錯。」

  「是的,誰都沒有錯。」了悟點頭。

  百姓的那些議論聲,了念也都聽到了。

  他有些憤憤不平:「可是師兄,我們宗門一直在努力改善炎國的情況啊,百姓們沒有看到我們的付出,只是看到了自己的不幸,然後就仇視我們佛門,這樣真的對嗎!」

  了悟摸摸了念的光頭:「你是想說,百姓們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問題,沒有考慮過宗門的付出對吧?可你剛剛那番話,也是單純站在了宗門的角度考慮。」

  了念愕然。

  衡玉在旁邊幫忙補充:「他們有錯的話,就是錯在自己愚昧。可這歸根結底也不是他們的錯,如果百姓生活富足安康,他們自然有餘力去習字去讀書,那樣可以讓他們明禮儀知廉恥,可你看,這淮城的百姓像是生活富足的樣子嗎?」

  -

  淮城這裡的寺廟名叫寒山寺。

  這個寺廟原本香火鼎盛,寺廟的佔地規模也極大,大雄寶殿更是修建得格外氣魄。

  但這百年來,寒山寺的香火越來越稀少,殿上供奉的佛像明明日日擦拭,可少了香火的熏陶,似乎都逐漸黯淡無神下去。

  了鶴和他們匯合後,先帶他們參觀了一番寺廟。

  他穿著灰色僧袍,有些胖乎乎的,皮膚又白,就像是個白麵饅頭一般。

  眼睛有些小,笑起來時直接笑成了眯眯眼。

  「其實寒山寺這邊,每旬都會組織免費教學活動來教孩子們識字,但效果甚微,願意來聽課的孩子很少。後來反佛道的氛圍越來越濃,那些家長就更不樂意讓他們的孩子過來聽課了。」了鶴撓了撓自己的光頭,為他們做介紹。

  「免費識字,這樣他們也不樂意過來聽課嗎?」了念有些詫異。

  「像他們那個年紀的孩子已經可以幫家裡做些粗活,家長覺得孩子學那幾個字沒什麼用,反而會耽誤這些孩子幫家裡做事。」

  「這——可是學了知識後,不是就能賺到更多的錢嗎?」

  了念自語。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有多可笑了。

  絕大多數百姓都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而沒辦法從長遠來思考。

  能夠長遠思考的人,已經擺脫了那種窘迫的境地。所以時常會出現窮者越窮,富者越富的情況。

  想到這一點,了念默默閉了嘴。

  一行四人行走在菩提樹小徑上,衡玉突然出聲問道:「怎麼沒有看到寒山寺的主持?」

  「阿彌陀佛,主持在一個月前已經圓寂。」了鶴解釋道。

  寒山寺主持是個築基後期修士,他擔任主持期間,憑借著自己的德高望重,還能很好地安撫百姓,讓他們不那麼仇視佛修。

  「……但主持圓寂後,寒山寺這邊沒什麼出色的佛修能夠繼任主持之位。上次有爭端,也是因為一名女子時常來寺廟上香,祈求佛祖送她一個孩子。但十多年來她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她的丈夫和娘家夫家的人拎著鋤頭等物直接衝上寒山寺來,小沙彌們上前攔住他們,結果在衝撞中被砸傷。」

  一直旁聽著的衡玉擰起眉來:「這只是第一起衝突而已,接下來衝突只會越發加劇。」

  很快,一行人走到客居的廂房。

  這供香客落腳的廂房,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入住過了。

  不少地方都落了灰,院子中間更是橫生出了不少雜草,落葉堆積了薄薄一層。

  了鶴臉上浮現愧色:「我竟是忘了請小沙彌收拾這邊的廂房。」

  了悟熟悉這個師弟的性子,笑道:「無妨。」

  掐了個淨塵訣丟到院中,眨眼之間,那層落葉全部被掃做一堆。

  衡玉左右瞧瞧,指著最裡面的廂房:「我就住在這間廂房裡吧。」

  說著,走進裡面收拾。

  收拾好後,衡玉支起窗戶往外看,恰好瞧見了悟站在院子中間仰望那棵菩提樹。

  「在看什麼?」

  「站在這裡等你收拾好,隨便看看打發時間。」

  這個回答頗為取悅人。

  衡玉不自覺揚起唇角:「找我有事?」

  「想請洛主一同下山逛逛那淮城,貧僧還是想試試解決這淮城的困境。」

  「想找我幫忙?」

  了悟誠懇道:「如果是洛主,應該能想到辦法。」

  「單純說好話誇我是沒用的,事成之後你要如何報答我?」

  「貧僧欠洛主一個人情。」

  衡玉從廂房裡繞出來,走到了悟面前:「無定宗佛子的人情價值千金,很劃算。」

  說完,衡玉舉起自己的右手。

  這個動作——

  了悟想起來,他有時候走在宗門裡,會瞧見師弟們許約定時互相擊掌。

  他抿起唇角,舉起自己的右手與她擊掌。

  -

  此行,了悟決定直接前往城北。

  這是淮城裡最貧窮的地方,也是厭佛情緒最重的地方。

  靠近城北時,衡玉瞧見街邊有炒栗子在賣。

  「我們去買點栗子吧。」

  「好。」了悟說。

  走近時,衡玉發現那些栗子飽滿渾圓,看著就很美味。

  「請幫我秤一斤。」

  「好嘞。」

  攤主是個中年男人,他正在彎腰往爐子裡塞柴火,聽到衡玉的話先是應了一聲,這才直起腰來。

  用專門的紙袋裝起栗子,攤主正要上秤,餘光一掃瞧見衡玉——以及她身邊的佛修。

  上秤的動作微微頓住,攤主瞧瞧衡玉,再瞧瞧明顯是衡玉同伴的了悟,臉色立即難看下來:「不好意思啊仙子,這栗子我不賣了。」

  衡玉沒想到他會選擇直接不做生意:「老闆,有生意你怎麼不做?不然我多給你些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攤主擺手,直接道,「算了算了,真不賣。」

  「……那好吧。」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轉身往城北裡走。

  瞧見兩人去的方向,那攤主一愣。

  他糾結片刻,但他剛剛對那位貌美而親和的仙子頗有好感,還是硬著頭皮出聲提醒:「仙子,你現在這個情況……還是別進城北了。」

  衡玉轉身,掐訣笑道:「多謝提醒,不過我還是想和我朋友進去看看。」

  等她再轉回身時,衡玉向了悟感慨:「淮城的百姓還是挺淳樸的。」

  還特意提醒她別進城北。

  了悟沒有應和。

  其實他覺得,主要還是因為她長得貌美。

  面對容貌秀美之人,就算是脾氣暴躁之人也會下意識軟和自己的語氣。

  再往裡走一些,兩人順利進入城北地界。

  巷口邊有幾個小孩子正在玩翻花繩。

  了悟見他們玩得熱鬧,不由投去幾分注意力。

  其中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孩子和他對上視線,了悟抿起唇角做了個微笑的表情,小女孩眼裡突然泛起水花:「那個和尚朝我笑了,他是不是要吃了我……哇,我要回家找娘親。」

  那幾個玩翻花繩的小孩子們紛紛扭頭,然後邊叫著邊往巷子裡跑。

  揚起了一堆的塵埃。

  了悟:「……」

  衡玉:……

  衡玉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

  這個小女孩年紀這麼小,絕對是單純不知事。那麼她對了悟的害怕自然是來自於耳濡目染,家人們灌輸給她的。

  「我看看。」

  衡玉突然歪了下頭,從上到下一寸寸打量了悟的容貌。

  她眼裡突然染上一點笑意:「這麼好看的和尚真的會吃人嗎?」

  她的聲音如此悅耳。

  聽到了悟覺得自己的耳尖有些發癢。

  「我們繼續往裡走吧。」

  了悟轉移了話題,指著剛剛幾個小孩子跑掉的巷子說道。

  兩人並肩往裡走著。

  路過第一間房屋時,裡面的婦人正端著盆衣物出來準備漿洗。瞧見了悟,她臉色微變,直接往後退了兩步,猛地一下摔上那年久失修的木門。

  摔門聲太重,衡玉都能聽到木門的吱呀亂響聲。

  了悟心裡沉重。

  走到第二戶人家時,了悟上前叩門,他想親自和裡面的居民聊聊。

  「來啦。」

  裡面的人應聲過來開門。

  推開門,瞧見敲門的人是了悟,那個男人的神情立馬變了,條件反射摔門。

  了悟沉默著走到第三戶人家門前,繼續敲門。

  衡玉站在他旁邊,想了想,沒有阻止他。

  摔門聲、不滿聲……

  憤怒的神情,不屑的神情,厭惡的神情……

  一條巷子幾十戶人家,除卻緊閉房門的十幾戶外,居然只有寥寥幾戶人在看到他們時神色平靜,也願意友善地溝通幾句,絕大多數人都是一瞧見了悟就摔上木門。

  很快,兩人走到巷子深處的水井邊。

  水井邊很熱鬧,有人專門來取水,有人在旁邊漿洗衣服,有人正在洗菜。

  人多了,就免不了湊在一起聊聊這家的八卦,那家的閒事。

  但在瞧見了悟後,井邊的人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喉嚨,剎那間停下交談聲,邊做著自己手頭的事情邊隱晦打量起了悟。

  瞧見他氣質清高出眾後,有個年歲大的老婦人輕哼了聲:「慣會裝模作樣,穿得這麼好,誰知道是不是用我們以前捐的香油錢來置辦的衣物。」

  就好像了悟越是若清風明月。

  他們好像就越冷漠。

  「娘。」旁邊一個年輕女人扯了扯她,制止道。

  被自家媳婦扯了把,老婦人越發不滿了。

  她乾脆扯著自己的嗓子喊:「扯我幹嘛,連話都不能說了,本來就是,我看那寒山寺還有和尚胖乎乎的。如果不是他們偷吃肉,就天天吃饅頭的話,怎麼可能長得那麼胖。」

  衡玉擰起眉來。

  有些人喝口水都會胖,這個指責實在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阿彌陀佛。」一直不作聲的了悟停下腳步,他雙手合十,認真向老婦人解釋道,「這位施主,佛門乃清規戒律森嚴之地,如若您真的瞧見了哪位和尚犯戒,可以直接告訴寒山寺的人,也可以直接告訴貧僧。」

  他這麼直言,那個無理取鬧的老婦人臉上有些掛不住。

  她臉色變幻之間,竟是直接將丟棄在盆邊的爛菜葉子撿起來,猛地朝衡玉和了悟砸過來。

  爛菜葉子上面還沾著水,飛過來時有水滴四濺開來。

  葉子砸到衡玉身前,就被一股無形的靈力屏障擋去了。

  是了悟在出手。

  了悟正要出聲,水井邊上站著的男人將剛接好、還帶著涼意的一桶井水舉起,直接朝衡玉和了悟潑過來。

  這盆井水自然沒有沾身。

  衡玉拂去剛剛召喚出來的結界,輕擰起眉心。

  了悟抿起唇角:「兩位施主,貧僧是懷著誠意過來城北瞧瞧,並無惡意。」

  「誰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寒山寺前幾日有幾個小沙彌被打傷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想過來為他們報仇。」那個老婦人罵道。

  了悟神色無奈,還想再溫聲勸。

  衡玉輕扯他的衣角,給他傳音:「你這麼溫柔是不行的,他們橫,你得比他們更橫。」

  然後,衡玉對水井邊那些人說:「諸位應該能看出來,我和我身邊的佛修是修士吧。那你們是怎麼敢對修士口出惡言,更是扔爛菜葉子、潑冷水的?」

  衡玉冷笑,右手按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

  她環視眾人一圈,發現他們臉色都有些不自然起來。

  「對,你們就是仗著佛修恪守清規戒律,無故不能出手傷人,更不能隨意傷凡人這一點,所以才敢如此肆意妄為。一邊辱罵佛修,覺得他們所謂的清規戒律只是騙人,一邊仗著佛修性情溫和做出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可笑!」

  「很抱歉,我不是佛修。」說著,衡玉橫舉長劍,擺出一副隨時可能拔劍的姿態,「也許這樣,我們就能好好溝通一番了,你們說對嗎?」

  水井邊,眾人噤若寒蟬。

  「你……你……」那個老婦人臉色難看起來,額頭上冷汗直冒。

  「洛主。」關鍵時候,還是了悟伸手擋下她的劍,「不必動怒。」

  衡玉臉上擺出不高興的神色:「你就是爛好人,在其他地方,敢冒犯我的人,血都濺出個七八米了。」

  「……血應該濺不了那麼遠。」了悟糾正她。

  「是你殺過人還是我殺過人,你都不知道,當我的劍夠快夠狠,一秒鐘時間刺入刺出時,是可以濺出那麼遠的距離。那些血花啊,濺起來的時候就像下雨一樣好看。」衡玉陷入回憶之中,說著說著,她忍不住轉了轉手中的劍柄。

  瞧著他們兩個在那麼一本正經討論這種殺人的話題,水井邊的人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身體。

  他們互相對視,眼裡都能瞧見驚恐之色。

  「放下劍吧。」了悟聲音溫柔,「貧僧會慢慢和他們說的。」

  衡玉撇嘴,十分不滿地把劍掛回腰間。

  她掃一眼那些噤若寒蟬的普通百姓,冷聲道:「誰叫你比我厲害,那就聽你的好了。不過我們先說好,如果你們的溝通不起效果,那等會兒就要用我的方法來解決問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4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4-14 10:44 AM 編輯

第四十章

  衡玉素來喜歡以理服人。

  這個『理』,既可以是『能言善辯』的道理,也可以是『誰拳頭大聽誰的』的真理。聰明人嘛,總要不拘小節懂得變通些。

  比如現在,水井邊那些人都被她的理震住了,願意不動手而是老老實實聽了悟講話。

  了悟雙手合十環視那些臉上還帶著驚懼之色的百姓,輕嘆出聲:「各種施主,貧僧知道你們的祖輩都曾信奉過佛門。但幾百年來,你們的生活沒有得到改善,戰爭還是導致了無數死傷。貧僧此行,不為說服你們改變對佛門的印象,只為矛盾不再得到激化。」

  「像貧僧身邊這位道友所說,寒山寺裡多的是練氣期築基期的佛修,但在你們攻上寺廟時,他們可曾有一人出手傷過你們?他們都在默默承受著來自你們的質疑和怒火……」

  在了悟說話時,衡玉默默注視著那些百姓的神情——他們有些人在聽到了悟的話後,神情有些別扭。

  隨著了悟一點點深入時,那些人臉上逐漸浮現出羞愧之色。

  「阿彌陀佛。」

  了悟撥弄著念珠,沒有再說下去。

  真的想要化解矛盾,那只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並不是靠他幾句辯詞就能夠解決的。

  衡玉把玩著手中的長劍,適時笑道:「看來大家都被你的大道理說服了,短時間內肯定會老老實實的。」

  說著說著,那埋在劍鞘裡的半截劍身不知怎麼的掉了出來。

  劍身鋒利無匹,被陽光照射之後更是折射出一縷縷陽光,晃了不少百姓的眼睛。

  「哎,手滑,不小心就把劍給摔出來了。說起來我最近既容易手滑,又易怒易暴躁,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過血的原因?」

  衡玉不由自語,臉上帶著幾分茫然與困惑,容色晃人。

  但水井邊上,那些百姓完全欣賞不來這樣的美貌。

  他們的神情已經從淡淡羞愧轉為恐懼。

  了悟心中輕笑。

  他知道洛主是在維護自己,所以並不覺得她這般姿態過分,只是覺得有趣。

  「回去之後貧僧給你念靜心咒聽。」

  衡玉:「……」

  了悟這話肯定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她每次聽他念經都要睡覺,還唸咒!

  她暗戳戳給了悟傳音,嚴肅指責他:「我幫了你,你居然這麼對我!」

  「貧僧不夠有誠意嗎?」

  「你自己心裡門清。」

  兩人傳音結束,衡玉看向那些百姓,知道過猶不及。

  她伸了個懶腰,身後挽起的頭髮被風吹得晃了晃,陽光穿過樹梢落在她的臉上,讓她這張臉明暗交錯,更顯豔麗。

  「諸位,後會有期。」

  衡玉抱拳,笑著轉身離開,笑聲無比清脆。

  -

  正所謂『晨鐘暮鼓』,踩著滿地餘暉登山,臨近寒山寺寺門時衡玉就聽到了一陣沉悶的鼓聲。

  旁邊的了悟把剝好殼的栗子遞給衡玉,衡玉接過後直接丟進嘴裡。

  只覺得滿嘴留香。

  城北那個賣炒栗子的攤主不樂意賣給他們,但整個淮城又不是只有一家炒栗子鋪。

  途徑集市時,了悟主動給她秤了斤栗子。她懶得自己剝,就要了悟展示誠意趕緊給她去殼剝肉。

  這一路裡,一人剝栗子,一人吃栗子,倒也算和諧。

  「剝完了。」了悟把最後一顆栗子肉遞給她,紙袋裡只剩下那些剝掉的殼,「今日一行,洛主有什麼好的想法嗎?」

  「要解決炎國一國之困境很難,如果只是淮城的話,說難也不算難。」

  「願聞其詳。」

  衡玉默默咬了口栗子:「我還得再想想。」

  炎國貧窮而疆域遼闊,想要解決困境,最好的方法就是發展農業——但這必然受限於種種因素。

  但是單純把淮城拎出來的話,只要給淮城的百姓們製造希望,讓他們知道生活有盼頭,百姓自然不會再怨恨佛門。

  她現在是有些想法,但想法還不夠成熟。

  「了悟師兄,陪我逛逛這寒山寺吧。」走回廂房的路上,衡玉突然出聲。

  了悟也沒問原因,只是溫聲道了句『好』。

  寒山寺的路偏陡峭些。

  繞過石子路,轉進長而繞的長廊,中途還會碰見些正在做晚課的小沙彌。

  很快,衡玉和了悟抵達大雄寶殿。

  這是整座寺院的最核心建築,大殿正中間供奉著一個巨大的佛像。

  佛像森嚴,衡玉仰頭望去時,只覺得佛像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金色光暈,那些光暈裡帶著濃重的威壓,讓人不敢直接逼視。

  衡玉移開視線,往前走幾步,拿起擺在佛像邊的長香和燭。

  她不是打算拜佛,事實上她並不信仰佛門,只是把它們拿起來放在眼前細細打量。

  這些香燭都做得很精細,衡玉問:「寺廟裡的香燭都是由小沙彌們自己做嗎?」

  了悟從她身後走到她身側,點頭道:「基本上每個寺廟的香燭都是由小沙彌做的。」

  「其實我覺得可以考慮教山下的百姓做香燭,寺廟從他們手裡收購後再賣給香客。除此之外,寺廟的姻緣結、平安符等,都可以仔細交給那些家裡已經快要揭不開鍋的百姓來做。」

  修真界的寺廟,還真不靠這些東西盈利。

  他們以往交給小沙彌做,只是想著鍛煉小沙彌。

  但鍛煉的法子有很多,完全不拘泥於這一種。

  了悟握起三根長香,認真用火摺子點燃,然後恭恭敬敬插在佛像前端的香爐。

  煙霧繚繞而上,熏陶著那端莊肅穆的佛像。

  「這種方式的確可以為一些百姓帶來收益,讓他們能夠盡量吃上飽飯。」頓了頓,了悟抬眼看衡玉,發現她正笑而不語,似乎覺得他說得太淺了。

  了悟笑,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但這只是最淺層的利益,再往下想,這其實是寒山寺在向週遭百姓釋放善意,那些得了實惠的百姓肯定很樂於誇獎佛門。潛移默化之下,佛門的名聲自然會好上不少。」

  衡玉放下手中的香燭:「沒錯。當佛門的名聲好轉,寒山寺的香火自然會重新興盛起來,那就會帶動香燭符等物的需求。需求一大,就需要更多百姓幫忙製作這些東西,然後先前的進程會再次出現。」

  所以,總的來說,寒山寺只是付出了少許銀子。

  就能讓寺廟香火重新興旺起來。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手段,想要化解矛盾的話——

  順著衡玉的思路想下去,了悟說:「還可以從百姓手中收購做好的菩提糕賣給香客,菩提糕的主要材料菩提葉由寺廟提供……」

  衡玉打了個響指:「沒錯。」

  了悟:「若是如此,寒山寺可以修建一座新的佛殿了,一些殿宇也需要翻新修葺。這會是一筆大工程,那時候就需要聘請很多工匠上山幫修建佛殿。正好如今是農閒時期,貧僧想會有很多人樂意過來的。」

  衡玉覺得,真不愧是佛子了悟。

  她只是提了幾句,他順著自己的思路思考下去,居然連這種『用修建大型工程來提供工作機會,進而緩解矛盾』的方法都想到了。

  「你真厲害。」衡玉真誠誇道。

  了悟垂眸看她,眸色溫潤:「這都是洛主的功勞。」

  他並不居功。

  兩人商議好後,走去尋寒山寺的無樂方丈。

  無樂方丈是已經圓寂的主持的師弟,他原本是最有可能接任主持之位的人選,但很可惜的是,無樂方丈壽元也將近了。

  他盤膝坐在蒲團之上,眉毛全白,聽完了悟的話後,無樂方丈雙手合十向衡玉道謝:「多謝這位施主,這種方法實是解決了我寒山寺之危。」

  衡玉並不居功:「方丈客氣了。」

  她又不是為了寒山寺才想出這些辦法的。

  如果不是為了了悟,她才不管寒山寺的死活,那和她沒有半分關係。

  無樂方丈笑道:「明日貧僧會把這些事都佈置下去,最遲後日就會開始施行相應的舉措。」

  辭別無樂方丈,了悟走出他的廂房,直接走下長廊的兩級台階。

  他往前走了幾步,沒聽到身後衡玉跟上來的腳步聲,不由回頭瞧了一眼。

  她站在夜色之下,仰頭望著那滿天繁星,唇角揚起。

  剎那間,了悟有幾分晃神,只覺得天邊星子都倒映進她的眸光中。

  「在看什麼?」

  「你又在看什麼?」衡玉把視線移到他身上,神情專注。

  了悟微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周圍的氣氛有幾分不對起來。

  他默默移開眼,目光落在虛空之中:「夜深了,貧僧送洛主回廂房歇息吧。」

  說完,他撥弄著念珠,率先往前走去。

  衡玉折了根細長的翠竹握在手邊輕晃,懶洋洋跟在他身後。

  望著他那光亮的腦袋,衡玉忍不住抬起手中翠竹,在他腦袋上一拂而過。

  翠竹上還帶著細小的竹葉,拂過了悟的頭頂時,他生出幾分癢意。

  無奈一嘆,了悟說:「洛主,莫要鬧了。」

  然後他抬起手,握住那正在他肩膀上來回撥弄的翠竹,把它擱到自己身邊。

  衡玉站在他兩步開外的地方,同樣握著翠竹的另一端。

  他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牽著翠竹那端的她,踩著滿地溫柔星光與月色,走回到被黑暗籠罩的廂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4 10:07 AM

第四十一章

  無樂方丈壽元將近,所以他越發迫切地希望在自己生前緩和寒山寺和淮城百姓們之間的矛盾。

  第二天清晨,寺廟的和尚們全部聚集在大雄寶殿做早課。

  早課一做完,無樂方丈強撐著身體,被他的弟子攙扶著走來大雄寶殿。

  環視著自己身前那些和尚,無樂方丈毫不含糊,直接把修建殿宇、製作香燭的事情吩咐下去。他吩咐得很細致,連要修建什麼佛殿、要修葺哪座殿宇都已經安排好。

  無樂方丈還特別叮囑道:「城北百姓厭佛情緒最重,但也屬他們的境遇最艱難,你們在尋人時,多往城北而去。」

  等衡玉睡醒時,寒山寺裡已經不剩什麼佛修了,他們全部被派下山去做事。

  寒山寺並不差銀子。

  不差錢的好處就是,寒山寺在找百姓做香燭糕點、找工匠修建佛殿時給的工錢,都要略高於市場價。而且寒山寺還會給工匠們包一頓午飯,沒有油腥,但絕對管飽。

  面對這麼好的待遇,那些連溫飽都達不到的百姓怎麼可能捨得拒絕!

  所以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下山的佛修們再次回到寺廟,紛紛順利交差。

  很快,冷清許久的寒山寺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

  陽光穿透茂盛而高大的菩提樹,灑落在衡玉的頭頂上方。

  她正盤膝坐在地上,手裡捧著一本陣法書籍。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位置不斷變動,光線位置也在不停變換,有些光線跳躍落在書頁上,影響衡玉的。

  衡玉乾脆往後一倚,背脊抵著菩提樹,避開陽光繼續看書。

  了悟坐在她對面那棵菩提樹下,正在翻看經書。

  兩人互不干擾。

  看了半天,衡玉覺得有些無聊,隨手撿起身邊掉落的菩提果,在手掌心中掂量掂量。

  她目光流轉,把菩提果上沾染的泥塵用手帕擦拭乾淨後,閉上左眼瞄準了悟的額頭,直直朝他丟擲過去。

  就在菩提果靠近了悟時,了悟眼睛都沒移開經書,隨意抬起右手接住菩提果。

  接下菩提果後,他隨手把它放到身側,然後從容將經書翻過一頁。

  衡玉眉梢微挑,再次撿起一個,依舊沒忘了用手帕把它擦乾淨。

  這回她瞄準了悟線條流暢的下巴,把靈力注入菩提果中,用力丟了過去。

  依舊不中。

  衡玉只好再次撿起菩提果,細細用手帕擦拭乾淨。

  就在她要瞄準了悟時,一直安靜看書的了悟頭也沒抬,出聲道:「瞄準我的膝蓋吧。」

  衡玉:「……」

  她瞄準左膝蓋丟了過去,了悟平靜任由菩提果砸中他的膝蓋。

  菩提果不大,上面的泥已經被衡玉擦拭乾淨,到頭來,果子砸是砸中了,但連了悟的僧袍都沒弄髒。

  「沒勁。」衡玉撇嘴。

  了悟終於抬眼看她。

  他正要說話,不遠處響起一道清脆的腳步聲,打亂了這邊的靜謐。

  緊跟著腳步聲而來的,是師弟了念的聲音:「師兄,不好了,偏殿那邊出事了!」

  了念跑得氣喘籲籲,裡面夾雜著幾分惱怒之色。

  「出什麼事了?」了悟問。

  「偏殿供奉的虛樂佛像……被砸毀了。」

  了悟瞳孔微縮,難得有幾分失態。

  佛像被砸,這絕對是對佛門的冒犯。

  而虛樂佛,更是萬年之前創立無定宗、並且得證佛道飛升的那位佛。

  「我們現在過去看看吧。」衡玉直接說道。

  -

  此時,偏殿外已經圍滿了人。

  這些人裡,有被聘請上山做工的百姓,也有寺廟的小沙彌們,他們圍在一起,直接把偏殿的門給堵住了,而且雙方似乎在爭執些什麼,場面顯得十分混亂。

  衡玉趕到偏殿附近,瞧見這般情景就知道不好。

  這麼擠在一起,很容易發生推搡事件。

  了念連忙高喊:「麻煩讓讓。」

  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喧鬧聲中,壓根沒有人聽到他在說些什麼。

  「你這樣不行。」衡玉擰眉道。

  她直接抽出腰間長劍,靈力威壓直接釋放出來:「不想死的人,就給我滾!」

  築基巔峰的威壓,在面對一眾凡人時已經夠用。

  偏殿門前的人感受到那股威壓後,腿紛紛顫抖起來,他們的動作甚至快過大腦,下意識往旁邊退開好幾步,把通往偏殿的路讓了出來。

  衡玉沒有收回威壓,也懶得把劍收回劍鞘,直接保持著握劍姿態走進殿內。

  走進殿內,三人的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了悟緩緩環視大殿,神情逐漸凝滯下來。

  ——大殿中央原本立著虛樂佛的佛像,威嚴肅穆,彷彿神明自天端而來。

  但此刻,佛像身上彌漫滿裂痕,佛像的臉上也布滿裂痕,這些裂痕使得它臉上的笑容四分五裂開。明明是尊沒有任何生機的佛像,但此時此刻,了悟好像從它的臉上瞧出痛苦和悲傷來。

  而角落裡,還站著幾個身披僧袍的小沙彌。

  他們臉上有些掛彩,顯然剛剛有人真的動了手。

  至於佛像前擺放的香燭煙台、果盤祭品等物,全部都散落一地。這讓大殿顯得越發混亂。

  隨即,了悟看向另一處角落。

  另一處角落站有幾個年輕人,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握有鐵錘,鐵錘上沾著金色的碎屑。

  了悟甚至可以想像到那些鐵錘落在佛像身上的畫面。

  他緊緊抿起唇角,心中思緒翻湧。

  最後,他依舊維持著平和,看向那幾個負傷的小沙彌,問他們:「無樂方丈怎麼沒來?」

  「……方丈聽聞此事後氣血攻心,現在正在服食丹藥療傷。」為首的一個沙彌回道,「了鶴大師擔心方丈會出意外,現在正在方丈身邊護法,也沒有能夠趕過來。」

  難怪剛剛場面這麼混亂,壓根就沒有能夠鎮住場面的佛修在,只有這些剛踏入修佛一道的小沙彌在。

  了悟點頭,又看向另一側的幾個年輕人。

  他抿起唇角:「諸位施主為何要毀我佛門佛像?」

  衡玉站在他旁邊,目光落在他身上。

  ——對心懷信仰的佛修而言,毀壞佛像,有時候比殺了他們還讓他們難受。如了念小和尚、如角落裡那些小沙彌們,都是面帶怒容瞪著那些年輕人。

  只有了悟依舊平和,大概只有緊抿的唇角能洩露出幾分他心緒的不平靜。

  就在衡玉走神時,一個氣勢格外強的年輕人揮揮自己手中的大錘頭,冷笑道:「在你們請我們上山修建佛像的時候,難道就沒想到過會發生這種事情嗎。別忘了,我們可是一直在仇視佛修。如果你們覺得憤怒,也該憤怒於自己的不小心!憤怒於自己的天真!」

  「貧僧並不憤怒。」

  年輕人嗤笑一聲,明顯不相信:「反正佛像已經砸了,賠我們是沒錢賠的,怎麼,你們這些虛偽的佛修現在是不是很想破戒殺了我?」

  「何必破戒。」

  下一刻,一把長劍直接抵在年輕人的脖子邊。

  衡玉輕笑,手腕輕動了一下,銳利的劍身緩緩刺破年輕人的皮膚,有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劍身。

  「我可不是佛修,你們這些人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間。」

  年輕人昂著頭怒視她,緊緊咬著牙關。

  但他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透露著他的恐懼。

  衡玉沒有理會那些凡人,她側頭看向了悟,聲音溫柔:「你不憤怒,你身為無定宗的佛子,自然要保持自己的氣度。但我為你感到不忿。」

  了悟原本想要上前制止她——佛殿內其實不宜見到血光之色。

  但了悟腳步剛動,就被她的話釘死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等著她的下文。

  「從你踏入淮城起,就一直在想辦法解決淮城的困境,你心懷以誠,願竭盡心力讓淮城的百姓不再受苦,但他們不知,他們甚至動手毀掉佛像。」

  「從無定宗佛子的身份來說,你不該失望憤怒。」

  「但從我的角度來說,我是希望你表露出失望憤怒情緒的。」

  殿內的氣氛凝滯下來。

  了悟沉默不語。

  衡玉抿了抿唇角,看向她對面的年輕人:「是你帶頭毀壞佛像的對吧。」

  說著,衡玉打了道靈力到年輕人腿上,直接讓他跪拜而下:「那個和尚不失望不憤怒,那我就替他來表達失望和憤怒好了。」

  她環視周圍所有人,輕笑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凡人惹怒修士的後果。」

  年輕人臉色逐漸慘白下來。

  他渾身顫抖著。

  在砸佛像的時候,其實他壓根沒想那麼多。

  他知道這種方式能夠羞辱寒山寺的和尚們,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要為了此事而付出代價。

  說白了,他就是在倚仗『佛修不傷凡人』這一點。

  「現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晚了點。」衡玉輕笑,「你們因為生活艱苦而怨恨佛修,但沒有寒山寺,你們的生活只會比現在更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4 10:12 AM

第四十二章

  衡玉來到淮城多日,從了鶴還有一些小沙彌口中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城鎮有九處水井是寒山寺出錢出力幫忙修的,六條泥濘不平的路是寒山寺出錢出力修的,寒山寺每隔半個月都會下山施粥施醫……

  她一個路過這裡的人都知道寒山寺佛修為淮城百姓所做的事情。淮城的百姓難道當真不清楚嗎?

  不過是自己摀住了自己的眼睛,假裝看不到罷了。

  這世道有時候就是這麼可笑。

  他們只斤斤計較於自己失去的,卻忘了如果佛修不付出,他們連現在的一切都難以擁有。

  衡玉瞥了眼身旁的了悟,默默將長劍收入劍鞘中,再掐一訣止住年輕人脖頸流出來的鮮血:「你看,現在我不殺你,還為你療傷,也是因為你身處佛殿之中不宜見血,佛門如今可是直接救了你一命!」

  言罷,衡玉直接一腳踹中他的膝蓋窩,把他踹得直往後倒退幾步,手中的大錘子也握不住了,直接脫手而出。

  衡玉彎腰,撿起他的錘子,看向身後那幾個被打傷的小沙彌。

  「生氣嗎?」

  小沙彌們對視,嘴唇蠕動,還是不敢直接承認。

  他們是生氣和憤怒,但如果把這些情緒說出口,就和無樂方丈、主持以前教的相違背了。

  衡玉輕笑了下:「你們還這麼小,別學某些和尚那麼悶,只會一味平和。」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從了念到幾個小沙彌都悄悄瞧向了悟。

  了悟注意到他們的打量,啞然失笑。

  衡玉繼續道:「難道佛祖就不會對它的信徒失望嗎?更何況,這些人連信徒都算不上吧,不過是些刁民、愚民!」

  沉默了好一會兒,臉上負傷最重的那個小沙彌咬咬牙道:「我很難受。」

  衡玉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個小沙彌看著很年輕,滿臉稚嫩,應該是剛剃度出家不久。

  「很好,他們砸了佛像,那你就隨我拿著這個大鐵錘下山,把他們的家拆了。」

  「啊……」小沙彌空淨愣住了。

  「你!」那些參與到砸佛像的年輕人們滿臉震驚,沒想到會是這樣。

  「怎麼?你們在砸佛像之前,就沒考慮過後果嗎?」衡玉唇角輕抿,裡面帶著幾分薄涼笑意,「我們就單從佛像的造價來說,一尊佛像造價昂貴,只是拆了你們的房子沒有叫你們賠錢,已經算是很便宜你們了。」

  被她這麼一問,那些年輕人們互相對視。

  有些人的臉上浮現出心虛之色。

  為首那個年輕人名叫段秦。他的臉上先是浮現出幾分心虛之色,但很快就被不忿取而代之——

  他們在砸之前,腦海裡只縈繞著怒意,哪裡想過什麼後果啊。

  之前他出手打傷小沙彌,寒山寺不是也沒要求他們賠償醫藥費嗎。寺廟有錢修建佛殿,區區一尊佛像對寺廟來說根本就不貴好吧。他的家可不一樣,砸了房子後,他和年邁的父母就沒有住的地方了。

  但段秦只是在心裡氣怒,他也知道自己這番小心思不能宣之於口。

  衡玉只是從他的神情,就看出來他在想些什麼了。

  她側頭看向了悟,發現了悟也正在注視段秦。

  ——了悟的神情裡,帶著洞察一切的瞭然。

  「不阻止我嗎?」衡玉笑著給他傳音。

  從踏入大殿開始,了悟的神情一直很冷淡,直到現在聽到衡玉的傳音,他的神情才漸漸轉為柔和。

  他傳音回復道:「洛主覺得貧僧是一個愚善的人嗎?貧僧不憤怒,但貧僧的確失望。」

  「無定宗有戒律院,犯了錯的弟子全部都要在裡面受刑,貧僧從不推崇一味忍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每個人都需要為了自己的錯誤買單。」頓了頓,了悟補充,「你怕貧僧為難,所以站出來處理此事,但接下來還是讓貧僧自己來解決吧。」

  衡玉想了想,默默往後退了兩步,安靜看著了悟接下來要怎麼處理。

  了悟看向圍在偏殿內外的百姓,語氣極淡:「佛門乃清淨之地,貧僧會讓小沙彌為諸位結算好這幾日的工錢,然後就請諸位回去吧,接下來也不需要諸位上山了。」

  這話說出來,那些圍著看熱鬧的百姓中響起喧鬧聲。

  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遲疑問道:「大師的意思是,接下來就不需要我們再上山修葺佛殿了?」

  「是的。」了悟直言。

  「可是這佛像不是我們砸的,為什麼要讓我們丟了工作?」有人不滿道。

  現在是農閒季節,哪裡能隨便找到比修佛殿更好的工作?

  他們可捨不得丟了工作啊。

  聽到這些話,了念咬唇,壓住內心的惱怒。

  了悟聲音溫和而毫無迴旋餘地:「因為你們,明知他們砸了佛像卻不加以阻止。你們心中若有埋怨,就埋怨那些令你們丟掉工作的人吧。」

  隨後,了悟看向那幾個年輕人:「用錘頭砸房子,會讓你們心生怨懟,那一切就依照炎城律法來處置吧。貧僧會命人去通知官府,讓官府介入今日之事。」

  說完,他沒有理會那些百姓的震驚、懊悔情緒,掐了一訣,有無形的屏障出現在那些百姓身前,逼得他們只能不斷往外退再往外退,最後全部都退出了這佛殿裡。

  -

  了悟把事情吩咐下去後,受傷的小沙彌們全部回去療傷,安好的小沙彌中挑出兩個去官府通知官差,剩下的負責結算工錢把那些沒參與到砸佛像一事的百姓送走。

  就連了念小和尚也被安排了差事。

  很快,偏殿清淨下來,只剩下衡玉和了悟兩人。

  了悟上前,慢慢將破碎的佛像碎片撿起來,連那些已經碎成了粉末的渣末也被他一並收攏起來。

  動作十分溫柔。

  衡玉把掉落的蘋果和香燭撿起來重新擺放,再把倒置的燭台撿起來,小心抹去上面的灰塵。

  「貧僧來吧。」了悟接過她手中的燭台。

  衡玉鬆手,任由他接了過去。

  了悟把燭台扶正,擺在上面,取來一支乾淨而完整的蠟燭點燃。

  等蠟燭滴出蠟油後,了悟把蠟油滴在燭台上,很快把蠟燭插立在上面。

  「原以為淮城的事情能夠順利解決,現在想想,怕是還要再多待一段時間。」了悟說。

  衡玉:「沒關係,只要不耽誤了前去劍宗的行程就好。」

  官差過來得很快,那些鬧事的年輕人全部被扣押帶回獄中。他們被帶走時,了悟就站在旁邊看著,無視他們神情中的惱恨之色。

  等周圍徹底安靜下來後,了悟轉身走出大殿。

  他剛邁出大殿,就看到站在大殿門外的衡玉。

  了悟問:「洛主怎麼不進去?」

  「站在這裡也可以等你。」

  了悟笑了下:「那我們回去吧,貧僧還得再想想接下來要做些什麼才能改變淮城的情況。」

  誰做錯了,誰就受到相應的懲戒。

  他不會因為寥寥幾個厭佛情緒重的年輕人,直接放棄掉一整座城的人。

  了悟和衡玉前腳剛回到院子,後腳無樂方丈就尋了過來。無樂方丈的傷勢穩定下來,現在已經沒有大礙。

  互相問候過後,無樂方丈說:「接下來你們可有想法?」

  了悟說:「貧僧以為,之前我們想的方法並沒有問題,只是不該直接從城北挑人。」

  無樂方丈長嘆,自我檢討道:「此事是貧僧考慮不周。」

  城北那裡厭佛情緒最重,無樂方丈是想借著提供工作機會來釋放善意,從而化解百姓對佛門的厭惡。但這樣做,太急了些。

  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了想,無樂方丈說:「接下來貧僧會讓弟子們到寺廟山腳下招工。山腳下的百姓們世世代代受寒山寺恩惠,他們對佛門整體是親近的,不會再出現類似的問題。」

  他語氣裡有幾分自責。

  了悟溫聲寬慰道:「方丈不必自責,此事是誰都沒預料到的。」

  釋放善意時,誰能想到自己的善意會被輕易辜負呢。

  送走方丈後,了悟重新走回院子裡。

  他站在一團和煦暖陽中,笑問衡玉:「洛主手裡可有鈴鐺一物?」

  衡玉連忙翻找自己的儲物戒指,過了許久,她找出一個首飾盒,裡面裝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都是原主以前的收藏。

  就在衡玉打開首飾盒,伸手要從裡面取出鈴鐺時,了悟說:「洛主可以任憑貧僧隨意取用裡面的東西嗎?」

  衡玉眼中劃過瞭然之色。

  她笑道:「如果是為我做手鏈的話,那就隨你自便,如果不是就不可以。」

  了悟沒回話,只是直接坐在她對面,伸手將首飾盒拉到自己面前,認真翻找出自己需要的鈴鐺和配飾。

  尋出六個鈴鐺和一些彩色珠子後,了悟從自己的儲物戒指裡取出幾根紅繩。

  他用平安結的結扣法編手鏈,等到合適的長度就將鈴鐺串進去,不過一刻鐘,六個鈴鐺全部都被串進手鏈裡。

  最後,了悟順利打了個活結,將彩色珠子串在活結中。

  一條手鏈順利編了出來。

  了悟把手鏈遞到衡玉面前。

  衡玉伸出自己的左手。

  她把袖子往後扯了些許,露出光潔纖細的手腕。

  了悟垂眼,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為她戴上手鏈,然後用活結收緊手鏈,把它調整到最合適的長度。

  「可以了。」

  衡玉舉起手晃了晃。

  鈴鐺也跟著她的動作震蕩起來,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想再做兩條腳鏈。」衡玉一手托腮看著了悟,說完後垂眼瞥了眼首飾盒,「裡面應該還有足夠的鈴鐺。」

  了悟無奈:「但貧僧不好測量腳鏈的長度。」

  衡玉身子往後一仰,兩條腿全部搭在石桌上。

  她兩手抱臂,氣定神閒:「隨便測量。」

  了悟……了悟直接藉口要做晚課,起身回廂房了。

  衡玉目送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大笑出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4 10:19 AM

第四十三章

  重新換回正常坐姿,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筆墨紙硯擺在桌子上,羅列出她對淮城的一些設想。

  ——淮城很難發展農業,那就只能想辦法發展商業。

  看來她需要先好好瞭解淮城到底有什麼特有產出。

  -

  「……就只有這些東西嗎?」空曠的佛殿內,衡玉站在了鶴對面,認真盯著擺在桌上的幾樣東西。

  桌上有兩種礦石,剛剛了鶴已經給她介紹過,其中已經色澤偏金色的礦石被簡單粗暴命名為金石,白色中夾雜著灰色紋路的礦石被命名為鶴石。

  因為它們足夠堅硬,而且裡面蘊含有稀薄斑雜的靈氣,經常被用於修建房子。

  還有一種名為蛇草的草藥,裡面同樣蘊含有稀薄靈氣,可以治療蛇毒,所以藥店時常會收購這種草藥。

  這三樣東西就是淮城特有的產出。

  衡玉彎下腰,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金石,把靈力注入其中,感受金石內的靈力流動軌跡。

  過了許久,她放下金石,拿起一塊鶴石,重復剛剛的舉動。

  「感受出了什麼?」

  等她再度放下鶴石,一旁的了悟才出聲問道。

  「金石和鶴石的靈力流動軌跡有些相似。我在思考能不能以金石、鶴石為陣法主要材料,以蛇草融化後的液體為靈液研究出一個新式陣法。」

  研究……一個新式陣法?

  這個想法讓在場眾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了悟很清楚,從她開始接觸陣法到如今,滿打滿算只有一個多月時間。她的天資是高,已經把基礎陣法吃透,但要說立即研究出一個新的從未有過的陣法,這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可是創造出一個新的陣法會很困難吧,而且布陣材料還是固定的。」了鶴撓撓頭,說辭比較委婉。

  相比之下,了念的說法就比較直接了些:「洛主你才剛學習陣法沒多久,研究新式陣法是件很困難很耗費時間的事情,我們還要趕回宗門,不能在淮城耽擱太長時間。」

  在兩人出聲反對時,了悟的目光落在衡玉臉上。

  她眉眼張揚,神采奕奕,彷彿沒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誇張。

  瞧見她這副模樣,了悟默默嚥下心底的所有困惑與顧慮。

  他溫聲道:「洛主如果有想法,那就試試看吧。你已經吃透基礎陣法,瞭解了陣法的基礎變化,也許真的有所突破也不一定。」

  「淮城的事本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不能僅僅依靠洛主,在你研究陣法時貧僧也會想些其他法子解淮城之困。我們可以雙管齊下。」

  他這番話,既鼓勵衡玉研究陣法,又沒有給她任何壓力。

  衡玉臉上露出笑意:「好,那我就不耽誤時間,先回廂房忙了。」

  她抬手,袖子在桌面輕拂而過,把桌上的材料全部收進儲物戒指裡。

  「貧僧陪洛主回去吧。」

  了悟跟著她一同走出佛殿。

  踏出佛殿,了悟才溫聲道:「剛剛了鶴和了念的話並無冒犯之意,洛主莫要介懷。」

  衡玉壓根沒在意過,相比之下,她比較在意另一件事情:「其實我覺得了鶴和了念的反應是正常反應,反倒是你沒有勸我在這方面浪費精力,才是不正常的反應。」

  頓了頓,衡玉補充:「但不得不說,我很喜歡你的反應。」

  這種溫柔而包容、願意給予時間和信任的反應,誰會不喜歡。

  了悟撥弄著手中的黑色念珠。

  他已經習慣衡玉的說法方式,但聞言還是啞然失笑:「洛主是個很自信也很自傲的人,你不會隨隨便便提出一個自己做不到的要求,所以……也許洛主真的能夠研發出來呢?若是連貧僧也質疑你,你肯定會覺得失望吧。」

  衡玉默然。

  片刻,她揚起唇角。

  「我不失望。」

  「正因為我沒有想過你們會支持我,所以我現在感到了歡喜。」

  由衷的,歡喜。

  衡玉抬眼,目光直直落在了悟俊秀雅緻的眉眼上。

  她感覺到自己心尖在發顫,但很快,衡玉就壓下心底那幾分悸動,平復下自己的思緒。

  這麼好的人,完全無愧佛門之光的稱號,她怎麼捨得毀他佛道。

  正因為捨不得,所以,連對他動情都是種錯誤。

  很快,衡玉的視線下移,落在他手中那串黑色念珠上。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衡玉突然念起《妙色王求法偈》中的偈語。

  了悟回眸望她。

  他眼裡思緒復雜,只可惜衡玉低著頭,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只能聽到他在出聲,幫她補足後面的偈語。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

  走進廂房,衡玉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是出門前泡的,現在已經完全涼透。衡玉一口灌下去,感覺思緒清醒不少。

  她沒有再想了悟的事情,而是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所有的陣法書籍,一一將它們攤開。

  然後,衡玉坐了下來,開始整理陣法的規律。

  陣法難嗎?

  難。

  如今滄瀾大陸能夠被稱作『陣法大家』的修士,滿打滿算不足百人。

  但陣法不是毫無規律可尋的。

  就像代碼一般,看似雜亂,但研究之後會發現它的用法都是固定的。

  而如何從雜亂無序中尋找規律,這對衡玉來說並不難——她的老本行就是這些啊。她不相信陣法這東西能比她當年研發時空穿梭系統還難。

  當年,時空穿梭系統也是在她手裡從無到有的。

  接下來幾天,衡玉都窩在廂房裡研究陣法。

  -

  辭退掉那些從城北尋來的工匠後,寒山寺的佛修們在山腳下招聘工匠。

  很快,佛殿停滯下來的進度再次推進起來,那被惡意損毀的佛像也在小沙彌們的耐心縫補下,逐漸恢復了原狀。

  除了做這些事外,了悟還做了不少事情,為淮城百姓提供更多的工作機會。

  他還建議無樂方丈以寒山寺的名義開辦書院,裡面不教授四書五經這些科舉書籍,而是教授農學、醫學、數學等雜學,甚至還會教授木工、女紅等——百姓覺得識字對他們沒用,那就先從一些能有實際用處的學科教起,先普及識字率,後面再慢慢做調整。

  書院自然是免費教生,而且為了提高百姓送他們的孩子過來上學的積極性,了悟還做了一個規定——書院會包學子們的一頓午飯,每月在書院表現優異的學子還可以從書院領一袋陳米回家。

  有句俗話叫『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十幾歲的少年人正處於長身體階段,吃得自然多。單是沖著書院包午飯這點,就有不少人會送他們的孩子過來書院讀書。

  因此這個消息一傳出去,不過短短兩日,書院就順利收夠了學生。

  了悟這邊進展良好時,衡玉那邊倒是陷入了困境。

  基礎陣法總共可以歸納為三類,她已經總結出這三類的布陣規律。

  但要怎麼運用這些規律,創造出一個新的陣法,這才是擺在她面前的真正大難題。

  連著失敗二十多次,衡玉算是知道了鶴和了念為什麼都不看好她了。

  不過——

  「失敗二十六次,就意味著我有了二十六種失敗案例做研究。還有時間繼續試驗下去,我就不相信失敗個一兩百次還不能研究出來。」

  金石和鶴石都很堅硬,尋常煉氣五層的修士沒辦法擊破它們。這種材料很適合拿來擺防禦陣法。

  衡玉已經想過,她是第一次自創陣法,要求也不用很高,只要陣法能夠擋住練氣十層的全力一擊那就夠了。反正這個陣法做出來主要也是賣給練氣期低階修士的。

  就在衡玉準備進行第二十七次嘗試時,外面有人敲響她的窗。

  衡玉就坐在窗邊,直接伸手將窗戶推開。

  窗戶推開些許,站在窗外的人伸手,幫她把窗戶全部支起。

  於是衡玉順利瞧見站在窗外的人。

  「怎麼了?」衡玉托著腮,輕笑問了悟。

  「研究得還順利嗎?」

  「不是很順利。」

  了悟說:「出來逛逛再繼續研究吧。」

  她已經連著四五天沒有出門了。

  「算了。」衡玉搖頭。

  她做研究的時候不太喜歡出去閒逛。

  了悟輕聲道:「那貧僧站在窗外陪你。」

  衡玉笑著拿起自己的研究成果,從窗戶往外遞:「要看看嗎?」

  了悟從善如流接過,認真翻看起來。

  越是翻看,他越是驚訝。

  其實在無定宗的藏經閣裡,類似的陣法書籍並不少。

  但那些基本都是沉浸陣法多年的修士寫出來的。

  「洛主在陣法方面的天賦令人贊嘆。」翻看完後,了悟輕聲贊道。

  「多誇誇我。」衡玉朝他眨了眨左眼,「我喜歡聽別人誇獎我。」

  了悟啞然。

  很快,他笑道:「貧僧已經誇完了。」

  陣法天賦令人贊嘆,這八個字足夠高度歸納概括了。

  衡玉為他提供方向:「你可以換個方向誇,比如誇誇我的容貌氣質,再不濟誇誇我今天穿的這身長裙,亦或是我寫的字也好。」

  「莫要鬧了,你若是覺得無聊,就出來散散步吧。」了悟無奈。

  「你這樣會把天聊死的。」

  衡玉長嘆一聲,低下頭繼續做研究。

  了悟站在窗外,閉上眼默唸佛經修煉。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衡玉失敗了八次。

  不過每一次失敗都有收獲,她越發摸透金石和鶴石的材質,也找到了蛇草的最佳融化溫度。

  等她分神往窗外瞧時,發現了悟已經不在窗外了。

  「說好了陪我,人呢?」

  衡玉說著,站起身來趴在窗檯上,恰好看到了悟盤膝坐在窗沿下,閉著眼撥弄手中念珠。

  她伸長手,摸摸了悟的頭頂。

  在他睜開眼睛前,衡玉又坐了回去,繼續做她的嘗試。

  不知何時,了悟緩緩睜開眼睛。

  他自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無聲嘆了口氣,了悟重新閉眼陷入修煉之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4-14 10:28 AM

第四十四章

  失敗五十二次。

  失敗六十三次。

  失敗七十八次。

  桌子和床榻上都擺滿了陣圖。

  這是衡玉為了布陣畫出來的。

  在這七十八次裡,衡玉把五種常見的排布方式都試了一遍,最後敲定了比較少見的逆八卦排布方式。這種排布方式能夠最大限度展示金石和鶴石的特性。

  當然,除了這五種常見的排布方式外,還有各種在此基礎上的變形排布方式。不過衡玉還算是個陣法新手,她不打算一下子就給自己增加太多難度,時間也不允許她這麼搞。

  「這應該就是蛇草的最佳煉化溫度。」又一次失敗後,衡玉提筆,在冊子上記錄下一個數據。

  「當金石到這種狀態時,才開始用鶴石擺陣效果應該能更好一些。」

  衡玉在冊子上做記錄。

  但沒過多久,她就默默把上面那句結論刪掉,在原句基礎上再做相應的修改。

  -

  眨眼之間,距離兩月之期只剩下大半個月。

  沉寂多時的寒山寺重新變得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工匠在修葺佛殿,有婦女提著籃子把自己做好的香燭提上寺廟,有少年們結伴高高興興過來聽課。

  那常年缺少香火的大雄寶殿,也變得香火鼎盛起來,端坐在蓮台之上的佛像重新變得充滿佛性。

  了悟待在佛殿裡,仰頭望著面前的虛樂佛佛像。

  這就是那日被損毀的佛像。

  在山下百姓和寺裡佛修們的共同努力之下,及至今天,虛樂佛佛像已經恢復原貌。只要不湊近了細瞧,就沒有人能看出佛像曾經破碎遭到過損毀。

  因為佛像剛剛修葺完畢,上面落的灰還沒有被清理掉。

  了悟沒有掐清塵訣,而是自己提著桶去外面取水。

  取水回來後,了悟彎下腰,把手帕扔進水裡,清洗乾淨後將手帕擰干,默默走到佛像前擦拭佛像上的灰。

  衡玉在失敗了上百次後,對自己要創造的陣法越發瞭然於心。

  她沒有一鼓作氣把陣法研究出來,而是打算出來逛逛放鬆,調整狀態到最佳再重新投入進行。

  「了悟在哪?」出了自己的廂房,衡玉瞧見一個小沙彌,連忙攔住他問道。

  「阿彌陀佛,了悟大師應該在偏殿那裡。」小沙彌剛剛正好是從偏殿過來的。

  衡玉向他道謝,自己揮著手裡的馬尾巴草,走到偏殿去尋了悟。

  小半刻鐘後,衡玉走到偏殿門口。

  從她這個角度,恰好能瞧見了悟的半邊側臉。

  暖陽穿透門口而入,打在他的半邊側臉上,映照出他滿是認真且虔誠的眉眼。他擦拭得太認真,以至於都沒發現衡玉已經站在門口。

  衡玉想,像他這樣的人,哪怕一直待在佛殿裡也不會覺得無趣。

  但這樣的他,也缺少紅塵的歷練。佛若不入世,若不親自體悟一番人世之七情六欲與悲苦,又如何超脫出世。

  他要渡情劫,就是在入世,在感悟紅塵。

  衡玉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到水桶邊。

  她取出一張乾淨的手帕扔進水裡弄濕,擰乾水後走到了悟身邊,擦拭起佛殿前的燭台。

  瞧見她,了悟那張出塵的臉上多了幾分溫度:「餓了嗎?」

  築基修士怎麼會餓。

  衡玉道:「饞了,想吃糖葫蘆。」

  了悟一笑,這才問起另一個話題:「陣法進展如何?」

  衡玉擦拭完燭台,轉而擦拭桌子:「進展良好,我已經做了不少排除,也得出了多種可能性,接下來就在這個基礎上再做嘗試即可。」

  兩人清理完佛像上的灰塵,衡玉微微啟唇,就要開口告辭。

  ——她還要趕回去繼續研究陣法。

  但了悟先她一步開口說:「貧僧陪洛主下山逛逛吧,你該放鬆一會兒。」

  衡玉想了想,不願拒絕他的好意,笑著點頭應好。

  午後的太陽有些火辣,高高懸掛於碧空之上。了悟走出偏殿,就注意到這陽光刺眼得有些過分。

  他特意挑了條兩側摘種滿菩提樹的林蔭小道下山。

  走進小道裡,那火辣的太陽就被茂盛的枝葉擋去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陽光落在衡玉身上時已經變得懶洋洋沒什麼威力。

  她垂下頭,專門踩著地上的光斑前行。

  了悟安靜走在她身側,默默看著她自娛自樂。

  兩人穿過林蔭小道,順利抵達寒山寺山門。踏著台階走下寺廟,來到山下集市,了悟溫聲道:「我們先去買糖葫蘆吧。」

  衡玉一怔,想起剛剛在偏殿裡她的回答,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都依著你。」

  找到賣糖葫蘆的小攤販,了悟伸手抽了兩根不同口味的糖葫蘆,全部遞給衡玉。

  付好錢後,他在前面走著。

  路過栗子鋪時,了悟秤了兩斤栗子,買了一碗豆腐花,還特意買了一支早春盛開的桃花。

  「還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了悟兩隻手都提有東西,這才回身問衡玉。

  衡玉左手右手各握著一串糖葫蘆。

  她嘴裡正咬了顆糖葫蘆,不太方便出聲,只好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了。

  了悟低頭掃一眼,覺得應該買得差不多。

  他說:「那我們回去吧,已經耽誤你不少時間了。」

  一路把衡玉送到廂房門口,等衡玉推開廂房門走進裡面,了悟跟著走進裡面。

  他目光所至,都是各種陣法圖紙。它們密密麻麻擺在桌子上和床榻上,地板也掉落了不少已經廢棄的紙張。

  衡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輕咳兩聲:「別介意,我沒來得及收拾。」

  了悟笑著搖頭。

  他將零嘴全部放到空著的櫃子上方,再把那支買來的桃花插在窗邊花瓶上。

  解決好這些後,了悟默默蹲下身子,幫衡玉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圖紙:「你有事要忙就先忙吧,貧僧幫你簡單整理一番。」

  衡玉沒跟他客氣,直接坐在木凳子上,緊跟著上午的進度開始做研究。

  了悟撿好地上散落的圖紙。

  他站起身來,走到床塌邊看著擺放在床榻上的圖紙,從編號為一的圖紙往下看。

  像他這樣被當作未來無定宗掌教培養的佛子,基本上什麼方面都會涉及一些,只是有自己的專精,不會在每個方面都下苦功夫。所以了悟是有一定的陣法底子,能夠看懂前幾張圖紙,但再往後,他就看得越來越吃力。

  看到第十張,了悟忍不住回頭,目光落在衡玉身上。

  她的長髮用一根藍色綁帶鬆鬆垮垮全部紮起來,微垂下頭認真翻看陣法書,另一隻手在虛空寫寫劃劃,完全沉浸在研究之中。

  了悟把手中的圖紙輕輕放好,走到桌邊為她重新泡了壺茶水。

  等茶水泡好後,他默默退出廂房,把所有空間都留給她。

  -

  又是三天時間過去。

  這天早上,了鶴握著一張傳訊符過來找了悟。

  「師兄,宗門那邊已經傳訊催促你我,請你我盡快從淮城出發趕回宗門,隨著宗門啟程趕赴劍宗。」

  說話時,了鶴不住往衡玉的廂房方向探頭。

  他自然知道這段時間裡衡玉一直在研發新式陣法。

  了悟接過傳訊符。

  他低頭掃了兩眼,點頭道:「你回復宗門,就說最遲五日後我們會動身。」

  有了確切的答復,了鶴雙手合十行禮,先行退了下去。

  等了鶴離開後,了悟回頭望了望衡玉那緊閉著房門的廂房,手握竹杖穿著青衫走下山。

  一刻鐘後,他手捧剛出爐還熱乎著的一袋栗子,走到衡玉廂房門前,抬手正準備敲門時——

  廂房門先一步被人從裡面推開。

  頭髮束起的衡玉瞧見了悟,目光下移到他手心,唇角頓時揚起。

  她伸手,取出一顆栗子剝殼:「你怎麼知道我想吃栗子。」

  「喜歡就好。」

  了悟從袋子裡取出一把,慢條斯理幫她剝殼。

  剝好殼後,一一遞到她手心裡。

  衡玉吃了幾顆解饞,這才往旁邊退開兩步:「讓你看樣東西。」

  了悟大致猜到了是什麼。

  他走進房裡,一眼就瞧見那將無數廢棄陣圖壓住的陣盤。

  陣盤以逆八卦形式擺放,上面鑲嵌著已經打磨好的金石、鶴石,還有一些輔助材料,最後以蛇草融化後的靈液畫陣脈。

  彎下腰撿起陣盤,了悟認真打量。

  衡玉解釋道:「陣盤比陣圖更容易上手,只要是對陣法稍有研究的人,通過研究陣盤,就能將這個陣法佈置出來。」

  「到時候把陣法刻在手鐲、項鏈一類裝飾物上,就能做成防禦性法寶。我已經在陣法上添加自毀方式,以後如果有人要強行查看陣法,法寶就會直接毀掉。這能最大限度避免陣法外傳。」

  當然,她這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金石和鶴石都是淮城的特有礦石,陣法就算外傳,沒有原材料的話也是抓瞎。

  「試過陣法效果了嗎?」

  「可以擋住煉氣巔峰的最強一擊,不過這是消耗性陣法,頂多只能擋住三次攻擊。」

  以她現在的陣法造詣,暫時只能做出消耗性陣法。

  等她以後再回淮城,應該就可以把消耗性陣法改成永久性陣法了。

  「這也足夠了,淮城多凡人,陣法太過強大有時候並非好事。」了悟說。

  滄瀾大陸整體平和,但殺人越貨、滅門奪寶的事情也不是沒出現過。

  有了這個陣法後,淮城就可以開採金石、鶴石。

  開採礦石肯定需要相當多的勞力,這可以為淮城百姓提供工作機會。除此之外,蛇草的需求量也會大幅度上漲。

  如果這款防禦性法寶真的好用,肯定會有很多商人、修士親赴淮城購買法寶,有人過來淮城自然能拉動一系列產業的發展。

  隨著時間的推移,淮城百姓會過得越來越好。

  了悟研究夠陣盤後,將陣盤放下。

  他抬眼望向衡玉,發現她臉上帶著沒有遮掩好的疲倦神態。

  了悟溫聲道:「你已經熬了多日,就先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由貧僧代為解決。」

  衡玉的確累了。

  研究陣法很耗費精力,擺放陣法也很耗費精力。也就是她境界遠高於練氣期,所以靈力才足夠支撐。

  「那後續就交給你了。」

  了悟點頭。

  他左右環視一圈,指著角落的椅子:「坐在那裡等會兒。」

  衡玉不明所以,走過去坐下。

  瞧著衡玉坐下,了悟走到床榻邊,把那些散落在床上的陣圖全部按照順序收攏在一起。等把床上的陣圖都收好,他才朝衡玉一招手。

  衡玉走到床榻邊坐下,倚著枕頭半躺著,靜靜看著他收拾那些散落在桌上、地板上的陣圖。

  不一會兒,了悟全部收攏完畢。他直起身,用硯台壓住紙張不讓它們亂飛,又走到香爐邊點燃安神香,把燃起來的香塊扔進香爐裡,看著散發出清香的煙霧繚繞而上。

  做好這一切,他轉過身來,正好撞進衡玉的視線裡。

  「睡吧。」了悟聲音溫和。

  -

  衡玉再睡醒時,已經到第二日清晨。

  她梳洗之後出門,感受了一番了悟的氣息。

  鎖定某個方向後,她沿著小徑往竹林深處走,很快就瞧見自己要尋的人。

  她腳步輕快,躍過那些冒頭的竹筍,走到了悟身邊盤膝坐下。

  身體往後倒,靠著竹子聽了悟誦經——聽了一會兒,衡玉不得不感慨:誦經聲果然一如既往的催眠。

  在衡玉聽得昏昏欲睡時,了悟默默合上經書,已經做完了今天的早課。

  衡玉抬手揉了揉眼睛:「你卡的時間點剛剛好。」

  「嗯?」

  「正好就在我要睡著的前一刻結束誦經。」

  了悟啞然:「那你現在還想睡覺嗎?」

  作勢翻看經書。

  衡玉連忙擺手:「這就不必了,我們先來聊些正事吧。陣法推廣得如何?」

  「昨日貧僧去尋了無樂方丈,與方丈一道前去找淮城城主。城主本人正好對陣法有研究,他研究過後已經決定組織人手開採金石和鶴石。」

  頓了頓,了悟補充:「我已將你的名字告知城主,今後陣法流傳開,淮城百姓也會感念你的功績。」

  他知曉她並非圖虛名之人,但這有可能令她獲得傾慕值。

  衡玉揚眉,兩隻手枕在腦後,覺得和了悟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實在是太愉快太舒服了。

  她還什麼都沒提醒,他就已經處處想在自己前面。

  「陣法短時間內都很難推廣開,我們何時動身回無定宗。」衡玉問道。

  「洛主想參觀無定宗嗎?」

  「為何這麼問?」

  「若你擔心在無定宗裡待得不自在,我們就在淮城多逗留幾日,到時回到無定宗直接出發趕赴劍宗。若你想參觀參觀無定宗,我們明日就出發離開此地。」

  衡玉笑道:「我挺感興趣的。」

  「那我們明日就走。」

  了悟將捧在手中的經書收回儲物戒指裡。

  他從地上起身,伸出右手到衡玉面前,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等她站穩身體後,他才自然而然鬆開手。

  兩人沿著另一條路走去大雄寶殿。

  遠遠靠近大雄寶殿時,衡玉就注意到來上香的百姓比她剛來時多了不少。

  這是一種很好的跡象。

  第二日清晨,衡玉、了悟、了念,還有了鶴四人離開寒山寺,坐飛毯趕赴無定宗。

  他們離開寒山寺時,無樂方丈領著一眾小沙彌前來送行。

  無樂方丈和了悟打過招呼後,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他雙手合十眉眼慈悲:「這段時日麻煩洛道友和佛子了。」

  在他身後,那些小沙彌們也紛紛雙手合十,微彎下腰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衡玉掐訣回禮:「方丈不必如此。」

  無樂方丈說:「這是應該的。」

  在無樂方丈說完這句話後,衡玉感覺到她儲物戒指裡的某樣東西在散發著微微熱度——那是她的宗門身份玉牌。

  等到幾人上了飛毯,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玉牌。

  她往玉牌裡注入靈力,發現玉牌上的傾慕值已從350漲到了500。

  這150的傾慕值,應是寒山寺的佛修們貢獻的。

  這並不難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化解了寒山寺和淮城百姓間的矛盾。

  寒山寺的佛修們都知曉內情,因而對她產生感激傾佩之情。

  不過,衡玉覺得有些牙疼的是:她辛辛苦苦忙碌了那麼久,做了那麼多事,居然才得到了150的傾慕值!

  要知道寒山寺的佛修可都是修士,無樂方丈更是處於築基後期。

  通過這種方式賺取傾慕值,真是賺取了個寂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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