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電話
林暮冬微怔。
葉枝真心實意地擔憂著,腦袋搭在他肩膀上,仔仔細細盤算:「倒是可以先坐在這裡……你累不累呀?我坐一會兒也可以的,你先去歇一會兒,然後再換我穿……」
她一點兒都沒不高興,趴在他背上,小司令官似的,指指這裡指指那裡,認真地給他出著主意。
小姑娘的嗓音細糯柔軟,短髮親暱地貼著他,軟軟蹭著他的頸窩。
冰冷空曠的屋子,忽然像是跟著融融地暖和起來。
葉枝還在仔細計畫著路線,林暮冬已經背著她轉了個身,把她輕輕放在了鞋櫃上。
鞋櫃的高度剛好,坐在上面正好能和林教練一樣高。
葉枝對這個高度的視野跟空氣有點兒上癮,輕晃著兩條腿,朝轉回身的林暮冬彎了彎眼睛,抬手去替他擦汗:「我就在這裡坐一會兒,你先去換衣服,累了要休息——」
林暮冬貼著她的手掌,輕輕搖頭:「不累。」
葉枝不信,一本正經地還要再嘮叨他,林暮冬已經張開手臂,把她整個圈進了懷裡。
她坐在鞋櫃上,小小的一隻,被他的肩臂裹住了,就只剩下了一顆不大的腦袋。
葉枝抬了抬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乖乖地主動抬手抱住他:「現在要換抱的了嗎?」
林暮冬微啞。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手臂攬在她背後,整個圈著,把小姑娘稍稍往上提了下。
葉枝眨眨眼睛,有點兒好奇,偷偷地收回腦袋,研究著他的神色。
林暮冬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恢復了平常的狀態,只是要稍微安靜些,額間頸間泛著層薄薄的汗意,垂著眼睫,一點點地替她脫外套。
他的動作又輕又小心,拉開拉鏈,一隻手搭在領口,稍稍向下,把她的胳膊從羽絨服裡帶出來。
認真專注,像是替她脫衣服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葉枝上一次見到他這種神色,還是在林暮冬練過槍之後,拆卸下來零件準備放回槍盒裡的時候。
葉枝乖乖地任他動,依然眨著眼睛,仰頭望著他。
林暮冬垂著眼睫。
他的睫毛很密,這樣垂下來,就會投落下一小片陰影,正好把瞳光盡數斂進去。
葉枝抬起手,輕輕碰上去。
小姑娘的指尖溫暖綿軟,覆上一點點柔和的癢意。
林暮冬動了動眼睫,抬起來,漆黑安靜的瞳底顯出微微詢問。
「林教練。」葉枝望著他,在口袋裡摸了摸,「你站住,不要動。」
林暮冬拿著她的外套,瞳光動了下,聽話地不再動彈。
葉枝摸出張紙巾,把他又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認認真真替他擦乾淨了額間的薄汗。
「以後不准這樣啦,會著涼的。」
她溫聲囑咐著,摸了摸他的臉頰,又抬手拂上他的眼睛。
林暮冬順著她的動作闔眼。
氣流拂過額間,溫軟柔潤的觸感落在他的眼皮上。
輕輕軟軟。
小姑娘大概也緊張,嘴唇都微微發著顫,有點兒遲疑有點兒生澀,卻一點兒都沒退開。張開雙臂牢牢抱著他,細細地、一點一點地親著他闔起的眼睛。
林暮冬屏住呼吸。
他的胸口像是被瞬間抽乾了空氣,滯的發麻,心臟卻砰砰跳得飛快,像是要衝破胸壁。
疼痛緊跟著,後知後覺地清晰蔓延開,割開一層一層的冰,把他從漂浮著的黑暗裡拉出來。
林暮冬一點點彎下肩背。
他單手扣在她身側,慢慢開始呼吸,手臂曲起來,環著她,睜開眼睛。
小姑娘心臟不自覺地跳了兩下,停下動作仰頭。
林暮冬定定凝著她,黑眸專注深邃,隨著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慢慢泛起些葉枝不太熟悉的光芒。
他看著她,瞳底深得要命,好像只要她稍稍一碰,就會被整個吸進去。
葉枝輕輕嚥了口唾沫。
她的眼睫忽閃了兩下,躲開他的視線,耳朵尖悄悄紅了。
她一隻手撐著身體,空著的手伸出來,摸索著,找到林暮冬的手,主動遞過去。
林暮冬的手臂微微一悸,凝了她半晌,整個人幾乎繃成射擊時最專注的狀態,一寸寸俯身,試探著,慢慢覆上她的唇。
「不喜歡……」林暮冬的嘴唇冰涼,有一點兒乾燥,輕輕貼著她的唇瓣,「就跟我說。」
葉枝沒應聲,用力握著他的手,搖了搖頭。
小姑娘勇敢極了,纖細白皙的脖頸揚起來,視死如歸似的,緊緊閉上了眼睛。
兩個人的氣流交匯糾纏,又細細綿綿地散進空氣,好像也把微涼的空氣染上一點淡淡的熱度。
林暮冬低頭,一點點吻下去。
他的動作生疏,也全然沒有技巧可言,動作卻溫柔小心得幾乎叫人眼睛發酸。
唇瓣貼合,輕輕磨蹭著,舌尖一點點啟開唇齒,染上她的體溫。
陌生的觸感和熟悉的氣息,唇舌糾纏,灼燙的氣息噴灑在皮膚上。
葉枝心跳飛快,身上的力氣都不聽使喚地散乾淨了,整個人軟綿綿靠在他胳膊上。本能攥緊了林暮冬的衣服,不自覺地輕輕嗚咽了一聲。
林暮冬瞬間停了動作。
他飛快退開,胸口急促起伏著,嗓音啞得不成樣子:「不舒服?」
葉枝堪堪恢復心神,才想起來呼吸,胸脯立刻急促地起伏起來。
她整個人都熱得快熟了,紅著臉搖頭,飛快往他懷裡鑽進去。
林暮冬呼吸同樣不穩,及時伸出手臂抱住了她,把人穩穩接在懷裡。
葉枝害羞得不行了,整個人縮成了一小團,埋在他胸口,掰也掰不開。
林暮冬低頭,仔細研究了一會兒,懸著的心好不容易一點點放下來,試著摸了下她的頭髮。
葉枝沒反應。
他遲疑一瞬,試著把手挪開。
才稍微離開一點兒,葉枝立刻準確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好凶地啪嘰按回了自己腦袋上。
然後又飛快重新縮成了個快燙熟的小球。
林暮冬怔了下,低頭看著她。
他的瞳底慢慢融開溫存暖意,闔上眼,輕輕笑起來。
笑聲很低,在胸膛裡溫柔輕震,透過胸壁,落在小姑娘貼著他的耳朵裡。
好不容易重新見到他笑起來,葉枝眸子忍不住亮了亮,又不爭氣地一酸。
她揉揉眼睛,吸了下鼻子抬頭,攥著他的衣服,小聲訓他:「你還笑呀。」
才出了一點兒聲音,他就退得那麼快,下一次她要是咳嗽一聲,他們估計就不要再想抱著親了。
小姑娘從來都很有計畫性和前瞻性,蜷著埋在他胸口,難以自拔地陷入了新的擔憂:「照這個進度,我們大概要到三十歲才能進入下一個流程了……」
林暮冬微怔,垂下頭望著她。
他的脾氣好得不行,挨訓也安安靜靜地聽,很配合地垂著頭,把懷裡的人整個往上託了托,讓她訓得省力氣一點兒。
他不說話,眼睛卻仍然是微彎的,光芒沉靜清徹,盈著一點溫柔至極的暖暖笑意。
葉枝就一點兒都訓不出來了。
好不容易見到他心情這麼好,小姑娘的氣也跟著消了大半。在他懷裡動了動,換了個姿勢仰起頭,最後鼓起僅剩的那點脾氣,一下一下戳他胸膛嚇唬他:「再這樣,以後就不准你親我,只准我親你啦。」
她本想嚇唬嚇唬他,卻沒想到林暮冬不僅一點兒都沒嚇到,反而微揚起眉,把她往起託了托,認真地跟著闔了眼。
葉枝:「……」
她覺得她的林教練可能被人假冒了。
小姑娘本來還半真半假的那點兒小脾氣被林教練的不配合一激,氣鼓鼓抿了嘴,腮幫子微鼓起來,嚴肅地抬起頭,準備很認真地跟他講不能什麼時候都怕自己疼的道理。
才抬頭,她的話頭卻又停下來。
林暮冬抱著她,靜靜闔著眼,耳廓微紅,唇角還噙著很淺的笑意。
他的臉色還有些不好,唇色也淡,但那一點笑影卻顯得異常知足,軟融地棲落在眉梢眼尾。
像是個滿心期待地、等著拆禮物的小孩子一樣。
葉枝眼睛不爭氣地酸了,抬手胡亂抹了一把,張開手臂抱住他的肩膀,抬頭在他唇畔碰了碰,隔了一會兒,又鼓起勇氣輕輕磨蹭了下。
林暮冬呼吸輕滯,抱著她的手驀地收緊。
「沒事的,沒事的……」
葉枝抱著他,一手在他背後輕輕打圈,嗓音輕輕的:「以後我都在了,我一直都在了,我們一起就什麼都不怕了……」
林暮冬喉結輕滾,靜了片刻,抬手輕輕撫上小姑娘的髮頂,垂下頭想要和她說話。
才一開口,葉枝放在邊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突然響起的鈴聲嚇了兩人一跳,葉枝連忙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忽然想起一直以來忘了的事,心頭忍不住跳了跳。
……還是要害怕的。
小姑娘當時氣得要命,毫不猶豫地賣了自己的爸爸媽媽。現在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爸媽其實還不知道,他們在外面多了個兒子。
不光不知道多了個兒子,還不知道她跑到他們多出來的兒子家裡來了。
葉枝從小到大也沒撒過謊,對著手機緊張起來,扯了扯林暮冬的袖子示意他放下自己,跳下來站在門口的地毯上,手貼褲縫站得筆直。
林暮冬鬆開手,眼睛裡的詢問短暫停了一瞬,就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他朝小姑娘輕輕彎了下眼睛,抬手安慰地摸摸她的頭髮,俯身換了拖鞋,同她作口型:「再等一會兒。」
葉枝接通電話,下意識迎著他點了點頭。
林暮冬攏著她的頭髮,又輕輕揉了下,靜靜看了她一陣,回身進了房間。
葉枝有點沒想清楚他要做什麼,又急著接爸爸的電話,猶豫一會兒,還是按下接聽:「爸爸,我還要過一會兒回去……」
她已經給家裡說了可能要晚回去,葉父打電話過來,也只是想確認一下寶貝閨女的安全,其實並沒追問太多東西。
葉枝抱著電話,一邊提心吊膽地應著,一邊瞄林暮冬進去的那扇門。
「玩兒得開心嗎,同學們還熟不熟?」
葉父沒急著撂下電話,依然溫聲慢語地給她講:「明天是工作日,你的同學一定都忙。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不捨得人家也不要留得太晚了,要懂事,多照顧照顧人家……」
葉家是葉母說了算,家裡唯一的一個小寶貝被媽媽寵得不諳世事。葉父從不頂撞老婆,默默養成了和女兒聊天的習慣,總會見縫插針給葉枝講講和人相處的道理。
即使講道理,葉父也從來都又耐心又溫柔。葉枝很喜歡聽爸爸說這些,眨巴著眼睛一下下點頭,腦海裡卻忽然跳出林暮冬臨轉身時的目光。
林暮冬顯然是想說些什麼的,但又什麼都沒說。
他準備被她親的時候還那麼高興,乾淨柔和的笑影藏在眼底,快藏不下了,所以趕快拿眼皮遮上,唇角又忍不住抬起來。
他今天好需要人陪。
可他一定是當她接電話就要走了,所以才會叫她再等一會兒,可能回去換件衣服,就準備出來送她回家了。
葉枝抿抿嘴唇,側過身靠在門上,蹲下來抱住膝蓋,小聲對著電話:「爸爸,我今晚可不可以不回家啊……」
葉父:「??」
葉父瞬間就不耐心不溫柔了:「跟誰?在哪兒?談戀愛了嗎?」
葉枝:「……」
葉父從葉枝八歲起就開始擔心這一天,瞬間腦補出對應的一幅幅畫面,心急如焚:「帶你回家了嗎?幫你脫衣服了嗎?抱著你放在鞋櫃上親了嗎?」
葉枝:「…………」
她懷疑爸爸可能在她身上裝攝像頭了。
如果現在說是,她爸爸可能現在就會忽然變身,眼睛放光那種,然後從郊區的別墅直接飛過來。
小姑娘被自己的想像嚇得打了個哆嗦,攥了攥拳,努力給自己打著氣:「沒有的……」
必須得盡快把談戀愛這種話題岔開才行。
葉枝腦海裡的雷達滴滴滴響著,飛快梳理著亂糟糟的念頭,努力試圖找到能夠引開局面的話題:「我——我是想說,爸爸……」
林暮冬換了件衣服,簡單收拾了幾樣東西,轉出門,準備送家裡已經打電話來催的葉枝回家。
出了臥室,正看見小姑娘蹲在門口,小倉鼠似的抱著膝蓋,依然在舉著手機輕輕說話。
林暮冬腳步頓了下,沒有過去打擾,重新向後退了一步。
臥室門輕輕合攏,葉枝也終於在葉父的追問下勉強找到了個新的話題,顧不上考慮就脫口而出。
小姑娘實在走投無路了,嗓音急得有點兒發啞,輕飄飄的,顫巍巍從門縫裡鑽進來:「爸,爸爸……你想要一個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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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曙光
林暮冬:「……」
他可能得立刻把人送回去了。
說不定只能送到一半,然後就會在路上被她一路殺過來的爸爸媽媽截住,逼著他把他們被綁架了的寶貝女兒交出來。
林暮冬垂了下視線,抬手扶上門。
小姑娘細細的嗓音又從外面傳進來。
「……不是的,爸爸,不是二胎,不要你和媽媽生……」
「也不是的,爸爸,你聽我說——」
「對……是,是一個活人。不是我新喜歡的明星,是真人,他很好……」
「不是的還沒有到領證爸爸你不要拿刀——」
小姑娘的嗓音忽然急起來,語速難得的快了一次,音量稍微提高,話音就又接著一頓。
空氣安靜下來。
隔了一會兒,她才繼續說下去,嗓音輕輕的:「爸爸,我好想抱抱他,好想讓你們抱抱他……」
林暮冬輕輕一悸。
他站在門後,扶著門的手慢慢放下來,指腹一點點滑過冰冷的門沿,垂下,虛握著攥起。
葉枝蹲在門口,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溢出眼眶,順著臉頰啪嗒掉下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小姑娘被養的太好了,哪怕有父親不時帶她見識外面的世界,也依然認為爸爸媽媽就都應當是相愛相敬的,都愛著自己的孩子,都會成為孩子身後最堅實的依靠。
怎麼會有人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怎麼會有人對自己的孩子如避虎狼、百般厭棄,在他需要父母陪伴的年紀冷漠地棄之不顧,在他受了傷,很疼很難熬,最需要家人的時候,毫不留情地再添上一刀的。
那為什麼要把他生出來。
為什麼不經同意就把他生出來,又不經同意就不愛他。
怕自己的情緒會影響林暮冬,葉枝一直努力壓著難受,現在聽到爸爸的聲音,心臟都難受地揪在了一塊兒,抱著手機低低哽咽,眼淚往下掉得停都停不住。
葉父瞬間慌了,把刀和寶貝女兒想抱男人都拋到身後,急得語無倫次:「寶貝乖——寶貝,爸爸不拿刀了,乖,別哭,別——」
話說到一半,電話已經被驚聞女兒被丈夫惹哭的葉母不由分說搶了過來。
葉枝抬手用力抹著眼淚,嗓音輕輕打顫:「媽媽……」
「媽媽在,怎麼回事?」
葉母沒聽見前半段,看見葉父抄刀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乾脆俐落單刀直入:「想在男朋友家過夜你爸不讓?」
葉枝含著眼淚:「……」
葉母當她默認,一口答應:「媽媽讓,寶貝不哭,你爸不讓媽媽就離家出走,他會知道怎麼辦的。」
葉父:「?!」
葉父不甘心:「閨女還那麼小!萬一被人騙了——」
「我第一次跟你回家才二十歲,我爸媽都不知道呢。」
葉母跟葉父是大學自由戀愛,大一在一塊兒,畢業就直接結了婚,聞言毫不留情出言戳破:「你抱著我在鞋櫃上親的時候怎麼沒說我年紀小?」
葉父:「……」
葉父被暴擊得說不出話,忍著心痛磨蹭開,蹲在邊上霍霍磨刀。
母女倆的話題要豐富得多,葉母三言兩語就哄得寶貝閨女停了眼淚,不著痕跡套著話,沒過多久就弄清了小姑娘想給他們帶回家的兒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後我們就回家了,現在在林教練的家。」
怕讓林暮冬聽見再難過,葉枝的聲音壓得輕,好多事也努力含糊不講,卻還是忍不住又把自己說得紅了眼眶:「媽媽,為什麼會有人這樣啊……」
她太入神,直到自己被人輕輕抱起來,才發覺林暮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了臥室。
葉枝嚇了一跳,下意識要出聲,林暮冬卻只是搖了搖頭,撫了下她的頭髮,抱著她小心放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或許是小姑娘用的措辭太小心柔和,也或許是因為這些事對他來說無非只是些既定的事實,哪怕聽見了葉枝的話,他看起來也並沒有多明顯的反應,只是俯身攏著她,又在她身邊加了一床充當靠枕的被子。
葉母也從來沒見過這種人,聽得連氣帶心疼,正在電話裡義憤填膺地發脾氣。葉枝有點兒緊張,抿了抿唇,一點點扯他衣袖:「林教練……」
林暮冬在沙發邊半蹲下來,轉過手掌,攏著她的手,朝她淺淺地笑了下。
他的神色很平靜,目光安安靜靜地凝注著她。
好像只要她在,這就是他必須要做的第一件事,至於剩下的事,都是要排在好好看著她之後才要去管的。
葉枝鼻子一酸。
她的林教練比她想的還要更堅強好多。
一般人哪怕只是遇到這些事,都會難過得不行。可林暮冬在遇到這些事的同時,還在馬不停蹄地訓練、比賽、奪冠,在把射擊隊的擔子扛下來,帶著手腕的傷,承受著數不清的期許和壓力。
他那麼好,那麼厲害。
葉枝也學著他坐直,用力眨去眼睛裡的水霧,握著他的手,往沙發上拉了拉。
林暮冬微啞,順著她的力道稍稍探身,摸了摸她的頭髮,輕聲做口型:「我去倒點水。」
他擔心她在門口蹲得太久會腿麻,才出門把葉枝抱過來,並沒有要聽她打電話的意思。
小姑娘什麼都可以說,他也不會因為聽見了這些,就真的難過黯然難以自處。
他要做的事都太多,要帶隊,要練槍,要比賽,沒有時間供他停下來舔舐傷口。
林暮冬俯下肩,抱著葉枝稍稍往上坐了坐,讓她靠在那床被子上。正要起身,葉母的聲音恰巧從電話裡傳出來。
「他們家不疼咱們家疼,都是好孩子,憑什麼這麼欺負?」
葉母頭一回聽這種事,氣得不行:「你把他帶回來,帶回家來我們疼他!」
……
林暮冬身形微微一頓。
他像是有些不適應這種話,眉峰有些疑惑地微蹙起來,頓了頓,慢慢迎上葉枝的眼睛。
葉枝握住了他的手。
小姑娘執著又認真,攥著他的手掌,一點點把人也拖到沙發上坐下,又鑽進他的懷裡。
軟綿綿的力道重新拱在胸口,林暮冬下意識回攬手臂,把她圈在臂間,微微低頭。
葉枝仰起臉,握住他的手。
她的聲音輕輕的:「媽媽,那你一定要對他好。」
你們不知道,他一個人長大,寂寞了好久,受了好多的委屈。
他好需要爸爸媽媽疼他。
察覺到女兒這句話的認真,葉母的聲音也跟著落下來,保證:「媽媽對他好,把他當媽媽的兒子。」
葉枝抿了抿嘴角,眸子裡一點點亮起星光:「那爸爸呢?」
葉母看了一眼還在磨刀的葉父:「……」
葉父眼眶紅紅的,又轉了半個圈,抬手捂了耳朵,拒絕對拐走寶貝閨女的混蛋小子作出任何進一步的瞭解。
葉母:「……爸爸也好。」
葉枝放心了,眼睛重新彎成月牙兒,對著話筒親了一口:「謝謝爸爸媽媽!」
小姑娘活潑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葉母鬆了口氣,笑吟吟哄了閨女一陣,又不厭其煩地反覆囑咐了她要注意安全,有什麼事就立刻給家裡打電話。
葉枝念了大學,又在國外讀了好幾年書,不是沒自己在外面住過,但也是第一次在異性家裡過夜。知道爸爸媽媽難免擔心,靠在林暮冬懷裡乖乖聽著,一聲一聲都應了下來。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葉母準備撂電話,順手揪了揪丈夫的耳朵:「要撂了,有沒有話說?」
葉父不高興:「沒有!」
葉母作勢要掛斷電話,葉父立刻跳起來,一把接過電話,匆匆轉回角落:「寶貝……」
小姑娘還以為爸爸媽媽都同意了,高高興興的嗓音甜津津響起來:「爸爸!」
「誒,誒,爸爸在。」
葉枝長大之後,葉父有年頭沒聽見寶貝閨女叫自己叫得這麼甜了,語氣瞬間軟下來:「現在在哪兒呢,在幹什麼呀?」
葉枝一下下輕捏著林暮冬手指的手頓了頓。
在您的新兒子懷裡,捏您新兒子的手。
葉枝憑藉從小到大天生的危機感和求生欲,覺得這可能不是個特別好的答案。
葉枝張了張嘴,環顧一圈空空如也連個電視機都沒有的客廳,磕巴一下,鼓起勇氣:「在沙發裡,看……看書。」
「看書哇?看書好,多看一會兒。」
葉父深信不疑,繼續循循善誘地哄閨女:「爸爸也愛看書,還記不記得咱們兩個原來總是一起看書來著?爸爸還教過你卸胳膊……」
為了說給那個不知道在哪的混小子聽,最後一句葉父特意說得字正腔圓異常響亮,又壓低聲音,小心試探:「現在還會卸胳膊?」
葉枝:「……」
葉母及時過來,打醒了還想再問下去的老公,奪回手機最後對閨女囑咐兩句,掛斷了電話。
葉枝長長長長呼了口氣。
放下手機,她才意識到自己這通電話打了多久。
手機的電量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她的手臂都痠疼得有些伸不直,輕輕吸著氣,抬手小心地揉了兩下,就被另外一隻手接了過來。
林暮冬接過手機充上電,把她的胳膊抬起來,一點一點慢慢地替她揉。
葉枝眨眨眼睛,仰起臉:「林教練……」
林暮冬低頭。
他像是有一點出神,瞳色卻又很清明,垂著眼睫,安安靜靜映著她的影子。
葉枝抿起唇角,仔細端詳著他。
林暮冬替她揉著胳膊,抬起一隻手,輕覆在她的眼睛上。
他開始很輕聲地給她講故事。
林暮冬向來寡言,很少有說這麼多話的時候,嗓音低醇溫柔,像是某種輕緩催眠的樂章,連他周身的氣息一起裹著她,靜靜地給她講。
……
少女嫁給了一見鍾情的愛人。
短暫的愛情沒能燃燒太久,哪怕她其實什麼都沒做錯。她陪在他身邊,優雅從容地出席酒會,得體地應對生意上的對手,所有人都在稱道他們的愛情,可藏在他本性裡的暴戾冷酷也依然衝破偽裝,一天比一天明顯地暴露出來。
他的生意開始衰落,對待她也變得日益凶狠。
他對她動手,折磨她,罵她,一點點摧毀了她所有的希望。
少女開始恨他。
不光恨他,也恨那個流著他們共同的血的,長相酷似他的兒子。
她堅信他的兒子也會和他一樣,無論偽裝得怎麼好,在體內也一定藏著頭擇人而噬的暴戾凶獸。
後來男人破產了,他們離了婚。當初的少女已經成為人婦,在法庭上,他們像仇人一樣因為財產和債務的分割而冷眼相對,亂哄哄的鬧劇落幕,只剩下了一個誰也不要的男孩。
男孩最後還是跟了男人。
後來男人死了,死於醉酒後一次追求刺激的飆車。
男人沒有別的親人,男孩繼承了幾處房產和一小筆遺產,拜託了當時的老師做自己的監護人,沒有被送去孤兒院。
男孩很想媽媽,偷偷打聽到了地址,自己跑了過去。
那天在下雪,男孩坐了一整夜的車,終於找到那扇門,踮著腳去按門鈴。
屋裡暖意融融,剛剛添了兒子的夫婦笑著說話打鬧,被歲月磋磨得憔悴的女人又變回了少女,笑意盈盈地打開門。
……
「然後……」葉枝聽得心懸到了嗓子眼兒,嚥了嚥唾沫,用力攥住他的手,「然後呢?」
林暮冬停住話頭,安撫地摸摸小姑娘的頭髮,垂下眼笑了笑。
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把這些說出來。
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有爸爸媽媽。
「後來……她把門關上了。」
林暮冬闔上眼,一點點抹去了腦海裡的所有畫面,緩聲開口:「我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他低頭,輕輕親了親她的小姑娘,把人圈進懷裡:「後來我就知道,我不該再去打擾她了。」
葉枝輕輕蹙起眉。
她覺得事情一定沒有這麼簡單,那個女人現在的反應都這麼激烈,當時還沒有徹底從痛苦中走出來,一定更憤怒、更難以自控。
但是林暮冬很顯然已經不想再說了。
那她也就不問。
葉枝挪著身子撐起來,抱住他的肩膀,在他頸窩蹭了蹭:「我爸爸要是敢關門,我就帶你跳窗戶。」
林暮冬微怔,隨即忍不住輕笑出聲,點點頭:「好。」
葉枝還是心疼得不行,又努力往他懷裡鑽進去。
林暮冬由著她在懷裡毫無章法地拱來拱去,收起手臂,慢慢闔上眼。
原來有一天,他說出這些事,也是可以不疼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小姑娘就悄悄鑽進了他心裡,帶著她的小碎花創可貼,抹上藥吹著風,小心翼翼地,替他黏上了每一道傷口。
他的母親無數次給他灌輸過他和他父親一樣的念頭,他曾經一直很害怕,畏懼著自己身體裡的那頭「凶獸」。尤其在病後,他偶爾會無法自控,在短暫的、無法和現實世界建立聯繫的那一段時間裡,他比任何人都恐懼著自己會做出什麼無法彌補的事。
可她又怎麼都嚇不跑。
不光嚇不跑,還主動跑來抱著他,替他裹傷,替他擋著冷,牽著他穿過那片茫茫的黑暗莽原。
那他也只好把尖牙利爪都磨平剪短,然後把她放在背上背著,一起往前走了。
林暮冬輕輕吸了口氣,微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不早了,休息。」
葉枝循聲抬起頭,正要應聲,一旁充著電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現在的時間已經挺晚了,除了爸爸媽媽應該不會有人發消息過來。葉枝連忙抄起手機,按亮屏幕看了看,目光忽然止不住地亮起來。
不是葉父葉母的消息。
是霍夫曼實驗室。
有一例右手腕傷後肌腱重塑的手術,醫療組已經組建,如果葉枝有意向參加的話,可以即刻飛回美國進組。
葉枝攥著手機,心臟忽然跳得飛快,用力握住了林暮冬的手:「林教練,我有事要和你說……」
她必須要去。
如果這一例手術能成功,林暮冬的手,就應該也存在理論上治癒的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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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父:當初應該還教卸腿的Q^Q...<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十二章 犯愁
葉枝目光亮晶晶的,轉過來坐在林暮冬腿上,一口氣給他說了實驗室剛發過來的邀請。
林暮冬微低著頭,一手圈在她背後。
小姑娘一說起專業的事就忘了別的,滔滔不絕往外蹦著專業詞彙。一邊在自己細細的手腕上比劃,一邊熟稔流暢地給他講那個病人的情況。
一小段手腕隨著她的動作探出衣料,纖細白嫩,亮在他面前。
林暮冬聽著她的話,空著的手抬起來,覆在她腦後,慢慢揉著。
她說得又快又流利,有些是他聽得懂的,有些是他聽不懂的,幾乎不需要看手機上的資料,一氣呵成地給他講,分析著那個患者傷處的情況和處理的難易程度。
一看就下了好大的苦功。
說起這些的時候,葉枝眼睛裡就會亮起異常明亮的光芒。
林暮冬迎著她的目光,一點都沒因為那些陌生艱澀的醫學詞彙不耐煩,依然安安靜靜地認真聽。
「目前做的計畫是不直接縫合肌腱,先切除已經形成瘢痕組織的遠斷端,然後在腱腹交界處做肌腱延長,把遠斷端前移。這樣操作起來有點難度,但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手部功能……」
葉枝如數家珍,晃著小腦袋興奮說著,正要再去翻片子給他看,目光卻忽然微微一頓。
她的反應向來比別人有一點兒慢,直到現在才忽然意識到,要是進組的話,她這就要開始準備去美國了。
去了美國,連像現在這樣,想對方的時候就視頻,想得不行了就偷偷跑出來約會,都通通不行了。
而且還可能要好久。
她要想讓把握更多一點,就要全程跟組,從一開始的設計手術方案、前期準備開始參與,一直到最後的復健,要花的時間遠要比一週久得多。
至少也要一兩個月。
可他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
她才跟著他回家,還沒來得及幫他把家裡收拾得舒服,還沒來得及好好地抱著他,沒來得及把他帶回家,帶著他見自己的爸爸媽媽。
林暮冬是知道的,可他都沒叫停她,還在耐心地聽他說。
他就只是認真地聽,好像她無論說什麼,他都會只是這樣聽著,耐心溫柔地,安安靜靜地抱著她。
葉枝心裡止不住發酸,攥著他的手,聲音輕下來:「你怎麼不叫我停下呀……」
林暮冬搖了搖頭,垂下目光攏著她,輕輕笑了笑。
他圈著她,抬手替她把那一點兒碎髮並到耳後,屈指碰了碰小姑娘微微翕動著的眼睫。
葉枝還心疼,忍不住抿起嘴,腦袋也微微耷拉下來。
「我喜歡聽。」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聲音很輕,托著她的臉抬起來:「你說,我喜歡聽。」
他的小姑娘為了她,不知道多花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功課,犧牲了多少本該休息的時間。
她那麼堅定地相信他的手能治好,堅定得好像眼前的一切困難、一切阻礙都不足為道。
她的眼睛裡亮著小星星。
葉枝不想說了,揉揉眼睛搖了搖頭,鑽回他懷裡,整個抱住他。
林暮冬也喜歡抱她,很知足地張開手臂,把小姑娘往懷裡圈了圈,低頭親親她的頭髮。
葉枝洩了氣,抱著他的脖頸,整個人努力往上挪了挪:「林教練,你不能這麼一點兒就滿足的……」
她的嗓音輕輕的,帶了一點兒平時不會有的小鼻音,糯糯黏黏的,像是跌破了餡兒的紅豆沙湯圓,軟綿綿往他耳朵裡送。
林暮冬微怔,稍稍低頭:「要怎麼做?」
葉枝:「……」
她有點錯愕地抬起頭,慢慢接受了這個早有察覺、但是直到現在才徹底清晰明了起來的打擊。
要是把主動權完全交給林教練,他們也許真的要到二十年以後才有可能邁到最後一步,手拉著手迎來那個「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結局了。
小姑娘臉皮薄,葉父教育的也細緻,太過火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埋在他懷裡憋了好一會兒,整個耳朵都紅了,嗓音輕軟得像是一吹就散的糖霜:「你——你都不想做別的呀……」
圈在她身後的手臂忽然微微緊了緊。
緊張期待莫名混在一塊兒,葉枝摒了呼吸,小心翼翼抬頭。
林暮冬低頭看著她。
他的瞳色一點點加深,漆黑如墨,像是個不可見底的深邃漩渦,卻又完全不叫她覺得害怕。
葉枝握住他的手臂,心跳止不住地越來越快。
「……想。」
林暮冬的嗓音低低響起來。
他垂著眼,目光盡數攏著她,聲音很輕:「想抱你,想親你,想和你一起睡覺,一起起床,一起吃飯。」
他沒見過幸福相愛的人在一起該是什麼樣,也從沒去想過,現在想像起來簡直匱乏得要命,視線向一側挪開,繼續說下去:「想讓你在被窩裡睡懶覺,我做好飯,給你端到床上,然後你睜開眼睛親親我。」
「想晚上催你睡覺,給你煮熱牛奶,不聽話熬夜看書就要挨罰,要把書都藏起來。」
他頓了一會兒,眉眼又有點靦腆似的軟了下,稍微改口:「如果——讓我抱著,就能多看十分鐘。」
「就十分鐘,不能更久了,更久對身體不好。」
在他的記憶裡,有關幸福的畫面實在太少了,說到這就已經有些遲疑,隔了一會兒才又說下去:「想在你工作的時候去看你,給你帶好吃的,但要親親我才給你。吃完的糖紙要給我疊成小船,帶船篷那種。」
「想把你藏起來,也想看你發光——現在覺得你發光的時候更開心,所以更想讓你做你喜歡的事,想看你笑。」
「想你一直高高興興的。」
林暮冬抱著她,停下話頭。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想要什麼了。
現在有的一切,所期待的一切,都從沒在他的人生規劃裡出現過。
他以為自己會打一輩子槍,打一輩子槍也沒什麼不好,他可以一直待在射擊隊,一直一直待下去,帶出一代接一代的新苗子,然後等到他打不動也教不動的那天,他就去找個安靜不會給人添麻煩的地方離開。
他不知道有一天,會有一個小姑娘隊醫調到射擊隊,第一天就卸了人家的一條胳膊,然後給了他一塊糖。
他也不知道原來他也會和一個人有那麼多的交集,發生那麼多的事,不知道原來擁抱和親吻是這麼舒服享受的事,不知道家原來不只是冰冷壓抑的、叫人每時每刻都想要逃離的地方。
他不知道,原來他也有資格幸福。
葉枝一開始還被林教練的遠大願望引得忍不住笑意,聽著聽著,眼眶卻不自覺地又紅起來。
小姑娘淚窩子淺得要命,用力眨了兩下眼睛,還是忍不住鑽進他懷裡,眼淚不聽話地一股腦湧出來。
林暮冬瞬間停住話頭,圈回手臂,緊張地哄她:「不哭了——不親也給你吃,都給你吃。聽話——」
葉枝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乾淨眼淚,抬起臉:「沒有哭的。」
最近明明都沒有那麼愛哭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變得這麼不爭氣。
林暮冬張了下嘴,像是想要糾正,迎上小姑娘凶巴巴的紅眼圈,又本能地停住話頭。
他頓了下,抬起手一點點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輕輕點頭幫腔:「沒有哭。」
葉枝抿了抿嘴,臉上忍不住紅了一點兒。
也不知道要怎麼和柴隊交代,她竟然都開始帶著林教練學會睜著眼睛撒謊了。
手掌撫過臉頰的觸感很舒服,葉枝握住他的手臂,枕在他溫暖乾燥的掌心上:「林教練。」
林暮冬呼吸微滯。
她的小腦袋蹭啊蹭的,軟乎乎的臉頰貼著他的掌心,觸感細膩柔軟,卻像是莫名泛開一點兒奇異的酥麻。
這種感觸有些特殊,林暮冬不自覺地壓著呼吸,怕驚著她似的,瞳色悄然又深了一層。
葉枝剛從那一番話的感動裡出來,重新更深刻地認識到了林教練對談戀愛這件事的認識的匱乏程度,還在犯著愁,輕輕地嘆氣:「林暮冬……」
林暮冬低下頭:「嗯?」
她很少會叫他的名字,每次一叫通常就是有正事。
去美國的事也總要商量的。
林暮冬並不打算攔著她,葉枝花了這麼多心思、這麼努力地想要做成一件事,無論最後能不能成功,都是應當不在將來回頭的時候留下遺憾的。
她想做的事,無論什麼他都會答應。
哪怕要他的命也能給她。
林暮冬抱著她低頭,正要問問葉枝什麼時候動身、要準備些什麼,就看見他的小姑娘在他掌心裡蹭了蹭,很老成很操心地輕嘆了口氣,含含糊糊地小聲嘟囔:「我們去領證……」
林暮冬:「……」
參考剛才電話裡葉父的態度,他的小姑娘可能確實是想要他的命。
小姑娘的思路跨越的有點太大,林暮冬托著她的腦袋,一隻手抱住她,把人打橫了放在腿上:「怎麼忽然想起這個?」
葉枝很憂慮:「把進度交給你,我太不放心了。」
林暮冬:「……?」
葉枝還陷在自己的愁緒裡,枕在他掌心,抬手一點點撥弄著他的耳垂。
她談戀愛的事是沒瞞著同學的,舍友都在第一時間知道了她脫單的事,把頭髮和對象一起奉獻給了神聖的醫學事業的少女們興奮得不行,攢了這麼久的戀愛秘籍一股腦全塞給了她,現在整個宿舍群都彷彿一個大型戀愛傳銷現場。
玥玥還千叮嚀萬囑咐了她好幾次,一定要在男孩子撲上來的時候推一推,不能在男朋友家隨便碰酒,不能讓進度走得太快,不能輕易邁過最後一道檻。
現在不要說最後一道檻了,她覺得她們好像還有九九八十一個坎要翻。
偏偏她的男朋友還很知足地只想親親她抱抱她,連夢想都徘徊在拿糖紙疊小船這種級別上。
葉枝愁得不行,趴在他肩膀上,兩條腿晃啊晃的,輕輕嘆了口氣。
林暮冬低下頭。
他的小姑娘不太有精神,肩膀耷著,好認真地在犯愁。
他不怎麼和人交流,也並不擅長體查別人的情緒,卻莫名能感覺得到葉枝身上的氣息變化,能猜到她高興或是不高興,能感覺得到她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現在的葉枝顯然就是有話要說,也有事在發愁,但其實也並沒那麼不高興的。
沒有不高興就好。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把她抱起來,低頭在唇角親了親:「我燒了水,要不要洗澡?」
葉枝的愁緒來得快去的也快,目光亮起來,有點兒驚喜地抬頭:「還能洗澡嗎?」
林暮冬微啞。
小姑娘對他家的想像好像比實際還要更慘一點。
「能,還能睡覺。」
他點點頭,俯身幫她把鞋子脫下來,抱著她從沙發上起身。
然後去玄關放了趟鞋,去廚房拿了趟果汁,去書房拿了個Pad,繞到陽台打開扇窗戶通了通風,最後拿肩背推開門,進了臥室:「玩一會兒,給你拿洗漱的東西。」
葉枝被他抱著來了個林教練家一趟游,一路睜大了眼睛好奇地跟著看下來,忍不住驚喜:「林教練,你家裡收拾好了一定好漂亮!」
林暮冬打開被子裹著她,把Pad和果汁都塞進她懷裡,聞言唇角無聲揚了下,輕輕點頭:「嗯。」
臥室的床確實不小,小姑娘被裹得舒舒服服的,正興奮地在大床上撒歡。
林暮冬眼底漸漸浸過笑意,忍不住牽起唇角,俯身翻找:「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我給你拿,衣服——」
他的話音頓了頓,耳廓很不爭氣地紅了,輕咳一聲,徵詢著她的意見:「衣服……穿我的?」
葉枝從床上撲騰支起身子。
小姑娘目光晶晶亮亮的,用力點頭點頭點頭:「要的!」
她早就很好奇林教練的衣櫃了,主動伸出胳膊,滿心期待,一定要自己去挑喜歡的睡衣。
林暮冬被她的興奮勁兒嚇了一跳,半晌啞然,縱容地把人抱起來,放在衣櫃旁邊的床沿上。
葉枝立刻興致勃勃地衝進了林教練的衣櫃。
林暮冬的衣服不算太多,但從小到大的都留著,乾乾淨淨洗好了或掛或疊,在衣櫃裡擺的整整齊齊。
這樣看著,就好像看到了從小到大的林暮冬一樣。
葉枝埋在衣櫃裡,專心致志地尋寶了好一會兒,林暮冬終於找齊了洗漱的東西,回到她身邊,把人輕輕抱出了衣櫃。
葉枝抱著一件他少年時候的T恤,眨眨眼睛,目光亮晶晶的看著他。
林暮冬半蹲在床邊,把東西放在床上,微仰起頭:「等明天,你幫我——」
他像是想說收拾,頓了下,又改口:「幫我設計一下,然後再走,我照著收拾……行嗎?」
兩個人誰都沒提起去美國的事,葉枝心裡微微一緊,抿了抿嘴角想要說話,迎上林暮冬的視線,卻又忽然停住了話頭。
小姑娘坐了一會兒,慢吞吞搖頭:「不……不行的。」
林暮冬微怔。
也對。
美國那邊的手術很複雜,一個人出國也不是小事,又要準備又要收拾行李,她大概還有很多事要忙。
他很快地垂了下眼睫,像是一點也沒因為突如其來的拒絕失望,抬頭朝她笑了笑,摸摸她的頭髮:「那就去洗澡。洗完澡睡覺,明天再用功,多準備一點……」
「不對的。」
葉枝打斷他,拉著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後面的牆上,很嚴肅地抬頭:「這個時候你應當這樣把我按在牆上,然後對我說,不行也要行,因為我走了你會想我,你要有地方想我。」
林暮冬怔怔看著她,喉結輕滾了下。
葉枝抿抿唇角,小聲催他:「說呀……」
小姑娘根本就不捨得走,哪怕走也是準備要用最快的速度替他把這裡收拾好,讓他能舒舒服服住在家裡再走的。
看著他只是發著愣不說話,葉枝忍不住有點兒著急,胸脯微微起伏著,抬手用力攥住他的袖口:「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快說呀……」
「不行……也要行。」
林暮冬嗓音有一點啞,張了張嘴,聽話地出聲:「你走了我會想你。」
他闔了下眼,沒繼續按她教的說下去,單臂圈著他的小姑娘,靜了一會兒又出聲:「你要……幫我把屋子收拾好,要多留一點你的東西。喜歡什麼都可以添,告訴我,我去買。」
「你要把這裡收拾成你最喜歡的樣子,喜歡到——只要一想起來,就會忍不住想要過來。」
他慢慢俯身下來,輕輕環住她:「我要有地方等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十三章 除夕
葉枝在林暮冬家留了整整三天。
林教練家好大,怎麼收拾都收拾不完。小姑娘在家裡紮根下來,揮斥方遒地下令,連射擊隊沒來得及銷假的隊員都被帶來幫忙,也只堪堪收拾出了個大概。
美國那邊已經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葉枝和隊裡請了假,定了去加利福尼亞的機票。
林暮冬帶隊冬訓,沒去送。
葉父葉母早早動身,把寶貝女兒送到了機場,一路送到安檢區外面,事無鉅細地替她檢查著行李簽證。
小姑娘不太有精神,低著頭,眼眶紅通通的,乖乖地應著爸爸媽媽的話。
「怎麼都不來送送呢?」
葉父聽葉母轉述了新兒子的事,這兩天都沒再磨刀,悶著頭幫忙把葉枝的一大箱子寶貝整理出來,不聲不響地洗了一份葉枝從小到大的相冊,一塊兒塞進了箱子裡,叫葉母幫忙送了過去。
當爸爸的心裡依然不舒服,又不捨得讓寶貝女兒難受,壓低聲音,不高興地跟葉母嘟囔:「一點都不可靠。這個年代了,不應該打飛的把寶貝送過去,然後再立刻馬不停蹄地飛回來嗎……」
葉母很冷靜:「醒醒,你是不是替寶貝整理的時候偷看了?」
被妻子一言戳破,葉父不說話了,自己跑到一邊生悶氣。
葉母其實懂得年輕人的心思,過去拍了拍他的背,輕嘆口氣:「他要是來送,你閨女還捨得走?當初我出國,你不也不敢來送我嗎?」
葉父沒再說話。
葉母也懶得再理他,過去跟寶貝女兒低聲嘀嘀咕咕說話,又揉了揉葉枝的腦袋。
收拾房子的時候葉父沒出面,葉母是去林暮冬家看過一次的。
兩個年輕人在一塊兒的氣場誰都塞不進去,每次小姑娘想要什麼,連看都還沒看過去,林暮冬就已經把東西遞了過來。
葉母已經是過來人了,看著年輕的射擊隊教練連情話都說得笨拙,偏偏眼睛裡只裝得下閨女一個,把心都掏給她的樣子,依然覺得心裡跟著又暖又疼。
想起自家老公當年一個套路接著一個套路的撩法,葉母火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擰他一把:「再補一張機票,我要離家出走,要跟寶貝去美國。」
葉父:「……」
葉父不生氣了,繞著媳婦跑前跑後,一口氣給閨女講了十多個笑話。
葉枝心事淺,滿腔的離愁別緒被爸爸有點過時的笑話一攪,也跟著散了大半,臉上重新露出一點兒笑意。
安檢的隊伍緩慢往前挪著。
「爸爸,我要過去啦。」
葉枝踮著腳往前看了看,晃晃爸爸的胳膊:「你和媽媽快回去,我到了就給你們發消息,肯定會記得的。」
小姑娘的嗓音溫糯柔軟,神色也認真,一點兒不像前些年一離開家就眼淚掉個不停,身上竟然也隱隱約約顯出些沉靜來。
和她的林教練身上如出一轍的沉靜,落在溫軟的眉眼間,透出一點格外柔韌安靜的力量。
葉父葉母對視,彼此眼裡都有些驚訝。
葉枝踮著腳抱了抱爸爸媽媽,彎起眼睛一人親了一口,揮揮手朝安檢口過去。
葉父靜靜站著,看著女兒的背影沉默一陣,輕輕笑了笑:「寶貝長大了。」
他們家的小姑娘談了戀愛,有了喜歡的人,和喜歡的人在一塊兒,一起長大了。
葉母握住他的手:「走,回家——」
她的腳步忽然一頓,往機場的角落裡看了看。
葉父微怔:「遇到熟人了嗎?」
葉母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大概是看錯了,走。」
葉父沒多想,點了點頭,牽著媳婦的手一塊兒往外走。沒走出幾步,胳膊卻又被葉母狠狠擰了一把。
葉父茫然側頭。
葉母越想越生氣,又回頭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一下一下擰葉父:「當初我出國唸書的時候,你說不送我,怎麼就真一覺睡到大天亮,都不偷偷來機場躲起來看著我上飛機的?!」
葉父:「??」
有點兒沒弄清楚怎麼忽然翻到了這段舊賬,葉父張了張嘴,試圖解釋:「是你說的不准……」
葉母氣不打一處來:「給我買機票,我要離家出走!」
葉父:「???」
飛機轟鳴著劃過天空,留下淡白的尾跡,一點點散進蔚藍裡。
***
葉枝走後,林暮冬的生活似乎沒發生任何變化。
冬訓第一階段的封閉訓練就在基地內,軍訓內容,強度高訓練量大,幾個教練連軸轉。林暮冬每次都負責最晚的一班,照例一絲不苟地訓練指導,照例自己練一個小時的槍,然後上樓,在葉隊醫的視頻監督下做復健。
他的生活甚至比原來還要更規律了不少,出現在食堂的次數和準時程度讓柴國軒一度堅信是食堂師傅的手藝大幅提升,高興得連打了三個嘉獎報告。
劉嫻肩負著小姑娘隊醫的重託,繞著林暮冬盯了一個星期,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端倪。
他甚至連脾氣也彷彿好了很多,雖然和以前的說話頻率沒什麼變化,但身上冷氣嚇跑嚇哭隊員的次數都直線下降。
有幾次他正好復健完,結束了視頻握著手機出門,劉嫻甚至還看見他朝隊員笑了笑。
雖然還是把隊員嚇哭了。
……不論怎麼說,林教練在這一段時間的整體狀態都是要好了不少的。
劉嫻在給葉隊醫偷偷打的報告裡說得很詳細,還特意強調了林教練動不動就跑去他的辦公室,一待就待好久,有幾次一宿都沒回宿舍的違紀行為。
劉教練非常盡職盡責,匯報了半個月的近況,又打包發過來了一大堆的高清原圖。
小姑娘臉上不由自主地跟著紅了,一張張仔仔細細存下來,抿著唇小聲給劉教練道了謝,悄悄掛斷了電話。
「葉,又在和你的男朋友聊天嗎?」
辦公室的門推開,醫療組負責人走進來,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該準備的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這幾天工作不多,他們出去聚會了,要不要也一起出去繞繞?」
葉枝瞬間從手機裡抬頭,彎了下眼睛,輕輕搖頭:「伯納德博士,謝謝您,我還有一些工作要做,就先不出去了。」
他們現在在加大的洛杉磯分校醫療中心,醫療組安排得很周到,吃住辦公都在大樓裡。到目前為止已經做好了前期所有的準備工作,只要患者狀態調整好,就可以開始進行一期的手術了。
申請手術的是位很有名的網球運動員,叫路易‧巴裡,長於手腕技巧。但也因為用拍習慣造成了手腕負荷過重,幾次受傷封閉下傷勢累積,終於在一次比賽重度扭傷後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
網球對手腕的要求比射擊更高,如果不接受治療,職業生涯只會直接終結。所以即使預計的成功率再低,他也依然堅決地選擇了接受還在探索階段的手術治療。
葉枝一落地就加入了異常忙碌的工作裡,每天除了吃飯睡覺跟林暮冬視頻,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在參與整理資料模擬手術,到現在才稍微閒下來一點。
「我聽霍夫曼說過,因為之前發生的一些事,他們的中國小姑娘很害怕出門。」
伯納德博士是運動神經修複方向的專家,已經快七十歲,一頭白髮精神矍鑠,每天都慈祥的笑眯眯和年輕人們聊天,一點兒也沒有學者常有的冷淡孤僻。
他在葉枝的辦公桌前坐下,笑著俯身,把一塊糖輕輕放在她的桌上:「我想我有必要解釋一下——當然絕無地域歧視的意思,但不得不說,我們的國家雖然同樣不禁槍,社會治安還是要比里約好一些的……」
葉枝微怔。
有些很模糊的記憶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您說——什麼里約?」
伯納德博士有點驚訝,迎上她的目光,仔細看了看。
他試探著傾了傾身,迎著小姑娘仔細看了看,像是稍微猜到了什麼,擺擺手笑了笑:「沒什麼,只是隨便找個對照,就好像我們比巴黎也好,我們地鐵就不怎麼罷工……你曾經看過心理醫生嗎?」
葉枝點點頭:「看過的。」
在她的印象裡,確實曾經有自己被捲入過一場槍擊事件的記憶。
具體的前因後果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是被師兄師姐帶著一起出門玩,因為離得遠,也沒怎麼看清楚,只是聽到了響得嚇人的槍聲。
霍夫曼教授堅持著替所有人請了心理醫生干預輔導,至少有近半年的時間,整個實驗室都在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
她的醫生告訴過她,實在特別害怕什麼的時候,可以試著去靠得再近一點。
葉枝那時候還很怕聽到槍聲。
所以她在拿到國內外幾所醫院和研究所的高薪招攬之後,還是選擇了回國,接受了體育總局的邀請,到國家射擊隊當了隊醫。
脫敏療法還是很有用的,現在她已經一點都不怕聽到槍聲了。但直到被伯納德博士提起來,她才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似乎確實不太想出門。
有什麼依然沒有徹底消散的恐懼,藏在她早已經忘記的地方,還在拉著她,讓她本能地迴避著一些特定的事情。
「你的醫生很好。」
伯納德博士朝她眨了眨眼睛,微笑:「你為什麼不把她介紹給你的林教練呢?說不定她有辦法幫他走出PTSD的深淵,不是嗎?」
葉枝微怔。
她隱約覺得伯納德博士似乎刻意繞過了什麼話題,但仔細想的時候,腦海裡卻又模糊得什麼也抓不住。
「我也想讓他來呀……」
小姑娘很想得開,抓不住就不想了,耷拉下腦袋,溫軟柔和的嗓音冒出一點兒藏不住的委屈失落:「他好忙的。」
她其實已經想林暮冬想得很厲害了。
射擊隊現在在冬訓,有紀錄片團隊跟拍,每天都按照軍事化要求嚴格訓練,從教練到隊員都很辛苦。
林暮冬從六年前起就把射擊隊當成了自己的責任,要他放下工作出國休息治療,幾乎是不可能的。
心理治療必須在接受者最放鬆的狀態下進行,如果硬要林暮冬放下隊裡的事過來接受治療,效果不僅不會好,說不定還會有什麼負面影響。
葉枝很清楚,所以也一點都沒有和他說過,每天視頻都是高高興興的說新鮮事,從來沒紅過眼圈掉過眼淚。
可是……還是好想他。
哪怕每天都視頻,每天都聊天,每天拜託劉教練幫忙偷拍照片,也還是會忍不住地想。
模擬手術失敗的時候,整理資料直到深夜的時候,一個人在辦公室裡不小心睡著又驚醒的時候。
比想爸爸媽媽的次數還多。
葉枝癟了癟嘴,平時還好好管著的委屈難過止不住地往外冒,肩膀慢慢塌下來,在辦公桌後蜷成了小小的一團。
伯納德博士有點犯愁。
眼前的中國小姑娘是老朋友託付給他的得意門生,他剛剛不明情況,一不小心就差點影響了當初心理治療的效果。
好不容易引開了她的注意力,現在看起來效果也並不是很好。
小姑娘甚至更難過了。
伯納德博士很愧對老朋友的囑託,張了幾次口,依然沒想好要怎麼安慰,只好又把剩下的所有糖塊都堆在了葉枝的辦公桌上,悄悄溜出了辦公室。
葉枝趴在桌上,難過地一顆接一顆吃糖,把糖紙鋪開展平壓在書裡,準備給林暮冬疊小紙船。
再晚一點兒的時候,葉枝的手機開始震個不停。
都是爸爸媽媽還有國內的舍友和同學們發過來的消息,有讓她記得吃餃子,有讓她一定要看春晚,介紹老乾媽的,安利湯圓的,熱熱鬧鬧的一條接一條不斷跳出來。
葉父葉母本來還想買飛機票過來,但好像是因為有什麼事情耽擱了,葉父在家庭群裡發了一連串的消息,被葉母一條條撤回禁言,很務實地給寶貝女兒直接打了三千美金的零花錢。
葉枝拿著手機,怔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今天原來是除夕。
怪不得伯納德博士會特意來勸她出去玩。
唐人街是會慶賀新年的,這些年美國的街道上也會有中國節相關的慶祝活動。但她這些天都一直待在辦公室裡,還沒出過門,所以一點兒都沒意識到。
葉枝怔了半晌,忽然想起什麼,連忙點開林暮冬的消息框。
對面依然是安安靜靜的,一條消息都沒有。
葉枝握了握手機,心裡忽然緊張起來。
除夕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可林暮冬身邊沒有家人,又沒有她。
小姑娘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委屈難過全顧不上了,擔憂地攥著手機站起來,在屋裡繞了兩個圈,小心地把電話打了過去。
關機。
葉枝嗓子有點澀,嚥了嚥唾沫,鼓起勇氣,打通了劉嫻的電話。
「今天?」劉嫻有點詫異,「今明兩天放假啊,林教練沒跟你說?」
葉枝怔怔地:「沒有……」
「今年冬訓還沒這麼沒人性,除夕給了兩天假,大家都回家了……林教練說他也回家啊。」
劉嫻不清楚內情,猜測著安慰小姑娘:「聯繫不上了?別著急,說不定是趕火車呢,春運火車你也知道——」
「不是的……」
葉枝輕聲打斷,抿了抿唇角。
沒有家在等著他。
她沒有解釋,和劉嫻道過謝,祝了她除夕快樂,又怔怔地坐下來。
他不能回家,也不在隊裡。
他還會在哪兒。
還能去哪兒。
不安一點點騰起來,葉枝攥著手機,反覆撥了幾遍林暮冬的電話,都依然是關機。
他會回他們的家嗎?
他一個人回去,就在家裡等著她嗎?
葉枝用力咬了下嘴唇,心跳微快,一點點站起來。
林暮冬讓她把家裡佈置成她最喜歡的樣子,喜歡到一想起來就想要立刻回去。
可只要他在,她其實就想立刻回去了。
現在不一定有航班,但她可以試一試,可以看看能不能在明天……
小姑娘還是頭一次生出這麼瘋狂的念頭,一點兒都壓不下去,牢牢佔著她的胸口。
葉枝站起來,透過窗戶往外看了看,抱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
在伯納德博士提起來之前,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還會本能地抗拒在非禁槍國家出門,這些街道在她的潛意識裡都好像藏著什麼很可怕的危險,會在她完全來不及注意的時候,忽然撲出來擒住她。
可那也不行。
害怕也不行。
葉枝深吸口氣,套上外套,給伯納德博士發了條消息,一口氣跑下辦公樓,推開沉重的玻璃門。
門外夜色深黑,沉默著張開大口,像是隨時能把她徹底吞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十四章 認錯
葉枝閉了閉眼睛,鼓起勇氣,一頭衝進了濃郁的夜色裡。
這條路其實並不偏僻。
燈牌斑斕地亮著,光影交錯閃爍。洛杉磯的夜生活這才開始,行人熱熱鬧鬧穿行,大部分店家還開著門,幾家酒館門口都有人熱情地招攬顧客。
葉枝的心跳卻莫名有些快。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在這個時間走在喧鬧的街道上了。
明明到處都是人,天氣也不太冷,可她卻還是忍不住裹緊了衣服,又往毛絨絨的領子裡縮了縮。
像是有什麼早就被忘記了的,一直藏在記憶最深處的畫面,正一點點地拂去薄紗,模模糊糊地映上來。
也是這樣熱鬧的街道,天很黑。
一切都很平靜,行人笑著高聲交談,車流運行,燈牌的光芒交映閃爍。
葉枝把手藏進口袋裡,快步往前走,心跳越來越快,不是在紐約,也不是在洛杉磯。
是跟著實驗室去什麼地方,開有關學術交流的研討會,散會後沒有事做,師兄師姐帶著她跑出來玩。
然後……呢?
葉枝輕輕攥起拳,努力不讓自己接著想下去,盡力避開人群,向路邊躲了躲。
她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覺得害怕——在這之前,她甚至都沒來得及意識到自己會害怕。
大腦會自動規避可能受到傷害的場景,她這些天吃住都在大樓裡,閒下來就泡期刊館啃論文,沒有出過門,也沒有覺得不出門有什麼不對。
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的。
葉枝心跳快得有點喘不上氣,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停下。閉著眼站了一會兒,抬起手,一下下摸自己的腦袋,輕聲念叨:「沒事的,沒事的……」
她只是想要回家,不會有什麼事的。
葉枝深吸口氣,重新轉出來,繼續往前走。
她走得有點兒急,沒注意身邊的環境,才走出幾步,身後忽然響起震耳的炸響。
異國的文化背景還不能完全理解中國年的意義,生性開朗的加州人卻依然興致勃勃地參與進來,學著中國人的樣子圍成一圈,點起了一掛千響的鞭炮。
鞭炮震響,紅紙飄飄蕩蕩碎了一地,硫磺火藥的氣息四處飄散,人群的歡呼聲跟著興奮響起。
葉枝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在剛剛鞭炮聲炸響的時候,她腦海裡就徹底空白成了一片。
很陌生的破碎畫面突破了某道屏障,在腦海裡斷斷續續閃現。有些是她曾經在噩夢裡見過的,有些是沒見過的,亂糟糟地混在一起,炮火,炸彈,微溫的血,驚慌失措的人群。
因為人太多了,所以逃起來也很困難。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炸彈會在哪裡響起來,人們擠成一團,互相推搡著,越來越多的人摔倒。
傷痕纍纍的手臂,帶著冰冷的血腥氣,狠狠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勒到身前。
滾燙的槍口抵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在耳邊厲聲嘶吼,淡淡的,硫磺和火藥的氣息。
……
葉枝胸口徒勞起伏,卻怎麼都吸不進一口空氣。
「林教練……」
她輕輕發著抖,身上的冷汗冰得徹骨,嗓音低得自己都聽不清:「林教練,林教練……」
她要去找他的。她要回家的。
眼前的畫面已經開始有些模糊,葉枝輕輕喘著,有點沒力氣再繼續站在原地,身體慢慢蜷起來,往下蹲下去。
小姑娘閉上眼睛,無助的哽咽終於從喉嚨裡溢出來,水氣沁透眼睫,大顆大顆滑落:「林暮冬……」
一隻手牢牢抱住了她。
肩臂順著手迎上來,寬闊勁韌的胸肩把她劈頭裹住。
葉枝嚇了一跳,不等反應,已經被懷抱展開了滿滿擁住,熟悉微溫融融覆下來。瞬間把她拉出了炮火和鮮血的幻象。
「我在。」
林暮冬抱著她,把她圈進懷裡,牢牢護住:「我在,沒事的,別怕。」
葉枝被他抱在懷裡,有點兒恍惚地眨了眨眼睛,輕輕仰頭。
她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身上發軟,靠著對方的力道才勉強站住,怔怔的,眼睫翕動了幾下。
透過眼前模糊的水汽,她居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林暮冬。
可怎麼會。
他怎麼會在洛杉磯。
訓練都已經那麼忙了,他休息的時間都不夠,怎麼能還偷偷跑來洛杉磯。
葉枝仰著頭,張了張嘴,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在,葉枝,看著我。」
林暮冬抱著她,摸了摸她的臉頰,無數焦灼緊張盡數壓在眼底,嗓音低沉柔和:「是我,別害怕,怎麼了?」
小姑娘的臉色蒼白的要命,全是冷汗,濕漉漉地冰涼貼在掌心,視線還有些散渙。
林暮冬眉峰愈蹙愈緊,手臂護在葉枝背後,緊緊環著她。
沒給她提前發消息,是因為要是叫葉隊醫知道了他要這麼跑過來,一定會很嚴格地制止他,不厭其煩地教育要他好好休息調整狀態。
可他忍不住。
葉枝說的話他一定會聽,她不讓他過來,他就不能過來,但他又已經實在一點都忍不住了。
原本只是想先過來再說,哪怕挨訓也至少能見她一面。可在趕過來的路上,他居然先看見了他的小姑娘。
一個人,丟了魂似的站在街上,臉色白得嚇人。
林暮冬低下頭,輕撫著她汗涔涔的額髮,掌心覆著頭頂,一點點地揉。
葉枝被他的體溫暖著,稍微回過一點神,嘴唇輕輕動了動,嗓音細弱:「林暮冬……」
「我在。」林暮冬握著他的手,把她整個人抱起來,「別怕。」
他抱著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拉開衣服把她牢牢裹進懷裡,低頭輕輕地親她。
柔軟的觸感一點點落下來,從額頭到眼睫,從唇畔到鼻尖。
雨點似的,心尖上探出來的輕柔力道,微涼清潤,一點點熄滅了叫人心驚膽顫的灼燙炮火。
葉枝身上無意識的顫慄一點點平復下來。
她的手動了動,想摸摸眼前的究竟是不是真人,又沒有力氣,才抬起一點兒就落下來。
林暮冬接住她的手,攏在掌心,輕聲叫她:「葉枝。」
葉枝還想抬手,挪了挪胳膊挪不動,在他懷裡輕輕掙扎,喉間溢出一點無力的嗚咽。
林暮冬整個裹住她,撫著她的髮頂,一聲一聲地輕輕安慰。
……
這樣不夠。
他有些焦灼地闔了下眼,微側開頭,眉峰無聲蹙了下。
這樣根本不夠。
他的小姑娘這麼害怕,這麼難受,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哄她。
林暮冬深吸口氣,重新把她整個人往懷裡抱了抱,想要開口,氣息卻忽然一滯。
葉枝太想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也在幻覺裡了,手上沒有力氣,又被握著抬不起來,掙扎一會兒掙不動,居然開始小心翼翼地張開嘴咬他。
柔軟冰涼貼上頸間,微硬的觸感小心翼翼合攏,咬著他頸間的皮肉。
輕輕的,一點點不易覺察的疼。
林暮冬喉結無聲滾了下,狠狠閉上眼。
小姑娘咬也不捨得用力氣咬,貼在他的頸間,才咬了一口,就又飛快挪開了。
她靠在他臂間,怔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貼上去,朝那個牙印都沒咬出來的地方輕輕呼氣。
林暮冬身形僵了一瞬,慢慢睜開眼睛,瞳色深黑,靜靜盈著她。
葉枝怔怔地,迎著他看了一會兒,憋了下嘴慢慢低頭,嗓音摻了細細軟軟的委屈:「到底是不是夢啊……」
她的心神還是恍惚的,又認定了林暮冬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出現,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又本能地不想從有他的夢裡醒過來,吸吸鼻子,往他頸間貼上去。
林暮冬心口狠狠疼了下。
他低頭,輕輕撫著她的頭髮,隔了片刻又開口,聲音輕得彷彿耳語:「……寶寶。」
葉枝怔了怔,眨眨眼睛慢慢抬頭。
林暮冬抱著她,臉頰貼上她的額頭,像抱著小朋友一樣,又把她整個往懷裡護了護,慢慢地在背後輕柔拍撫。
小姑娘的身體被他的體溫裹著,一點點重新暖和過來。
林暮冬不打算一直停在這兒,回憶了下已經拜託葉母幫忙定好的酒店地址,抱著她準備過去。
才走出幾步,懷裡裹著的小姑娘卻忽然又悶悶出聲:「完了……」
她的聲音比剛才清楚了一點兒,也不再輕細得像是呼口氣就能吹散了。
林暮冬緊緊手臂,抱著她繼續往前走,微低下頭:「怎麼了?」
葉枝好難過:「林教練,我好像做噩夢了……」
夢裡的林教練居然管她叫寶寶。
太崩人設了。
小姑娘腦袋枕在他頸間,怔怔地垂著眼,也不知道醒還是沒醒,很憂慮地牽著他的袖子發愁。
林暮冬:「……」
林暮冬把人往懷裡按了按,拿衣服嚴嚴實實裹住,一點兒冷風都透不進來:「寶寶,睡覺。」
葉枝被暖意裹著,疲憊已極的身心都安穩下來,晃晃悠悠地,居然真的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一張大床上。
身上莫名痠疼得要命,葉枝保持著小球的狀態在被子裡蜷了一會兒,很遲滯的思維緩緩轉動,一點點恢復了記憶。
這次的記憶很混亂,更像是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她好像是想要趕去機場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又在路上好像被魘住了似的,動也動不了,喘也喘不上氣。
然後林教練就出現了。
林教練抱著她,安慰她叫她別怕,讓她咬脖子,還管她叫寶寶。
還讓寶寶睡覺。
葉枝裹著被子,努力理了一會兒完全連不起來的亂糟糟記憶,終於放棄,輕嘆了口氣重新埋進枕頭裡。
這噩夢真是太可怕了。
大概是空調開的溫度有點高,她身上出了點汗,黏糊糊的不大舒服。葉枝在枕頭裡蹭了蹭,撐著胳膊慢吞吞挪了挪爬起來,藉著隱約的光亮往邊上一望。
屋裡居然還多了個人。
光線很暗,他就坐在她這一側床邊的地毯上,脊背靠著牆,一條長腿微屈起來,手臂搭在膝頭。
另一隻手搭在床上,正握著她的。
握得太久了,觸感和姿勢都已經習慣,她醒過來這麼長時間,居然都一點沒察覺。
他闔著眼,眉峰微蹙,眉宇間藏著揮之不去的濃郁倦色,睡得正沉。
葉枝發覺有人時還被嚇了一跳,看清床邊的人,懸著的心就立刻放下來,又忍不住抬起空著的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林教練怎麼會在這裡的。
怎麼能就這樣坐在地上睡覺。
小姑娘心疼得不行,就要叫他起來先躺倒床上,小心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她一動彈,林暮冬就覺察到了,也跟著側了側身。
沒日沒夜地交割了工作和訓練計畫,又趕了半天的飛機,落地還沒來得及倒過來時差。他的精力已經有些透支,這一晃也沒能醒過來。
可他即使完全沒醒,也依然習慣似的探過空著的手,撫上小姑娘的頭髮,一點點,溫哄著慢慢拍撫。
葉枝怔怔被他揉著腦袋,胸口又酸又漲。
她一點點順著床邊滑下來,跪坐在地上,抱住林暮冬,貼著他的臉頰輕輕蹭了蹭。
林暮冬眉峰微蹙了下,無聲緩了一陣,才慢慢睜開眼睛。
他睜開眼的時候還有顯而易見的疲倦,見到趴在懷裡的小姑娘,那些倦色就瞬間不見了,初醒的凌厲冷意也溫緩下來。
他沒起身,只是讓兩條長腿都伸開,探過手臂,把怔忡盯著自己看的小姑娘抱進懷裡,讓她靠在胸口。
葉枝心疼得不行,努力想要拉著他起來:「地上不舒服,起來呀……」
「就抱一會兒。」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把人往懷裡藏了藏,闔上眼睛。
她真把他嚇壞了。
小姑娘那麼乖,眼睛那麼乾淨。每天無憂無慮的,像是天上飄著的棉花糖,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跟著風高高興興地到處旅行。
他以為她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她把噩夢藏起來,他都不知道。
她這麼害怕,他差一點就沒能趕得及。
大概是他身上的氣息太過低落,葉枝乖乖在他胸口伏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動了動,輕輕仰頭:「林教練,你在不高興嗎?」
林暮冬抱著她,靜靜坐了一陣,低聲開口:「沒能照顧好你。」
葉枝微愕,在他臂間抬頭。
這種事怎麼能怪他。
她們各自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他沒辦法在她身邊,又不知道以前發生的事,她出了意外又怎麼能怪在他身上。
倒是他,明明都累到這個程度了,居然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葉枝看著他眼下明顯的青黑,吸了口氣,張了張嘴想要批評教育他。迎上林暮冬的視線,微微一怔,又把話輕輕嚥了回去。
她到現在也沒太弄清自己那場夢裡有多少是真的,也已經記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看林暮冬的反應,自己那時候大概是有一點嚇人的。
是她跑出去想找他,才會不知道怎麼出了意外。再想教育林教練不好好休息偷跑過來,好像也不是特別有底氣了。
……
葉枝想了一圈,趴在他懷裡輕輕抿了下嘴,肩膀老老實實耷拉下來:「是我不該自己往外面跑……」
林暮冬聽不得她認錯,緊緊手臂:「我也自己往外跑了。」
葉枝仰起臉:「……」
這個發展她是有一點兒沒能想到的。
她眨了眨眼睛,戳戳林教練的胳膊,試著找規律:「我……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林暮冬蹙眉,本能地護著她:「我也沒好好照顧自己。」
……
「好哇。」
短暫的安靜裡,小姑娘瞬間又有了底氣,一拍大腿坐直:「林教練,你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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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陪你
小姑娘的套路來得猝不及防。
還完全沒來得及回過神究竟發生了什麼,私自加大工作量、又不聽話偷跑過來的林教練已經被葉枝按著肩膀坐直,一本正經地教育起來。
「不勞逸結合,訓練那麼忙,又自己加工作。」
「不好好休息,還不好好睡覺。」
「偷跑出來都不提前和我說。」
她的嗓音溫溫糯糯,還帶著一點兒噩夢過後的啞,一邊認真念叨林教練,一邊一下一下輕輕戳他的肩膀。
林暮冬聽了一會兒才緩過神,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垂下眼睫看著她。
小姑娘就坐在他懷裡,好好地,精緻柔軟的眉眼舒展著,眸子清亮。
他的心漸漸重新安穩下來,所有的緊張和焦灼都像是被一隻手軟綿綿地拂乾淨了,只剩下融融的微溫,充斥著他身體每一寸角落。
一點極度繃緊後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懶洋洋的安穩倦意,終於順著縫隙,在又輕又軟的說話聲裡悄悄冒頭。
……
葉枝還在認真地批評教育林教練,一抬頭,聲音忽然輕下來。
小姑娘閉上嘴巴,兩條胳膊鑽進他脅下,滿滿抱住他,小心地晃了晃:「林教練。」
林暮冬身體不自覺地一沉,倏地驚醒。
他太放鬆了,這一晃神甚至連初醒的警惕都沒能提起來,心跳微快,坐了一會兒才漸漸緩過神,輕輕摸了摸胸口的小腦袋:「對不起。」
他坐直,低頭親了親她的頭髮:「你說,我好好聽。」
葉枝心疼得不行,抿著唇從他懷裡鑽出來,拉著他往床上拽:「地上不舒服,上來躺著睡。」
林暮冬被她抱著胳膊拉了兩下,撐著床沿站起來。
這間房只有一張大床,葉枝不由分說按著他坐下,又替他把被子掀起來:「你好好睡,我不睏了,你要先好好地睡一覺,有什麼事我們回頭再說。」
她蜷著腿坐在床上,小小的一隻,眉眼都又嚴肅又認真地扳起來,不知道累似的來回忙忙碌碌。
林暮冬俯身,攏住她的手:「我不想睡了。」
葉枝微怔。
「不想睡了。」
林暮冬側坐在床上:「想多看看你,想聽你說話。」
他眼下還有倦色,瞳光卻已經沉靜清明,靜靜盈著她:「你說我,我喜歡聽。」
葉枝忍不住洩了氣,噗地笑出來:「怎麼還人喜歡挨說呀……」
林暮冬握著她的手不放,葉枝也不捨得叫他鬆開,撐著胳膊,蹭著往前挪了挪。
床很軟,床墊大概是彈簧的,她一動彈,就跟著上下輕輕顛起來。
小姑娘嚇了一跳,身形一歪,沒等一頭摔進被子裡,已經先被一條手臂穩穩抱住。
襯衫剪裁得很合體,輕易就勾勒出下面肌肉勁韌流暢的線條。
體溫暖融,帶著乾淨的洗衣粉味道,很熟悉地裹著她,把她整個抱起來。
葉枝趴在他胳膊上,眨了眨眼睛,心跳忽然微快。
這個姿勢並沒有問題,但場景一跟床和深夜連在一塊兒,忽然就變得莫名有點奇怪。
有某種她到現在還很陌生的、溫存到有一點兒曖昧的奇異溫度,一點點透過交疊的衣料,蔓進很安靜的暖黃色燈光裡。
葉枝本能地攥住了他的袖子:「林暮冬……」
林暮冬怕她一不小心滾到床下,及時把小姑娘抱了起來,俯身仔細地放在床頭,循聲抬眸:「嗯?」
已經領教過林教練對戀愛認知的匱乏程度了,葉枝被眼前的氣氛弄得有點緊張,又擔心是自己想得太多,本能又往他懷裡藏了藏:「你——你為什麼要訂大床房啊……」
林暮冬胸口驀地窒了下,微微低頭。
小姑娘軟綿綿的,有一點兒燙,埋著頭往他懷裡不住地拱。
她的嗓音又輕又軟,溫暖的氣流被她呼出來,輕柔糾纏著,落在他的皮膚上。
曾經被按下的奇異酥麻又泛起來,一點點蠶食著他的心神。
林暮冬不自覺地收了下手臂,張了張口,聲音微啞:「不是我,是伯母定的。」
葉枝其實已經有預感了,不知是放鬆還是什麼別的感覺地輕輕嘆了口氣:「這樣呀——」
她的話音忽然頓了頓,錯愕地仰起臉,慢慢睜圓了眼睛。
林暮冬是很少會用到伯母這個詞的。
他的交際圈很窄,幾乎只停留在射擊隊內,不會去拜訪認識什麼人。而且過來找她這種事,他也不可能會去主動和別人說。
除非……這個別人是她的媽媽。
家庭群裡爸爸被撤回的一連串消息,還有媽媽忽然發的零花錢紅包都有了解釋。
她媽媽給他們訂了一間大床房。
葉枝石化在林暮冬懷裡,有些費力地一點點消化著這件事,依然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才要說話,林暮冬的下一句卻已經一絲不苟地接上來。
「還有另外一間。」
林暮冬抱著她,替她把被子一絲不苟蓋好:「等你不怕了,我過去住。」
葉枝:……
林暮冬:……
林暮冬:?
葉枝:Q□Q
葉枝迅速按滅了自己亂七八糟的想像,說什麼也再不好意思抬頭,整個鑽進被子裡,飛快蜷成了小小的一團。
她的心臟還砰砰跳著,整張臉都止不住地燒起來。
啊啊啊啊她都在想些什麼……
被舍友們苦口婆心教育著保護自己,反而陰差陽錯懂得了一堆不該懂的東西。
小姑娘一不小心就超了林教練的小推車,這會兒已經羞得抬不起頭,抱著腦袋縮在被子裡深刻反省,咕嚕嚕滾了一圈。
身邊靜了一會兒,很溫柔的力道隔著被子覆下來,精準地輕輕落在她背上。
葉枝眼淚汪汪地嗚了一聲。
林教練一定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知道了大概也不會懂,懂了之後倒是大概率很可能會被嚇跑……
她正憂心忡忡地想著,那隻手已經把她整個端過來,一點點地、輕柔地剝開了外面的被子。
小姑娘臉皮薄,咬著嘴唇又要躲,肩膀卻已經被輕輕錮住,整個人被圈進了個很溫暖的懷抱。
「所以……」
林暮冬嗓音有些不太明顯的啞,掌心覆上她的髮頂,把她整個按進懷裡。
他微微低頭,貼著她的耳朵,發出一點低柔輕緩的氣聲,悄悄話似的:「還害怕嗎?」
葉枝怔了怔。
她一點一點抬起頭,睜大眼睛看了林暮冬一會兒,心裡忽然悄悄痠軟下來。
她知道林暮冬為什麼即使已經這麼累,也一定要撐著不肯睡,還要繼續聽自己訓他了。
射擊隊裡有那麼多的事,那麼多的工作要做。他把工作提前趕完,千里迢迢地飛過來,就是想來看看她,和她一起過年。
他想和她待在一起,又不捨得她害怕。
葉枝慢慢攥住他的手,咬著下唇的力道也不自覺跟著重了一點兒。
「不要咬。」
林暮冬蹙起眉峰,食指屈起來,輕輕碰上她被咬得泛白的下唇:「會疼,想咬就咬我。」
他的手有一點兒涼,在她的下唇上輕輕一印,像極了一個溫柔至極的吻。
葉枝心裡還有點難受,放開咬著的嘴唇,腦袋往下耷了耷,唇片輕輕碰在他的手指上。
她埋著頭,軟糯的話音一半兒藏在嗓子裡,悶著聲含含糊糊:「還……有一點兒怕。也不是特別的怕,你不要擔心,但是還有一點兒,就是很小的一點兒……」
還是有一點怕,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了。
她說一個字,嘴唇就輕輕蹭他的手指一下,像極了一個接一個的,蜻蜓點水似的柔軟又清涼的吻。
林暮冬凝注著她,氣息慢慢滯緩。
小姑娘對自己這個動作全無自覺,只是習慣性地往他身上借力,深吸口氣想要把話說出來,才一抬頭,林暮冬的吻卻忽然覆下來。
葉枝呼吸一窒,本能地把低嗚聲憋了回去。
林暮冬的呼吸聲有些粗重,深深吸氣深深呼氣,氣流綿長地打在她露出來的鎖骨上,有點重,像是已經把某種情緒忍了很久。
他抱起她,一點點的,試探著分開她的唇瓣。
葉枝輕輕吸了口氣,微仰起頭,閉上眼睛。
小姑娘顫巍巍的,偏偏又不能更勇敢,纖細白皙的脖頸拉得柔軟修長,用力攥著他的袖子,追著他寸步不退。
林暮冬手臂錮在她背後,瞳色漸深。
唇齒相交,舌尖抵著廝磨舔舐,濕潤溫軟,一點點地探過口腔。
他的呼吸急促滾燙,偏偏落在動作上卻又不能更溫柔小心,含著她的舌尖,輕輕糾纏。
……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暮冬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忽然向後撤開,及時一把撈住了小姑娘軟綿綿滑下去的身子。
葉枝癱在她懷裡,眸子盈得全是水汽,快要窒息了似的,拚命地大口大口喘氣。
其實差一點兒就要窒息了。
林暮冬氣息同樣有些亂,把她整個護在懷裡,一點點地輕輕拍撫,嗓音微啞,摻了一點極致溫存的無奈:「喘不上氣,怎麼也不和我說?」
葉枝趴在他懷裡,咳嗽著拚命喘氣,眼前視野都模糊了,聞言還是忍不住悲憤抬頭,睜大了眼睛譴責地看了他一眼。
還問她。
說了他一定又忽然停下了。
說不定將來還可能因為她害怕忽然停下、因為她疼了忽然停下、因為她一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忽然停下。
葉枝想想都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
林暮冬被她瞪得微怔,試著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抱著她坐得更高了一點兒,拿掌側一點點替她擦拭著額頭細細的薄汗。
他怕她會渴,想去給她倒點水,又不捨得就這麼放開她,索性把人也一起抱了起來。
小姑娘好乖,軟綿綿一小隻,香香軟軟的,抱起來也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她的衣服因為剛才的親吻有一點亂了,領口稍微敞開,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膚,骨骼纖細單薄,勾勒出精緻的鎖骨。
林暮冬抱著她,瞳色又不受控地深了深,被他闔上眼,一點點按下去。
水早燒好了,現在已經晾得微溫。林暮冬取出隻紙杯,先倒了些水涮了涮,往另一個空杯子裡倒乾淨,又拿起水壺給她倒水。
這些動作明明都再普通不過,叫他做出來,卻莫名顯得俐落沉穩。
他垂著睫,單手抱著她。一點看不出剛才短暫的失控,頎長冷白的手指穩穩勾著水壺的把手,掌骨輪廓分明,有條不紊地做著眼前的事。
葉枝好不容易喘過氣,輕輕咳嗽了兩聲,靠在背後寬展的肩上,腦袋枕著他的頸窩:「林教練。」
林暮冬放下水壺,把那個紙杯拿起來,喂到她唇邊:「嗯?」
葉枝輕抿了下嘴唇,低下頭,就著他的手乖乖喝了口水:「我那時候……」
她的手指捲著袖口勾起來,小心翼翼的,嗓音輕得不仔細聽都聽不清:「很讓你擔心嗎?」
林暮冬微頓。
葉枝抬起手,隔著襯衫輕輕按上他的心臟。
一直以來,林暮冬對自己的要求都嚴格到有些過於苛刻了。
他已經習慣了禁錮自己的衝動,無論是什麼衝動——因為一直以來都被灌輸著錯誤的念頭,堅信自己在無法自控的時候想做的一切都是錯的,所以他越是衝動,就越會下意識的壓制忍耐。
念頭越是強烈,他就越是本能地去拒絕。
於是有些原本其實並不是錯的、一點都沒有錯的事,也被他一併劃到了這個範圍裡。
可今天他甚至已經忍不住了。
葉枝一點點按著他的心口,那下面還在砰砰激烈跳著,一下追著一下拱著她的掌心,像是想要和她無聲地說話。
林暮冬垂下視線,迎上小姑娘濕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點點頭:「很擔心。」
擔心到必須要時時刻刻看著她,連隔開皮膚的衣料都嫌太過礙事,必須要清晰地碰觸到她,真實徹底地感覺到她。
擔心到哪怕小姑娘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活潑明亮,也依然不敢放心,依然必須把她藏在懷裡。
一直抱著,一直護著。
林暮冬喉結輕滾了兩下,最終什麼都沒再說,只是把唇片輕輕貼上她的頭髮,放下紙杯,更深地把她往懷裡裹進去。
葉枝藏在他臂間,額頭抵上他的頸窩,輕輕蹭了蹭。
「其實——我都已經不記得發生什麼了……」
葉枝垂下視線,聲音輕下來:「我猜我當初是遇到了什麼事,因為它不好,所以我的醫生想辦法讓我忘掉了。」
「發生的事是沒有辦法徹底忘掉的,遇到同樣的場景,還是會忽然就跳出來。」
她的話音頓了頓,抬起頭。
林暮冬看著她,漆黑眼瞳安靜專注,正靜靜聽著她說。
「所以我——我想再去看一次醫生。」
葉枝心臟輕輕跳了跳,按著他心口的手一點點挪著,把他整個抱住。
林暮冬曾經遇到過一次不合格的醫生,給他種下了不好的暗示——不光是這些暗示需要用很長時間來化解,連帶林暮冬本人,也會因為這樣的經歷而本能地牴觸繼續去接受治療。
她曾經問過柴教練,在至少近半年的時間裡,每次說到治療,林暮冬的回應都是「沒有必要」。
他是不想再看醫生了的。
葉枝其實也不清楚自己這樣的選擇對不對,可唯一的機會擺在面前,她還是本能地一點兒都不捨得放棄。
屋子裡靜悄悄的,呼吸聲纏綿著細緻糾葛,暖黃色的燈光落下來。
小姑娘的手指摸索著,一點點鑽進寬闊的手掌裡,輕輕牽住他,鼓起勇氣:「林教練……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林暮冬的手微微一僵。
他垂下眼睫,脊背無聲地僵了下,像是被她的話勾不受控地起了某種情緒,又緩慢地壓下去,重新埋進瞳底的靜水流深裡。
葉枝屏息等了一會兒,心裡的念頭一點點淡了。
她努力揚了揚唇角,細細彎起眼睛,又主動握住他的手掌:「沒關係呀,我知道你好忙的。那你就去忙,我其實一點事情都沒有的,說害怕就是想讓你多陪我一會兒……」
她不想給她壓力,聲音又輕又快,絮絮唸著,想到什麼說什麼。
還沒說完,剩下的話卻忽然被一個吻輕輕吞下去。
林暮冬回握住她的手。
他吻著她,因為剛才的綿長親吻而染上微溫的唇輕輕碰著她的,嗓音輕柔:「好。」
葉枝怔了下,抬起眼睛。
黑瞳朗靜,滿滿盈的都是她。
林暮冬看著她,眉峰輕輕彎了下,很柔軟,寧靜得像是新雪後安靜的初晨:「不怕,我陪你去。」
她的小姑娘不知道,只要她說了,他其實什麼都能做。
她牽著,他就跟她走。
她笑一笑,他就把心剖開給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十六章 共枕
這天晚上,林教練沒再回另外那間一模一樣的大床房。
葉枝堅持聲稱自己一個人害怕,燈光從窗戶透進來的影子很奇怪,空調運行起來會有一點噪音,換了床也睡不慣,一個人在被子又裡總有一點冷。
好像那麼多個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的晚上,都不是她自己一個人抱著文獻論文過來的一樣。
林暮冬知道她想說什麼,把依然紅著臉努力找理由的小姑娘往懷裡藏了藏,輕輕親了下她的額頭:「我不走。」
他抱著她,暖和過來的掌心覆上她腦後,一點點地揉:「我陪你,不走。」
葉枝仰起臉,軟軟的髮絲蹭過他稍微敞開的領口,迎上沉靜溫柔的深黑瞳底。
林暮冬也正低頭看著她。
他沒穿著外套,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紐扣,布料被她攥得有一點兒皺了,現在還待在她的手裡。
葉枝啊了一聲,連忙放開手,又努力撫了撫那一點兒皺褶。
棉質的襯衫,弄上一點皺褶就格外明顯,怎麼都展不平。
攥的時間太久了,努力了好一會兒也收效甚微。葉枝有點犯愁,試著湊過去輕輕呵氣,手掌又加了點力氣按上去。
林暮冬呼吸不由窒了下。
溫溫的熱意熨過布料,細微的濕潮,貼著掌心暖暖的溫度,按在他的胸膛上。
小姑娘還不懂,一點兒不知道防備地貼著他,認認真真地埋著頭,努力替他撫著布料上的皺褶。
白皙小巧的手掌,軟綿綿的力道透過襯衫,一點點印在他胸口。
熱流悄然湧起。
像是被那個吻喚醒了某些更深處藏著的念頭,他下意識收緊手臂,圈住她。
他的心跳在她掌下一點點急促,應和似的想要突破胸膛。
葉枝被身後的力道引得眨了眨眼睛,抬起頭,迎上他的眼睛。
林暮冬瞳色微微加深一瞬,闔了下眼,握住她還在無意識使力的手腕:「沒關係,不要管它了。」
葉枝有點擔憂:「但是——」
「聽話。」
林暮冬吸了口氣,低下頭,慢慢鬆開手。
他朝她彎了下眼睛,安撫地揉了揉貼在肩頭的腦袋,抱著她輕輕放在地上:「去洗個澡,天沒亮,再多睡一會兒。」
她喜歡的浴巾和睡衣林暮冬都帶來了,疊得整整齊齊,毛絨絨的小兔子睡衣佔了不少的地方,一拿出來行李箱就空了大半。
下面疊著他的家居服,簡單的棉質長褲T恤,和她的睡衣放在一塊兒,貼著飛過了半個地球。
很冷淡板正的版型好像也被毛絨絨傳染了,平平墊在箱子最底下,莫名就顯出些沉默又霸氣的無聲溫柔。
葉枝眨眨眼睛,有點兒不捨得地又望了一眼還沒按平的襯衫,乖乖抱起東西,聽話地進了浴室。
林暮冬換好衣服,用力按了按因為過度缺乏睡眠隱約酸脹的太陽穴,深吸口氣,慢慢靠著床沿靠坐下來。
他最近好像開始變得有點學不會知足了。
原本只要抱著就能填滿的胸口,現在卻在叫囂著渴望更深的接觸,衝動得彷彿隨時都能破骨而出。
這種衝動又在他的小姑娘從恐怖的噩夢裡醒來,重新展開眉眼,乖乖的、好好衝著他笑起來的時候,一點一點地攀升到了幾乎無法自控的邊緣。
愈演愈烈。
他原本以為自己很熟悉這種感觸,也很熟悉應對的辦法——只要壓制下去就好了,只要把注意力轉移開,控制住胸口翻滾的情緒,把一切可能失控的念頭都強行打消就好了。
可這次他卻沒能像以前一樣成功。
這種陌生的、無從控制的情緒讓他本能地不安,下意識想更嚴苛地壓制住,心臟卻根本不聽話,在每一次小姑娘的手按上來的時候,都會愈加激烈地應和。
他想親她。
想好好地抱她。
想做更多可能會嚇到她、但絕不會讓她掉眼淚的事。
……
淅淅瀝瀝的水聲從浴室裡傳出來。
他實在太安靜了,小姑娘看不見外面,好不放心,輕輕敲了敲玻璃:「林教練,你還在嗎?」
林暮冬立刻收斂心神,抬起頭:「在。」
葉枝什麼事也沒有,聽見他還在就心滿意足,又回去繼續鑽進熱水裡。
她今天確實累壞了,雖然那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但高度緊張後的疲憊卻一點兒都沒少,身上也被冷汗浸得黏膩難受。直到微燙的熱水迎面打下來,才終於覺得舒服了一點兒。
葉枝站在花灑下面,玩了一會兒熱水,整個人都跟著熱乎起來。
外面又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她豎起耳朵聽了聽,又探出頭來,一下一下敲玻璃:「林教練,現在你還在嗎?」
像是被她引得有些啞然,隔了一會兒,林暮冬的聲音才響起來,帶了些無奈又溫柔的縱容:「在。」
葉枝又放下心,高高興興地開始往身上塗沐浴露。
林暮冬等了一陣,沒等到她再問第三遍,眼睫輕垂下來。
擱在膝上的手慢慢攥起又攤開,食指屈起,在空氣裡微微落了下。
像是在迎著一個吻。
屋子裡空調開得暖融融的,水聲輕輕響著。
小姑娘的動作很輕,只在偶爾傳來輕微的碰撞聲,身影隔在磨砂玻璃後,被水簾和蒸騰的熱氣徹底暈成一片模糊朦朧。
像是個溫柔至極的夢境。
他經常會忽然恍惚,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這麼幸運,還是掉進了某個更長更美好的夢境裡,忘了醒過來。
林暮冬闔上眼,稍微放鬆著沒日沒夜連軸轉了幾天的心神。
冬訓第二階段不需要那麼多教練,但隊員的數據和評估都至關重要。他這幾天都在忙著處理年後的工作,緊趕慢趕終於在除夕前徹底了結,匆匆上了最近的一班飛機。
意外後他一度不太能順利集中精神,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這樣高強度工作過,現在其實已經有些不舒服。
他不想讓葉枝發現,原本還想了時差的藉口搪塞過去,卻沒想到一落地就又遇到了新的意外。
……
不論怎麼說,小姑娘現在不怕就行了。
葉母特意訂了兩間房,無疑是信任他的,只是他們誰也沒預料到會出這種事。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小姑娘一個人留在這兒,但也不可能辜負來自長輩陌生的善意和信任。
那他就只在這裡陪著她。
陪著她說話,陪著她跨年,陪著她不怕。
剩下的什麼也不做。
林暮冬按了按太陽穴,倦意一點一點上來,眉睫無意識蹙了下,終於不知不覺再度墜入深沉的昏黑裡。
第三遍詢問林教練在不在的時候,葉枝沒能得到回應。
葉枝有點兒不安,飛快沖乾淨了身上的泡沫,悄悄推開玻璃門,裹著浴巾往外看了一眼。
屋裡的空調開得很暖,這樣直接探出來也不會覺得涼,她的睡衣就被放在了門口,上面還放著一顆牛奶糖。
林暮冬虛虛倚著靠在床邊,闔著眼,眉睫低垂安安靜靜,又不知什麼時候不自覺睡著了。
葉枝抿了抿嘴唇,心裡悄悄疼了下。
她沒驚動他,悄悄擦乾了身上的水,吹乾頭髮換上睡衣,放輕動作回到床邊。
林暮冬睡得很沉,右手虛虛握著,搭在膝上,眉心不自覺地微蹙著,濃睫貼著眼瞼,靜靜覆著一片陰影。
葉枝關了燈,摒著呼吸,輕手輕腳地靠上去,一點點抱住他。
林暮冬在她的懷抱裡動了下,沒能醒過來。
小姑娘剛沖完熱水,身上暖洋洋的,沁著一點沐浴露的乾淨甜香,安安靜靜裹著他。
更像是場夢。
他這些天都是在葉枝的隊醫辦公室辦公,累極了就草草在沙發上和衣而臥,常會做這種夢。
她還在他身邊,乖乖地,抱著他的胳膊,趴在他肩頭,往他懷裡軟乎乎地拱。
他低下頭親親她,她就會跟著很開心地朝他展開眉眼,拉著他,有點兒嘮叨地絮絮唸著他好好休息勞逸結合。
……
他有時候會格外放縱自己一些,不醒過來,讓這個夢更久一點,讓她再晚一點兒走。
葉枝抱著林暮冬,一手墊著他倚在牆上的腦袋,正努力嘗試著要讓他躺下好好睡,身體卻忽然被攬住。
葉枝以為他醒了,眨眨眼,聲音輕輕的,想要叫他躺下來:「林教練——」
他的唇忽然落下來,覆在她剛剛吹乾的額髮上,手臂施力,把她整個抱進懷裡。
葉枝微怔,下意識仰起頭。
林暮冬其實並沒真正醒過來。
他抱著她,往懷裡圈了圈,臂上是和醒著的時候不太一樣的固執力道,不容掙脫似的,有力又執著地抱著他。
「不走。」他把她往懷裡藏進去,語音低沉模糊,「給你糖,不走。」
他靜了一陣,嘴唇貼著她的額頭,輕輕出聲:「不要走了。」
葉枝鼻子不爭氣地一酸。
她被抱得太緊,怎麼都動不了。努力了一會兒才好不容易探過條胳膊,握著他的衣擺,輕輕拉了拉:「我不走,我們躺下睡。」
林暮冬這次很聽話,被她輕輕一拉,就跟著躺了下來。
葉枝鑽在他懷裡,仰起臉看著他從下頜到喉結稍顯鋒利的線條,心跳不自覺地有點快。
哪怕在家裡的時候,林暮冬也是會很嚴格地讓她在床上睡,自己去睡沙發的。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好像還是他們第一次的同床共枕。
葉枝努力想了一會兒自己該做什麼,還是沒太能想得出來,只好鑽出一條胳膊,又把被子分別替兩個人好好掖了掖。
床頭的小夜燈亮著,灑下來柔柔的光。
林暮冬眉心依然蹙著,不太舒服似的,五官的輪廓好像也更深了一點。
葉枝覺得他好像瘦了不少。
小姑娘很操心,仔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犯愁地輕輕嘆了口氣,伸出手來,一點一點替他揉著太陽穴。
她的手法很溫柔,不緊不慢的,按著他的太陽穴慢慢打圈,等到他眉心稍稍鬆開一點,又向下按上肩頸。
林暮冬手臂回攬,肩頸緊繃著,硬邦邦的。
一看就是這些天都沒少對著電腦敲鍵盤,不偏頭疼才怪。
葉枝有點兒生氣地擰了擰眉毛,把新一輪的批評教育記下來,又努力從他懷裡往上拱了拱,替他按摩鬆解著肩頸的肌肉。
林暮冬闔著眼,眉心的紋路一點點釋開。
葉枝職業病忽然就犯了。
小姑娘怎麼都放不下心,在他懷裡努力醞釀了一陣睡意,還是重新睜開了眼睛,覺得自己應當把剩下的部分也做完。
做康復的,怎麼能把鬆解做到一半,就放手不管自己躺下睡覺的。
葉枝躺不住,輕聲哄著林暮冬稍稍把手臂放開,讓他翻了個身趴在床上,自己往邊上挪了挪,開始替他鬆解肩胛下肌。
林暮冬身形偏清瘦,該有的肌肉卻一點都不少,隔著T恤的布料,也依然能摸到清晰流暢的肌肉線條。
葉枝摸索著找了找位置,一點一點地加上力氣,幫他鬆解按摩著過度緊張的肌肉。
這種按摩鬆解是不可能不疼的,肌肉越緊張越勞累,按下去的時候痛感就越明顯。對於常年處於緊張狀態的運動員來說,第一次鬆解之後很可能疼得幾天連碰都不能碰。
葉枝已經盡力循序漸進,林暮冬卻依然忍不住又蹙了下眉,輕輕抽了口涼氣。
他太疲憊了,身心徹底放鬆後就墜進睡夢,努力了幾次也沒能醒過來,只是憑著本能忍疼,側臉埋進枕頭裡,低低咳嗽了兩聲。
葉枝連忙又放輕了一點力道,拉住他的手握了握:「沒關係呀,疼可以說的……」
林暮冬呼吸微促,額間冒著微微的細汗,卻依然只是把臉更側開,無聲搖了下頭。
葉枝咬咬下唇,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更精細,一點一點地循序漸進。
肩頸的肌肉群放鬆了一遍,就該到背部和腰側的了。
無論醫生還是康復師,進入工作狀態之後,對於患者都是一視同仁的。
葉枝拿實驗室的假人練手已經練得非常熟練,一點點褪下林暮冬身上的衣物,把勁韌的腰背徹底露出來,正要繼續鬆解,枕頭邊上一直無聲無息的手機卻忽然震響。
葉枝嚇了一跳,手一滑,手機就順著床沿掉了下去。
小姑娘有點手忙腳亂,跳下來撿起電話,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顫顫巍巍按下接聽:「媽媽……」
「見到林教練了嗎?過年了沒有,好不好玩?」
葉母特意趕在除夕零點給閨女打著電話,煙花聲和春晚的電視聲熱熱鬧鬧傳過來,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兒不太清晰:「寶貝現在在做什麼?吃餃子了嗎?」
剛被鞭炮嚇得厲害,葉枝都快把過年這件事忘到腦後了,捧著手機張了張嘴,下意識抬頭。
不論是誰,就算睡得再沉,這麼一折騰不醒也醒了。
剛被折騰醒的林教練還有些茫然,撐著胳膊慢慢支起身,眉峰微蹙起來,正對著自己被脫下來的衣服怔忡回神。
葉母花了好大力氣才把林教練偷渡過來給閨女當禮物,成就感十足,聲音高高興興傳過來:「寶貝開心嗎?喜不喜歡媽媽送給你的新年禮物?和你的新年禮物在做什麼吶?」
葉枝捧著手機,心跳有點兒快,臉上後知後覺地騰起分明熱度。
……
謝謝媽媽,我很開心。
我剛剛把新年禮物的衣服扒掉了。
這樣回答無疑不行,葉枝張了張嘴,磕磕巴巴抱起電話:「謝,謝謝媽媽……」
小姑娘不會說謊,又本能覺得不太適合如實匯報目前的狀況,拚命給林暮冬打著手勢擺手:「我們兩個——我們兩個在聊天……」
大概是眼前的情況實在超出了任何一種設定,林暮冬這會兒還沒徹底回神,依然有點茫然地看著那件T恤,迎著她的暗示點了點頭,配合地沒出聲。
葉母非常開心:「那你快開視頻,我們一起碰個杯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十七章 願望
葉枝:「……」
電話通著,很熱鬧,隱約傳來爸爸的聲音。
林暮冬單臂撐著坐在床上,上半身什麼都沒穿。
在葉枝二十多年的記憶裡,爸爸媽媽一直都是親切溫柔的。但並不妨礙她本能地覺得如果現在視頻,爸爸媽媽可能會從地球那一頭直接打個洞一起殺過來。
小姑娘張了張嘴,臉上熱意愈盛,支支吾吾地答應著,眼疾手快地抱起那件衣服,重新往林暮冬的身上套。
她太慌了,動作也跟著手忙腳亂,怎麼都套不對,急得耳朵都跟著發燙。
幸而林暮冬已經差不多醒了,在弄清楚葉枝不是要用衣服把他的腦袋罩住、只是想要讓他快點穿上之後,就及時抱著努力撲騰的小姑娘輕輕挪開,揉揉腦袋安撫下來,自己穿上了衣服。
衣服剛穿好,葉媽媽的視頻申請就發了過來。
葉枝驚魂未定,臉色還有點兒白,頻頻回頭確定了再沒什麼別的情況,端端正正捧起手機:「爸爸媽媽,過年好……」
年夜的氣氛很熱鬧,透過視頻的畫面,清晰地迎面傳來。
葉枝和林暮冬一起給爸爸媽媽拜了年,又抱著手機,乖乖答起了媽媽的問話。
這些年都在國外讀書,葉枝已經有四五年的春節都沒在家裡過了。
葉家沒有囿於固定某個節日必須團聚的傳統,一家人隔著視頻碰了杯涼白開,葉母就佔據了手機,一邊關心著葉枝近期的工作累不累忙不忙,一邊詢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細細列了長長一張單子。
如果沒有意外,再等上一兩個月,這個單子上的東西就都會千里迢迢地被寄過來。
大概是視頻裡的年味實在太濃,葉枝邊答話,邊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看著,被那時候的驚懼嚴嚴實實壓住的、有關過年的期待和盼望終於一點點冒頭。
小姑娘忽然好想過年,癟了癟嘴,眼眶不由自主地悄悄紅了一小圈兒。
葉父在邊上仔細看了一陣,漸漸嚴肅下來,摸過妻子的手機翻了翻,給林暮冬發了條好友申請。
林暮冬拿起手機,稍一遲疑,點了通過。
葉父發過來一連串消息。
林暮冬一條條看著,眉峰微蹙,慢慢坐直低頭打字。
……
葉枝正和媽媽隔著視頻說悄悄話,母女倆從小就玩在一塊兒,有說不完的話要說,天南海北地聊了好久,才察覺兩個男人居然在進行過得體的問候之後就都沒了動靜。
葉枝眨眨眼睛,下意識回頭,探著腦袋往床上望瞭望。
葉母回頭,也發現了葉父居然在和寶貝閨女視頻的時候走神,瞬間大怒,風風火火囑咐葉枝照顧好身體,大步朝葉父過去。
……
視頻倉促掛斷,畫面結束在葉父猝不及防被擰著腰拎起來的身影裡。
葉枝倒是很習慣這種場景,掛斷視頻收起手機,長長鬆了口氣:「林教練,你剛剛在忙嗎?」
林暮冬點點頭:「嗯。」
他放下手機,像是被人提前教過了該怎麼說似的,不等她追問就提前回答:「在和伯父聊天。」
葉枝:「??」
她還不知道林教練居然和爸爸的關係出現了這樣突飛猛進的進展。
生怕爸爸對林教練進行了什麼人身威脅,葉枝睜大了眼睛,有點緊張地挪過去:「我爸爸說什麼了嗎?你不要怕他,他只是有一點嚴肅,其實人很好的……」
林暮冬放下手機,迎上她滿是擔憂的目光,笑了笑,輕輕嗯了一聲。
他坐在床上,瞳底靜靜盛著她,肩臂展著,朝她伸出手。
葉枝眨眨眼睛,自動自覺地挪進他懷裡。
小姑娘穿著小兔子睡衣,兩隻雪白的長耳朵垂在背後,衣擺正中央還有一團小尾巴,跟著動作一下一下地輕晃。
毛絨絨的,溫軟暖融的一小團,乖乖鑽在他懷裡。
林暮冬滿滿擁著她,隔了一會兒,低頭輕聲開口:「想吃餃子嗎?」
葉枝怔了下。
有什麼畫面忽然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葉枝臉色不自覺地白了白,用力搖頭,抱住他的胳膊:「不想,外面很危險,你不要出去……」
林暮冬眉峰無聲蹙起,抱著忽然緊張起來的小姑娘,一下下拍撫著背。
「我們不出去。」
他低頭,細細地親她,嗓音低沉柔和,一點點驅散開她胸口的不安:「不出去,別怕。」
那一陣心悸來得快去得也快,葉枝蜷在他臂間,慢慢平復下心跳,試探著按上胸口。
只要在他懷裡,就一點都不害怕了。
葉枝忍不住又往林暮冬懷裡挪了挪,手腳並用地抱住他,下巴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像隻小樹袋熊。
林暮冬抬起手臂,把小樹袋熊往懷裡藏了藏,低下頭:「過年還應該做什麼?」
他問的很認真,朗靜深徹的瞳光落在她身上。
葉枝仰著頭,努力想了想:「好像——應該要貼春聯,要吃年夜飯,要看春晚,然後守歲,不過我們已經守完歲了……對了,我家裡小的時候還會寫新年願望!」
她躲在他懷裡,心裡安穩得什麼都不想了,整個人一點點放鬆,重新活潑起來,認認真真給他講:「要列一個單子,把新年想實現的願望都寫上去,不能給別人看,灶王爺就會偷偷幫忙……」
林暮冬聽著,微啞地抬了下唇角。
他對過年的習俗其實不太瞭解,不過也隱約知道,灶王爺好像沒有這麼寬的職權範圍。
不過也沒關係。
他們小姑娘家的灶王爺管就行了。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微低下頭:「要寫嗎?」
葉枝眨了眨眼睛,也止不住地升起興致,點頭點頭:「我去找紙筆,你等一等……」
她滑下床,蹦蹦跳跳地翻出書包,在裡面找著能用來寫字的紙筆。
林暮冬看了一陣她的身影,眼底蘊過無聲微溫,拿過手機定了份外送的餃子,等她捧著紙筆高高興興跑回來,就把人一塊兒抱上床,一人一張紙低頭認真展平。
小姑娘前幾個願望寫得很快,到後面就慢下來,犯愁地想了好一陣,終於忍不住悄悄探頭,瞄向了林教練手裡的那張紙。
毛絨絨的小腦袋一點兒一點兒地挪,才自以為隱蔽地探過來,冷白修長的手就虛蓋住了她想要偷看的那張紙。
葉枝睜大眼睛,仰起頭,正迎上林暮冬眼裡的淡淡笑意。
「不可以偷看。」
林暮冬靜靜看著她,眼廓微彎了下,低頭親親她的額頭:「看了會不靈。」
葉枝洩了氣,肩膀耷拉下來:「我特意沒有說呀……」
林暮冬唇角輕抬起來,揉了揉她的頭髮。
他要寫的願望好像很多,沒再多說,又重新埋下頭去一筆一劃地寫,眼睫微微垂著,顯得鄭重又認真。
葉枝也被他感染,不由自主地跟著嚴肅對待起了手裡的這張紙,重新認真埋下頭。
兩人各自寫得差不多,餃子的外賣也恰好送到。
林暮冬收好自己的那張紙,囑咐小姑娘在屋裡乖乖的等,起身披上衣服去接外賣。
葉枝聽話地點了頭,乖乖地看著林暮冬出門,才輕手輕腳挪了過去。
灶王爺不會幫忙,葉父葉母之所以這麼告訴她,是為了趁著寶貝女兒睡著的時候偷偷看她有什麼願望,然後偷偷幫她實現的。
葉枝其實早就知道,但這件事不能告訴林教練。
他要許願望。
他的願望,她都來抄下一份,寫在她的單子裡。
她來實現。
林暮冬站在門口接外賣,小姑娘摒著呼吸,做特工似的,一點點把林教練的那張紙往外伸出一點,露出了最下面的那個願望。
林暮冬的字冷清鋒利,筆力遒勁力道鮮明,很工整地落在紙上。
—弄清楚為什麼衣服不在身上。
葉枝:「……」
意外折戟的小姑娘又一次從頭紅到脖子,終歸沒來得及在林教練轉回來之前繼續往上看,聽見腳步聲靠近,就匆匆忙忙把那張紙藏了回去。
這邊的中餐做的其實很不正宗。
餃子還要配芝士番茄醬就算了,好幾份還都是煎餃,裡面的餡料想像力也很豐富,連堅果和菠蘿都被包了進去。
但不論怎麼說,也畢竟是在過年的時候吃到餃子了。
葉枝吃得心滿意足,喝了一小杯一塊兒訂過來的可樂,輕輕打了個哈欠,倦意就又湧上來。
兩個人一塊兒在床上待了一會兒,又一塊兒去重新洗了漱。葉枝睏得睜不開眼睛,被林教練放在被子裡細細裹好,摸著腦袋親親額頭,就抱著他的手臂乖乖睡熟了。
林暮冬靠在床邊,單手關了頂燈,只留下一盞床頭的工作燈,目光落在她安穩恬靜的睡顏上。
他俯身,輕輕吻上她闔著的眼皮。
小姑娘藏東西的動作根本瞞不住人,林暮冬展臂探過她,從水壺下面的夾縫裡抽出那張紙,細細地從頭看到尾,又一絲不苟地折回原樣放回去。
治好手,解開心結,一起去坐摩天輪,一起過生日,把房子收拾得更好看一點。
這些他都能努力做到。
明天要打電話問問劉教練,上車是什麼意思。
沒日沒夜連軸轉的工作畢竟是有價值的,林暮冬這次沒急著回去,在美國待了一整個星期。
不只陪著葉枝參與了對那位網球運動員的一期手術,還在醫療組短暫修整、等待復健效果回報的時間裡,陪著她去看了那位很有名氣的心理醫生。
葉枝異常勇敢,沒有申請鎮定劑輔助,自己接受了完整的心理溝通。
溝通的時間比想像的更長,過了兩個小時,葉枝才重新出了門。
小姑娘臉色有點白,整個人的體溫也有些低,被林暮冬抱在懷裡,卻依然乖乖朝他彎了彎眉眼。
林暮冬一張開手臂,她就很熟練地鑽進他懷裡,安安靜靜地靠了一會兒,攥著他的衣服睡著了。
「她在一點點記起當初的事……很正常。每個人到最後都注定要面臨自己最深的內心,我們要做的只是幫忙延長這段時間,讓內心有機會成長到強大得足以直面恐懼。」
心理醫生姓馬修,是位很溫和耐心的老人,見多識廣,並沒因為眼前的畫面有所驚訝,坐在桌前打開了筆記本。
他甚至還很周全地和助手要了條毛毯,遞給林暮冬,朝他一笑:「她很勇敢,表現得也遠比預估的好,根據我們的猜測,這應當和她開始了一段十分良性的交往關係匪淺。」
林暮冬抱著葉枝,落下視線。
小姑娘蜷在他懷裡,小小的一團,眉眼舒展著,很安穩地輕輕呼吸。
林暮冬調整了下姿勢,讓她躺得更舒服一點,把柔軟的毛毯輕搭在她的身上。
他抬頭,眉峰微蹙了下,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沒關係,您可以提問。」
馬修醫生像是猜到了他的念頭,笑了笑:「除了有關患者隱私的內容我們絕對禁止透露,剩下的都可以知無不言。」
林暮冬的懷抱不自覺地稍稍收緊。
他摸摸葉枝的頭髮,抬起眼,聲音輕得一點都不會攪擾到她:「我想知道她怕什麼。」
馬修醫生有些意外他提出的問題,輕輕揚了下眉毛:「我還以為你更關心她有多喜歡你——」
他開了半個玩笑,迎著面前來自中國的年輕人格外嚴肅的視線,也跟著認真下來,不再調侃:「你大概也知道,我們曾經為她做過心理暗示和催眠,讓她忘記了一些東西。」
「對她來說,她害怕的應當是一些能喚起回憶的特定事物。隨著暗示效果的減弱,這些特定事物的範圍會一點一點地增加,直到徹底拼湊成那些她忘記的東西。」
馬修醫生沉吟著,翻開一頁筆記本:「比如擁擠混亂的人群,爆炸的聲音,警笛聲和呼救聲……」
他抬起頭,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身上:「還有槍。」
林暮冬手臂微微一繃。
「我知道,你們射擊運動員的槍當然是和普通槍械不盡相同的,但人的思維向來是最不可控的東西。」
馬修醫生已經對他的職業有所瞭解,身體稍稍前傾,語氣溫和下來:「我知道你的槍和你的小姑娘都對你很重要,但還是要做好準備——如果她也開始害怕你的槍,你要怎麼辦。」
他曾經不止一次遇到過這種情況,警察和遭遇綁架的小女兒,動物保護志願者和曾經被猛獸攻擊的妻子,潛水員和曾經險些溺水的愛人……最重要人恐懼的恰巧是最重要的夢想,總是要做出些不得已的犧牲。
有些人可能會康復,有些人可能會一直停留在某個階段,這個過程有多長,容易還是艱難,都是不可預測的。
林暮冬沉默。
除夕的晚上,葉父就曾經發消息和他提起過這件事。
馬修醫生很耐心,語氣溫和謹慎:「要準備好選擇……」
林暮冬垂著眼睫,空著的手慢慢攥起,又一點點鬆開。
他靜靜坐了一陣,朝馬修醫生頷首道了謝,抱著沉沉熟睡著的小姑娘起身,出了治療室。
……
接下來的幾天,葉枝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劉教練有關「喜歡看什麼動畫片」、「喜歡什麼顏色」、「最喜歡的畫是哪一幅」等等一連串奇怪的問題。
葉枝很迷茫,認認真真回答了一遍,試著問過劉嫻究竟是怎麼回事,卻始終都沒得到答案。
直到三天後,林教練抱著那個很眼熟的鎏金拓龍純黑木製槍盒,鄭重地放到了她面前。
他單手打開槍盒,呼吸微摒,瞳底隱約藏起些很不明顯的緊張,
葉枝低頭,微微睜大了眼睛:「林教練……」
小姑娘懵了,遲疑著探出手,小心地、安慰地摸了摸那柄看起來很像隨時想跳起來打人的范維克鮑c10式4.5mm氣手槍:「你確定……等治好手以後,要拿著畫了粉色小碎花的槍打比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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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Q皿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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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疏導
林暮冬:「……」
葉枝:「……」
林教練仔細看了看小姑娘的神色,微抿了下唇角,沒說話。
他的眼睫垂下來,安安靜靜,整個人都有點打蔫似的,輕輕抬手去合槍匣。
葉枝心頭莫名升起點兒著急,連忙把他的胳膊一把抱住:「不是的,我是喜歡小碎花呀——」
林暮冬的動作頓了頓,抬起手臂,輕輕攬住她。
他抬眼望著她,瞳底泛起一點兒亮芒:「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可是——」
葉枝低頭,有點擔心地看了看那柄槍。
她覺得要是槍自己長了腿,說不定現在已經氣得離家出走了。
葉枝往他懷裡靠了靠,拉住林暮冬的手,憂心忡忡抬起頭:「林教練,是有人威脅你什麼了嗎?」
林暮冬怔了下,低頭迎上她的眼睛,慢慢搖了搖頭。
葉枝一點兒都不信。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林教練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還是很清楚的。
雖然他平時看起來都沒什麼特別青睞的東西,但還是會相對更喜歡簡單素淨一些,在挑選家裡裝修風格的時候也更偏向於冷灰的色調。連當初給他貼的小碎花創可貼,也會自己偷偷再找一個肉色的再貼一層,不讓人看到。
純黑拓龍的槍盒是他親手定製的,和這把槍一起,從十七歲陪著他一直到現在,不知道在多少個比賽裡打出過決勝的一槍。
這是他的槍。
一有空就會保養擦拭的,到了哪兒都要帶著的,隊裡任何人碰一下試一下都不讓的寶貝。
葉枝心疼極了,把沒上膛的槍抱出來,摸著重新添了小碎花的槍柄:「究竟怎麼回事啊——是我爸爸讓的嗎?」
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可能,記起除夕那一晚爸爸和林教練不知道說了什麼,本能覺得這兩件事之間可能有聯繫。
林暮冬微頓,斂下眼睫,怔怔看著她。
小姑娘板著臉,真著了急,眉眼都嚴肅地用力繃著:「這樣不行。我去和我爸爸說,這是你的槍,是你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是絕對不可以開玩笑的……」
葉枝抿了抿嘴唇,就要跑出去給家裡打電話,才轉過身,卻忽然被一雙手臂攬住。
手臂上的力道隱忍又克制,卻還是比平時重了好多,緊緊環著她,把她整個人抱起來,往懷裡裹進去。
林暮冬低下頭,寬展胸肩牢牢圈著她,說什麼也不肯鬆手。
葉枝抱著他的槍,乖乖讓他抱著,抽出條胳膊攬上去,讓他低下頭,靠在自己的頸窩。
「林教練,你遇到了什麼事,要和我說。」
小姑娘學著他,軟綿綿的手掌一下一下摩挲著他的脊背:「你要和我說,我們一起想辦法。要是爸爸欺負你,你就告狀,我去找他講道理……」
林暮冬的嗓音有些啞,壓著她的尾音:「不是伯父。」
葉枝皺起眉毛,仰著臉等他繼續說。
「不是伯父……」
林暮冬抱著她,吸了口氣,聲音很輕,抬手握住小姑娘抱著槍的手臂:「你摸摸它。」
葉枝微怔了下,本能點了點頭,順著他的力道抬起手,仔仔細細摸了摸懷裡的槍。
林暮冬垂下視線,手掌覆上槍身,連葉枝的手也一塊兒包攏住。
小碎花其實不是很明顯,只綴在槍柄的部分,槍管槍身都依然是冷調的深黑色。
用了這麼多年,扳機和握把的位置都被無數次的練習磨淡了紋路,貼合掌型的木枕換過幾次,最近一次是三年前換的,也已經磨得徹底合手,泛著柔潤的光澤。
林暮冬慢慢摸著那柄槍,像是在和一位老友無聲談話。
「它聽話,不凶。」
他闔了下眼,握住那柄槍,又慢慢說下去:「它不會傷人。」
葉枝一點點蹙起眉,
林暮冬抱著她,垂下眼睫,聲音愈輕:「……別怕它。」
葉枝仰著臉,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低頭看著那柄槍,又抬手摸上林暮冬的額頭:「我不怕呀。」
小姑娘的手很暖,熱乎乎貼上來,又換了手背,認認真真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林暮冬微怔,在她手掌下抬眸。
「可能是有什麼事誤會了……我還想要一顆彈殼,再做一個護身符呢。」
葉枝確認了林教練沒在發燒才放心,挪開手,又低頭摸了摸他手裡那把槍。
她抬頭,手掌疊上他的,迎上林暮冬的視線:「這是你的槍呀。」
她看著他,黑眸溫和純淨,認認真真:「這是你的槍,我怕它幹什麼呢?」
葉枝的心理治療遠比預料中的進展要快得多。
接下來的幾個月,兩人都折返在工作地點和紐約間,規律地進行著定期的複診和疏導溝通。
兩個人都有事做,葉枝回洛杉磯繼續二、三期的手術治療,林暮冬回國帶隊訓練備戰世界盃,又恢復了各自忙碌奔波的日子。
但無論多忙,小姑娘回來看心理醫生的時候,林暮冬都一定會從國內飛過來,從頭到尾陪著她。
常年接診各類疑難患者、有著豐富治療經驗的馬修醫生,這一次也終於難得的出了錯。
葉枝依然會做噩夢,也還是會在晚上守在住處翻文獻不出門。當初的記憶開始隨著暗示效果的減弱一點點浮出來,能夠喚起閃回的觸點也越來越多。
可從頭到尾,她都沒怕過林教練的槍。
甚至還愛屋及烏的,連別的槍也都一點沒覺得害怕。還高高興興地在採取脫敏療法的時候和馬修醫生一起看了一場射擊比賽,很專業地全程幫忙講解了選手的表現和成績。
馬修醫生對兩人的案例十分感興趣,特意對於把事態想像得過於嚴重所導致的烏龍鄭重道了歉,並且在最新一次治療結束後,主動提出了和林暮冬多聊一聊的邀請。
林暮冬沒拒絕。
……
葉枝坐在等候室裡,終於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在裡面時林暮冬等在屋外的緊張。
林暮冬在裡面坐的時間比她還要久,直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那扇門才終於重新被輕輕推開。
葉枝連文獻都看不下去,一下午都坐在外面憂心忡忡地等,好不容易盼到門開,目光緊跟著亮起來,起身快步迎上去。
林暮冬的狀態要比想像中好很多。
他的臉色甚至沒怎麼變化,周全地和馬修醫生道了謝,一見到小姑娘跑過來,眼裡就泛起些很柔和的暖意,抬手把人圈進了懷裡。
葉枝忍不住擔心,輕輕去拉他的手:「怎麼樣呀……」
「還好。」林暮冬攬著她,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一直等到現在?餓不餓?」
葉枝哪裡還記得餓,蹙緊了眉,擔憂地仔細打量他:「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累不累?我請了假,今天不急著回去,累的話我陪你,我們好好睡一覺……」
她說得又輕又快,林暮冬原本還準備安慰她不用擔心,聽到後面,準備好的話頭卻忽然一頓。
他喉結猶豫著動了下,微低了頭,目光落在她眼睛裡:「不急著回去?」
兩個人最近都太忙了,尤其葉枝這邊的手術已經進入很要緊的關鍵階段,來看一次心理醫生就是難得的約會,也只能在紐約住上一天,就要各自再匆匆趕回去工作。
葉枝預計會在世界盃期間歸隊,隨隊一起去慕尼黑比賽。林教練桌上的日曆已經劃掉四十多個空格,卻依然還有三十來個等著被一天一天劃過去。
小姑娘的關心的重點根本就不是急不急著回去,見他不說,更忍不住擔心,摸著他的手腕拉過來,仔仔細細測著脈搏。
林暮冬低頭望著她。
馬修醫生剛剛整理好筆記,從治療室裡出來,一眼就看見這一對年輕人又寸步不離地黏在了一塊兒。
他早已經習以為常,把東西交給助手,朝葉枝笑了笑:「別著急,雖然有癥結,但沒辦法通過一次兩次的治療解決。只針對這一次的溝通效果來說,林先生的狀態其實還——」
林暮冬抬頭,迎上他的視線。
馬修醫生:「?」
憑著多年的從業經驗,他很艱難地從對面基本沒什麼明顯表情的年輕人眼裡讀出了一點無聲的懇請。
馬修醫生:「……」
林暮冬抿了下唇角,眼睫垂下來,朝他微微頷首。
馬修醫生張了張嘴,看著他懷裡依然低著頭滿是緊張的中國小姑娘,半晌妥協地輕嘆口氣,清清嗓子,把那句「還不錯」嚥了回去。
老人家當了一輩子的心理醫生,沒想到到現在還要多個兼職,咳嗽兩聲,勉強在職業道德和助人為樂之間尋找著平衡:「還——沒有達到最好的狀態。因為溝通的時間比較長,負擔相對重,需要適當休息……」
林暮冬輕輕鬆了口氣,朝他俯了下肩膀,無聲道了謝,低頭迎上葉枝:「有點累了。」
他的聲音稍低,整個人安安靜靜地站著,眼睫微垂下來。
站在治療室門口,顯得整句話都特別有說服力。
葉枝之前一直在專心低頭數脈搏,一點兒都沒看見近在咫尺的無聲交流。這會兒抬起頭,眉毛就心疼地蹙起來:「那你快躺一會兒,我和馬修醫生說幾句話,我們就快去休息……」
等候室裡有按摩椅,葉枝拉著他過去,不由分說地催著他躺下閉上眼睛。
小姑娘很堅持,抱著他的胳膊,眉眼都是不容置疑的認真。
林暮冬單手把人圈回懷裡,目光攏著她,黑眸稍彎了下,抬手覆上她的腦袋:「沒事,別擔心。」
他低著頭,摸摸葉枝的頭髮:「我等你,回去一起休息。」
他現在的狀態其實並不差,雖然溝通的時間花得久了些,但也並沒有多疲憊,只是還有些事需要仔細考慮。
而且累了就能一起回去好好睡覺。
這幾個月都聚少離多,只能靠著視頻和短暫的碰面聯繫,連好好抱一會兒都難得,他已經很想她了。
葉枝猶豫一會兒,還是點點頭答應下來,埋在他懷裡輕聲說悄悄話:「那我快一點,你就在這裡等我……」
林暮冬瞳色愈溫,很聽話地點了下頭,低頭輕輕親了親她的髮頂。
葉枝臉上飛快地紅了紅,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馬修醫生也在很認真地研究牆上牆紙的紋路,才終於鬆了口氣,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口。
林暮冬眉峰微揚,微低下頭。
小姑娘仰起臉,用力抿了抿唇,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抬手主動抱住他的脖頸。
她其實看得到林暮冬的狀態,也知道林暮冬現在一定自己感覺其實還能支持。
可他們坐在裡面了那麼久。
他一個人在裡面,直面那些事情,把傷痕攤開來給對方看,堅持了這麼久。
葉枝摸得到他的心跳,也比馬修醫生更清楚他有多能忍耐。緊緊攥著他的袖口,踮著腳湊到他臉頰邊上,閉上眼睛,顫巍巍地飛快碰了一下。
林暮冬呼吸微頓。
他攬著她,胸口不自覺滯了一瞬,原本有些紛亂的念頭盡數安穩了,暖流悄悄地、無聲無息地一點點湧上來。
林暮冬握著她的手,微低下頭,深黑眼瞳輕輕彎了彎,朝她很淺地笑了下。
那種他很少會露出的笑意。眉眼都柔和,好乖,透出一點很乾淨的、一點都沒染上其他顏色的清淨純粹。
葉枝耳朵紅紅的,也朝他用力彎了彎眼睛,鬆開手過去:「馬修醫生……」
「唔——嗯?」
馬修醫生還在研究牆為什麼這麼白,聽見小姑娘叫自己,回過頭,又特意抬頭往她身後看了一眼。
葉枝眨眨眼睛,下意識跟著回了下頭。
「不要緊,我只是看看。」
馬修醫生確認了林暮冬沒跟上來,才終於放下心,笑著擺擺手,引著葉枝往辦公室走:「林先生的情況很複雜……他是我見過最好治療、也最不好治療的病人。」
葉枝微蹙起眉。
說起正事,馬修醫生的神色也嚴肅下來:「他的癥結是複合式的,在強烈創傷記憶的基礎上,又加了一層親人的背棄和厭惡,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樣的打擊已經足夠導致精神崩潰了。」
他話音一頓,看著葉枝緊張的神色,又笑了笑。
「——但他現在其實已經找到了自洽的方式。我相信,這個過程中你和你的家庭無疑功不可沒。」
在聽林暮冬談起過去的事的時候,他一度以為這個年輕人真的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封閉了情感,才能理智平靜到這個地步。
可後來他才發現,林暮冬其實只是在完成任務。
葉枝很擔心他,想讓他來看醫生,所以他就坐在這裡,配合醫生的每一個問題,給出醫生想要的每一個反應。
他的小姑娘在他的心上打了針封閉。
癥結還在,留下的傷痕還在。
但只要她還能抱著他,還能踮起腳親親他,還能朝他笑,他就感覺不到疼。
「他現在這樣,其實也完全一樣能正常生活。」
馬修醫生耐心給她打比方:「你是學康復醫學的,你們也知道,打封閉對炎症性的創傷其實也有治療效果,封閉下炎症會消退,組織會再生——有可能到最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葉枝輕輕攥起拳。
小姑娘沒有這麼好蒙過去,抿了抿唇角,仰頭看著他:「如果是不能自癒的傷口呢?」
馬修醫生並不意外她這個問題,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她。
老人頓了一陣,開口:「……很難。」
「作為一個病人,他過於配合了。」
馬修醫生緩聲解釋:「他知道什麼反應是對的,知道怎麼讓人放心,怎麼能代表他有好轉。他清楚治療的每個步驟和這樣做的目的用意,所以我要什麼他給什麼。」
「他治好的意願很強,但完全無法配合。無論我給出什麼引導,他都會直接作出我要的反應來。」
「除了用脫敏療法,一點一點重複刺激,重複到他徹底習慣、平靜接受不再出現過激反應,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這種方法多少有些冒險,如果要嘗試,最好挑選一段相對穩定的時間和階段,你最好能陪在他身邊。」
「我和他提了這個,你也可以幫他考慮考慮。」
……
他說得很詳盡,葉枝認真聽著,垂下眼睫,輕輕點了點頭。
「……還有。」
馬修醫生稍一猶豫,聲音微低下來:「結合他描述的情況,我在試圖找到另一種辦法。暫時不適合讓他知道,也不能保證究竟是不是有用,只是我個人一個極端冒險的猜測——」
馬修醫生頓了頓,迎上小姑娘忍不住亮起來的眸子,無奈苦笑:「作為心理治療師,我到現在依然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是不是對的……不論怎麼說,在嘗試這條路之前,我想先和你的導師聊聊。」
有些沒想到治療方案還和自己這邊有關係,葉枝眨眨眼睛,看著明顯不準備再說下去的老人家,還是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好,我會問問老師有沒有時間的……謝謝您。」
「不用謝,幫助人們治療看不見的傷痕原本也是我們的職責。如果可以,我們願意見到每一個人重新擁抱光明。」
馬修醫生笑笑,示意她現在就可以回去:「好了,快回家。也不用太過擔心,總體來說,這次的約談至少還沒什麼大問題,林先生的心裡狀態很平穩——」
他還在職業狀態,和家屬溝通幾乎都已經習慣成自然,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
老人家堪堪剎住話頭,張了張嘴,迎著小姑娘微微睜大的眼睛,摸摸鼻子輕咳一聲。
「平穩——平穩中帶著一絲不平穩,大概會有一點疲憊,可能需要有人抱著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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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醫生承擔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壓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十九章 繾綣
平穩中帶著一絲不平穩的林教練被他家的隊醫憂心忡忡領了回去。
葉枝到底放不下心,一路拉著林暮冬的手和他說話,心不在焉地吃了些東西填飽肚子,就跟著他一塊兒回了定好的房間。
直到回了房間,葉枝還努力繞著他打轉,想要再摸摸他的心率平緩了沒有。
手才摸過去,就落進了微涼的寬大手掌裡。
林暮冬坐在床上,握著她的手,把人輕輕抱進懷裡:「真的沒事。」
小姑娘很擔心,鼻子皺了皺,仰起臉來看著他。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看著懷裡擔心得飯都吃不好的小姑娘,有點後悔,輕聲開口:「很順利,是我拜託馬修醫生說我的狀態不好。」
他垂著眼,視線落得比她稍低,環抱著她:「想和你多待一天。」
沒想讓葉枝這麼替他擔心,林暮冬如實承認,抱著她又往懷裡坐了坐,還想要道歉,袖口卻忽然被輕輕牽住。
林暮冬話音微頓,抬起眼睫。
葉枝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身體貼近,把臉偎進他胸膛,在他微敞著的領口碰了一下。
柔軟潤涼,輕得像是某種無聲的允諾。
林暮冬呼吸不由自主地滯了滯,低頭看她。
葉枝牽著他的袖子,仰頭確認:「不要緊嗎?」
「不要緊。」
林暮冬點了下頭,嗓音微低,隔了一會兒才又響起來:「對不起。」
小姑娘坐在他懷裡,安安靜靜的想了一會兒,藏在髮絲裡的耳朵尖兒漸漸泛起一層淡粉,嗓音輕軟下來:「那——是不是要罰的……」
林暮冬微怔。
他頓了下,就又點了點頭,抱著她坐起來:「是。」
他答應得太快,葉枝還沒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嘴巴張了張,輕輕咳嗽一聲:「閉上眼睛,坐好。」
林暮冬坐在床邊,很聽話地闔上眼。
他在葉枝身邊是本能完全放鬆的狀態,眉眼間的冷漠防備都淡得看不見,安靜清標,常年挺拔的肩背靜靜展著,既真實又清晰。
「要先審你,審清楚再罰。」
葉枝握著他的手,又往他懷裡挪了挪:「你……最近好好休息了沒有。」
像是有些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林暮冬被她握著的手不自覺地頓了下力道,沒立刻應聲。
葉枝抬起手,指尖小心地碰了碰他的睫毛,仰著頭:「那你今天不回去,明天是不是又要補上落下的工作和訓練。」
林暮冬喉結動了下:「沒關係,我不——」
葉枝抬頭,軟綿綿的嗓音打斷他:「林教練。」
這個問題已經存在很久了。
林暮冬對自己的身體好像完全沒有概念,一忙起來就什麼都顧不上,在他那裡,隊員,比賽,工作,訓練,還有她,都要排在休息前面。
可這樣是不行的。
人的身體有極限,一味的透支下去,早晚會出現反撲。弓弦繃得太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斷了。
她一直想要好好找機會和他說,可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時候開口。如果這一次不說,下次不知道又要到什麼時候。
小姑娘嚴肅下來,坐直身體,語氣格外認真:「你這樣,到老了我要好忙的。」
林暮冬怔了怔。
像是沒能立刻理解葉枝的話,他靜了一會兒,才又開口:「為什麼?」
「我都有注意好好休息,哪怕年紀大了,身體也一定還好。但是你這樣透支,現在沒有感覺,將來老了,身體說不定就要出問題。」
小姑娘想得很長遠,攥著他的手,很鄭重地念叨他:「到時候我們都八十多歲了,我還要領著你去醫院,給你打針,睡覺前拿糖哄你吃藥,牽著你曬太陽……」
她邊想邊說,還在認認真真地給他講道理,環在身後的手臂卻忽然收攏,把她整個往懷裡抱進來。
葉枝配合地伸手抱住他,隔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在罰人,抿著唇仰起頭。
林教練不聽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睜開了眼睛,黑瞳清晰明徹,深深落在她身上。
葉枝眨眨眼睛。
「到八十歲。」林暮冬低頭看著她,聲音很輕,「你牽著我曬太陽。」
葉枝不知道他怎麼就聽進去了這一句,張了張嘴,點點頭:「曬太陽能促進鈣磷吸收呀。我還要監督你不能亂吃保健品,不過你應當也不會亂買,其實也應該和柴教練說說,保健品好多都是誇大捏造的功效……」
小姑娘的思維非常發散,一會兒就又說得遠了。自己坐在他懷裡輕聲念叨,正要給林教練再開個葉隊醫小課堂,雙脅卻忽然被人整個環起。
葉枝下意識停了話頭,
林暮冬抱著她,瞳光深晰,定定落進她眼底:「寶寶。」
葉枝:「……」
林教練又崩人設了。
葉枝其實很沒法抵抗他這樣叫自己。林暮冬的嗓音原本就磁性低沉,又因為對這種詞彙過於生疏,念出來的時候會在唇舌間稍微遲滯,顯得格外珍而重之,光是聽著都叫人心跳本能跟著輕快。
小姑娘攥著衣角,耳朵一點一點紅了,含混低聲:「你——你這樣叫,也是要罰的……」
「你罰。」
林暮冬低聲應了,隔了一會兒,又輕抿了下唇角。
他抱著她,輕輕晃了晃,唇片在她耳畔貼著,語氣哄著似的軟下來:「寶寶,再說一遍。」
葉枝沒能立刻反應過來,怔了一會兒,才忽然意識到了他是想聽自己說哪句話。
小姑娘仰著頭,握住他的手,挪了挪,迎上他的眼睛。
……
他知道什麼反應是對的,知道怎麼讓人放心,怎麼代表有好轉。
要什麼,他給什麼。
馬修醫生的話悄悄從腦海裡浮上來,葉枝用力抿了抿嘴唇,看著他,認認真真的。
「等我們到八十歲,我要牽著你去曬太陽。」
林暮冬凝注著她,唇角努力應著似的揚了下,圈在她背後的手臂忽然施力,把她整個藏進懷裡。
他的呼吸隔了一陣才平緩,嗓音輕響起來:「好。」
他的手臂在她背後橫攬很久,才一點點放開,低下頭去,唇片輕輕碰著她的耳廓,低聲答應:「……八十歲。」
綿熱氣流繾綣地拂過耳畔,泛起一點不同以往的酥麻。
葉枝本能摒了呼吸,迎上他眼角的柔和光亮,心跳輕快一瞬,抬手輕輕牽住了他的袖子。
手掌溫軟,沿著袖口,貼上他的皮膚,一點點滑進掌心。
林暮冬低頭。
他的掌心難得泛起微微潮意,有關八十歲的承諾還滿滿暖漲在胸口,心跳清晰鮮明地撞擊著胸骨,讓他幾乎有些喘不上氣。
葉枝闔起眼睛。
小姑娘其實也緊張,身體很不明顯地輕輕顫著,用力抓著他的左手,微仰著頭,纖細的脖頸仰起柔軟弧度。
林暮冬慢慢抬起手,碰上她的領口。
往常能輕易俐落拆卸組裝槍械的手,這一次卻像是忽然忘記了所有靜心穩腕的技巧。
他的指尖在她領口,好一會兒,才終於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解開了最上面的那顆扣子。
他從來沒有這麼謹慎過,哪怕是第一次碰槍,第一次比賽,第一次在賽場上參與最後決勝一槍的爭奪——任何一場比賽都是會結束的,最後一槍打落,成績排名完成,這場比賽也就跟著結束了,只要吸取了經驗提升技巧,就沒了再回頭看的價值。
可他們不會。
他們要一起到八十歲,他的小姑娘要牽著他去曬太陽。
……
他有點忍不住想給柴隊和劉教練發條短信。
現在不行,明天就發。
林暮冬闔了下眼,摒著呼吸壓了壓心跳,已經找到技巧的手指一寸寸挪下去,慢慢解開下面的一顆。
微涼指節輕輕蹭過白皙細潤的皮膚,迅速點染開一片淡粉。
葉枝不自覺地微微打了個顫,卻沒往後躲,依然勇敢地攥著他的手,呼吸微促。
林暮冬慢慢解開了上面的幾顆衣扣,盡力穩住心跳,微低下頭。
小姑娘好乖地藏在他懷裡,軟綿綿的,怕得緊緊閉著眼睛,睫毛尖兒都在微微打顫。
可她一點都沒有逃。
她比他勇敢得多,唇角用力抿起來,有一點兒視死如歸的架勢,在他懷裡昂著頭。
林暮冬抬手,掌心攏過她的腦後,一點點吻下去。
襯衫的扣子解開了,順著滑褪下來。空氣微涼,葉枝本能地打了個激靈,下一刻已經被滾燙溫度牢牢裹住。
細緻綿密的吻,雨點似的,又輕又柔,覆落在她身上。
他抱著她,帶著薄薄槍繭的指腹細緻地觸碰輕撫,一點點地完整勾勒出輪廓。
陌生的茫然悸動實在太強烈,葉枝忍不住低低唔了一聲,又連忙扯住他的袖子,用力往回拽了拽。
林暮冬頓了下,隨即領悟了她的意思,微微啞然,手臂圈住她,聲音很輕:「嗯。」
他很少會有這麼明顯的鼻音,攙著明顯不穩的呼吸,讓這一聲也變得柔軟下來,輕輕落在小姑娘的耳朵裡。
他褪下自己的上衣,伏下來覆著她,直到懷裡的小姑娘一點一點放鬆下來,身體重新變得溫暖柔軟。
葉枝抬起手,抱住他的脖頸。
林暮冬微低下頭,短髮輕碰上她的頸窩,停了一會兒,慢慢地蹭了蹭。
他身上灼燙得嚇人,讓葉枝幾乎擔心他是發燒了,忍不住動了動胳膊,想要去摸摸他的額頭,卻被林暮冬握住那隻手,輕送回了身後。
葉枝不再動了,抱著他,小心地輕輕出聲:「林暮冬……」
林暮冬的肩膀繃了下,沒再做什麼,只是靜靜抱著她,讓她貼著自己近乎激烈的心跳。
林暮冬闔上眼,深深沉沉地呼吸。
葉枝被他這樣好好抱著,心裡安穩,嘴唇癟了癟,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林教練,我們原本好像是要罰你的……」
林暮冬啞然,貼在她頸間,覆在小姑娘腦後的手掌慢慢揉了下:「在罰了。」
他必須要用上全部的心力,來忍耐從身體和意識的最深處同時叫囂著的衝動。
不能急,還不能到那一步。
他還沒有正式見過她的父母,還沒有從那麼寶貝她的爸爸媽媽裡把小姑娘接過來,還沒有和她許下承諾交換戒指,還沒有完成她的願望。
還有那麼長的時間。
他的小姑娘答應他到八十歲,長到無限近於一生的許諾。
曾經蒼白的未來,忽然點綴上了無比鮮嫩明亮的色彩。
他幾乎沒辦法控制得住自己不去想像,他們會在一起那麼久,久到腰都直不起來,走路也不靈便,她會絮絮地唸著他,牽起他的手,領著他去曬太陽。
他們會一起經過時光。
……
林暮冬抱著她,隔了很久,才終於把人輕輕放開,起身進了浴室。
水流聲嘩啦啦地響起來,人影透過磨砂的玻璃,看不大清,朦朧成模模糊糊的一片。
小姑娘後知後覺地回過神,整個人幾乎燙熟了,把自己捲成了個毛巾卷,腦袋藏在了林暮冬的那床被子裡。
林暮冬換了衣服出來,第一眼險些沒能找到人。
好不容易在兩坨被子裡找到了穿著白色小兔子睡衣的小姑娘,林暮冬啞然地牽了牽唇角,一點一點把人剝出來,摸摸腦袋:「想不想喝可樂?」
葉枝:「……」
這個親親抱抱去浴室之後的第一句話也是她沒能預料到的。
而且她居然真的想喝。
葉枝沒了被子躲,就又很熟練地藏進他懷裡,細糯嗓音慢吞吞鑽出來:「想……」
下午沒怎麼好好吃東西,這會兒一下就又餓了。
小姑娘很快自暴自棄地放棄了電視劇裡的橋段,在林暮冬單手端著她站起來,準備去給前台打電話送餐之前,及時扯了扯他的袖子,張了張嘴:「還……想吃蛋糕,黑森林的。」
林暮冬低頭,眼尾微舒,低頭親親她的額頭:「好。」
他現在的狀態明顯要比下午好得多,抱著她打了電話,又陪著小姑娘聊了一會兒天,簡單說了說隊裡的事。
訓練期間只要有隊醫的計畫就能正常運行,只有比賽才需要隊醫隨隊。恰好到那時候全部手術也能基本完成,剩下的任務就只有觀察康復效果和評估恢復程度,不再需要一直跟組。
看著林教練出門的背影,葉枝忍不住翻出手機,再一次確認了這邊第三階段手術完成的時間。
林暮冬把可樂和蛋糕在床頭放好,替她往裡加了兩塊冰:「在看什麼?」
「在看時間……」
葉枝自動挪回他懷裡,看了一眼已經跨過十二點的時針,肩膀不自覺耷拉下來,聲音輕輕的給自己講道理:「我不能著急,我們都在做很重要的事情,都必須負責任,必須做好……」
一塊蛋糕被餵到唇邊,葉枝乖乖張嘴含住,軟糯聲音頓了頓,癟癟嘴仰頭:「林教練,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去打世界盃啊?」
林暮冬眸光微動,輕輕撫了下她的頭髮:「很快。」
他又舀起一勺蛋糕,餵著小姑娘吃下去。
葉枝吃東西一直不快,細嚼慢嚥的,腮幫會微鼓起來,跟著咀嚼一點點地動,看著叫人莫名的也跟著胃口很好。
林暮冬沒忍住,自己也跟著吃了口蛋糕。
葉枝被投餵習慣了,見到勺子遞過來就張嘴,眼睜睜看著林教練舀起來的蛋糕在面前拐了個直角,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抬起頭。
林暮冬低頭,迎上小姑娘難以置信的注視,輕咳一聲,手裡的勺子也跟著停了下,在唇角留下了一小片奶油。
葉枝很執著地湊過去,唧親了他一口,把那點奶油搶了回來。
沒等退開,手臂已經攬在身後,帶著巧克力和奶油香氣的吻跟著落下來。輕柔繾綣,片刻即分。
林教練居然就這麼學壞了。
葉枝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有點兒難以置信地抬起頭,耳朵又不自覺地熱起來。
「等……世界盃結束。」
就這麼學壞了的林教練稍稍鬆開手臂,看著他的小姑娘,額頭輕抵下來,嗓音輕柔微啞:「可以帶我回家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七十章 陪我
在被葉隊醫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世界盃結束可以回家後,林教練在深夜給柴隊和劉教練發了短信,提前請好了兩個月之後的探親假,又幫葉隊醫也請了一份。
並且在短信裡詳細說明了請假的時長和原因。
並且被劉教練拉黑了。
接下來的二十多天,葉枝都全心投入在了醫療組的工作上。
手術的困難和複雜程度比預料中更高,醫療組進行得格外小心,一共分了三個階段完成,中間還留出了大量的復健和休養期。
對於運動損傷修復來說,這次嘗試幾乎算是一次徹底的冒險。真正的治療效果還要在傷口徹底癒合、專業復健結束後評估,如果能成功,之後在相關類別的修復治療上,都會擁有大量有價值的經驗和參考。
在第三階段手術徹底完成後,射擊世界盃慕尼黑站開賽,葉枝也終於作為隊醫歸隊隨行,提前離開醫療組,登上了前往慕尼黑的飛機。
射擊隊早到了一天,林暮冬提前到了機場,飛機一落地,就抱著小姑娘放在行李箱上,一路推出了機場。
「這次真的不用去了,後期的復健和休養都有專屬團隊,我們只要跟進恢復效果,定期進行癒後評估就好了。」
終於見到了林教練,葉枝興奮得停不下來,拉著他的袖子,仰著頭不停跟他說話:「手術很成功,就是不知道恢復的程度能有多少。人體還是有很多現代醫學不能預估的情況,只能持續觀察……」
林暮冬低著頭,眉眼柔和,安安靜靜地聽她說。
小姑娘自己滔滔不絕說了一會兒,隱約察覺到好像一直沒給林教練機會說話,抬頭迎上沉靜黑眸裡的溫融光亮,臉上不自覺地紅了紅:「我說的太多了……」
「不多。」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把一綹碎髮替她攏到耳後:「我喜歡聽。」
他看著她,朗淨的黑瞳微彎,低頭親親她的額頭:「你說,說什麼我都想聽。」
葉枝唇角抿了抿,還是忍不住揚起來,滑下行李箱,小尾巴似的綴在他身邊,高高興興抱住了他的胳膊。
兩個人分開忙碌了一整個春天,這會兒天氣已經帶了夏季的明朗熱意,一出機場,有點兒刺眼的陽光就迎面灑下來。
林暮冬特意給小姑娘帶了頂射擊專用的遮陽帽,抱著人圈在懷裡,仔仔細細替她戴好了,一路牽著手領著上了車。
終於等到隊醫歸隊,射擊隊的隊員們也都興奮了一下午。
柴國軒特意給帶著教練組出來一塊兒吃了頓飯,給始終在遠程提供訓練和康復計畫的葉隊醫好好接了風。
「這次是世界盃暨奧運測試賽,帶來的都是奧運陣容,又得辛苦葉隊醫了。」
柴國軒倒了杯飲料遞過去,笑呵呵地跟葉枝開玩笑:「自從上回世錦賽結束,這群人沒有隊醫看著,都安不下心打比賽。」
在林教練不聽不行的長期匯報裡,射擊隊的領導層這半年雖然沒能見到葉隊醫,對小姑娘卻一點都不生疏。現在看到林暮冬安安靜靜地坐在隊醫身邊給她夾菜,不請假不匯報不找人要表情包,一個個都感動得不行。
劉教練無疑是眾人裡最感動的,一把攥住小姑娘的手,含著熱淚長舒口氣:「葉隊醫,你終於回來了,射擊隊全體歡迎你……」
葉枝被眼前的陣勢嚇了一跳,臉上不自覺地紅了紅,連忙小聲道了謝。
劉嫻不准她謝,不由分說給她撥了好幾份德國香腸。
在拉黑林暮冬的第二天,劉嫻就因為不得不進行訓練和比賽人選的討論安排重新把人從黑名單裡拖了出來,從此又恢復了每天回答林教練「小姑娘喜歡什麼」、「應當送愛人的父母什麼禮物」的輪迴。
林暮冬這段時間狀態的恢復顯而易見,柴國軒高興得整天合不攏嘴,特意瞞著林暮冬自費發了好幾份亂七八糟名目的獎金。
當之無愧獲得了「林教練最信任交流最多同事獎」的劉教練是整個隊裡最盼著葉枝能早點回來的一個。
葉枝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偷偷扯林教練的袖子,小聲仰起臉:「大家好像有點太熱情了……」
林暮冬低頭,揉揉她的腦袋,很耐心地陪她小姑娘說悄悄話:「因為大家都很想你。」
葉枝很相信他,眨眨眼睛,眸子亮起來:「真的嗎!」
「真的。」林暮冬點頭,隔了一會兒,又從桌子底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走了好久。」
葉枝原本還不太適應在人前悄悄拉手,看著他微垂下來的眼睫,心裡不自覺地一酸,還是乖乖被他握著,另一隻手探下去,輕輕拍他手背:「就這一次,以後一定不走了。」
劉嫻:「……」
劉嫻和邊上的飛碟隊領隊換了個位置。
難得的賽前放鬆,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眾人才終於乘興回了酒店。
依照慣例,教練員們都沒回去,聚在了酒店套間,新煮了鍋方便麵,湊在一塊兒研究起了即將來臨的賽事。
「沒什麼大變化。」
劉嫻靠在沙發裡,一頁頁翻著通知:「手步槍室內外,飛碟室外,提醒運動員注意陰雨等極端天氣,藥檢將提升級別,配合飛行藥檢進行二次比對。」
「針對此前發生的對於藥檢結果進行修改的惡性事件,國際射聯已作出嚴格調查,確認本屆世錦賽其他運動員沒有其他違規用藥情況。」
她又翻了一頁,繼續往下念:「該事件性質極端惡劣,將取消部分檢測人員職稱,予以嚴重警告及通報,並取消體育方向一切從業資格……比我們想的嚴厲得多,估計是要下狠手了。」
葉枝坐在沙發扶手上旁聽,也沒想到這件事後續會掀起這麼大的風波,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她挪了挪,才坐直了一點兒想要細聽,忽然察覺到交握著的手上力道好像微微頓了頓。
葉枝眨眨眼睛,低頭看向林暮冬。
林暮冬靠在沙發裡,漆黑瞳底依然靜水流深,眉睫平靜,像是剛才那一點兒力道只是錯覺。
葉枝輕輕抿了下唇角,悄悄反手握回去。
「明年要奧運會了,下狠手震懾是正常的。」
處罰的力度確實挺強,但也並不出格。柴國軒跟了太多年比賽,稍一訝異就想清楚了怎麼回事:「不是第一次了,當初有次趕在奧運前一個月,忽然啟動飛行藥檢,硬是折了一支用藥促成績的中長跑隊伍,連著幾年都影響挺大……」
老領隊直起身坐了坐,借這個機會給這群年紀還輕的教練們提醒:「嚴格點是好事,自己端端正正的,不動歪心思,多嚴格也不用怕。」
「咱們肯定都沒問題,飲食嚴格管控,藥都不准隨便吃,飲水機都有專人看著呢。」
劉嫻點點頭,合上通知:「差不多就是這些了。新規也已經適應了這麼多場,應該差不多了?最近隊員們的狀態也都不錯,林教練——」
她原本還等著林暮冬接過來匯報手槍隊的情況,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說話,側側身:「林教練?」
林暮冬回神,搖搖頭:「沒事。」
劉嫻很少見他這麼出過神,尤其現在葉隊醫都已經回來了,還坐在了他的沙發扶手上,這種情況就更顯得有些奇怪。
這段時間林暮冬的狀態已經調整得很好,射擊隊也從當初的緊張氣氛裡漸漸緩解,可劉嫻現在看著他,卻又隱約生出了些有什麼不對勁的預感。
劉嫻重新接回話頭,一邊匯報著隊員的狀態和情況,一邊隱蔽地抬頭看了看柴國軒。
柴國軒皺了皺眉,來回看了幾眼,沒說話。
劉嫻說完了,步槍隊的教練緊接著開口,一個接一個地匯報下去。
這次世界盃是奧運會前的最後一站,又是奧運的練兵賽,整個射擊隊都準備得很充分,賽前要做的事反而不多。幾個領隊教練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對完了各個隊伍的現況。
時間不早,教練們分完了最後一口方便麵湯,各自回了房間休息準備,套間裡就又只剩下了葉隊醫和手槍隊常駐的幾個人。
「想什麼呢?」
柴國軒終於忍不住擔心,過去拍了拍他肩膀:「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要緊,說說咱們一塊兒參謀……」
老人家話還沒說完,就被劉嫻在邊上輕輕扯了一把。
柴國軒張了張嘴,看著悄悄從沙發扶手上滑下來,抱著膝蓋蹲到林教練身邊的小姑娘,茫然地被劉嫻及時扯了回來。
林暮冬被牽著袖子晃了晃,回過神,落下視線。
葉枝仰著頭,眨著眼睛,乾乾淨淨的眸子裡盈著暖暖的淡黃色燈光。
林暮冬垂了下眼睫,朝她輕輕笑了下,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他起身,彎腰把人整個抱起來,輕輕放回沙發裡,摸摸她的背:「沒事。」
短暫的異樣在他身上一現即收,他垂著眼,深黑的瞳底已經恢復了安靜平和,直起身:「柴隊,劉教練,沒事的話我們先回去了。」
林教練能說這麼多話,已經比當初進步了實在太多,按理不該再有什麼擔心。
劉嫻心裡卻依然怎麼都踏實不下來,皺了皺眉,看著現在反而比以前更會隱藏心事了的林暮冬:「真沒事?我們葉隊醫剛下飛機,還得好好休息呢,你要是照顧不好人家——」
「能照顧好。」
林暮冬打斷了她的話,眉峰微蹙了下。
他像是還想詳細解釋自己能怎麼照顧好葉隊醫,深知自己一定說錯了話的劉教練追悔莫及,拚命給被他藏在身後的葉枝打手勢求救,讓她在她們家林教練開始匯報之前盡快把人領走。
葉枝有點兒迷糊地眨眨眼睛,終於有一點兒理解了劉教練的意思,很配合地點點頭,牽住林暮冬的手站起來,踮著腳跟他說了幾句話。
林暮冬側回身,微低下頭來聽著她說。
小姑娘的聲音很輕,微仰著頭,柔軟的髮絲映在暖融融的燈光裡,一隻手拉著他,像是軟乎乎的棉花糖。
無論再去做什麼事,無疑都只是浪費時間。
林暮冬停住還沒來得及開始的話頭,對著柴國軒和劉嫻簡短地道了別,牽起葉枝的手,把人帶出了房間。
世界盃這邊的酒店要比F城好得多,樓道裡燈光明亮,房間寬敞,內部設施也很齊全。
隊裡給葉枝也訂了一間房,來的時候就被林暮冬直接升成了套間,行李也已經送了過去。林暮冬牽著她,正要進電梯回房間,手上的力道卻忽然輕微往後扯了扯。
林暮冬停住腳步,目光詢問。
「出去走走嗎?」
葉枝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本能覺得他一定有心事,握住他的手,努力想了想:「我聽說德國有好多酒。我想看看酒長什麼樣……」
林暮冬呼吸頓了下,眼尾柔和下來,摸摸她的頭髮:「不行。」
他頓了頓,笑意在眼底薄薄覆了一層,嗓音柔和低沉,「伯母說你酒量很差,喝了酒會跳小星星的舞,不能在外面碰。」
葉枝:「??」
從來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居然和林教練關係這麼好了,葉枝睜大了眼睛,耳朵尖飛快地紅了:「我——我可以不喝酒呀……」
「我也不能喝酒。」
林暮冬輕聲接過她的話頭,肩膀向後靠在電梯旁的牆上,單手在她背後攬了攬,把人輕輕圈進懷裡:「但我們去喝可樂,可能會被人以為是來鬧事。」
葉枝:「……」
林教練在開始學習說話以後,好像非常的不好騙了。
小姑娘不打算洩氣,乖乖趴在他肩膀上,還在努力想著能帶他去什麼地方散散心,眉心卻忽然被潤涼的柔軟碰了碰。
葉枝仰起頭,迎上他深靜如常的眼底。
林暮冬看著她,聲音很輕:「我沒事,不要擔心。」
藥檢並沒什麼可緊張的,一直以來,哪怕狀態再差,他也連任何一種抗抑鬱焦慮的藥物都沒服用過。即使飛行藥檢進行賽外抽查,也並不會出什麼問題。
但這次射聯的處置令,卻無疑還會引起一些別的變動。
小姑娘不一定懂,柴隊和劉教練現在或許還不會意識到,但要不了多久就會轉過彎來,想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林暮冬喉結輕輕動了下,攏著她的手放下來,垂下眼睫,握住她的手:「我只是……還在做一個夢。」
葉枝有點兒聽不明白:「什麼夢呀……」
林暮冬搖搖頭。
電梯到達的提示音響起來,他沒再說話,俯身把她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累不累?」
葉枝抱著他的肩膀,還有點兒猶豫:「不是很累……」
「那就回房間玩一會兒。」
林暮冬抱著她,低沉柔和的嗓音在胸腔輕輕震顫,一隻手護在她身後,溫暖氣息沉靜安穩地裹著她:「我們不出門。」
葉枝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心口輕輕一縮。
她不敢在天黑的時候出門,他依然牢牢記著。
他們在一塊兒的時間越來越久,林暮冬的話慢慢開始變得多起來,也會輕輕朝她笑,他身上的冷意已經很淡了,像是真的被拉回了那個全然正常的世界。
可他學得太快了。
他不止學會了這些,也學會了隱藏心事斂起黯然,那些負面情緒原本還會在冷淡戾意下稍微顯露,現在卻被嚴嚴實實地藏起來了。
葉枝抿了抿唇,抱住他的肩膀,低頭靠進他頸窩,輕輕蹭了蹭。
「什麼夢啊……」
她稍微收了收手臂,軟糯的嗓音添了一點兒啞:「你偷偷的告訴我……夢不會發現的,我們一起做。」
她仰著頭,柔軟的臉頰輕輕蹭過他的,手臂攬緊:「我們可以一起做夢嗎?」
她的林教練已經很厲害了,已經做得很好了,可這樣不行,要拉著她的手,不能把她也一起隔在外面。
他們是一起的,她陪著他,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她都陪著他。
小姑娘仰著頭,黑白分明的眸子映著清亮光芒,很認真地看著他,唇角用力抿起來。
她的聲音軟軟的,卻意外地執拗認真,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我們要一起做夢的。」
……
林暮冬手臂微頓。
他低下頭,靜了一陣,忽然抬手按上電梯按鈕。
葉枝主動挪了挪,順著他的胳膊滑下來,幫忙抱住衣服:「去哪兒——」
「去練槍。」
林暮冬嗓音有點低,右手無聲攥了下,把她和她懷裡的衣服一起抱過來,聲音很輕:「寶寶,陪我去練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七十一章 改規
兩個人沒走出太遠。
慕尼黑有幾家很專業的射擊俱樂部,有一家就在酒店邊上。林暮冬曾經來打過比賽,對這裡也很熟悉,領著葉枝在前台登記,正巧遇見幾個金髮碧眼的德國運動員進門,打著招呼迎了過來。
「林,有半年多沒見到你了。」
為首的高大運動員朝他笑了笑,主動換了英語,友好地朝他伸出手:「你的傷好了嗎?這次來是不是要為10米氣手槍備戰了?」
林暮冬伸出手同他握了握:「霍夫曼。」
他頷了下首,沒再說話,只是側身給他和他的同伴讓了讓路。
霍夫曼和他在賽場上交手過很多次,很清楚他的脾氣,習以為常地從他身旁穿過,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旁的那個中國隊的隊醫。
小姑娘柔柔軟軟的,很乖地藏在林教練身後,探出來一點兒小腦袋,眸子清亮烏黑,眨呀眨地好奇著往外看。
來參加世界盃的和當初世錦賽差不多是一撥人,對中國這位徒手就能正骨的隊醫印象頗深,深諳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客客氣氣地和葉枝打了招呼。
幾個隊員都對神秘的東方力量異常感興趣,忍不住湊過去和葉枝多說了幾句話。霍夫曼叫了幾次沒叫住,朝林暮冬無奈一笑:「很抱歉,您的女孩子魅力實在太大了。」
他有些拿不準兩個人的關係,試著猜測了一句。沒想到林暮冬的氣勢居然真跟著稍緩了下,原本微蹙起來的眉峰也釋開,摸摸葉枝的頭髮,低下頭:「沒關係。」
霍夫曼有點訝異地揚了揚眉,迅速弄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笑起來:「怪不得……那我們就放心地等著在賽場見你了。你的狀態已經調整好了?」
林暮冬搖搖頭:「還沒有。」
「那要抓緊點,時間快來不及了。」
霍夫曼沒多想,拍拍他的胳膊:「最後一次機會了,你沒參加世錦賽真是吃虧……不過你的實力拿張門票總沒問題的,加油,我們先去練習了。」
林暮冬同他道了別,看著一行人進了專業的練槍房,右手輕攥了下,落下視線。
葉枝的手也已經輕輕握了上來。
「林教練……」
小姑娘很敏感,聽見了霍夫曼的話,秀氣的眉梢輕輕蹙起來,仰起臉望著他:「這次的比賽很重要嗎?」
林暮冬微怔,低下頭。
葉枝認認真真地望著他,目光落進林暮冬瞳底。
他身上幾乎看不出一點兒異樣來,瞳光深得像是看不見底的明湖,很安靜地盈著她的身影。
葉枝聲音很輕:「很重要嗎?」
良久,林暮冬終於點了下頭,握住她的手:「……很重要。」
他拿起放在櫃檯上的槍房號碼牌,牽著葉枝進了專業隔音的射擊室,抱起她放在沙發上,拿過隔音耳罩替她戴好。
葉枝仰著頭,牽著他的袖口,指尖輕攥起來:「有多重要?」
林暮冬頓了下,沒立刻出聲。
他放開手,讓隔音耳罩柔軟的材料覆在小姑娘薄薄的耳廓上,親了親她的額頭,半蹲下來:「重要到……你可能會生氣。」
葉枝聽不清,只能根據他的口型模模糊糊猜測個大概,忍不住輕輕蹙起眉。
她還想要再問,林暮冬已經起身,帶著槍盒走到靶位前,戴上護目鏡,拿出了那把槍。
這半年來,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執教上,但自己的訓練也始終沒落下。那把槍到了他手裡,依然隱隱透出一往無前的銳意,槍口端平,泛著寒光的槍管牢牢套準靶心。
他站在靶位前,整個人也像是變成了一把槍,肩背軒拔鋒銳,左手隱在口袋裡,單手持槍,側身舉過肩頭。
葉枝從來沒法抵抗他練槍時身上灼目的凌厲沉靜,下意識摒了呼吸,眼睛微微睜大。
正要細看,她的心頭忽然一懸。
林暮冬對著靶位,只瞄準了短短一瞬,就扣下了扳機。
「確定是發放98張入場券?」
酒店裡,劉嫻倏地撐起身,詫異莫名:「怎麼會發這麼多,奧運人數不是縮減了嗎?」
飛碟隊領隊神色同樣微沉,皺緊了眉搖搖頭:「不知道,加起來嚴重超額了。我們算著帶的人,沒想到這次機會還有這麼多——世界盃不是飛碟主場,可這次也有點太反常了……」
奧運會並不是說參加能參加的,每個國家都必須要通過各單項賽事爭奪席位,入場券會在間隔的三年裡隨賽事分批發放,這站世界盃是最後一次分配奧運會射擊入場券的機會。
相比之下,世界盃分站賽、世錦賽和亞錦賽三項射擊賽事,世界盃系列拿到席位最容易,發放的席位也是最少的。這次一口氣放了98張,幾乎已經把四分之一的席位都發下來了。
「不對,咱們自己的數目也對不上。」
步槍隊領隊坐直,翻了翻下面的附頁:「我們所有項目的席位都應該已經拿全了,現在忽然出現了三個空缺。咱們整支隊伍應該已經拿到26個席位,差一點就到滿額28了,現在只剩下了20個……」
劉嫻皺緊了眉,接過附在下面的文件仔細翻了翻:「是不是弄錯了?我去找他們問問,突然這樣是怎麼——」
柴國軒忽然沉沉出聲:「沒弄錯。」
劉嫻愕然:「怎麼可能?」
「因為藥檢。」
柴國軒起身,把那份材料拿過來:「檢測人員被免職,不能證明世錦賽之前的比賽藥檢的公正性,所以之前發放的席位也就都不算數了,必須要重新發放。」
他翻開附件,又從行李裡拿出射擊隊自備的文件:「有人之前已經拿了席位,上次世錦賽就沒上場,把名單攏出來,立刻改出場順序。」
眾人都沒能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聽他提起,面面相覷了一陣,才終於堪堪回神,紛紛對照起了本隊的表格。
「明白了,世錦賽之前的比賽都白打了,大家重新抓牌……」
飛碟隊領隊揉揉額頭,苦笑:「也是好事,我們前年打得是不太好。這次人都帶齊了?趕緊讓被牽連的隊員先上,世界盃好打,把席位拿回來——」
他說著說著,忽然發覺整個屋子都靜得異常,張了張嘴,猶豫著停住話頭。來回看了看:「怎麼……了?」
劉嫻攥著那份資料,終於徹底回過神,張了張嘴。
「林教練……」
她臉色白了白,抬頭,嗓音有點發澀:「林教練——怎麼辦?」
……
柴國軒臉色徹底沉下來。
林暮冬的入場券拿的很早,在一年多前帶隊去里約的時候,就已經通過10米氣手槍的冠軍拿到了奧運席位,所以哪怕後來世錦賽他帶傷不能上場,也依然誰都沒因為這個太著過急。
可現在,世錦賽之前發放的所有奧運席位都被取消了。
如果還想參加下屆奧運會,這次的世界盃就成了他唯一的機會。
必須在這屆世界盃參賽,而且必須拿到至少前四名才行。
劉嫻忽然想起了他昨天像是想說、又終歸沒說出口的話。
「他應該早就想到這個了,不想讓我們擔心,所以沒說……」
劉嫻嚥了嚥唾沫,抄起手機給兩個人打電話:「他去哪兒了?我剛看他們好像沒回房間,得跟他商量商量……」
也不知道兩個人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反覆打了幾遍電話,另一頭都是打不通的盲音。
劉嫻又試著撥了幾遍,給葉枝發了幾條消息,看向柴國軒:「柴隊——」
明明什麼都在一點點好轉了,明明只要按部就班地繼續往下走,說不定今年就能把手治好,慢慢解開心結,明年就能上奧運會了。
無論葉隊醫還是林教練,兩個人都堅持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
這次的變動不能怪到任何人頭上,也沒有任何問題,甚至應當說是體育精神和規則監管上的一次明顯進步。可偏偏就這麼巧,原本一切或許都能來得及的計畫,忽然就變成了一場可觸不可及的夢。
劉嫻不敢想林暮冬是怎麼忍下這件事不說的,抿了抿嘴唇,皺緊了眉看著柴國軒。
「……先去找人,今天教練員通宵開會,把名單重新擬定一遍。」
柴國軒深吸口氣,用力攥了攥拳:「先把人找到,人在比什麼都強,別的都不重要……都穿衣服出去找,找回來再一起商量。」
事情不小,誰也不敢輕忽。教練員們簡單商量兩句,就俐落套上衣服,分頭出了門。
射擊室裡,槍聲已經停下來。
林暮冬握著槍,槍管向下衝著地面,繃緊的手臂一點點垂下來,力道強得近乎痙攣的指節卻沒能順利鬆開。
電子靶上的成績除了第一槍之外,剩下的幾發都並不理想,零零散散地落在五六環的地方,有一槍甚至已經很靠近靶紙的邊沿。
葉枝再坐不住,跑過去,抱住他的手臂,抬手去接他的槍。
小姑娘的手還是溫的,小心翼翼覆上來,攏在冰涼得彷彿不帶溫度的手背上。
林暮冬像是被微微燙了下,手臂輕悸,抬起目光。
「要慢慢來呀……」
葉枝微微皺著眉,很輕地一點點撫過他的手,把那槍從他手裡接下來,下了子彈放在一旁。
林暮冬的手沒有暖意。
他沉默著,整個人卻依然像是在冰水裡徹底浸透了,身上涼得嚇人。
可他依然站著,並沒有上一次扣下扳機後那樣明顯的反應,瞳光也安靜凝聚,從靜水深潭似的瞳底傾瀉下來,落在胸前忙忙碌碌的小姑娘身上。
葉枝動作稍微頓了下,抿了抿嘴,仰起頭。
小姑娘戴著耳罩,對自己的音量沒有多少把握,又比平時的輕了一點兒,很嚴肅地抬頭看著他:「林教練,你是不是自己已經偷偷練過了……」
林暮冬肩背微微一僵。
他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手臂卻已經一點點挪起來,輕攬住葉枝的後背,把她圈進懷間。
射擊室是專業吸音材料做的,很安靜。林暮冬靜靜站了一陣,抬起手,手指一點一點向下理著她的短髮。
葉枝癟了癟嘴,很堅持地低下頭,一點兒都沒被哄好:「不好用的。」
馬修醫生確實曾經建議過脫敏療法,所謂脫敏,也無非就是一遍接一遍重複原本牴觸或者恐懼的事情,一直到漸漸消除這件事產生的負面影響。
這個過程是很危險的。
葉枝已經和他約好了,等自己回來陪著他,兩個人再一起嘗試。可現在看林暮冬的狀態,無疑已經自己偷偷先開始了一段時間了。
一想到他待在那間小黑屋裡,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經受扣下扳機帶來的刺激閃回,葉枝的鼻子就止不住地發酸。
葉枝低著頭,紅著眼眶不吭聲,扯住他的手往懷裡拽,一邊低頭努力呵著氣,一邊焐在胸口努力暖著。
林暮冬怕會涼著她,本能要撤手,正迎上小姑娘眼睛裡好凶的水汽。
濕漉漉的眸子,努力睜得又圓又大,眼眶裡含著淚,紅了一圈。
林暮冬呼吸微滯。
他稍稍俯身,張了張嘴,想要出聲。
起初幾次的脫敏一定會有很強烈的反應,他實在不想嚇到葉枝,就自己試了幾次,雖然還沒辦法保證手下的準頭,但至少已經不再連扳機都扣不動了。
他知道她可能會生氣,也做好了被小姑娘批評的準備,可還是沒準備好看著她哭。
「對不起……」
林暮冬張了幾次嘴,終於把聲音從喉間逼出來,俯下來迎著她:「對不起,我——」
葉枝戴著耳罩聽不見,又別著頭不肯看他,根本沒能接收到林教練的道歉,還在抱著他的手生悶氣。
林暮冬動了動手臂,想幫她把隔音耳罩摘下來,好好抱她,偏偏又不敢跟小姑娘明明一掙就脫的綿軟力道對著來。
空氣漸漸安靜下來,幾乎有點兒凝滯。
小姑娘低著頭,唇角抿著,大顆大顆的眼淚終於不聽話地順著臉頰落下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要鬆開抓著他的手,抬起袖子擦擦眼淚,眼角卻忽然落下柔軟沁涼的觸感。
葉枝一怔,朦朧抬頭。
林暮冬俯身下來,輕輕親著她的眼角,一點點吻淨溢落的水汽。
他低著頭,濃深的睫尖垂下來,無師自通地輕輕親她,把所有滾落下來的鹹澀冰涼都吻乾淨。
葉枝怔怔站了一會兒,藏在耳罩下面的耳朵慢吞吞紅了,慢慢放開他的手,摘下耳罩。
她的嗓音軟下來,帶著一點兒糯糯的鼻腔:「沒有很生氣,心疼……疼不疼啊……」
「不疼。」
林暮冬暖過來的手圈著她,輕柔的吻落在依然潤著濕氣的眼角,一點點向下,停在軟綿綿的紅透了的耳垂上。
他抱著她,頭低下來,貼著她的臉頰,嗓音在胸腔微微震著。
「我能打槍……」
他胸口起伏了下,闔上眼:「你看,我能打槍了。」
來不及了。
他已經盡力,但準度依然沒法保證。扣動扳機的時候他的手抖得厲害,眼前現實和回憶很難分辨,一切影像都是虛的,這種狀態下根本就沒有辦法保證精度。
從摸槍以來,他從沒打過這麼差的成績。
可他能扣下扳機了。
因為她,他不再只是重複在無數次無望的瞄準裡,已經能扣下扳機,在靶紙上留下痕跡了。
如果再給他一年,把手腕治好,他或許能一點一點走出來,恢復到能在奧運賽場上一戰的程度,但現在來不及了。
十天之後就是10米氣手槍的決賽,他不能上場,拿不到奧運席位,這四年的一切努力就都會歸零。
但來不及也沒關係。
他盡力了。
不後悔了。
林暮冬抱著她,手臂慢慢收緊,微涼的唇片貼上小姑娘軟軟的耳廓,聲音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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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鑰匙
葉枝胸口生疼。
她迎上林暮冬的眼睛,抬起手,一點點拭乾淨他額頭的涔涔冷汗。
小姑娘一點兒都沒有再掉眼淚,清澈烏亮的眸子盈滿了驕傲溫柔,踮起腳來抱住他的脖頸,仰頭親上去。
林暮冬迎上她的目光,瞳底光芒輕輕一悸,不及反應,已經被溫軟觸感暖暖覆住。
所有的話都在那雙眼睛裡了。
全無保留的純粹驕傲,澄淨的光映出來,一點點描出他的影子。
林暮冬闔上眼,慢慢收緊手臂。
「不疼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啞:「寶寶,不哭了,不疼。」
葉枝埋進他頸間,用力收緊手臂,細軟的哽聲從嗓子眼裡憋回去:「沒有哭……」
林暮冬輕輕嗯了一聲,撫著她的頭髮,掌心護在她背上,慢慢拍撫:「好乖。」
他低下頭,唇角甚至一點點地彎起來,輕輕蹭著她柔軟的髮頂,閉上眼睛。
……
好不容易一路找過來的劉嫻和柴國軒停在門口,看著窗戶裡的兩個人,對視半晌,終歸沒再出聲,靜靜守在了門外。
教練員們開了一整宿的會。
已經定好的出場順序都要重新調整,既要保證名次,也要確保能重新把因為藥檢失效取消的席位全部穩妥地拿回來。教練們不敢把壓力帶回到隊員面前,靠在充作會議室的套間裡,喝光了整整兩壺咖啡。
天色將亮,柴國軒才終於把這群人不由分說地轟回去休息,又特意讓劉嫻監督林暮冬上了樓。
劉嫻一路跟著他,幾次想說話,終歸沒能說出口。
林暮冬其實比他們想像的要平靜得多。
他甚至像是完全沒考慮自己的事,和所有的教練一樣,對照著名單逐頁確認,根據隊員們的狀態一絲不苟地敲定名單,只在數到10米氣手槍的時候,額外劃掉了自己的那一欄。
柴隊的眼神在那一瞬幾乎能瀝出血來,可終究誰都沒說話,只是異常沉默地看著他翻過了那一頁。
林暮冬現在的狀態根本上不了場,所有人都是清楚的。
哪怕再不甘心也一樣。
一路上的氣氛都平靜得過了頭,林暮冬越是表現得正常,劉嫻胸口就越堵得厲害,眼看就要到他們的房間門口,終於還是忍不住,往前趕了幾步:「林教練——」
林暮冬抬頭。
他已經開了門,右手扶在門沿上,袖口因為這個動作稍微落下來,露出格外顯眼的醫用護腕。
劉嫻目光不自覺落在上面,縮了下,沒再說下去。
她沉默著站了半晌,正轉身要走,忽然聽見屋裡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
葉隊醫才趕了飛機,早就被送回來睡覺了,這會兒應當睡得正熟。劉嫻下意識提了下心,往回跟了一步,仔細聽了聽。
確實是葉枝在說話。
小姑娘應當是在和什麼人打電話,從來柔軟的語氣頭一回顯出點焦急,聲音稍微有些高,並沒注意到有人在外面開了門。
「……怎麼會沒有更好的辦法呢?您再想一想,什麼辦法都行,效果更好一點的……」
「我可以配合,什麼都可以……」
「他不是普通人——您可能還不太清楚,他是最好的射擊運動員,他是為了槍生的——」
大概是另一頭說了什麼,她的聲音頓了頓,一點點認真地清晰下來,溫糯嗓音從隔間的門裡格外堅定地透出來。
「和我有關係,他的事和我都有關係。」
「不用接受現實,他就是最好的。不光以前是,他現在也是,以後也會是。」
「他不甘心……他想,我知道他想,他比任何人都想。」
「他那麼想做成的事。」
「就算是做夢,我也要陪他一起做完。」
……
她的話音停下了,房間裡也跟著重新靜下來。
劉嫻眼眶莫名泛酸,用力眨了眨,抬頭想要示意林暮冬自己先回去,卻忽然微微一怔。
林暮冬靜靜站著,肩背的輪廓透過衣物,落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裡,鮮明得幾乎叫人有些目眩。
有什麼一直以來被禁錮著的東西,忽然異常清晰地破開屏障,透過那雙眼睛亮起來。
劉嫻隱約生出些莫名的預感,張了張嘴,看著他。
林暮冬垂了下眼睫,抬起右手,一圈圈解下護腕。
他的手因為用力不自覺地顫了顫,又重新漸漸穩定,有淡淡的青筋隨著力道繃起來,身形隱約透出灼眼的鋒利。
不等劉嫻說話,林暮冬已經歉意地朝他一頷首,回身推門,進了臥室的隔間。
小姑娘沒料到門外有人,大概是嚇了一跳,驚呼聲才出口又停下來,像是被什麼溫柔封住。
隔了一會兒,屋裡響起低低的說話聲,沒過多久就徹底安靜下來。
劉嫻輕輕嘆了口氣,沒再多留,小心闔上門,快步離開。
從這天起,林暮冬沒再休息過。
在不需要帶隊排陣的時候,他的所有時間都放在了那間不大的射擊室裡。
葉枝還要隨隊比賽,不能時時跟著他,兩個人就一直通著電話,只要比賽一結束就立刻趕過去。
小姑娘從這天起再沒掉過一滴眼淚,每天折返在賽場和俱樂部間,再沒阻攔過林教練強度過高的訓練,只是堅持著一絲不苟地替他保養傷腕紓解肌肉壓力,把所有高強度訓練可能帶來的隱患暗傷都盡力降到了最低。
柴國軒這些天都忙得分身乏術,好不容易從緊張地賽程裡緩過口氣,聽說林暮冬還在俱樂部,臉色瞬間沉下來,帶著劉嫻徑直趕過去,不由分說推開門。
射擊室裡,林暮冬正靠在沙發裡淺眠。
他閉著眼睛,臉色有些蒼白,襯得眼睫更顯漆黑,緊緊闔著,在眼瞼投落下淡淡青影,
葉枝趴在沙發邊上,一點點替他按摩著腕間的肌肉,聽見有人進門,循聲抬頭看了過來。
這樣持續高強度的訓練和按摩交替,能夠緩解過度使用帶來的損耗,痛感也相對的格外分明。可林暮冬卻幾乎沒有多少反應,整件T恤幾乎已經被冷汗沁透,人依然安安靜靜地靠在沙發裡。
柴國軒一股火氣撞上來:「胡鬧!這麼——」
劉嫻及時拉了他一把。
林暮冬在沙發裡動了下,睜開眼睛。
他的目光很平靜,深黑透徹,幾乎看不出什麼額外的情緒來,只在眼底藏著一點不肯熄滅的執著光亮。
迎著柴國軒的凌厲注視,他落在扶手上的手撐了下,想要起來,卻一下沒能動得了。
劉嫻看不下去,快步過去要扶他,被柴國軒一把攔下:「讓他自己站起來!」
柴國軒又心疼又氣,瞪著這個絲毫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徒弟,臉色沉得嚇人:「你自己說,你現在這樣能打幾槍?打完前兩輪,你還有沒有力氣打淘汰賽?」
老領隊眼裡盈著怒氣,聲音壓低下來:「說過了我們給你想辦法,你不用著急!到時候如果你恢復好了,我們肯定有機會讓你上奧運會——」
「讓我用別人的名額。」林暮冬輕聲開口,「柴隊,我也說過了,我不同意。」
柴國軒一滯。
林暮冬屈起手臂,輕按下小姑娘想過來攙扶的胳膊,慢慢站起來。
他的體力透支太嚴重,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已經有些吃力,只是站起身,臉上就又不易覺察地褪了些血色,胸口也有些起伏。
可他依然堅持著徹底站直,才又迎上柴國軒的眼睛:「我不想留下遺憾。」
他的小姑娘都這麼勇敢,他也再沒什麼可顧慮的。
既然還有幾天時間才到比賽,他就還能再拼盡全力去恢復幾天。能不能上場、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樣都沒關係,他還在繼續往前走了,這一輪比上一輪能多打出一環、能多端住一段時間的槍了,就說明他還能好起來。
他已經盡力了,已經不後悔了,現在他只想拼一次,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柴國軒僵了半晌,眼眶一點點紅了,沒再開口,扭頭去看電子靶記錄的成績。
他看過太多槍手復健,尤其是傷後的重新鍛鍊,太知道當初能輕輕鬆鬆打到十環以上的水準,現在只能打六、七環甚至更差,怎麼努力都瞄不準打不穩,會是多難熬的一件事。
他不知道林暮冬是怎麼能扛得住的。
眼前的年輕人態度實在太過平靜堅決,柴國軒張了幾次嘴,最終也什麼都沒能說得出來,語氣依然硬邦邦的發沉:「還有六天,你自己要有分寸——人家葉隊醫白天跟比賽,晚上還要陪你,你捨得就接著這麼熬。」
林暮冬沒說話。
柴國軒再多待一刻,就要撐不住過去把這個死強的徒弟狠狠抱進懷裡。咬緊牙關深呼深吸了幾口氣,轉向葉枝:「葉隊醫……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葉枝有點兒猶豫,本能地仰頭望了望林暮冬,在後者眼裡找到溫然的默許之後,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跟著柴隊和劉教練出了門。
林暮冬站了一陣,慢慢坐下來。
他抬起還在輕輕打顫的右手,一點點攥實,眼睫垂落,掩去眼底最後一點光芒。
低沉嗓音很輕地響起來,一出口就被吸音的材料徹底吸收,沒落進任何人的耳朵裡。
「不捨得……」
接下來的幾天,柴國軒沒再干涉兩個人的復健。
林暮冬曾經試著提過一次讓葉枝回去休息,話才開了個頭,迎上小姑娘瞪得圓溜溜的眸子,就被格外疼得厲害的一下按摩結結實實堵了回去。
他的成績在緩步提升,劉嫻忍不住去看過一次,被已經能控制在七環以內的成績嚇了一跳。想去問一問,卻還是被柴國軒攔下了。
射擊場上經常會在零點幾環內決出勝負,如果林暮冬不能把場下平均環數控制在十環上下,柴國軒都不可能讓他上場。
可所有人都清楚,這件事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對於10米氣手槍來說,從六環到九環之間,成績都能靠一遍一遍單調的重複練習恢復提升。但再往上,如果林暮冬一直打不開心結,就很難再有所突破。
一個對自己的槍、對自己扣下扳機那一刻的意義產生質疑的射手,是沒辦法扣準靶心的。
這樣幾乎不惜代價自傷的高強度訓練,唯一的意義,就是為了那個解開心結的渺茫希望保證足夠高強度的練習,保證動作和槍感,讓成績一旦恢復就能直接躍回到高水準的行列裡。
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有時候他甚至忍不住在想,這兩個孩子究竟是從哪兒來得這麼強的韌性,明明已經到了這一步,卻依然還要一起這樣拚命。
「我問過。」
劉嫻猜到他在想什麼,揉揉額頭,苦笑:「林教練說……還沒到最後。」
柴國軒瞳孔微微震了下。
他像是想要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終歸沒說出來,只是站起身走到窗邊。
一排路燈延伸漸遠,隱入濃深夜色。
葉枝踮著腳,打開了一扇窗戶。
林暮冬靠在沙發裡淺眠。
這些天的高強度練習已經讓他的身心都瀕臨極限,葉枝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勸他回來,林暮冬已經主動調整了訓練計畫,提前收槍,和小姑娘一起回了酒店。
葉枝才跑過去燒了水,泡好藥茶回來的功夫,他就已經不自覺地睡著了。
夜裡的風很涼快,葉枝沒開空調,讓清新沁涼的夜風從外面拂進來,又放輕腳步,回到林暮冬身邊。
他太疲憊了,身上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濃長眼睫低掩著,一動不動,呼吸輕淺安靜。
葉枝不捨得叫醒他,小心翼翼抱了條毯子,努力幫他搭在身上。
沒來得及把毯邊掩好,那隻手已經輕輕握住了她的。
頎長手指微彎,掌骨稍稍突起,顯得格外有力,偏偏力道又格外溫柔。
林暮冬在她的氣息裡醒來。
他睜開眼睛,瞳光很安靜,映著暖融的燈光,滿滿盛著她。
葉枝摸摸他的臉頰,沒等開口,已經被他一併抱進懷裡。
「去床上睡呀……」
葉枝輕聲開口,努力把毯子替兩個人蓋上,抱住他的脖頸:「我們一起睡一覺,睡醒了一定就會好了。」
林暮冬唇角微揚起來,輕輕點頭:「嗯。」
他摸摸她的頭髮,卻沒動,依然把她圈在胸口,微闔上眼。
這些天的訓練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清瘦,下巴上又冒出一層細細的鬍茬,有一點兒扎,眼底帶著難掩的淡淡倦色。
葉枝安安靜靜讓他抱了一會兒,又試著挪了挪身子。
林暮冬睜開眼睛,目光溫和詢問。
小姑娘在他懷裡拱著,一點一點地挪,手腳並用地探進他敞開的外套裡,柔軟溫暖的身體貼上來。
暖意透過胸口的布料,全無保留地裹著他。
林暮冬抬手抱住她,微低下頭。
輕輕的心跳從胸口傳過來,一下一下抵著他的胸膛。
所有的閃回和壓抑,責任和壓力,都被柔軟的溫暖懷抱短暫隔在了另一個世界。
溫熱的濕意在肩頭暈開。
林暮冬手臂微緊,抱著她正要出聲,埋在肩頭的小姑娘卻已經攥住了他的衣服:「沒有哭……」
她的呼吸急促極了,胸口起伏著,柔軟的哽咽藏都藏不住地洩出來。
林暮冬圈著她,手臂護在她背後,一點點地慢慢拍撫。
葉枝身體都在打顫,喉嚨裡藏著軟軟的哽咽,緊緊抱著他:「沒有哭,我抱一下,抱一下就好了——」
「嗯,沒有哭。」
林暮冬輕柔出聲,一點點托起她的臉頰,細細拂去上面的淚痕,低頭去親她的額頭:「我很高興。」
葉枝聽不得他這樣,胸口疼得喘不上氣,抬手用力去抹眼淚,又被他輕握住手:「會疼。」
林暮冬一手握著她的手,攥住袖口,棉製的衣料貼上來,細緻地替她擦拭淨臉上的淚痕。
他靠在沙發裡,身體不知道究竟是放鬆還是脫力,手上的力道很緩,烏湛朗淨的瞳光裡盈起一點很柔軟的笑影。
「我甘心了,寶寶。」
他親親她,聲音很輕:「等我到八十歲,再回想這些天,也會很值得。」
葉枝藏在他懷裡,終於止住不爭氣的淚意,窗外的月亮已經又往前挪了很遠。
護在身後的手臂力道微沉,葉枝放輕動作,抬起頭。
林暮冬已經睡得很熟,一手搭在她背上,呼吸安穩,輕緩氣流拂過她的臉頰。
小姑娘仍然不甘心,柔軟的眉眼一點點繃起來,唇角用力抿起。
應當還有辦法。
還沒到最後一天,應當還有辦法。
葉枝蜷起來,輕輕貼在他胸膛上。
她也很累了,這些天林暮冬休息得有多晚,她就跟著休息得多晚,他的訓練力度越強,她鬆解按摩的頻率也就跟著越高,加上心底始終藏著的、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肯放棄的希望,她的神經也已經緊繃了很久。
終於忍不住痛痛快快掉了次眼淚,心口繃著的弦卻一點都沒有鬆下來。葉枝靠在他懷裡,靜靜聽著耳邊恆定安穩的心跳,眉心依然輕輕蹙著,不知不覺闔上眼睛。
她睡得很不安穩,有夢境趁著心神的動搖找上門來。
黑漆漆的空間裡,她被什麼力道強行束縛著。
林暮冬站在她面前,手中握著槍,遙遙對著她。
葉枝曾經不止一次做過這個夢了,也很清楚後面那顆子彈會擦過自己的耳朵,正中身後的靶心,然後這個短暫的夢就會結束。
再然後,就會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有亂糟糟的噩夢來糾纏她。
她不知道這個夢究竟意味著些什麼,但依然始終本能地覺得,這一定不是一個噩夢。
葉枝在夢裡抬起頭,迎上那雙新雪似的清冷黑眸,下意識屏住呼吸,等著他開槍,心頭卻忽然輕輕一跳。
這一次在夢裡見到的林暮冬,和以往並不太一樣。
不再是每次都一成不變的冷漠平靜——她的視線忽然變得很清晰,能清楚地看到他緊蹙著的眉心,能看到他繃緊的手臂和線條近於僵硬的肩背。
他舉槍,朝她瞄準。
在他身邊很近的地方,有炸彈接二連三地狠狠爆開。
葉枝拚命想要喊他快躲開,他卻像是全然沒有聽見,依然牢牢地握著那柄槍。
他好像站了很久,直到瞳孔一點點冷凝成冰。
他闔上眼,睜開,瞄準,擊發。
那顆子彈朝她射過來,擦著她的耳廓呼嘯而過,灼燙疼痛一縱即逝,異樣的溫熱忽然傾灑下來,淋了她滿肩滿身。
一顆炸彈在林暮冬身邊轟然炸開。
彈片裹挾著泥土石塊,耀眼的火光熊熊捲起,狠狠撕咬住了他的右手。
……
葉枝驚醒,身上出透了冷汗,胸口激烈起伏。
她的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腿上,嗡嗡震了兩聲,屏幕剛剛由亮轉暗。
夢裡的驚懼還沒徹底褪盡,葉枝本能地往林暮冬懷裡躲進去,慢慢調整著呼吸,撿了幾次才撿起手機,重新按亮屏幕。
是馬修醫生發來的郵件。
【葉,對於之前的態度,請允許我表示誠摯的致歉,這件事的確不應當由一個心理諮詢從業者擅自做出判斷。
現在我把它描述給你,決定權交在你手上。
在原本的計畫裡,因為你們的癥結內容性質類似,我擬定同你的導師交換信息,把你和林先生的經歷交疊。通過你的配合設法讓他相信,你和他在那場意外裡救下的人質沒有不同,他所做的事是正確的、是不應當受到指責的。
但上帝總是喜歡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拼湊巧合。
我們或許有辦法打開林先生的心結,但因為現在看來,這種方法對你來說很危險,貿然去接觸還沒能徹底消化的恐懼,我們不知道它會帶來什麼後果。
鑰匙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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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過往
葉枝沒能再睡著,連夜回覆了馬修醫生的郵件。
第二天一早,葉枝隨隊比賽,在休息間裡接到了大洋彼岸的視頻邀請。
比賽還在繼續,她和林暮冬都不能輕易抽身離開去美國。葉枝仔細算了幾遍時間,依然實在騰不開,正準備問問馬修醫生有沒有辦法靠視頻溝通,另一頭卻已經直接敲定了飛赴慕尼黑的機票。
「沒關係,這是我的榮幸。」
兩鬢斑白的醫生在視頻的另一頭,朝她溫和地微笑:「還來得及,你們的夢依然是有可能實現的——在實現奇蹟的路上,我們能對你們作出小小的幫助,這是非常令人期待的事。」
他依然沒有著急,緩聲建議:「但你必須要瞭解,在最近一次測評裡,我們依然不認為你能承受直接重臨當時情景的刺激。這樣做的話,對你還是存在一定的危險……」
「沒關係。」
葉枝輕聲打斷他:「請您盡快來,我隨時都可以。」
小姑娘靜靜坐著,肩背挺得直直的,清亮的眸子沉靜溫篤,身上的氣質又和在紐約時變化了好多。
馬修醫生有些驚訝,仔細打量她一陣,釋然一笑:「好。」
他沒再多說,把到達的時間發給葉枝確認過,就結束了視頻。
一天後,馬修醫生的團隊抵達了慕尼黑。
葉枝沒有提前告訴林暮冬,直接在俱樂部申請了一間封閉的休息室,等到當天的比賽和訓練全部結束,就把林暮冬一起帶了過去。
見到房間裡坐著的熟悉老人,林暮冬腳步在門口稍頓,詢問低頭。
葉枝抿抿唇角,仰起臉望著他。
小姑娘的手有點涼,用的力道卻格外鮮明。
林暮冬眉峰蹙了蹙。
他抬起手,攏上她柔軟的髮尾,聲音輕下來,垂下視線整個裹住她:「是有什麼事嗎?」
葉枝不太會瞞著人,目光不自覺躲了下,另一隻手也交疊上去,使了些力氣,包住他的整個手掌。
「再試一試……說不定就有用了。」
她的嗓音有點兒抖,卻依然異常堅決,拖著他的胳膊,一點點往門裡退進來:「林教練,我們再試一次……」
話音還沒落下,微涼的手掌已經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托著抬起來。
林暮冬微低著頭,漆黑瞳底泛起些格外明銳的光,靜靜望著她。
他站了一陣,忽然回攬住她,輕聲:「不試了。」
沒料到他的回應,屋裡的人和葉枝都怔了怔。小姑娘臉色止不住地白了白,想要拉他,卻被林暮冬反握住手,俯身一臂搭在她腿彎,直接把人抱了起來。
他抱著她,把人往懷裡藏了藏,朝馬修醫生歉意地一斂肩,轉身就走。
葉枝有點急,攥著他肩頭的布料,仰起臉想要說話。
剛結束了高強度的練習,林暮冬的體力其實已經消耗了大半,心跳比平時略快,一下一下地擂在她肩頭,讓她本能地有些不安。
「林教練,你聽我說……」
葉枝抱住他,手掌貼在他冰涼微潮的後心,一點點小心地摩挲:「這次真的很有希望,我們就試一試,我想試一試——」
林暮冬停住腳步。
他低頭,迎著她的視線,嗓音異常低沉:「他們備了急救設備,還有呼吸機。」
葉枝微怔。
她根本沒注意屋裡的東西,也沒想到林暮冬居然能這種地方有所察覺。下意識張了張嘴,努力仰起臉:「沒事的呀……沒有那麼危險的,那些東西只是備用,心理諮詢都要有的——」
林暮冬閉了閉眼睛:「寶寶。」
葉枝下意識停住話頭。
林暮冬攬著她的手臂緊得全無餘地,流暢勁韌的肌肉陣陣緊繃,瞳底一點點暗下來。
進門的時候,他其實以為那些東西是給他準備的——直到他察覺到小姑娘的手涼得嚇人。
林暮冬垂眸,輕撫起葉枝衣袖,目光落在她纖白腕間藏著的監控手環上。
他認得這類手環,可以隨時監測心跳血壓,通過APP進行實時監測,預防溝通中一切嚴重突發反應的出現。
可到底是要預防什麼?
他對今天的事毫無預感,也不清楚葉枝究竟想到了什麼辦法。可如果這種辦法對他的小姑娘而言是件要這樣以身涉險的事,他寧可不去嘗試。
葉枝有點兒著急,握著他的手臂:「林教練……」
林暮冬無聲闔了下眼。
他把她輕輕放在地上,抬起手臂,圈在胸膛和牆壁之間。
「不行,寶寶。」
他低著頭,聲音一點點低下來,透出些微啞意,冰涼的唇片貼在她額頭上:「你和槍,我不會做選擇……」
葉枝胸口輕悸。
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在她和槍裡做選擇。
所以他就只好委屈自己。
他像是不知道疼,也不知道辛苦疲憊,他可以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可以逼著自己一遍遍打滿從來沒打出過的慘烈成績。如果不是曾經有次回來得早,看見了站在電子靶成績前的林暮冬,葉枝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有多難受。
他早就習慣了忍耐,也早就習慣了逼迫自己。
今天從這裡離開,他當然也可以逼著自己站在台下,看著曾經同場較量的運動員們篤定地舉槍,摘金奪銀,然後逼著自己接受現實,轉身離開。
他當然是可以的。
葉枝低下頭,抵上他的肩膀,身上輕輕打顫。
她緊緊攥著他,眼眶無聲地滾燙一瞬,眼淚卻又被一點點努力倒回去,眉眼展開,抬起頭。
「可是林教練。」
她胸口疼極了,眼眶已經通紅,眸子卻依然清亮如春,不見水色:「你和你的槍,我也都要。」
林暮冬胸口狠狠一窒。
她攥住他的袖子,踮著腳去抱他。林暮冬用力闔了下眼,想要向後退開,肩膀卻已經被牢牢抱住。
「好多人。」
葉枝聲音很輕:「好多人對你不好,但你要對你好。」
小姑娘伏在他肩上,緊緊手臂,忽然用力咬了下他的脖頸。
她從沒捨得這麼用力過,林暮冬疼得微微打了個激靈,睜開眼,卻沒再退,一動不動地任她咬上來。
葉枝胸口微微起伏,良久鬆了口,深深埋進他頸窩:「不然的話,我會生氣。」
***
馬修醫生在休息間等到第二十三分鐘,林暮冬終於被小姑娘牽著手帶進了門。
不知道葉枝究竟用了什麼來威脅,他看起來其實依然並不情願,但還是朝老人家問了好,被不由分說按在了沙發裡。
林暮冬很聽話地任她來回擺弄,抬起頭,試圖從馬修醫生這裡得到些有關治療過程和可能出現情況的暗示。
馬修醫生揚揚眉毛,徵詢地看了一眼沒要另一把椅子,正熟練鑽進她的林教練懷裡、調整著舒服的姿勢窩好的小姑娘。
一老一小的目光簡單交匯了下,老人家就瞭然地點點頭,很歉意地朝林暮冬笑笑:「抱歉,為了保證效果,我們暫時還不能透露太多細節。」
林暮冬:「……」
他輕吸了口氣,一手護著懷裡的葉枝,稍微坐直:「馬修醫生——」
馬修醫生不緊不慢地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暫時配合保持安靜,打開了治療專用的暖光燈。
沒過多久,林暮冬就知道了所謂的治療究竟是什麼。
老醫生很耐心,在引導著葉枝進入催眠狀態後,就開始不著痕跡地、一層一層拆掉當初曾經種下的心理暗示,讓她被深埋的那段記憶漸漸暴露了出來。
林暮冬聽著,眉峰止不住蹙緊,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還是強行按下來。
不能打斷。
催眠的整個過程都是不能被打斷的,無論在哪個過程忽然停下,都可能會導致不可預測的嚴重後果。
依然想不通逼著葉枝想起這些事對自己來說能有什麼用,林暮冬身上繃得已經隱隱發僵,幾乎要使上全部力氣克制住自己不去擁抱懷裡輕輕顫慄的小姑娘,眼睫下一點點湧起近於焦灼的寒光。
下一秒,馬修醫生依然不急不緩的耐心詢問聲落進耳朵裡。
「……現在,你是不是能回憶得起來,是在什麼地方遇到的意外?」
葉枝在林暮冬的懷裡輕輕一悸。
做了那個夢、又看到了那封郵件,她其實早就已經隱約猜到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可真被徹底喚起那段潛意識裡的畫面,卻依然要比所準備的更加難熬。
小姑娘微微睜大眼睛,呼吸越來越急促,卻依然沒有任何迴避的意願和暗示。
馬修醫生聲音依然耐心:「不要著急,慢慢想,是在什麼地方……」
破碎的畫面交錯變動。
葉枝胸口微微起伏,忽然從畫面裡發現了模糊的地標。
儲存在潛意識裡的記憶隨著注意力的傾注漸漸清晰,葉枝集中精神,努力回想著那枚地標:「……里約。」
她仔細看著,一點點念出來:「里約——熱內盧……」
林暮冬心臟忽然狠狠一縮。
他腦海裡飛快閃過一道快得抓不住的念頭,克制著沒有動彈,目光落下來,定定凝在葉枝的身上。
馬修醫生點點頭:「你們那時候是在里約。」
順利打開記憶,找到頭緒之後,接下來的引導相對就要容易不少。葉枝的狀態也漸漸有所好轉,身上不自覺的顫慄悄然緩下來。
馬修醫生:「你去里約做什麼?」
葉枝:「開會……會議結束,上街去買紀念品。」
馬修醫生:「之後呢,發生了什麼?」
葉枝:「有暴徒,帶了炸彈和槍……忽然就爆炸了,人們到處跑,有很多人受了傷……」
馬修醫生特意停頓一陣,等她緩了緩呼吸,繼續:「那時候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林暮冬垂著眼睫。
從兩個人開始問答,他的瞳色就徹底深黑得不可見底,彷彿把全部的光亮都吸沒進去,無聲無息融入一片深淵。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林暮冬眼底的深淵忽然不可控地微微一震。
他克制得太好,懷抱著小姑娘的手臂依然紋絲不動。葉枝沒有收到驚擾,繼續輕輕說下去:「我是人質,被抓在前面擋槍,他的槍抵在我頭上……」
她說到這裡,反而比之前要流暢了不少,不等馬修醫生再引導詢問,就主動開口:「有人救了我。」
「警察都受傷了,當時很緊急,有一把槍掉過去,被撿起來了。」
「暴徒的情緒很激動……我看見他打開了撞針。」
「他說要讓我們一起陪葬,又去引爆剩下的炸彈,炸彈已經炸了一半,好多人都受傷了。」
「撿起槍的人在朝我們瞄準……」
林暮冬無聲闔緊雙眼。
小姑娘對身邊的狀況全無所覺,徘徊在充滿了硫磺鮮血氣息的可怖回憶裡,整個人卻反而格外放鬆下來。
她對這段畫面太過熟悉了。
熟悉到幾乎清晰得足以描摹下每個最細節的畫面。熟悉到無數次深夜入眠、驅散那些時不時就來攪擾的噩夢。
熟悉到已經一點都不再覺得害怕,反而會在這段回憶裡徹底安心下來。
「他開了槍,擊斃了那個暴徒。」
「所有人都得救了,我就只擦破了耳朵,就擦破了一小點兒。」
「但是他受傷了,我記得他受傷了。炸彈就在他身邊,他拿著槍,他看到炸彈了,但是因為要瞄準,所以沒來得及躲……」
林暮冬的身體幾乎已經不是自己的。
他幾乎探知不到自己的情緒,也根本不敢去相信這樣的巧合,只是一動不動垂著視線。
胸口像是被鐵釺徑直穿透,稍一彎就是激烈尖銳的疼。他用力蹙緊眉峰,呼吸粗重得幾乎瀝出血來,在肺裡哮出激烈迴響。
血液鼓蕩,心跳轟鳴。
葉枝:「他是中國隊的運動員……我想起來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是中國隊的隊服外套,上面有國旗,我看到了五星紅旗。」
葉枝聲音很輕:「我昏過去了,再醒來已經被送到了醫院,很亂,人很多,沒有找到他……」
小姑娘的嗓音軟軟的,黑眸裡光芒微渙,卻又格外清亮乾淨,溫糯嗓音清晰地落在身後的懷抱裡。
「我老是在做噩夢,要做心理治療,治好就要忘掉他了——但是我知道他是中國隊的,中國的射擊隊在那裡比賽,比世界盃,我看到廣播說了。」
「我可以回國當隊醫,可以去中國隊找他。」
「我很想謝謝他,很想問問他好一點了沒有,受的傷要不要緊,還疼不疼。」
「我要記得這件事。」
「可怕的事我都忘掉了,但是這件事,我一定還要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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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她的來路,她是他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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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記路
房間裡徹底安靜下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
馬修醫生揉揉額頭,一笑,放鬆下來坐直:「當初治療結束,我曾經建議過她通過多接觸槍聲進行脫敏治療,那時候還很奇怪,她為什麼沒有選擇更常規的軍警部隊,而是做出了射擊隊這樣一個有些偏門的決定。」
「我暫時讓她忘了你,她還是記住了要回到這裡。」
馬修醫生看向格外沉默的林暮冬,語氣很溫和:「她回到這裡,什麼都不記得了,然後又喜歡上了你。」
林暮冬瞳底光芒微微動了下,抬眸。
馬修醫生挑了挑眉,視線落在林暮冬懷間,一笑:「你看,你手裡的槍,曾經救下了這麼好的一個小姑娘。」
他的語氣溫緩,又格外篤定,像是對某件長久以來始終無果的事情給出了最後不容動搖的肯定答案。
林暮冬呼吸微滯,胸口慢慢有了起伏。
他的身體一點點恢復感知,心跳依然砰然,手臂下意識緊了緊,低頭。
小姑娘還沒從催眠裡徹底醒過來,可也一點兒都不怕,安安穩穩地窩在他懷裡,乖乖擺弄著他的手指。
林暮冬低頭,唇畔才輕輕碰上軟乎乎的額髮,她就立刻仰起臉,清亮眸子跟著彎起細細的月牙兒。
「原本是準備把她從催眠狀態下喚醒,然後好好睡一覺的——現在估計用不著了。」
不等他開口詢問,馬修醫生已經起身,含著笑朝他稍一頷首:「自然甦醒的效果更好些。林先生,把你的小姑娘帶回去。」
老人家眨眨眼睛,眼裡帶了點兒神秘溫和的笑意:「回去抱著睡一覺,就都會好了……」
葉枝還在催眠狀態裡,對各類關鍵詞都格外敏感,忽然從安靜裡高高興興抬頭:「嗯!」
林暮冬微怔,低頭才要說話,手臂忽然微微一滯。
小姑娘這時候非常主動,已經很有執行力地挪著,手臂抱上來,彎著眉眼轉頭鑽進了他的懷裡。
……
馬修醫生輕咳一聲,配合地轉開了視線。
***
林暮冬抱著葉枝,一路回了房間。
馬修醫生不慎留下了個「抱著睡覺」的暗示,沒處理就帶著人和設備飛快離開,這會兒小姑娘依然很執著在這件事上,一路都不肯鬆手,努力想要在他懷裡把自己團成個小球。
林暮冬掏卡刷門,單手把人往懷裡圈了圈,輕輕親她髮頂:「寶寶,不鬧。」
他只想哄著她,話一出聲,她卻忽然癟了癟嘴,烏亮的眸子忽然就迎上一層霧濛濛的水汽。
林暮冬把她在懷裡抱穩,用後背關上門。
察覺到小姑娘情緒好像不大對,他蹙蹙眉,稍微低頭。
視線落進那雙眸子裡,他的心頭忽然縮了縮。
林暮冬沒有耽擱,進了臥室隔間,俯身想要讓她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卻被她輕輕攥住了袖子。
「沒有鬧。」
葉枝仰著腦袋,眼眶細細紅了一圈兒,聲音很小,牽著袖子朝他告狀:「沒有好好抱……差了好多次……」
林暮冬胸口忽然猝不及防地疼了下。
這些天他幾乎把所有心力都傾注在訓練上,既沒有餘力照顧自己,也幾乎沒能陪著她多說幾句話、多玩一會兒。
葉枝一直都安安靜靜陪著他,幫他按摩傷腕,陪他說話放鬆,其他的什麼都沒說過。
「對不起……」
林暮冬低聲開口,俯身下來,把他的小姑娘裹進懷裡:「對不起。」
他還沒能從整件事裡緩神,心神依然有些恍惚,努力想再說幾句話,詞彙卻不出意料地匱乏成一片空白。
林暮冬蹙了蹙眉,還要再盡力出聲,小姑娘卻已經主動親上來,把剩下的道歉輕輕封住。
溫潤柔軟的唇瓣貼著他的,果凍似的,跟著軟糯嗓音輕輕一開一合地動彈。
「沒有對不起……」
她輕輕撲騰著,抱著他的胳膊,跪坐在床沿邊上。
動作太大,床墊又很軟,林暮冬片刻都不敢鬆手,手臂牢牢護在她身側,看著小姑娘努力折騰著跪直。
她整個人跟著床墊來回晃悠著,幾乎是一頭撲在他懷裡,兩條胳膊緊緊扒住他。
林暮冬下意識抬起手臂,不等抱回來,小姑娘的手已經在他背後認真地拍撫起來。
力道又輕又軟,一下迭著一下,
她仰著頭,軟乎乎的臉頰輕輕貼著他的,努力展開胸肩,把他滿滿裹住:「林教練,別怕。」
「我回來了。」
她的聲音很輕,溫溫糯糯,落進他耳朵裡:「我記得路,我帶你出去。」
林暮冬整個人倏地一震。
他呼吸驟然急促幾次,本能地屏住。
滾燙知覺沿著心底蔓延,沿著血管筋骨穿梭,爆開一路清晰銳痛。
那一點依然本能不敢置信的、擔心只是一場夢的迴避恍惚,忽然被最溫柔的力道徹底直白攪散。
林暮冬張了幾次嘴,嗓音啞得只剩氣音:「寶寶……」
「我在呀。」
葉枝彎彎眼睛,牽住他的手,親了親他的耳朵。
被親到的地方飛快開始變紅發燙,小姑娘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好奇地又親了好幾次,才終於被一隻手臂慢慢圈住肩膀,攬著護下來。
葉枝乖乖順著他的力道,腦袋擱在他肩膀上,聲音愈輕:「我在啦。」
接受催眠引導帶來的負擔很大,又堅持著回憶了這麼多,她已經很累了,這會兒被安安穩穩抱著,睡意就一點點湧上來。
她早習慣了林暮冬的懷抱,熟練地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就乖乖閉上了眼睛。
……
林暮冬抱著她,慢慢坐下來。
他稍微側了側身,讓小姑娘舒舒服服地枕在胸口,仔細替她蓋上被子。
咬著的唇鬆開,血氣在口腔裡悄然蔓延。
他一點都覺不出疼,輕輕撫著她的背,小心拂開她耳側的短髮。
白皙的耳廓上有一片很不起眼的淡色疤痕,不仔細看,幾乎要以為只是尋常的胎記。
他從沒想過這一小片疤可能會是怎麼來的。
林暮冬垂下眼睫,那些始終被牢牢壓制著的、和心底血肉糾纏交織著牢牢禁錮的畫面終於一點點湧上來,無處不在的黑暗空茫漸漸湧起。
他在這裡困過很久,也很清楚這是個夢魘,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奧運會剛過,連領隊的教練去的都不全,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場比賽。
爆炸忽然猝不及防地發生,路人在槍聲裡擁擠著奔逃,警察負傷倒下去。
槍就掉在他腳邊上。
射擊運動和真正的槍械是不一樣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原本並沒想要過去撿那柄槍。
直到暴徒挾持了人質。
他當時其實沒有細看人質的長相,只隱約記得大概是個華人小姑娘,帶著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離得太遠,看不清眸色。
爆炸越來越多,血腥氣也越來越濃。受傷的人接二連三倒下去,他抬頭,恰好看見那個已經瀕臨瘋狂的暴徒打開了手裡槍械的保險。
林暮冬闔上眼。
射擊和真槍是不一樣的。
冰冷的槍沉甸甸壓在手裡,扣動扳機的陌生觸感還停留在指尖,那個亡命徒已經無聲無息倒下去,刺目的赤紅迅速盈滿視野。
爆炸近在咫尺的響起,耳畔尖銳的嗡鳴聲裡,他的右手撕開尖銳疼痛,迅速被捲進一片白芒。
倉促的手術,拼接錯誤的韌帶,復健之後練槍都拿不穩的手腕。
扣下扳機那一刻,被觸感勾起的、盈滿視野的猙獰猩紅。
命運在一個最平常的天氣,在最普通的路口,蟄伏著忽然迎面而至,把一切抹成冰冷的黑白。
心跳聲安靜轟響,隆隆震著肺腑。
林暮冬摸索著,冰冷的指尖一點點找到小姑娘溫暖的手掌,輕輕貼上去。
他已經無數次經歷過這些閃回,猩紅迅速褪成冰冷的黑,澆築下來,把他徹底封死在裡面。
壓迫,逼仄,扣下扳機的意義一刻不停地詰問他,混著斷續渺茫的聲音。
「我們無法判定你不具有攻擊性,需要立刻將你引渡回國。」
……
「我為什麼要幫他,他得了精神病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怎麼知道他不會像他爸爸一樣想掐死我?」
「他們家人都是一樣的,他流著他們的血,都是一樣的。」
……
「考慮到你的家族史、加上你曾經有過親手射殺他人的經歷,你在失控的時候,確實很可能會存在一定的危險性。」
「我們在治療中也需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希望你能諒解。」
「束縛衣是特製的,只會在你失控時限制你的行動,不會受傷。」
……
「你很危險。」
「你很危險。」
「你很危險。」
……
柔軟的力道忽然從指尖傳過來。
林暮冬倏地一顫,垂眸,下意識想要抽出那隻手。
小姑娘睡得熟,察覺到貼上來的指尖冰涼,就自發自覺地牽上來,暖乎乎的掌心軟軟包裹住他的手掌,把整個手拖進懷裡抱住。
林暮冬喉結輕滾,聲音低啞:「寶寶……」
一點亮光從凝滯得叫人喘不上氣的黑暗裡透過來。
他胸口終於開始起伏,強烈的窒悶感被那一絲光亮飛快驅散,有什麼力道牽住他的手,拉著他往前走。
一直走。
出口的光亮一點點顯出來,夢境似的,亮得晃眼,靜靜迎著他。
林暮冬急促喘息著,身體止不住地微微悸顫,用力闔上眼,滾熱的液體終於後知後覺地湧落下來。
明明在機場上個洗手間都要迷路,怎麼會這麼厲害,這麼認得路的。
怎麼會居然一直沒有跑丟,跑回他懷裡的。
怎麼會的。
他攥緊她的手,左手摸索著,摸出手機,點開消息。
他的手抖得厲害,反覆按了幾次,才終於翻出那條早已經編輯好、不知道保存了多久的消息,給柴國軒發過去。
—柴隊,幫我報名。
消息才發送過去,沒隔幾秒種,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
柴國軒幾乎不敢深想這條消息的意思,一條接一條的語音追問,又押著劉嫻打了一大串詢問,接連發過來。
林暮冬沒有回覆,放下手機,抱著葉枝慢慢躺下,蜷起身子,慢慢解開襯衫的衣扣。
他抱著她,一點點地往懷裡藏,拿衣服緊緊裹住。
悸顫的胸膛緊緊貼著柔軟溫暖,咬碎的哽咽從喉間洩出來。
葉枝在夢裡動了動身子,秀氣的眉毛蹙了蹙,又拱進他懷裡。
她抱住他,小腦袋貼在他頸間,輕輕蹭著。
林暮冬闔著眼,慢慢吻上她的額髮。
他困在這裡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他已經不抱希望,刺骨的寒意和鋒銳的霜雪幾乎要把他整個剖開。
然後他的小姑娘捧了滿懷的明媚春色,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
跌跌撞撞地,彎著眼睛,迷迷糊糊撲進他懷裡。
然後冰霜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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