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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星無言 -【紅塵幾度醉】《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4 11:53 PM     標題: 星無言 -【紅塵幾度醉】《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16 12:25 AM 編輯

【書名】:紅塵幾度醉

【作者】:星無言

【內容簡介】:

  他看著她,溫暖柔和,卻在淺淺輕笑間,抽去她情根;

  他攬著她,目光冰冷,卻在紛飛霜雪中,擋去所有陰寒;

  他抽去她情根,卻不知自己早已情根深種;

  他情根深種,卻不知她早已斷了七情;

  她看著滿地狼藉,美目無波,「我,誰也不要。」

  是緣是劫,是歷練還是賜予?

  時空中穿梭,紅塵可以幾度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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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03 A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5 11:26 AM 編輯

楔子第一章  初見

  三道六界,各司所在,奇異的共存。

  天界之上,帝有七子名斯慕,掌管天下花草之生之死之成仙飛昇。漫長的歲月中,他只專注於四季輪轉,花期草季,渾然不知斗轉星移,當然,也不知殿門外無數俏臉嫣紅只為看他一眼的神女仙子。

  佛說,諸念不生,便至臻境。

  斯慕深以為然。

  只是,神也有親人需要交際來往的時候。

  在又一次被王母旁敲側擊,拐彎抹角說他一個人住在皓月宮中,花草樹木皆算不得陪伴侍奉,千方百計要塞給他幾個小仙娥之後,斯慕終於開始反省,或許皓月宮的確太大,他一個人住著是有點浪費。要不然怎麼母親每一次見他都要念叨皓月宮太空曠,他該找個伴呢?

  深刻思考過後,回過神來的他,揮手打斷了母親正說到興頭上,那新晉飛昇的仙子如何鍾靈毓秀之類的話,淡淡的開口,「斯慕知道了。」

  「知道什麼?」突然被打斷的某人,只好張張嘴,疑惑的反問。

  斯慕悠然起身,「再給皓月宮增加點人手。」

  他的意思,和她的意思是同樣的意思嗎?王母從這個糾結的問題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一貫低調的斯慕,早已走得看不見影。

  「他應該理解了我的暗示吧!」王母不是很確定的想。

  對斯慕來說,這個問題一點也不是問題。

  他信步走到幻化池旁,略微皺了皺眉。

  所謂幻化池,便是世間生物,吸取日月精華修煉成人形的地方。只是初成人形,也是天界最下等的精靈,需要繼續悟道修煉,才能一步步晉級成仙。

  斯慕目光一轉,恰好看到腳邊一株紫草,顫巍巍的在風中擺動,輕輕拂過他白色衣衫。

  當即微微一笑,俯下身去拔起那株紫草,嘴唇微動,吐出一口仙氣,那紫草便晃悠悠的落入幻化池中。

  「今日也算與你有緣,助你一臂之力入幻化池中,百年之後再度你成形,你便來我皓月宮侍奉吧!」

  自此,閒暇之時,斯慕都會日日來看。

  直至八十年後,那紫草看起來仍然沒有任何變化,任他再是淡然,也免不了幾分失望,於是,喃然自語道,「原來選了一株笨草!」

  後來便來得少了,只是打定主意百年幻化之日再來此度它成形,憑他靈力修為也不是難辦之事。

  笨就笨點,皓月宮中佔個位置不要讓母親再嘮叨就好了。

  時光匆匆過去。

  這一日,天界來了個魔星。

  那的確是個地地道道的魔星,魔界少主影剎,殺孽太重,搞得天怒人怨,奈何為魔主獨生愛子,又法力高強,時至今日,也依然我行我素。

  一紙佛令,魔主將其押送往天庭,期望能借助天界的祥和,洗去戾氣。

  影剎當然不可能乖乖的靜坐吟經,大頭們離開之後,一個分 身之術,就輕易的出了思過殿。

  信步到了幻化池,看著那池中苦苦修煉掙扎的一眾低等生物,不由得輕哧了一聲,毫無興趣的轉過眼去。

  可是就在這輕飄飄的眼光掠過之時,卻好巧不巧的看見了什麼。

  頓時瞪大了眼睛,仔細的又看了又看,嘴角略有興味的翹起,臉上鄙夷之色更盛。

  弱肉強食,是生存之道,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卻偏要說他錯了。他哪裡錯?看這堂堂天庭,不也是同樣的欺凌弱小?

  一株小小的紫草,那根部被睡蓮牢牢的纏住。可憐苦苦修煉所得,盡被吸去,不知還能殘留幾分。

  活該,一株笨草!

  影剎背過了身,打算要走。

  可是人生的際遇,往往那麼奇妙,不過是一時之念,也會糾纏出不一樣的後來。

  就在那要走的剎那,影剎又忽地轉過頭去,看了看那株紫草。

  伸手一招,那紫草便被吸到手上。

  他湊近了一看,根莖已經是衰敗之相,看來,已近乾枯。

  登時興起,要是仙脈之中,混有魔界之味,又該造就出怎樣的怪胎。

  咧嘴笑了笑,一片白光之中,幾滴熱血飛快的融入紫草根部,紫草顫了顫,那紅色便隱去不見。

  等了一會兒,沒有其他變化,也實在沒有耐心等下去,影剎失望的隨手一丟,背著手閒晃著離去。

  也許真的是一株笨草吧!他不是很認真的想道。

  卻沒有注意,被隨手丟入幻化池中的紫草開始慢慢扭動,然後站立……

  斯慕來的時候,就剛好看到這一站立著擺動的場景。

  不由得露出了微微喜意,笨是笨了點,不過看樣子,他的皓月宮也要增加個人了。

  微啟薄唇,一口仙氣度去,白霧繚繞。

  霧氣散盡之時,一稚氣未脫的女子亭亭而立。

  女子正睜著一雙大眼睛堪堪看來,那眼睛黑白分明,晶瑩剔透,似是世間最純淨的顏色。

  一看到斯慕,登時喜笑顏開,宛若明媚春光中初初綻放的花蕾。

  斯慕也溫和一笑,「今日度你成形,此後你喚我大人便是。」

  「大人!」女子乖巧的開口喚道,一雙眼睛只發亮的看著他。

  斯慕的聲音越發柔和,「一切因緣際會,皆是上天庇佑,你就叫作阿佑吧!」

  「好!」阿佑大聲的答道,中氣十足。

  阿佑覺得大人是她見過最好看最厲害的人了,當然,她見過的人,或者說神仙,其實也不太多,一隻手都數得完。

  而且一隻手中那其餘四根手指所代表的人,還是殿門外那些總是托她帶這個帶那個送給自家大人的姐姐們。

  她問姐姐們為什麼要送東西給大人。

  姐姐們都是微紅了臉,說大人是好人,送他東西是應該的。她是小孩子不用懂那麼多,只需要辦事就行了。

  阿佑雖然很笨,但還是能自已總結出來,大人一定是很厲害,幫助了別人,所以姐姐們才要感謝他送來東西。

  當下就在心裡作了決定,要像大人學習,做個一心向善的小仙婢。

  大人一般都對送來的東西不太感興趣的,通常是看都不看就隨手丟到一旁,阿佑在一邊看得很是激動,施恩不望報,這是大人才會有高風亮節。

  「大人!」又是一聲輕喚。

  斯慕斜眼看了一下蹲在地上,正看他看得兩眼發光的阿佑,嘴角彎了彎,「怎麼了?」

  「大人,你長得真好看。」阿佑很是認真的說。

  「嗯!」斯慕輕應了一聲。

  「大人,你是阿佑見過長得最好看最好看的了。」繼續補充。

  「嗯!」無悲無喜的聲音再次答覆。

  被一個沒見過第二個異性的笨蛋仙婢稱讚好看,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大人,我打掃完了。」

  「嗯!」

  「大人,我澆完水了。」

  「嗯!」

  「大人,……」

  ……

  「大人,你什麼時候能誇阿佑一次呢?」

  「嗯!」

  阿佑只好絞著衣襟下擺,有氣無力的轉身去睡了。

  走了一截,又試探性的轉回頭來,「大人,阿佑明天再努力好不好?」

  「嗯!」

  於是阿佑便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去睡了。

  卻沒看見斯慕頭也沒抬,完全不知道應了她些什麼。

  對斯慕來說,生活沒什麼太大的改變,除了有個小丫頭咶噪了一點,但也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更何況他向來自視定力甚高,此微吵鬧也無法妄動他一身不動如山的修為。

  而對阿佑來講,斯慕就是她能看到的全部。

  自她睜眼之後,便全是大人的一切,大人淺淺微笑,大人淡淡疏離,連吃飯走路,在她眼裡,都是風景。

  「大人,阿佑最喜歡你。」某日阿佑又一次大聲的宣稱。

  斯慕不以為意的點點頭,「嗯!」

  阿佑有些沮喪的低下頭去,「阿佑真的喜歡。」

  這聲音,有氣無力,有別於往日的清亮,斯慕轉過視線來,看她,「是不是又澆水太多,把花兒澆死了?」

  阿佑大大的嚇了一跳,半響,才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大,大人,阿佑不是故意的,阿佑馬上再去看花兒活過來了沒?」一邊嚷著,一邊跑遠了。

  斯慕臉上有了些笑意,伸手摸了摸,只覺得自已的笑容最近變了些。

  喜歡,喜歡麼?

  只不過一個孩子啊,斯慕收斂了心神,繼續鑽研他的花草之術。

  那些稚言,他聽了,卻沒有放在心上。

  阿佑悶悶不樂的一個人坐在皓月宮的山後,撥弄著一盤已然斷了生機的山茶。

  「山茶,你喝夠了水就不要喝了嘛,你又不會說話阿佑當然不知道你喝多少才算夠。」

  「山茶,你真不乖,害我被大人罵了。」

  一邊又紅了眼眶,扁著嘴小聲的說道,

  「阿佑雖然是把花兒澆死了,但是阿佑也是喜歡大人的。」

  「你知道什麼是喜歡?」一個聲音閒閒的插了進來。

  「當然啦!」阿佑重重的點著頭,「織娘嬸嬸說過,喜歡就是想天天看著他,想看見他笑,不想看見他哭。」

  說到這裡,阿佑的聲音慢慢沮喪起來,「可是大人不喜歡阿佑的喜歡。」

  突地想起什麼,阿佑猛地跳起來,對著身後某個突然出現的人大叫,

  「你是個什麼鬼,怎麼突然就出來了?」

  已經在旁看了很久的影剎,慢條斯理的抱了肩,輕哼了一聲,

  「我不是鬼,我是魔。」

  反正天界的人都很無趣,難得看見個稍微有趣點的,打發打發時間也好。



楔子第二章  魔與仙

  「魔?」阿佑眨眨眼,「那是什麼?」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自顧自的坐下,管他是魔是鬼,她現在很忙,沒有空去想。

  影剎的臉色變了數變,從他成人至今,不論他的身份地位,單就他本身外表相貌,已經足以叫一眾女子趨之若鶩。

  從來,從來沒人能像她般將他忽視得如此徹底。

  「喂,你幹什麼?」只在心煩自已事情的阿佑,忽然發現自已面前放大的臉,雙手抓住就是一陣亂扯,「離我遠點,阿佑正在心煩。」

  影剎扯扯嘴角,「原來眼睛沒壞。」

  阿佑揉揉自已的眼睛,「當然沒壞。」

  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按按自已的頭,「這兒也沒壞 。」

  阿佑噘起嘴,「那當然,阿佑很聰明的。」

  影剎怔怔的看著,突然放緩了臉上神色,嘴角彎起了怪異的弧度,「果然是很聰明。」只是那聲音,冰的徹骨。

  阿佑正把倒下的山茶一點點扶起,倒下,又扶起,渾然不覺那風雨欲來的平靜。

  而一團黑霧已經在影剎的右手慢慢凝聚。

  無視於他的低等生物,活著也是一種浪費,不是嗎?

  就在那黑霧慢慢靠近她後腦勺的時候,阿佑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雙手托腮靠在膝蓋上,「大人不喜歡阿佑,大人喜歡的是流雲仙子吧!」

  影剎的手立刻握緊,黑霧瞬間消失不見,他發現更好玩的事了。

  「你喜歡你們大人?」

  「嗯!」阿佑點點頭,轉過頭來看他,眼中淚光點點,帶著隱隱的委屈,「可是大人不喜歡阿佑。」

  阿佑,影剎在心裡念了幾遍,果然,是個笨蛋一樣的名字。

  他彈彈手指,很好的隱藏了眉梢中的某些興味,「來求我吧,求我的話,我就會幫你讓你家大人喜歡你了。」

  「真的?」穿透天界雲層的尖叫聲響起,影剎連忙摀住耳朵。

  緊接著,兩隻小手揪住他的臉,扯低,只到看到她興奮到發紅的臉,「你真的可以?」

  影剎揮開她的手,揉揉自已被揪得生疼的臉,暗地裡咬了咬牙,才又裝出一副愉悅的樣子,「那當然了,你忘了我說的我是魔了,魔有魔法的。」

  魔法?是和仙術一樣的東西嗎?

  阿佑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下來,又坐了回去,緩慢,卻堅定的搖搖頭,「不要。」

  影剎的視線掉轉到她身上,有些驚愕。

  「對啊,不要。」阿佑把地上已經毫無生機的茶花抱起來,走了兩步,又轉回頭來,「不過,還是謝謝你了,好心的魔大人。」

  她抱著花盆走出去好遠,影剎才從地上站起來,「為什麼不要?」明明是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

  阿佑停住腳步,歪著頭想了想才回頭來看他,「阿佑的喜歡是阿佑的事,被施了魔法的大人,就不是阿佑的大人了。」又俏皮的笑了笑,「更何況,阿佑的大人,是最最厲害的大人哦,什麼魔法仙術都沒用的。」

  費力的空出一隻手來,朝他揮了揮,迅速的跑了開去。

  影剎一直站在原地,很久,才從鼻子裡哼出來一聲。

  清晨,剛剛醒來的斯慕,習慣性的往桌上望去,果然,一壺還冒著熱氣的清茶。

  淡淡的笑了一笑,那丫頭,總算還有一點用處。

  而房門外,聽到大人起床響動的阿佑,也才笑瞇了眼,低頭提著另兩壺早已涼掉的茶,往廚房走去。

  大人,還需要熱水洗臉呢!

  影剎信步走到皓月宮後,最近,他來此的頻率是越來越高了。

  果然,那個笨蛋小婢又在忙乎著一株要死不活的什麼花草。

  「怎麼,又澆死了?」

  「沒有!」阿佑可憐兮兮的抬起頭來,眼睛發紅,「這次,是乾死了。」

  影剎愕然。

  阿佑抹抹眼睛,可是新的眼淚又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嗚~~,這次是大人最喜歡的,大人一定會生氣的。」

  「他不會。」影剎突然來了一句。

  阿佑吸吸鼻子,「為什麼?」

  「因為如果他喜歡,就不會交給你照料了。」

  阿佑呆住,過了一會,眼淚就以更大顆的體積掉了一來。

  「嗚~~!」影剎使勁的皺著眉頭,只覺得有一個詞應該改一改,「魔音沖腦」應該改為「仙音沖腦」才對。

  看著面前哭得稀里糊塗實在有礙觀瞻的阿佑,影剎忍住了一掌拍死她的衝動,只一指點向那半死不活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花。

  頃刻間,那花像是得了生機,竟然慢慢恢復了顏色,直起身來。

  阿佑愣愣的看著他,又轉過頭去看那花,半天才說了一句,「原來魔就是大仙的意思。」

  低下頭去東翻西翻,才懷裡翻出個果子來,嚥了嚥口水才遞給他,「你吃這個補充一下。大人說了,世間萬物都有靈性,生老病死成魔成仙都各有定數,你施了仙術,是會折損自身的。」

  影剎極不以為然的斜了一眼,「我不用。」

  阿佑才不管,按住他的頭,另一手就拿了果子往他嘴裡塞去。

  影剎瞇了瞇眼,危險的氣息漸漸升起,這個小婢,看樣子是不要命了吧。

  阿佑把果子按進他嘴裡,才歎著氣搖搖頭,「都多大的人了啊,吃個東西還要人哄。跟仙子姐姐的小兔子一樣。」

  伸手拍拍他的臉,「乖乖吃完,這樣大家才會喜歡你。」完全是平時哄小兔子的語氣。

  可憐影剎黑了半邊臉,氣暈頭了。

  「大人!」抱著花盆回來的阿佑,直直撞上站在門口斯慕。

  明明臉上還掛著溫和笑意,阿佑卻知道,她家大人生氣了。

  不要問她為什麼,她就是知道。

  斯慕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兩圈,最後,視線定在她懷中的花盆上。

  阿佑抖了兩抖,還是低著頭說,「大人,阿佑上次澆死了山茶,這次,就不敢隨便澆,結果,結果它就乾死了。」

  斯慕不語,只是看著她。

  阿佑的頭越來越低,已經快要低到盆裡去了,「剛剛在外面碰上一個好心的大仙,他幫我把它治好了。」

  「嗯!」斯慕輕輕應了一聲,才轉過身往裡走。

  阿佑連忙抱著盆小跑步跟上。

  「你不說我不會知道的。」斯慕突然說,心底有些無力,這個笨蛋小婢什麼時候能變聰明點,不用讓他這麼操心。

  「大人不知道不代表沒有發生,阿佑不要對著大人撒謊。」阿佑大聲說道,一臉愧色。

  斯慕的腳步頓了一頓,沉默了一會,才說,「以後不要跑太遠,不要離開太久。」

  「好!」頓時喜笑顏開,大人是在想她不要離得太遠的意思嗎?

  「你太笨我怕你迷路。」

  阿佑頓時垮下雙肩,她就知道。

  而遠遠的,皓月宮門外,站著個黑色的身影。

  慢慢的咀嚼著嘴裡的果子,嘴邊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果然是個笨蛋小婢啊!做她的大人,果然很辛苦。」

  只是,除了辛苦呢?

  「阿佑,今日你在宮中,要記得照料好房前的花草,房後的不許去碰,明白了嗎?」

  「是,大人。」

  「阿佑,自已要按時吃飯,按時修煉,不可偷懶。」

  「是,大人。」

  ……

  自從有了阿佑,斯慕自已也覺得自已變得話多了起來。

  走了幾步,又不放心的叮囑道,「阿佑,我會出去幾日,你不可隨便亂跑。」

  「是,大人。」阿佑乖乖的點著頭。

  斯慕看著她那乖巧的樣子,只覺得越加走得不安心,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阿佑想要什麼嗎?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回來。」

  阿佑飛快的搖搖頭,扁扁嘴,「我什麼也不要,大人你要早點回來。」

  斯慕忍不住的笑了一下,「師門聚會,我很快就回來。」

  阿佑扶著宮門,看大人的背影漸漸遠去,直至消失,才坐在石階上。

  大人這次去,是會見著流雲仙子吧?

  大人說的,漂亮可愛的,又仙階很高的流雲師妹。

  流雲流雲,光聽名字都覺得和大人很配。

  阿佑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12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4-5 08:09 PM 編輯

楔子  第三章  不愛 

      「怎麼今天不去後山抱著你的花花草草哭了?」

  影剎慢慢的踱到皓月宮前,看著那小丫頭坐在門口,望斷某人的歸來路。

  阿佑無精打采的托著腮,連說話的精神都沒有。

  影剎走了過來,在她身旁站定。

  陪著她向遠處望去,一片白霧茫茫。

  「哎,我教你怎樣做,就可以得到你們大人的喜歡。」

  阿佑眨眨眼睛,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影剎忍住眉頭隱隱跳動的火焰,再次開口補充道,「不是魔法。」

  阿佑轉過頭來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點一點發亮,「真的?」嘴角隱約一朵微笑的花,淺淺綻放。

  影剎的視線定在那微笑上,片刻,卻又移開。

  輕哼了一聲,然後才說,「那當然,我是誰!」

  首先,要學會做好吃的。

  影剎輕描淡寫的說道,他想起,自已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了。

  「可是,」阿佑眼裡滿滿都是疑問,「大人並不重口腹之慾。」

  影剎冷冷掃她一眼,「所以說,你不懂他,又怎麼能討得他歡心。」

  阿佑抱著手裡的書看了很久,終於開始相信,因為那上面描述的菜式,光看著都讓人流口水。

  或許,真的是她不夠懂大人呢!

  黯然神傷了一會,抬起頭來,異常感激的朝影剎行了個禮,轉身就往回跑。

  「試好了先拿來給我嘗。」影剎在背後說道。

  第二天,影剎看著阿佑滿是紅絲的眼睛,只嘗了一口,就吐了出來;

  第三天,影剎裝作沒看見阿佑手上滿滿的燙傷,皺了眉頭,吃了一口,沒說話;

  第四天,已經可以很輕鬆的視而不見阿佑手指上新鮮的刀傷,勉強吃了兩口;

  ……

  直到某一天,影剎終於多吃了幾口,舒緩了臉上神色,

  「明天,再換一種菜式。」

  他愛吃的東西,終於在遠離很久之後,在這皓月宮失而復得。

  至於阿佑的憔悴,影剎彎了嘴角,自然不在他需要考慮的範圍之內。

  如果會彈琴就更好了。

  影剎說。他想起以前宮中為他奏琴的歌姬,連吃飯邊聽實在是一種享受。

  阿佑愣愣的看著他,「我不會。」

  「我可以教你。」影剎這樣說。

  於是,堂而皇之的進駐皓月宮。

  然後,得以看見小丫頭如何不厭其煩的擦著斯慕房中的傢俱,即使早已纖塵不染,即使那人根本就不在。

  「反正你家大人不在,你不做他也不知道。」他說。

  「阿佑做自已喜歡的事,大人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她不解的睜圓了眼睛。

  也看見她是如何小心翼翼的為那些花草澆水施肥,晨起搬出,日落又小心翼翼搬回去。

  「你不覺得辛苦?」

  「辛苦。」她認真點頭。

  「那把你累壞了,你家大人豈不心疼,花兒哪有你重要。」

  「大人心中,它們自然比阿佑重要。」並沒有很傷感,只是看得透徹。

  影剎看著她,一時無語。

  影剎站在花叢中,看著阿佑一遍一遍的彈著他剛教的曲子。

  她側了臉,臉上儘是淺淺笑意,閃著微微光華,宛若陽光對她格外厚愛,照得她比別處,都更加溫暖柔和。

  卻覺得心中忽然起了小小火苗,一拱一拱燒得他難受,大踏步走過去,一把抓起她被琴弦刮到發紅的雙手,看那纖纖指尖,隱隱的血色。

  「明天再練。」他說。

  阿佑鼓起嘴抽回手來,瞪著他,「那不行,大人快回來了。」

  他定定的看著她,她也毫不示弱的看回去。

  半響,他一聲不吭的轉身就走。

  「怪人。」阿佑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又把手放到琴弦。

  而走了幾步的他,在聽到琴聲響起來的時候,只覺得心裡那把火燒得更旺了。

  猛地停住腳步,轉過身去看她,看到她專注的樣子,頓時把那心頭火激成滿天怒焰。雙手輕抬,一股水注凝聚,逕直朝那些,某人的大人最喜愛的花兒灌下。

  這才背了手,優哉游哉的走出門去。

  至此,心情大好。

  而不久之後,皓月宮中,響起了阿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慘呼。

  第二日再來的影剎,卻真正被眼前景像驚呆了。

  昨日被他成心想要用水灌死的花兒們都還活得好好的,只不過,是移了位置。

  而那昨日被他注成水窪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只留一片空地。

  那個丫頭,半分法力也無,居然連夜將那些花移植到了乾爽之地?

  一時心思複雜難辨,他只是看著那累得一頭栽倒在牆角的阿佑,愣愣的出神。

  蹲下身去,想要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泥土,卻又在半空中停下,收了回來。

  恰在此時,阿佑睜開了眼睛,看見是他,咧開嘴來,「早!」

  他看著她,從來不曾說過,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說的一句話,自然而然的溜了出來,「對不起。」

  他一向隨心行事,從不後悔,也從不認為自已做錯,卻唯有這次,他希望時光可以倒流。

  阿佑一怔,連忙擺手,「沒事,沒事,你是好心想要幫我澆水的嘛。」伸手拍拍他的肩,「掌握不好量是正常的,你看我學了這麼久也還沒有完全學會,你不用自卑的。」

  影剎驀地站起身來,背對著她。

  阿佑不明所以,拉拉他衣袍的下擺,「你怎麼了,我說了不怪你啊。」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影剎恨恨的張嘴,「你們大人不會喜歡你,永遠不會。」

  阿佑愣住,影剎卻咬著牙,沒有看她一眼,瞬間消失了。

  半響,回過神來的阿佑,才喃喃道,「他是太責怪自已了嗎?」

  老遠的,流雲就看見了皓月宮門口坐著的阿佑。

  她抬眼看了看斯慕嘴角越發柔和的笑意,才道,「師兄,那小丫頭挺得你意?」

  斯慕看著遠方,微微笑著,沒有說話。

  流雲有些瞭然,卻狀似不經意道,「可是師兄,你別忘了她的品階,又怎麼可能陪你永生永世?」

  斯慕側了頭看她一眼,又轉回頭去看著前方,「她幻化成人之日尚淺,日後自會潛心修煉。」

  流雲似歎似笑,「師兄,她可靜得下心來?」

  卻在此時,阿佑已經看見了他們,歡喜的衝過來,「大人!」

  斯慕只丟下一句,「那是自然。」便朝前迎去。

  流雲沒有跟上去,只是掃了那兩人一眼,款款離去。

  「大人,你看阿佑學了做好多好吃的。」

  阿佑獻寶似的將學會的菜式在斯慕面前一一展現,期待的看著他。

  斯慕的臉色卻慢慢沉下來,「你這些時日,就是在忙著這些?」

  察覺到斯慕的怒意,阿佑慌忙搖頭,「沒有,沒有,阿佑還學了琴,大人,我彈給你聽好……」

  話聲未落,便被一股力道捲起直直撞向一旁。

  阿佑捂著痛得發紅的臉,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跪好,「大人。」語氣裡儘是哭意,她從未見過大人如此發怒的樣子。

  斯慕看著她,失望至極的樣子,「阿佑,我曾經教過你,心無雜念,無慾無求,才能靜心修煉,早日飛昇。你看看你,做了些什麼,做菜,彈琴,做這些做什麼?」

  阿佑抬起頭來看他,眼淚一顆一顆掉了出來,卻還要努力的說道,「我想要大人喜歡。」

  斯慕臉色一變,終於開始正視,「你喜歡我?」

  阿佑勇敢的點點頭,心裡頭卻有小小的歡喜,大人開始相信她了。

  驀然想起流雲的話,斯慕心沉得更厲害了,既有愛戀之心,又如何能清心修煉?

  「渾帳,一個小小的精靈,又有何資格輕言喜歡?」怒意一起,斯慕一掌揮向她。

  小小的身子在空中飛起又落下,阿佑忍著口中的腥味,努力的看向斯慕,倔強的說,「為什麼不可以喜歡?就是喜歡偏要喜歡。」

  斯慕幾步走到她面前,抿嘴不語,卻氣得手掌都在袖中發抖。

  她竟然還敢頂嘴,不過是借他兩口仙氣,她才能得以成人,如今若不潛心進取,總有一日會命盡身亡。

  不思如何得道,卻成日想著這虛無的俗情庸愛,讓他簡直失望透頂。

  一氣之下,伸手壓在她頭頂上。

  感到不對勁的阿佑掙扎了兩下,卻覺得渾身僵硬被定在原處,「大人,你在做什麼?」連聲音都在發顫。

  「拔去你情恨,你自是不會再有這些雜念。」

  拔去情根,便同時拔去那些擾她心神的記憶。自此之後,也不會再有情愛之念纏繞,心至空境,最是有益修行。

  「不要,不要!」阿佑淚如雨下,」大人不要。」

  她不要忘了大人,也不要忘了她的喜歡。就算成仙得道,人若無情愛,又有何樂趣可言。

  「大人不要。」阿佑睜著眼,絕望的看著他。

  斯慕硬生生移開眼去,忽略心頭那一絲不忍,「誰叫你動了不該有的情念。」

  「大人,阿佑不喜歡你了,以後再也不喜歡了,你不要,不要……」話至此,只覺得腦中劇痛,阿佑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大人,阿佑再也不喜歡你了,你不要拔去我情根,即使,只是回憶也好。請你,不要毀去。

  眼角快速的滑落一滴淚,這句話,她永生永世,再無機會可以說完。

  斯慕這才低下頭,俯身抱起她。

  歎了一口氣,「阿佑,你早晚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在這一刻,他以為他做對了。

  卻忽略了在她說以後再也不喜歡他時,心底某個角落裡輕輕顫了一下的情緒。



楔子 第四章  當時錯

 阿佑只覺得自已睡了很久,睡得太久以至於遺忘了好多東西。

  輕輕睜開眼來,入眼所見,熟悉又陌生。

  「阿佑。」清潤的男聲傳來,阿佑巡聲望去,是一身青衣的斯慕,正緊張的走了過來。

  「阿佑?」看她睜眼不說話,斯慕伸出手去探她額頭。

  只是那只探出去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斯慕不可置信的望向阿佑。

  阿佑卻似無事人般,放下了擋在頭上的手,移移身子下得床來,看著斯慕,盈盈笑開,「大人,阿佑沒事。」

  阿佑記得的,這是皓月宮的主人,也是她要侍奉的大人。

  斯慕慢慢的收回手去,勉強的一笑,「沒事就好了。」

  他怎麼會忘了,被拔去情根的人,會忘掉所有與情有關的場景,也會忘掉,最後斷她情根的一幕。

  也罷,無愛無恨,於修行之人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事吧。

  阿佑一如往日的乖巧,或許要比往日更為乖巧。

  她會算好斯慕日常作息時間,起床時備好熱水,再不需要早早的候在門外,熱水換了一次又一次,才能等到他的起床;

  平日飯菜,也是規規矩矩照他吩咐去辦,再不會突起心思弄得不倫不類讓他哭笑不得;

  最受益的是那些花草,澆水施肥,再沒有出過差錯。

  是因為拔去情根,反而變得聰明了嗎?

  斯慕慢慢閉上了眼睛,嘴裡慢慢有了苦澀滋味。

  只不過是因為,她不再患得患失罷了。

  「阿佑,我片刻便回,你好好在家。」斯慕交待道。

  「是,大人。」阿佑低頭答道。

  斯慕走了一截,忍不住又回頭望去,只見阿佑俯身低頭站在原處。

  再不見往日,執著凝視卻又偷偷藏著怕被他發現的目光。

  「師兄?」流雲忍不住又喚了一次,「你這已經是第九次走神了。」

  歎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經書,「你今日是否有心事?」

  一向沉著冷靜不動如山的人,竟然會頻頻走神,當真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斯慕搖搖頭,卻仍是放棄似的站起身來,「先回了。」也不管流雲什麼反應,逕直走了。

  而流雲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只悄然合上了眼。

  「小丫頭,你這幾日花花草草都沒澆死過?」赫然是影剎,晃晃悠悠的又進了皓月宮。

  阿佑抬起頭看他,陽光刺得眼睛發疼,她瞇了瞇眼睛,才想起了他,記憶裡似乎是有他的影跡。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昨夜睡一覺,醒來彷彿把過去都丟了似的,模模糊糊記不真切。

  只不過,往日之事不可留,也不用太在意,她索性不再去想。

  影剎看見她目光,笑容頓時一頓。

  阿佑卻已站起身來,清淺一笑,「它們都還好,多謝……啊!」話未說完,便被他一隻手揪住臉蛋,提到面前。

  仔細的打量她半響,「他對你做了什麼?」

  阿佑拉著他的手,有點不習慣與人如此接近,只微微漲紅了臉,「大人能對我做什麼,我不過一小婢而已。」

  影剎又仔細審視她半響,手勁卻漸漸的鬆了,半響,卻又開口道,「你有沒有聽人說過,要治療舊傷,最好的方法,便是在那傷口上再加上新傷。」

  阿佑睜圓了眼睛,「那豈不是傷上加傷。」

  影剎臉上有了幾分不自然的神色,他是隱隱約約聽到人提起過與此相似的話,但是從他口裡說出來,怎麼完全達不到想要的效果了。

  索性把心一橫,拿冷眼看她,「你跟我走吧。」

  阿佑淡淡看他一眼,「此事你可以去問過大人。」

  「你居然願意離開他?」急促的語氣,掩不住的喜意。

  影剎看著她,展顏一笑,風華盡見。

  「那,便不用問過了,跟我走就是。」

  大手一張,便將她柔荑握在手中,卻覺得一股氣流直直撞來,不及細想,攔腰一抱,便將她擁在懷中浮於半空。

  「放下她。」斯慕大聲喝道,眼底有隱隱的風暴。

  影剎冷哼一聲,一雙眼睛卻老實不客氣的打量了他半響,「我覺得他不怎麼樣。」這句話卻是對著懷中的阿佑說的。

  阿佑卻只是不舒服的動了動,「你先放我下來。」

  影剎的目光冷森森的射向她,「你還是要他?」

  阿佑雙眼澄靜若水,「我家大人回來了,你可先問過大人。」

  影剎會意過來,快樂的光就從那眼裡直直射了出來,斯慕卻在一瞬間冷了臉色,「什麼也不用說,我不同意。」

  影剎將懷中阿佑放下,這才轉過身去看他,一字一頓的吐出一句話來,「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好,她,我要定了。」

  右手黑霧緩緩凝聚,連周圍流動的空氣也開始變得急促。

  阿佑後退了一步,只拿眼一瞟,一株山茶在兩人對陣的中心地帶左右搖擺。當下抿抿嘴,慢慢的挪過去,將那山茶抱到一旁。

  斯慕與影剎摒住呼吸,直到阿佑慢吞吞的將那山茶移走,才眼神一凝,動起手來。

  黑與白的對陣,溫暖與冰冷的碰撞。

  神之子與魔之子,究竟誰更勝一籌?

  阿佑並不是很關心,以她的靈力,也看不清楚,更不可能左右。

  所以她只是聰明的遠離了戰圈,還順手的,抱著那盆山茶。

  那一場爭鬥,鬥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等到天帝駕到的時候,皓月宮早成一片廢墟,除了阿佑懷中山茶外,一眾花草統統死於塵土飛揚之中。

  三道六界,花草一夜間枯死,還有生機者,惟余山茶。

  一聲佛喝,將纏鬥中的兩人震了開來。

  斯慕後退幾步,嘴角有一抹殷紅緩緩流下,而影剎,蒼白了臉,硬生生將喉頭的腥甜嚥下。

  天帝臉色難看,「你們可知闖下大禍?」

  斯慕略略掃了四周,卻不言語。

  影剎更是不會在乎是不是因為花草枯去天地間便失了顏色,只將臉偏向一旁,直截了當的一指,「我要她。」

  「我不許。」斯慕的聲音。

  眉頭跳了跳,天帝一時不能言語,目光移向一旁的罪魁禍首,殺意頓起。

  影剎嘴角緊緊抿起,一個虛晃,便將阿佑護在身後,卻因為這一動作,硬生生扯裂了先前的傷口。

  阿佑只是怔怔的望著那擋在她前面的身影,看那慢慢浸濕了燙金綢衫。輕輕伸手碰了碰,指尖儘是灼熱的鮮紅。

  影剎身子一僵,卻仍是挺直了背,朗聲道,「與她無關。」

  守護之姿如此明顯,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凝住。

  就在此時,普陀大仙走了出來,款款走到阿佑面前。

  影剎警惕的看著她,不著痕跡的又將阿佑往身後藏了藏。

  就連斯慕也忍不住往這邊靠了幾步,緊張的喚了聲,「大仙。」

  普陀靈山原本為神界眾人最高品階的修仙之處,普陀大仙朗朗清風,心懷廣濟,在眾神心中享有至高無上的威望。

  她輕輕擺擺手,示意兩人不用緊張,才抬頭看向阿佑,「紫草,我且問你,你願意跟隨斯慕,還是影剎。」

  聞言,阿佑並沒有一絲猶豫,甚至沒有看那兩人一眼,「大仙,我可以去普陀山修行嗎?」

  影剎飛快的轉身,一把按住了阿佑的肩膀,那手,竟有些微微的發抖。

  而斯慕,卻在一瞬間面如死灰,極緩慢的坐了下去。

  普陀大仙只看著她,微微笑著,「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看著滿地狼藉,美目無波:「我,誰也不要。」這聲音出來得平淡無波,事實上,於阿佑而言,本也該如此。

  「不,不是這樣的。」斯慕搖著頭,他的阿佑,該是會倔強拉著他的衣擺,努力重複著」大人,我喜歡你」的阿佑,他的阿佑,不是這樣的。

  右手漸漸握緊,直至能感覺到骨斷的劇痛。

  是他,親手毀了她情根,是他毀了的。

  「哈哈哈……〞鮮血不斷湧出,他笑得瘋狂。

  影剎卻將一雙眼睛狠狠的瞪向斯慕,「是你拒絕了她對不對,是你讓她絕望對不對?」

  「堂堂天界正神,既然拒絕了她,又何苦要強留她,你該死!」

  一掌揮去,卻在半空中掉落,只得摀住狂奔的真氣恨恨的看向天帝。

  普陀憐惜的一歎,閉目不語。

  天地一片荒蕪,入目儘是黃土。

  花草近乎絕跡,又是要花上百年,才能再現生機。

  斯慕影剎犯下重罪,貶入凡間,三世輪迴,待得歷經魔難,平息眾生之怨,才能重返。

  天帝話音落下,兩人皆閉目不語,尤其向來不馴的影剎,此刻更是神色傲然。

  天帝看了一旁的阿佑一眼,「若是有人不服,紫草阿佑便須承擔此責,毀去元神,形氣俱亡。」

  直到兩人離開,阿佑也沒朝他們望上一眼,只是覺得心下憐惜,可惜一身法力,不知修習了多少年。

  天帝神色冷峻,向她看了來,卻對著普陀大仙道,「不知大仙如何處置這紫草?」

  普陀大仙眼含憐憫,「仙氣之恩,血濟之德,紫草,你要早早還了去,才能了結前緣,早日飛昇。」

  阿佑不解,仙氣之恩她知道,可是這血濟?又是什麼。

  普陀大仙仙塵一指,紫草便掉落下界,半空中,只聽到大仙的聲音,「三世歷劫,紫草,端看你如何化解了。」

  「大仙?」天帝詢問的看向她。

  普陀大仙微笑,「三世輪迴,是否情根再續,端看這紫草的悟性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是緣是劫,是情是恨,惟心而已!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22 AM


【第一卷:紅塵一度】

第一章 尋找


     如今天下四分,最大者,為尚武的風國。

  當今風國,平帝當政。

  據說這平帝乃是暗殺了自已三個兄長才登上了皇位,登基之日,天降大難,花草頓枯,天下再無花紅草綠。

  於是偌大的御花園中,遍是樹木灌叢,惟一可見顏色的,便是冬末春來茶花開時。

  茶花茶花,無巧不成書,平帝尚有一胞妹,名為藥茶。

  藥茶公主品性淳良,以公主之尊,賜藥施食,曾經造福無數平民百姓。

  民間流傳,平帝狠絕,天神震怒;藥茶良善,得施雨露。

  要不然,如何解釋萬花蹤跡絕,惟余茶花開的景像?

  也或許,是平帝親刃手足,內心惶恐怕難安,所以格外疼龐唯一的胞妹,總之,藥茶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從朝堂至民間,得盡人心。

  當然,藥茶公主不僅得人間寵愛,更受盡天之眷顧。

  藥茶公主招駙馬楚宇,封為陽河王,與京城比鄰,是風國最富饒的領地。成親三年,有孕在身,竟是雙生子。

  大世子落地之時,枯萎多年的草地竟隱隱冒出新綠,雖只是曇花一現,卻也足以令世人振奮。

  二世子卻要難纏得多,又繼續在娘胎裡多待了幾個時辰,才在接生婆不屈不撓的努力下被拔了出來。落地不哭,只冷哼一聲便閉上了眼睛。不過,還是有當時在場的下人反對,二世子雖未大哭,卻有人看見那緊閉的眼角,有飛快滑下的淚珠。一個剛出世的嬰兒,能作這等無聲哭泣之舉,有幾人能信?於是這微弱的反對之語就不了了之了。

  是真是假,不過傳言而已,畢竟皇室候門,平常人等又如何去求證!

  大世子白衣翩翩,溫文爾雅,舉手投足,盡顯清貴風華,名為楚慕;

  二世子卻偏是相反,只著黑衣,喜怒無常,最是惹事生非,若不是仗著母親及兄長清名,恐怕早惹得民怨一片。這二世子,名為楚影。

  楚慕,楚影。

  阿佑坐在城門下,分析著這段時日聽來的消息,不明白怎麼就晚了一步,斯慕和影剎就已經在人間長成十五六歲的少年了呢?

  她以為,大仙指點她跟著來報恩,是要照顧他們長大的。可是現在他們都已經長大了,也用不著她了吧?

  她看看毫無法力的自已,再想想前日看過的那深門高院,應該是用不著她了,她肯定的得出結論。

  於是,她盤算著,去哪座山裡靜坐修行呢,人間百年,天界不過短短數月,這一世,應該很快就過了。

  旁邊有人走過,隨手丟了什麼東西下來,阿佑無意識的接過,捏在手中嘩嘩作響。

  「姑娘!」猛地的有人抓住了她手腕,聽那聲音,仿若見了親人。

  阿佑回過神來,不解的看著面前一臉富態的大叔,她才來人間時日不長,肯定確定以及絕對的不會認識面前的人。

  她眨眨眼睛,嗓音輕柔,「你認錯人了。」

  「不,我沒有認錯。」大叔很是固執的抓著她,然後用另外一隻空閒著的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沒有認錯,難道說是大仙派了別的人來監視她?

  那她想要不見兩位大人躲進深山裡去修行的想法看來是行不通了,阿佑有些喪氣。大仙,果然是大仙,連她什麼想法都算到了。

  阿佑勇敢的抬起頭來朝大叔笑笑,「您要帶我到王府去嗎?」終究還是不死心,要問個清楚明白。

  大叔笑得合不攏嘴,「是啊,是啊,我會給你安排得好好的。」

  眼看躲不過去,阿佑只得乖乖的站起身來,跟著大叔往王府走去。

  而大叔,也就是王府的管家楚福,終於放下心口的大石,將阿佑的衣袖抓得緊緊地,一刻都不敢放鬆的往回走。

  天可憐見,他終於找著一個肯侍候二世子的丫環了。

  看看阿佑手中還揉著的招工告示,他小心翼翼的扯了過來,遞給旁邊的僕從,「折平了收好。」

  留著等這丫環過兩天走了或死了,他還要用的。

  只在心裡祈禱,只但願這次二世子別這麼快給他找事做,好壞讓他緩上兩天。

  這時日,好的丫環,尤其是肯去侍候二世子的丫環真的不好找,更何況,還不能強搶,也不能強買,還得人家姑娘自願,要不然被公主或者大世子知道了,又是一重罪。

  唉!王府的管家,也有不能訴諸言語的苦啊。

  「丫頭,你得多呆待點,多扛上幾天,啊?苦是苦了點,但是在其他方面不會虧待了你的。」一路上,他這樣語重心長的告訴阿佑。

  阿佑點點頭,她知道,大仙說她是來還仙氣血濟之恩的,所以再苦她也要忍著,這是大仙給她的歷練呢。

  楚福看著她瘦瘦弱弱的樣子,暗自歎氣,估計那告示很快就又需要用上了。

  一邊才又想起來問她,「姑娘,你叫什麼?」

  「阿佑。」難道大仙忘了告訴他自已的名字?轉念又想,也有可能,畢竟大仙只知道她是紫草。

  「姓呢?」接著問。

  姓?阿佑一怔,半響才回道,「斯,斯佑。」

  是大人度她幻化,跟著他的姓,約莫是沒錯的。

  「滾!」阿佑跟著大叔七拐八拐的剛拐進一個院子,就聽見一聲怒喝,緊接著,前面的大叔靈巧的一閃,黑乎乎的某物便直直砸在尚來不及反應的阿佑頭上。

  院中一片寂靜,阿佑愣愣的伸手摸摸額頭,並不很疼,就是覺得辣乎乎的熱,手上粘粘的,拿下來一看,指尖已經染上了紅色。

  猶如當日擋在她身前的那個人背上,滾燙的濕熱,同等的鮮紅。

  「滾!」短暫的靜寂過後,暴怒的聲音又響起,一個穿著青衣的小丫頭捂著臉,跌跌撞撞的從阿佑身旁跑過去了。

  「二世子。」大叔一拱手,還來不及說完,少年的聲音又氣急敗壞的響起,「這又是個什麼鬼,給我攆出去。」

  阿佑抬起頭來,向院中望去,黑衣少年倚在一棵梨樹下,長髮高高束起,雙眼猶如沸騰的烈焰,正顯示著主人此刻燒得正旺的怒火。

  就那麼隨意的站著,也自站成一種尊貴的神態。

  影剎,多了幾分稚氣還來不及修成冰寒之氣的影剎。

  「不是鬼。」她喃喃道。

  「什麼?」似料不到她還敢回嘴,少年眼中的火又旺了幾分,直要將人灼傷般亮了起來。

  阿佑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不太在意的又在衣服下擺蹭了蹭,才又正色道,「我不鬼,我是阿佑。」

  她不是鬼,只是她不能說她是一棵草,尚未成仙的草。

  楚影抿著嘴,打量著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女子,那一剎那,有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尤其那雙眸子,清亮如星,仿若天地初開,最純淨清淡的顏色。

  心頭忽然湧起了憤怒,來世洶洶控制不住的憤怒,他一個閃身躍了過來,緊緊的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推開,卻更像挽留。

  「我討厭你,討厭你。」這句話一出,似乎那莫名而來的憤怒全都找到了出口,忽啦啦一起湧出。

  一把把她推到地上,楚影咬著牙,又踢了她一腳。

  真的很討厭她,一看見便忍不住的討厭。討厭得他心都在顫抖。

  「楚福,把她給我關起來。」



第二章 丫環

楚福只覺得這幾日頻頻擦汗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以前他是擔心找不著合適的丫環,擔心二公子脾氣太壞,動不動就把人殺了傷了攆走了,總是奢望著能來個三頭六臂的人當他家二公子的丫環。

  可是現在,果真來了這麼個人,當然沒有三頭六臂,只是個瘦瘦弱弱的小丫頭,居然果真也扛住了這麼幾天,他卻又矛盾了。

  想要她留下,卻又想要她離開。

  人都是自私的,身為府中管家他自有職責在身;可是,卻又還有那麼良知在,不忍心一個好好的丫頭那樣沉默著送了命。

  已經三天了,三天來,二公子沒有讓那丫頭吃過一口飯,光喝水這人怎麼撐得下去?

  偏偏公主駙馬加上大公子都已經外出了,真是想找個求救的人都沒有。

  終於,忍不住,站在了那被關的門前,輕聲道,「阿佑,你家有什麼難處麼?」

  要不然,她幹嘛巴巴的來做這不討好的事,說不定還要賠上條命!

  幾日不進食,阿佑臉色顯得更白了一些,她緩緩搖頭,「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來,這句話沒有問出口,因為他看見,二公子正背著手,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神情陰冷。

  阿佑倒不知門外情景,只將頭靠在牆上,有些無力。

  人都要吃飯的,人不吃飯要死的;

  那草呢,還沒有修成仙的草,死掉會去哪裡呢?

  「大叔,楚慕呢?」

  都還沒見著大人呢,不知道就這樣死掉的話,大仙會不會算她已經陪著了他們這一世?

  楚福張了張嘴,眼中閃過瞭然,又是為著大公子來的。

  暗歎一聲,向著那面色越加不好看的二公子行了一禮,退到一旁。

  直到二公子踩著不輕不重的步子踱過去,他才抬起略顯沉重的頭顱。

  可歎天下盲目的女子,總是為著那驚鴻一瞥的心動,就丟了心失了魂。

  大公子那樣的人物,又豈是平凡女子可以肖想的。

  門輕輕被推了開來,阿佑睜開眼睛,

  當清眸如水,碰上了烈焰之眼,是火掩了水,還是水滅了火?

  阿佑只是慢慢的彎了嘴角,笑了,就算變作了人,那位大人,還是帶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不許笑!」一看見她的笑,楚影的心裡就不舒服。

  更何況,她還是為著那個人來的,又是為著那個人來的。

  「咚!」用腳踢正子椅子,坐了下去,冷冷的看著她,也不說話。

  阿佑也沒說話,不過那是沒力氣了。

  「哼!」楚影不滿意了,重重地哼了一聲。

  阿佑終於努力的睜開了眼睛,嘴抿了又抿,終於說出了一句話,

  「我餓了!」

  她從來不想委屈自已,想說的話,就那麼自然的說出了口。

  就像在她那段失去的記憶裡一樣,喜歡,就說出了口,百折不撓。

  就算最後一切成了虛無,這人的性子,其實也還是沒有改變。

  所有的情緒都被這句話堵住了,楚影整整調節了幾息之後,才擠出一句話來

  「不准吃。」

  「可是我餓了。」

  「不准。」

  「好吧」

  ……

  阿佑覺得很委屈,她明明是從善如流的說不准就不准算了,可是影剎大人還要給她臉色看。

  楚影眉頭跳了好幾跳,才咬著牙站起來,

  「去吃飯。」

  所以說,老天總是喜歡和人作對的,天上掉下來的影剎大人,也是一樣。

  不過事實證明,那頓飯也不是好吃的。

  雖然說她只是株草,可是她也是會累的。

  阿佑看著面前堆得如小山一樣的衣服,大大地歎了口氣。

  楚福在旁安慰道,「二公子吩咐了,只要你把衣服洗完了,明天就可以吃飯了。」

  阿佑抬起頭,「這裡的人,一天只吃一頓飯嗎?」

  「呃?」他還在那想著怎麼回答,小丫頭已經低下頭去,自言自語,

  「還好,一天還有一頓。」

  總比三天一頓好太多了。

  阿佑專心的洗著衣服,就像以前,她洗著大人的衣服一樣。

  仔細地,專心地,專業地……

  在她的眼裡,衣服就是衣服,誰人穿的都是衣服。

  在旁人的眼中看來,就不一樣了。

  阿佑正洗得興起,「呯!」一塊不算小的石頭砸入水中,濺起她一身的泡沫。

  「笨蛋,連衣服都不會洗。」

  阿佑不會聽錯,這是原來的影剎大人,現在的楚影二公子的聲音。

  有些困惑了,莫非人間連洗衣服都是和原先不同的?

  「二公子,」阿佑頓了頓,確認這個新稱呼是沒有叫錯,才接著說,「你來教我洗。」

  牙齒有被咬碎的趨勢,心裡頭有一股小心撲騰著往上冒,就在快冒上煙來的時候,卻又撞進了那雙眼睛,流動著清澈的光,明明很安靜,卻會讓你的心跳,失了節奏。

  滿肚子的怒火一古惱兒消失了,楚影這才發覺自已的異常。

  一向冷如冰寒如霜只是偶爾暴躁發發火的人,這幾日居然把發火當成了家常便飯;

  一個看不順眼就直接把人丟出去,或者直接推下河的人,這幾日居然養著她吃了一頓閒飯,還任她說些完全不在常理的話來把自已氣個半死。

  是自已突然間變了,還是她的功力太深厚了?

  而此時的阿佑,在求教未果之後,趁著他呆愣的功夫,想想明天的一頓飯,又蹲下 身去洗衣服了。

  用手搓,細細的從衣領到衣袖一處都不放過,搓完了之後,放清水中洗,要在水中將衣物撫平,拉直,再細細抖開。

  反正她本來就是個婢女,只不過工作地點從天庭改到了人間。

  所以她做起來,無比嫻熟。

  她又去拿另外一件衣服的時候,一雙腳阻止了她。

  她眨眨眼,確認自已沒有看錯,的確是一雙腳。

  楚影已經平靜下來,並且分析過了,他會生氣的原因,只不過是不喜歡她洗衣服時專注的樣子,尤其,那還是別人的衣服。

  不再去想近日這紛紛擾擾突如其來的複雜情緒,他順從心意的脫下身上外衫,丟給阿佑,順便再留下一句話,

  「洗完了拿來給我看。」

  走幾步,又補充了另外一句,「除了我的衣服,不准再洗。」

  阿佑拿著手裡的衣服,欲哭無淚,那她自已的衣服要誰洗。

  就算是草,在成人形的時候,也還是要穿衣服的。

  「大人,你在哪裡呢?」阿佑仔細的回想了一下,還是覺得自家大人好。

  至少,會讓她吃飯,洗衣服,洗自已的衣服。

  可是聽說,出遠門去了,很遠的遠門,歸期不定。

  是一家三口出遠門去了,突起又起了疑惑,那為什麼獨獨留下二公子了呢?

  阿佑抱著衣服,興沖沖的往楚影的院中跑去。

  院中沒人,連平時守著的侍衛都不見了,阿佑自是不知有什麼規矩,一路暢通無阻的衝了進去。

  「滾!」這一次是聲音夾雜著怒氣還有別的什麼,阿佑還沒來得及分辨,便被一股勁風托起,生生甩向院中。

  緊接著,楚影的身形如鬼魅般閃出,一隻手掌就牢牢的扣在阿佑的脖子上。

  有些無法喘氣,阿佑卻只是乖巧的閉上眼睛。

  人死了變成鬼,草死了要變成什麼?

  反正應該大仙也不會害她,她是不是要變成妖再回天上去修煉,這樣想想其實也挺好的,原本她也就沒什麼好牽掛的,能這麼快就回去也沒什麼不好。

  當然,一根筋的阿佑並沒有想到,她其實並不確定她會不會變成妖。

  可是就在阿佑的脖子輕輕作響的時候,楚影卻突地放開了手,飛快地站了起來。

  那一刻,居然會覺得心悸,楚影背在身後的雙手,難以自制的顫抖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滾!」

  這一次,沒了火氣,卻足以把人凍成冰。

  阿佑使勁的咳了一陣,才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把還抱在胸前的濕衣舉到楚影面前,「二公子,你的衣服。」

  「我叫你滾。」

  阿佑忍著脖子上的痛,去拉他的右手。

  一時猝不及防,或者也是沒想過居然有人在這種境況下還敢去碰他的右手,楚影的右手就被她拉了起來。

  將濕衣服搭在他抬起的右臂上,阿佑指指他握成一團從未展開過的拳頭道,「放放衣服的話,手臂就可以了,這裡不用沒關係。」

  也不管他反應,自顧自的走了。

  而楚影,呆呆的站在那裡。

  第一次,沒有殺掉見過自已右手的人。

  他的右手,天生就握成拳頭,從來不曾打開過。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31 AM

第三章 見面

     阿佑自然是回去睡覺了,夜裡,自然是夢也沒有的。

  只除了,有些餓。

  早晨,起來,二公子居然沒有來騷擾她。

  阿佑出了屋,逕直去找楚管家

  「大叔,我昨天洗了衣服的。」

  「嗯!」大叔一頭霧水的望著她。

  阿佑點點頭,「所以我要吃飯。」

  端著飯菜,嘴巴一張正要往裡送,卻突地想起昨日所見的一幕:空空曠曠的院子裡,悄無聲息的大廳中,二公子一人坐在長長的桌子那端,用著左手,極緩慢極緩慢的吃飯。

  阿佑覺得那是緩慢,當然,人間的人,說那叫優雅。

  二公子的院子裡,這一次,有人。

  一堆的侍衛,齊刷刷的跪在院子裡,而二公子,正擺著個冰塊臉,動也不動的坐著。

  「二世子?」侍衛甲頂著滿頭的汗,聲音都帶著企求。

  「滾!」這是他最愛用的一個字。

  「二……」

  沒有機會說完了,都沒有看見他怎麼出手的,一連串的人就不見了。

  「撲通」,」撲通」……片刻之後,湖中心響起了人掉落的聲音。

  阿佑看得眼睛都不轉。

  楚影這才轉過頭來看她,直看到她手上的盤子,臉色變得更陰沉了。

  阿佑這才走過來,將手中的飯菜將他面前的石桌上一放。

  也不說話,開始吃飯。

  只是,她這才發覺,用左手吃飯很辛苦的。

  楚影沉默著,看那丫頭笨拙的左手執筷,夾起一個土豆,又哧溜溜的滑了下去,再夾,再滑……如此反覆好幾次,終於晃晃悠悠的夾起一個來,脖子伸得長長的張著嘴去接,那土豆卻又跳躍著從另一頭滑下去,直直掉到桌上,還彈了兩彈。

  阿佑氣鼓鼓的瞟了他兩眼,又去碗裡重新作戰。

  千辛萬苦的,終於吃進口去了一塊。

  抬起頭來,努力朝他一笑,「我們那裡,都是這樣吃飯的。」

  所以沒有什麼好丟臉的,不用躲起來一個人吃飯那麼淒慘。

  那可是和大人一樣厲害的影剎呢!

  不知道大仙有沒有在天上看著,應該會算阿佑已經慢慢報恩了吧?

  阿佑在心底暗暗歎氣,雖然她一點也不知道,影剎大人何時對她有恩了。不過大仙說的話,一定是對的。

  楚影看著她,視線慢慢地從筷子上,移到她的額頭。

  那光潔的額頭上,有一道尚未癒合的疤。

  讓人看著那麼不舒服。

  「醜八怪!」他說。

  很傻很笨很難看很奇怪的丫頭,讓他每每看到心頭就又酸又痛又怒火沖天的人,明明討厭得咬牙切齒,卻忍不住總想看她。

  總想,靠近一點,忍著討厭和憤怒再靠近一點。

  楚影看著她,清晨的陽光暖暖的灑在她身上,她專心致志的吃著飯,用著不協調的姿勢。

  這樣的寂靜裡,仿若能聽到風微微拂過的聲音。

  這樣的場景,竟覺得似曾相識,是在夢裡見過麼?

  這個念頭一起,楚影立刻從恍神中清醒過來。

  自嘲地一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何曾相信過夢境,更何況對像還是這麼個讓人討厭的丫頭。

  他於是站起身來,再不看她那笨手笨腳令人發笑的樣子。

  「吃完飯跟我出去。」

  「去哪裡?」嘴裡還含著飯,模糊不清的問他。

  「不許問。」

  ……

  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彎,阿佑在馬車裡被搖得昏昏欲睡的時候,終於到了目的地。

  掀了簾子探出頭來,阿佑被那突然撞入眼中的顏色給晃花了眼。

  雖然她來人間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她還是知道,這金晃晃掛著招牌「花滿樓」的地方,是男人的銷魂之所。

  這樣想著的時候,阿佑就著面前突然伸出的手,跳下馬車去。

  楚影斜眼看了她一眼,便抓著她的手,大踏步地走進去。

  門口花枝招展的姑娘一扭一擺地過來,卻在看清來人時,收斂了臉上輕佻的笑,微微俯身,沉默著退了開去。

  楚影一路目不斜視,臉不紅氣不喘地一路往後院走去。

  阿佑倒是好奇地東張西望,有後來所謂男人的銷魂之所,就是抱抱摟摟,嗯,再順便嘴對嘴交換一下口水?

  「不准看。」耳邊傳來森冷森冷的聲音,阿佑立馬乖巧地低下頭,只看著眼前的路。

  完全沒有發現,自已是被某人拉著手牽進來的。

  或許,那個某人自己也沒發覺。

  兩人都沒發現地不妥之處,當然有第三人發現了。

  花翩翩斜倚在臥榻上,笑意盈盈的望著由遠及近的兩人,在阿佑清秀的小臉上多轉了幾圈,在感受到旁邊射來的數把眼刀之後,才聰明地將視線轉移到兩人相握之處,隨便看了那麼兩眼之後,才定格到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的楚影身上。

  「你怎麼來了?」

  楚影輕飄飄的瞪他一眼,寒意更深了,花翩翩不自覺地笑得更歡暢了。

  將手中還牽著的阿佑往前一放,「把她額頭上的東西,去掉。」

  花翩翩看著兩人,輕笑不語。

  清涼的藥塗上額頭的瞬間,阿佑抿了抿嘴。

  「痛?」花翩翩的臉近在咫尺,

  「有一點。」阿佑眼睛都沒眨一下。

  花翩翩有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就那樣捧著阿佑的臉,那眼睛,越發燦若星辰。

  楚影倚在門口,眼眸微抬,讓人看不清楚神情。

  而阿佑,伸手輕碰了一下額頭,咧嘴而笑,「現在真的舒服很多了呢!」

  眼中波光瀲灩,花翩翩緩緩鬆了手,將臉拉開距離。

  楚影稍稍直了身子,看著阿佑,若有所思。

  將一個小瓷瓶丟入阿佑手中,花翩翩又懶懶地躺回去

  「回去再擦幾天就沒事了。」

  「哦!」阿佑點點頭,隨手放入懷中。

  「可要仔細了,女子破了相,當心你未來相公不要你。」花翩翩一手撥弄著榻旁的琴弦。

  阿佑愣了愣,方才脆聲答道,「不會。」

  她無意於世間情愛,只想完成歷練,早日得成正果。

  「是嗎!」花翩翩也不以為意,只徐徐的掃了某人越發冰冷的臉,噙著笑意,雙手拂動琴弦。

  琴聲柔軟,如泣如訴,點點如淚浸入心間,道盡多少情愛癡纏。

  翩翩一曲,人間歌舞歇!

  花滿樓老闆的琴藝,由此可見一斑。

  一曲既罷,花翩翩看向阿佑,「阿佑可喜歡?」

  阿佑回過神來,看向那雙彈琴的手,以及手下的琴。

  記憶裡,影剎大人也教過她彈琴,可是,她是為什麼要去學呢?

  指尖有些灼熱的痛,她掉轉視線看向自已雙手,青蔥如玉。

  「阿佑,要試試嗎?」

  恍惚中,花翩翩這樣問道。『

  把手放在琴弦中,阿佑愣愣的看著,手隨著習慣而動著,那熟悉而陌生的感覺,彷彿演練了千百萬遍。

  是為了什麼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是為了什麼在月光下不停撫琴?

  是為了什麼努力,直至指尖緋紅鑽心的疼痛?

  ……

  「夠了!」一聲怒喝,影剎一掌揮去。

  花翩翩愣了,因為他心愛的琴,瞬間成灰;

  阿佑愣了,是因為她臉上不知何時爬上了淚水,手指輕沾,連她自已也是茫然。

  為什麼,她會有眼淚?

  「怎樣?」將阿佑叫出去之後,楚影壓低了聲音問道。

  花翩翩收起了人前的笑容,眼神清亮。

  「她不為我媚功所惑,不為琴音所擾,不是心中已有愛人,而且堅若磐石,那便是……」頓了頓,看向他,「絕頂的無情。」



第四章 生病

 楚影出去的時候,已經有淡淡夜色。

  視線隨意一掃,已經看見門外長廊上倚坐在欄杆上的人。

  他站著沒動,花翩翩此時卻剛好出來,在他身後輕笑道,「剛才不肯讓你的小丫頭吃飯,怎麼?現在又心疼了?」

  楚影瞪他一眼,背著手走了過去。

  慢慢走近,那腳步卻放輕了。

  阿佑靠著長廊上的柱子,閉著眼睛儼然已經熟睡。

  果然,是個沒心沒肝的丫頭啊!

  花翩翩在心中暗歎。

  而楚影,已經一腳踢過去,阿佑就咕碌碌地滾落下來,揉著惺忪睡眼,茫然地抬起頭來,這才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

  連忙跪好,「二公子。」

  「走了!」楚影一甩衣袖,前頭走了。

  阿佑從地上爬起來,按按被踢了一腳的小腿,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愛情的世界裡,誰先心動,誰就是輸家。

  這一刻的花翩翩,笑得格外動人。

  「你的琴,誰教的?」馬車裡,楚影終於出聲

  「就是……」忽地反應過來,阿佑雙手把嘴巴按得緊緊的,生怕它不小心漏出點什麼來。

  她沒有忘記,大仙說過的,漏了身份,或者,說了那句話,那麼這一世的歷練,也就結束了。

  眼睛冷冷的盯著她,透著不可錯認的凌厲。

  阿佑硬著頭皮承受著,一雙眼睛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眼前人。

  一路的低氣壓,終於在到府門前宣告結束,楚影長衫一掀,掉頭下了馬車。

  阿佑舒口氣,拍拍胸膛暗道總算過關了。

  卻見楚影身形一頓,頭也不回的吩咐,「既然精神還好,今晚也就不用睡了,直接去打理花園吧。」

  阿佑下馬車的動作定住了,好半響,才吞吞吐吐的應了一聲,「好!」

  聽見那懨懨的聲音,楚影才抬腳往府裡走去,一時之間,心情好了不少。

  頭疼的,變成了楚福。

  王府裡的花園,自有專人打理,哪輪得到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

  與阿佑大眼瞪小眼許久,楚福一攤手,

  「你自去隨便找個地完成二公子的吩咐吧。」

  背著手,睡覺去。

  而阿佑,只能呆站一會兒之後,自顧自地,去尋找需要她整理的花園。

  拖著疲憊的步子,阿佑只差沒把兩條腿走斷,也沒看出來,哪裡需要整理。

  直到,那滿園的山茶撞入眼簾來。

  心狠狠地一撞,雖不是花開季節,可是皓月宮中日日悉心照料,又怎麼會認不出來。

  濃濃夜色之中,萬籟俱靜,只有那滿園山茶無聲的搖擺。

  阿佑蹲下身去,滿心歡喜的閉著眼輕輕碰觸那茶花。

  熟悉的氣味,叫她瞬間心安下來,彷彿又回到了皓月宮的日子,安靜而悠長。

  彎著嘴角,看向四處,笑容卻在一頓之後瞬間放大,無限熱烈。

  花園的一隅,茶花的掩映下,竟種著一小塊紫草。

  紫草,心口有幾分激越:縱然是轉世為人,大人,也還是記得皓月宮中的山茶和紫草嗎?

  幾乎是小跑步的跑到牆角,幾乎是不能自控的,俯下身去,想要將那草兒擁入懷中。

  就仿若是將自已擁入懷中,淺淺的暖意……

  卻不知,第二日清晨,王府一陣騷亂。

  楚影聽得管家來報,那小丫頭居然不知所蹤,房中被褥整整齊齊,昨夜根本就沒人睡過。

  牙關暗暗咬緊,左手一使勁,那門便留了重重一個手印。

  「找,給我找!」

  就算是翻遍每一寸土,也要把她找出來。

  可是,就在邁入大哥的院子那一剎那,沖天的怒火卻忽然變成了另外一種情緒。

  阿佑蜷著身子躺在一堆雜草中,縱是晨露含霜,也無損她睡夢中的恬靜。

  心,突然就靜了下來。

  那些自出生以來便不得安生的夢境;

  那自記憶以來便覺得空空如也的靈魂;

  那些,宛若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一角的煩躁;

  都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站在那裡看了很久,才緩緩走過去,俯下了身。

  右手不便,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早已有侍衛過來,卻被他一個冷眼給瞪了開去。

  左手托起她的身子,右手穿起她的膝蓋,便將她穩穩的抱起。

  熟睡中的阿佑,只覺得正在遍體生寒之際,突然貼上了溫暖,忍不住的彎了嘴角,往那處更靠了過去。

  楚影的身形頓了頓,低下頭朝懷中看去,只見那粉樣蜜腮正靠在自已懷中,猶自帶著笑意。

  一時之間,溫柔流淌,是他自已都不熟悉的情緒。

  阿佑只當自已是紫草幻化而成,夜眠月下也不覺有什麼不妥。

  卻不知,這凡世濁氣之重,以她初初之形之軀,又如何能不受侵襲。

  那一日回來之後,就迷迷糊糊的發起高燒。

  大夫把了脈,開了藥方,才恭恭敬敬的向房內散發著冰寒之氣的人回道,

  「二公子,阿佑姑娘只是受了風寒,喝了藥,發了汗就好了。

  話停在這,卻嘴唇動動,似乎意猶未盡的樣子。

  「說!」極不耐的聲音蹦出口來。

  「阿佑姑娘體質偏寒,血相虛弱,是身體有虧之相。二公子內功走的是陰寒的路子,以後,當,當……」

  「滾!」沒等他當完,楚影便摔了杯子。

  大夫也不急,收拾了藥箱走到門口,卻又緩緩轉過頭來,那床上的阿佑,即使是燒至如斯程度,卻連一句糊話也無。

  是不是,那夢境已是一片虛無?

  出得院來,那大夫難得的歎了一口氣。

  皇族之中,他診病無數,有幾人能得這般澄靜心思?

  便是平凡百姓,也多的是煩擾憧憬之事,哪能做到真的心無雜念。

  阿佑昏昏沉沉的睡了兩天,那位府中人見人怕人遇人冷的主子,也在這下人房裡待了兩天。

  直將管家急得,要不要將下人房改造一下,好壞得有個舒服的小憩之所啊,像這樣二公子整夜整夜的坐,算是怎麼回事啊!

  而此時,千里之外,京城之中的王府另三位主人也是坐在正廳之中,久久不能語。

  藥茶公主將手中書信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才含了幾分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家夫君,

  「我沒有看錯吧,影兒那性子,居然會守著個丫頭不眠不休兩日?」

  駙馬楚宇,雖已至中年,卻也穩重儒雅,不難看出年輕時的英俊,此時方才笑道,

  「管家是這樣說的沒錯。」

  藥茶公主的臉上,這才顯出幾分喜意來,「雖只是個下人,但好壞影兒也開了竅了。」眼波一橫,盈盈如水的向廳中另外一人看去。

  那人只悠悠的品著新出的茶,眉眼之間,一片淡然。那雙眸子隱有波光點點,竟似滿天的星辰落入。

  如瑾如玉,風儀天成。

  忍不住心頭又是驕傲又是失落,公主歎道,「只是不知慕兒何時才能尋得意中人?」

  楚慕嚥下口中茶香,又凝神感受了好一會兒,恍若未聞。

  耳聽得母親又不屈不撓的問道,「你表妹逝雪郡主,性格溫柔可喜,看來對你也是心儀久之,我兒可有此心思?」

  楚慕緩緩一笑,「慕,無意。」

  只這一句話,便如數年來所做的那樣,澆熄了母親盼望得近乎急切的目光。

  「唉!」長長歎息聲起,「為啥別人家的都是煩惱兒子風流韻事太多,不知如何取捨。偏偏到了我們王府,卻變成了這般淒涼模樣。」

  楚宇聞言,不由得淡淡一笑,「實在想煩惱一下,我們不若回府去吧。」

  「好啊,也看看那丫頭生得哪般模樣。」

  聽得父母親興致勃勃的討論,楚慕可有可無的將視線移到門外。

  門外晴光方好,幾個下人匆匆忙忙有來有去,極平常的樣子。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34 AM

第五章 茶花

    「你過來。」

  睜開眼來的阿佑,還沒摸清是怎麼回事,嘴裡被灌了一大碗藥之後,二公子那冷冰冰硬梆梆的話就砸過來了。

  阿佑奇怪自已怎麼會渾身無力,卻還是硬撐著,從床上滑下來,一步一步蹭到楚影身邊。

  直到她安然走到身邊,楚影才放鬆了隨時準備伸出去的左手。

  「給我洗臉。」楚影閉了眼睛,將臉湊到她面前。

  阿佑幾乎要歎氣了,勞二公子大駕到她房裡來,只不過是要她幫他,洗臉?

  旁邊早已備好了水和帕子等物,阿佑更想歎氣了,既然萬事都俱備了,幹嘛不把臉一起洗了?

  把帕子從水裡撈出來,拎乾,一隻手固定住他的臉,一手拿著帕子,一點一點,從額頭上,擦過那冰雕般線條分明的臉。

  不用睜開眼,也可以知道她臉上一定有著專注的神情,那清澈眼底,只映得下他的容顏。

  所以他說,「再洗一次。」

  「為什麼?」阿佑仔仔細細端詳一陣,確認已經洗得乾淨。

  「洗!」沒有更多的解釋。

  「哦!」誰讓她是小丫頭呢。

  終於第三遍洗完之後,楚影睜開了眼,「餓了沒?」

  眼睛一亮,阿佑誠實的點點頭。

  「飯菜端進來。」

  楚影這樣吩咐的時候,楚福差點在門口跌了一跤。

  不是吧,一向在吃飯時候,連公主駙馬都要趕得遠遠的人,如今居然果真要和一個小丫頭共桌?

  他瞪著眼睛看著公子吩咐的菜色一樣樣傳入,倚在牆邊半點喘不過氣來,

  完全,是被嚇的。

  看見阿佑仍然辛苦的用左手夾菜,楚影看得眼睛都不眨。

  阿佑抬頭看他,半天,才說,「我以後會用得和你一樣好的。」

  「笨蛋!」楚影面無表情,卻抬手將她半天都夾不起的菜一筷子夾到她碗中。

  沒有阻止她這樣可笑的行為,他身邊的丫頭,自然該跟他一樣,就連左手,都應該一樣。

  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吃起了飯,間或,幫那丫頭夾個菜什麼的,誰讓她那麼笨呢,連個左手都用不好。

  其實,兩個人吃飯,就算不說話,也要比一個人,熱鬧得多,他突然這樣發現。

  「吃飽了?」楚影這樣問她。

  阿佑擦擦嘴,點頭。

  「那就去睡。」

  話音出口,就直接把她往床上拖。

  「我不要睡。」雖然她的確覺得身上乏力,有些睏倦,可是她剛剛才從床上爬起來,怎麼又叫她去睡。

  「我叫你睡。」拿眼瞪她,阿佑倔強瞪回去,卻發現公子眼裡那明顯的紅血絲。

  楚影索性不再說話,直接拎起她往床上丟去。

  痛!阿佑小臉皺成一團。

  「睡!」簡直是魔音穿腦,睡就睡,阿佑賭氣的一拉被子蓋住頭,不理他。

  那他該走了吧?

  阿佑豎著耳朵聽動靜。

  結果,她越聽越狐疑,腳步聲是響起沒錯,但是為什麼是朝自已這個方向來的?

  還來不及掀開被子看個究竟,就已經被一雙鐵臂給牢牢環住。

  「你幹什麼?」阿佑的聲音悶在被子裡,開始掙扎。

  楚影連人帶被子抱住,往裡移了移位置,躺上去。

  「閉嘴,睡覺。」

  阿佑在被子裡動了半天,終於拉開一條縫隙,透了口氣,無語望天。

  二公子,你要睡你不知道回你房間去睡啊?

  這話她沒機會說出口,因為抱著她的那人,已經閉上眼睡著了,眼斂下有淡淡的青色,那臉色也不見往日的紅潤,嘴唇上有乾開的裂紋。

  耳聽得旁邊有規律的呼吸聲,阿佑的眼皮也重重地搭下來,也想睡了。

  所謂男女大防,一個不屑,一個不懂。

  頭痛的,是外間眼皮直跳的楚管家。

  最先醒來的,是阿佑,因為某人抱得越來越緊,她已經渾身僵硬了。

  「二公子?」她喊,沒醒。

  「二公子!」她再喊得大聲一點。

  楚影睜開眼來,似醒非醒的樣子,看看阿佑,就直接把臉貼上來,蹭蹭,極滿意的從鼻子裡「唔」了一聲。

  「二公子!」阿佑繼續喊。

  「乖,睡!」索性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阿佑看著近在咫只的容顏,皺了眉,也不及思索,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動作。

  張嘴就朝面前的人咬去。

  ……

  臉上一疼,楚影反射性就向前揮去,卻又在半途中想起了什麼,硬生生的改了方向,收回來一拳拍在自已肩上,從床上滾落。

  「你在幹什麼?」一手摸著臉,楚影怒不可遏。

  阿佑氣鼓鼓的看著他,「誰讓你抱著我手動不了,喊你又喊不醒,所以我就,就咬了你一口。」在他的目光下,阿佑越來越說不下去,到了最後,只餘了一點尾音。

  但楚影是誰,當然聽清了她最後幾個字。

  腦袋像被爆竹炸了一下,哄哄作響,她說什麼,咬了他,在他臉上?

  等意識到這句話表達的意思,楚影就摀住臉,睜大了眼睛。

  而阿佑,也不明所以的,看著二公子以極快的速度從她房間裡消失了。

  楚影回了自已院子,「給我滾出去!」

  剎時間人都走得乾乾淨淨,不明白是哪裡又惹得公子生氣了,一干人等愁眉苦臉的候在院門口。

  而楚影,關了房門,才放下了捂著臉的手。

  鏡子中,左頰微微發紅,印著一個清晰的牙印。

  心,怦怦的跳快了幾下。

  楚影微微彎了嘴角,「原來我的小丫頭,還有這麼尖利的牙齒。」

  「二公子,幾位主子已經啟程回府,明日就該到了。」

  楚福雙眼努力的盯著地面看,盡量不往上瞟,他可不想問公子臉上的牙印是哪裡來的。

  楚影轉著手中的杯子,好半天,才問,「大公子呢?」

  楚福詫異的抬起眼看他,卻又在接觸那張臉時迅速調轉了視線,好吧,今日他也不想問一向與大公子不親近的眼前這位,怎麼突然關心起大公子的行程來了。

  「自然是三位主子一起回。」

  「阿佑在哪裡?」

  「在,在大公子的花園裡。」楚福只覺得後背上的汗流得更快了,只得把頭低得更低一些,「屬下去把她叫來?」

  半天沒有聲音,他抬起頭來,面前哪還有人!

  滿園山茶中,身著嫩黃衣衫的女子,很容易找到。

  她正滿頭大汗的清理著每株茶花下微有些枯萎的葉子,仔細查看著根莖處有沒有蟲害和水損的痕跡。

  渾然不覺趴在地上時的泥土,污了身上新穿的衣裙。

  那場景,其實並不美麗,尤其,那個女子也不是什麼天香國色,她只是,她只是……

  楚影放慢了腳步,她只是,眉目如畫。

  「你喜歡這茶花。」看著她臉上異於常日的歡喜,他的話是陳述句。

  「嗯!喜歡。」毫不掩飾自已的感覺,阿佑大大的點頭。

  「這是大公子的院子,他不喜歡別人隨便動他的茶花的。」他這樣說。

  彷彿想起什麼,阿佑臉上的喜悅淡去不少,大人,的確不喜歡自已去動他真正寶貝的那些東西的。

  一定是她笨手笨腳的原因吧!

  「來我的院子吧!」像是瞬間作了什麼決定,楚影看著她,接著說道,「在我的院子裡種很多茶花,我允許你隨便動。」

  「如今雖然花草皆不盛,但是種子倒還是有的。你若喜歡,我給你找些來讓你種,只是種不活可別找我哭鼻子就行了。」

  阿佑張著嘴,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半天,才張嘴道,「原來你一口氣可以說這麼長的句子啊!」

  一口氣堵住,楚影心中怒意又起,「總之你給我滾回去,以後這院子,不准踏入。明白沒?」

  被他的氣勢嚇到,阿佑愣愣的點點頭,「明白了。」

  臉色慢慢緩下來,楚影這才滿意的轉身,「那走吧。」

  「那不進這院子還可以在哪裡見到大公子?」阿佑在身後問,不見到大人怎麼報恩?

  雖然目前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個報法,但是先問清楚在哪裡可以見到大人這種準備工作還是要做的。

  而楚影,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已經控制不住那沸騰的怒氣,轉身回頭揪耳朵,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

  「哪裡都不許見到,聽到沒?」

  阿佑只覺得左耳快要聾了,他那麼大聲在她耳邊暴吼,她怎麼會沒聽到?

  當即含淚點頭,「聽到了聽到了。」

  嗚!大人,阿佑還是覺得你最好,你什麼時候來救阿佑啊?



第六章 長街

 萬里,卻,空無一人。

  阿佑抬頭望望天,她是還在做夢麼?

  伸手掐了自已一下,「嘶!」疼得直吸氣,不是在做夢,那麼青天白日的,為什麼大街上會空無一人。

  當然,除了她自已,和抱著雙臂,冷冷打量著她臉上陰晴圓缺的二公子。

  「二公子?」沒辦法,探詢的視線只能望向唯一的一個活人。

  楚影將視線移開,根本懶得理她,當沒聽到。

  「影!」一個聲音響起,花翩翩緩步走來,阿佑眼睛一亮,終於看見一個人了。

  花翩翩輕笑一聲,有趣的看看眼前這兩人的反應。

  楚影瞟瞟阿佑,「你先回去,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出院子。」

  阿佑被他一瞪,只能扁扁嘴,往回走。

  「怎麼捨得離開你的小丫頭了。」花翩翩斜睥著他。

  楚影面不改色,「那邊怎麼樣了?」

  而阿佑,走了幾步之後,回頭看看那正談著什麼一臉專注的兩人,偷偷的,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跑去了。

  之前出門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人們都是朝著城門的方向去的,有的滿臉興奮,有的全是焦躁,好奇心前所未有旺盛。

  她也想去看看,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越到城門,人群越是擁擠,到後來,已經是寸步難行。

  阿佑望著密密麻麻的人頭,只覺得頭皮發麻,怪不得大街上見不到人,原來是都擠到這城門來了。

  踮著腳尖,四處張望,奈何入眼之處,是人,是人,還是人……

  阿佑被擠到一邊,只能在最外圍處,疑惑的跟著人群的目光注視處移動。

  直到熙熙嚷嚷的人群聲突然消失,詭異的安靜。

  阿佑睜大了眼睛,城門外徐徐而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當中,最為引入注目的便是走在馬車旁的藍衣公子。

  那男子面如秋月,一雙眸子透著淺淺的波光,如小溪般清澈,卻也如大海般深遠,嘴角含著淺笑,即便是看著,也讓人如沐春風。

  一頭漆黑的長髮,在淺藍的衣衫上靜靜流淌,即使在這人群包圍之下,也是高山遺雪般的高貴優雅,明明觸手可得,卻不遠不近的疏離。

  阿佑知道,那是大人。

  怨不得萬人空巷,女人只為一睹那絕世風采,而男人,是要看著自家女人。

  阿佑遠遠看著,卻禁不住心中小小的得意,她家的大人,無論天上人間,一樣姿容無雙。

  想當時,據說即使是有第一美人之稱的流雲仙子,也對大人情有獨鍾呢!更別提那些整日眼巴巴找著個由頭就想來皓月宮的姐姐們了。

  阿佑掩嘴一笑,很是與有榮焉。

  而楚慕,卻在那一瞬間放慢了馬速,徐徐轉頭向人群中掃去。

  頓時起了不小的騷動,畢竟一向溫文有禮卻從來高坐雲端般的與人保持著安全距離的世子,從未有過這般舉動。

  就連楚宇也看向長子,不解這突如其來而且是絕對違背他本性的舉動。

  楚慕的視線不斷的移動,卻在某一點上,固定下來。

  然後,然後,啟唇一笑。

  那是真正的笑容,摻雜了無限喜悅。

  即使是隔著那麼遠的距離,阿佑也感到那微笑的溫度。

  大人原來是記得她的麼?

  阿佑舉起手來搖了搖,那是他鄉遇故知的快樂。

  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的綻放,楚慕一勒馬繩,直直向這邊奔來。

  人群自然的向兩側散開,楚慕一路飛奔,在阿佑面前猛然停下,安靜的注視著。

  陽光有些刺眼,看不清大人的神色,阿佑瞇了瞇眼睛。

  「終於,找到你了。」溫和的聲音緩緩蕩漾,卻藏著不為人知的激動。

  「大人!」阿佑喃喃喚道。

  楚慕眼中微光掠過,俯下身來。

  驚呼聲中,阿佑只覺得眼前一花,就被一雙手提起,緊接著,穩穩的落在馬背上,也在他的懷中。

  抱緊了懷中人,楚慕頭也不回的縱馬而去,留下一地尚未回過神來的閒雜人等。

  楚慕一隻手握韁,一隻手牢牢的摟住了懷中的女子,那柔軟的溫暖,似乎填滿了他心中一片虛無。

  他認得她,從他記事開始,就認得。

  一直在他夢中出現,什麼話也沒有說,卻一直在流淚,含著委屈,帶著傷心,透著絕望。

  那雙眼,似乎要說盡所有情緒。

  每一次想要走近,想要問她為什麼流淚,卻每一次都在他抬手的瞬間,夢境散去。

  他的心,痛得發狂,揪著衣襟醒來,卻只能摸到眼角不知何時流出的溫熱。

  他自幼帶著心疾,每一次做夢,都會發作,疼得整夜整夜睡不著。

  朝廷民間,無數名醫國手,都看不出他的病緣自何因,只能開些養身的方子,囑咐不可以大喜大悲,不可以費心勞累……

  一年一年,他就這樣痛過來了。

  不想做夢,因為會讓他受盡心痛的煎熬,卻又想做夢,因為想見到她,想問她為什麼老在他夢裡出現,卻又流著淚不說話。

  他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夢境,可是同一個夢境,長達十餘年的重複出現,說是巧合也未免太說不過去。

  所以他知道,那個人一定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

  不是前世,便是在前前世,一定一定是存在過的。

  所以輾轉輪迴,他卻還留著她的影子。

  可是今日,她卻活生生的出現了。

  不是做夢,不是幻想,她這樣真實的被他擁在懷中。

  低頭看去,她臉上有些微微的訝異,卻,沒有眼淚。

  沒有眼淚,真好!

  夢裡紛落的那些眼淚,遠比心疾更讓他難以忍受,幾乎要無法呼吸。

  不知道想去哪裡,只知道牢牢的抱住她,然後天地間,只餘他們兩個人。

  這樣想著,他便順從心意的,抱著阿佑出了城,直至某處安靜的所在。

  抱著她翻身下馬,恰好落在一條小溪旁。

  小溪裡的水,清流見底,兩岸有著顏色不一的石頭,大大小小,形狀各異。

  楚慕不肯撒手,卻忽然之間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了。

  如果,就這樣直到天荒地老,就好了!

  一個念頭就這樣冒出來,突兀得連他自已都嚇住了。

  被大人這樣抱著不動,暖暖的呼吸剛好噴在耳側,阿佑有些不自在。

  左右動了兩下,抬起頭來,「大人,你先放開一下手。」

  楚慕沒動,手勁卻放鬆了,阿佑兩手一撥,就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向前一步,呼了口氣才轉過頭來,「大人,你認識阿佑?」

  怎麼會這麼奇怪,明明大仙都抹去他們的記憶才投胎的啊,影剎大人都不記得了,為什麼大人還記得?

  楚慕看著她,「阿佑?」

  眼前清秀的人兒,彷彿是從夢中跳出來的,只是少了幾分悲傷,多了些柔和。

  阿佑還在疑惑的望著他,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透著乾淨的純真。

  楚慕伸出手去,理著她被飛吹亂的髮絲,「是的,我認識你,在我的夢裡。」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5 11:40 AM 編輯

第七章 心疾

   楚慕伸出手去,理著她被風吹亂的髮絲,「是的,我認識你,在我的夢裡。」

  這話一說完,他卻撫著胸,臉色蒼白的倒了下去,一手,還牢牢的抓著阿佑。

  身為世子,楚慕自然不會真的是孤身一人。

  所以他軟軟倒下去的時候,阿佑還沒來得及驚叫,便已經有人將他接住。

  來人一身黑衣,神色端肅的扶住楚慕之後,再掃一眼被主子緊緊抓住手的阿佑,向身後叫了一聲,「青色,我先帶公子回去,你送這位姑娘。」

  一隻手,毫不猶豫的扯出了她的手,轉身離去。

  阿佑收回被捏疼了的手,不在意的在身上擦擦。

  然後,回頭問剛剛突然出現在身後的人,「大人怎麼了?」

  青色勉為其難的看看她,對於公子身邊的一等侍衛而言,要應付個嬌滴滴的姑娘的問話,實在是很難得的經歷。

  不過,看了大公子剛才的神情,他似乎不能把眼前的人當作隨便可以打發的對像了。

  於是,非常有耐心的,將大公子的病情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

  阿佑聽得有些發暈,愣愣的問他,「你是說,大人患有心疾,動不動就發作?」

  青色給與肯定無比的回答,一邊還再次徵求意見,「姑娘,你真的不用騎馬回去?」

  阿佑看了看眼前的龐然大物,搖搖頭。

  一邊還在想著,大仙怎麼那麼奇怪,既然都已經偏心得給大人留了一點點記憶,怎麼會給他一個破敗的身體呢?

  突地停住了腳步,一個念頭清晰無比的突現出來。

  該不會,這就是大仙給她的報恩機會吧?

  於是,她非常認真的轉頭,那認真的神色連青色都有點被嚇住了,愣了愣,才開口問道,「姑娘,請問您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阿佑當沒聽到,只問了她想問的問題,「大人的病可以治好嗎?」

  「當然可以。」青色的聲音很堅定,隨後又補充道,「我們還在找,一定可以找到的。」

  「姑娘,你家到底住哪裡?」青色的神色已經開始有些不耐,大世子的情況還不清楚,他實在沒有心情陪一個姑娘慢慢走,更何況,她還不願意騎馬?

  得走到什麼時候去?

  「青色!」阿佑當然沒有回答他,叫他的另有其人。

  阿佑抖了抖,看向來人。

  青色也抖了抖,當然兩人抖的原因不一樣。

  「二公子!」青色抱拳行禮,而阿佑,悄悄往後退了一小步,讓青色先擋擋對面迫人的氣場。

  楚影只淡淡的看著阿佑,甚至都沒有看青色一眼,只微點了頭,「青色你先走。」

  「二公子?」青色略有些猶豫。

  楚影扯了嘴角,輕輕一笑,拖長了聲音,「我說,你先走。」

  青色立即斂了臉上神色,飛身上馬而去。

  青色一走,阿佑就覺得自已勢單力薄的暴露在令人心生壓力的目光之中。

  半天都沒有聽到聲音,阿佑怯怯的抬了頭,卻直直撞上了楚影的視線。

  那是什麼樣的一雙眼睛呢?

  彷彿聚集了世間所有的墨,幽深得,讓人看不清楚。

  阿佑鼓足了勇氣,慢慢蹭過去,拉住他的衣袖,扯一扯。

  楚影看著她,沒有說話。

  阿佑扁扁嘴,又扯一下。

  還是沒有聲音,阿佑把頭埋得低低的,一雙手使勁的絞著那只衣袖。

  看著那只嚴重變形並且已經有被撕壞趨向的衣袖,楚影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就鬆了。

  抬起另一隻手,拍拍那已經快要低到他肚子上去的頭,「知道錯了?」

  「嗯!」這個時候,當然他說什麼都是對的。

  「錯在哪裡?」

  「不該亂跑,公子叫我回府去的。」

  ……

  楚影搖搖頭,使了點勁道在她頭上一敲。

  阿佑捂著頭,眼淚汪汪的抬起頭來,卻委委屈屈的不敢講話。

  眼中隱隱有了笑意,楚影手一抬,便牢牢的握住了那還掛在他袖上的纖纖玉手。

  那手,很小,很細,帶著些微的涼意。

  「冷了?」

  阿佑搖搖頭,「不冷。」

  她說的是實話,或許是體質的關係,或者是由於她的來處,她的身體一直都是微涼的。與面前這人的不同,他的手,灼熱如火,那溫度,似乎要藉由相握之處,暖到她全身。

  花翩翩牽著馬等到前頭,看到楚影牽著阿佑回來,神色不由得一鬆。

  因為楚影陰沉著臉的時候,實在是有礙觀瞻。

  他向來,只願入眼的是可餐秀色。

  楚影雙手扶住阿佑的腰,要把她放上馬去。

  阿佑卻緊緊抓住他的手,身子變得有些僵硬。

  楚影察覺了她的動作,低頭問道,「不會騎馬?」

  老實的點頭,她不但不會騎馬,她以前連馬都沒摸過,大人出門從來都是騰雲的,她非常認真的想。

  不自覺地一笑,微微使勁,便抱著阿佑穩穩落在馬上,

  「有我在。」他在她耳邊說道。

  阿佑窩在他懷裡,倒也放鬆了心神,探出頭來東望西望。剛剛大人走得好快,她都嚇得不敢睜眼,什麼也沒瞧見。

  「阿佑姑娘!」花翩翩的聲音從右後方傳來,似笑非笑,「你認識大世子?」

  阿佑怔了怔,緩緩點頭。

  「那麼,你是怎麼認識的?還有,阿佑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否講講你來自何處,可還有父母親人,是否婚配?」

  如果說花翩翩當時的連串問話,只是叫她頭腦發暈的話,那麼現在公主駙馬的問話,卻叫她頭痛。

  那問話,同樣的相似,

  「阿佑來自何處,高堂可還在,是否婚配?」藥茶公主的臉上,幾乎還帶著急切。

  這不能怪她,兩個人中龍鳳的兒子一向不近女色,卻突然都對個小丫頭起了興趣,叫她這個為人母親的,怎能不驚奇。

  終究是個丫頭而已,隨便給哪個兒子做個暖被之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是以,楚影前腳剛帶了阿佑回府,後腳就傳他們來前廳了。

  阿佑低了頭,「阿佑只有自已一個人,四海為家,沒有婚配。」

  這句話她已經回答過花翩翩了,現在也同樣的拿來回答公主,兩位大人這一世的母親。

  之前她這樣回答之後,花翩翩沒有再問,因為楚影攬著她,低聲道,「她有我就夠了。」

  可是這一次,沒有等到楚影再發言,公主已經問了下一句話,「那麼有沒有喜歡的人?」

  客廳裡突然靜了下來,就連楚影也坐直了身子,雙眼發亮。

  有什麼東西沉在空氣裡,讓人的心顫著發慌,素來清冷的楚影,只覺得手心裡都捂出了汗。

  阿佑似乎並不受影響,她的笑容裡甚至連半分陰鬱也無,「沒有。」

  楚影放鬆了身體,又坐了回去,卻不知道心裡翻湧的,是慶幸,還是失落。

  公主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那麼去大公子那裡侍候吧!」

  「不行!」楚影站了起來,幾乎是立刻的,便將阿佑摟在了懷裡。

  「影,兄長身體不好!」公主臉色微沉。

  「那又怎麼樣?」楚影低低的笑道,「他身體不好,那又怎麼樣?」

  「影!」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

  「就是因為身體不好,」楚影繼續笑著,那笑意卻沒有達到眼中半分,「所以更不能誤了阿佑。」

  抱著阿佑的手一緊,便旋出了門外。

  「只不過是個丫頭!」身後還傳來母親的聲音。

  楚影卻已經奔出去了老遠,而阿佑,聽著耳邊越來越快的心跳聲,終於伸出手去,拉了拉他。

  楚影腳步一緩,雙手卻緊緊的沒有絲毫放鬆,「你不只是個丫頭。」

  他無比確認,她不只是個丫頭,儘管他還沒有想到,她之於他究竟是什麼,但是他知道,她絕對不僅僅是個丫頭。

  權勢,地位,聲名,他都不在意。

  可是他也絕不是,什麼都不在意的。

  今天花翩翩和母親的問話,阿佑沒有答全,他也無意追究。

  因為不管她是怎麼與兄長相識,又是喜歡什麼樣的人,最後的結果,都只能有一個。

  那便是,她喜歡的,只能是他允許的人。

  「二公子!」阿佑不屈不撓的再繼續拉著他的衣襟。

  楚影終於從自已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怎麼了?」

  「我們去看看大公子吧,他生病了。」

  楚影臉色一沉,「他沒事。」

  「二公子?」

  ……

  「二公子!」

  ……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他嗎?」不喜歡為什麼要去看?

  「去看和喜歡沒有關係。」

  「有關係。」

  「沒關係的。」

  「我說有關係就有關係。」他的脾氣其實一直不是很好的。

  阿佑直到睡著,也沒能看到大人。

  雖然她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執著要去看,明天總能找到時間的,她這樣想。

  「阿佑!」

  而此時,大汗淋漓的從劇痛中醒來的楚慕,張嘴便喚道。

  青色跪在地下,「阿佑姑娘原是二世子的侍婢,現在已經歇下了。」

  伸出的手無力的垂下,楚慕疲憊的閉了眼睛。

  「明日屬下再請阿佑姑娘過來。」

  「好!」用了最後一份力答道,楚慕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明日,就可以再見到她了。

  但是,明日,人生能有多少個明日!



第八章 情關何處

    「砰!」地一聲,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書房內,楚宇站起身來,神情激動,在他身前不遠處,剛剛落下的茶杯還在地上打轉。

  「大師,您確認沒算錯,那女子確實就是慕兒的解藥?」

  面前的老人,一派仙風道骨,「老夫絕對不會看錯,那女子,便是大世子心疾的根源。」

  楚宇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也對,不會錯的,天池長者,上知天命,通曉前生後世,斷然不會看錯的。

  當下重重地往地下一跪,「多謝大師肯出面相助,救吾兒於水火。」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此間事了,那麼百年前天池欠你楚門先輩的恩情便一筆勾銷。」

  有時候,人總是那麼奇怪,明明想著要還這一筆帳,卻往往忘了,會欠下新的人情。

  阿佑是被一陣陣的疼痛驚醒的,睜開眼睛,才發現眼前一片漆黑,被人用布蒙住了。手腳僵硬,努力的張張嘴,終是無聲。

  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手腕處的劇痛,鮮血一點點的流失,宛若她正在消散的生命。

  這樣絕望而無奈的感覺,阿佑有些恍惚,似乎在什麼時候也經歷過,那樣不想失去,卻只能眼睜睜補剝奪的感覺。

  不想難過的,可是眼淚悄無聲息的滑出。

  就算她只是一顆草,也想要好好的活著。

  可是誰會在乎她的心情呢?

  意識慢慢渙散的這一刻,阿佑卻覺得從來沒有過的平靜。她無父無母,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度她成人的大人。

  可是大人又有什麼責任來保護她呢,說到底,她其實也只不過是大人的侍婢而已。

  天地間,輾轉跋涉,她其實只有她自已。

  現在,就連這個自已也要失去了。

  嘴角慢慢的彎起,心裡卻在想,什麼都沒有了,就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了吧!

  在這樣的安靜裡,卻突然聽到了喧鬧。

  一陣響聲過後,一個人擁住了她。

  那個懷抱,有著熟悉的薄荷的香味,猶如每個清晨她端上的薄荷茶,他總是不肯好好喝,嫌燙嫌冷嫌濃嫌淡,她要反反覆覆的跑好幾次,他才會勉強喝上一兩口,還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

  那個懷抱,有著灼熱的溫度,每一次的擁抱,都會讓她在心裡暗暗揣測,冬天可以當他是火爐,夏天的時候,可不可以裝作不認識他;

  他抱她那麼緊,彷彿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阿佑想要告訴他,沒關係的,她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她也想要告訴他,沒關係的,反正他也不是她的什麼人。

  可是現在她好累,累得不能睜開眼了,所以她閉著眼,動也不動的任他抱著。就算只有片刻,也讓她假裝是有人陪著她,保護她,而不再是她一個人了。

  即使只有片刻,也好!

  楚影緊緊的抱著阿佑,心揪成一團。

  「阿佑,阿佑……」他一迭聲的喚著,卻發現阿佑揪著他的衣襟,兩眼閉著往他懷裡縮,身上還帶著微微的顫慄。

  眼眸深處帶著驚心的血紅,他冷冷的看著房裡的侍衛,「殺了。」

  花翩翩撇撇嘴,好歹這也是他自已府裡的侍衛,也不知道,不知道委婉一點麼,比如說,「請殺了,謝謝!」之類的。

  手一揮,身邊的人便持劍衝了上去。

  這一次,明顯的動作快了許多,也直接了許多,不是威懾,而是滅亡。

  「住手!」

  急匆匆趕到的楚宇一聲怒喝,花翩翩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招呼人站到了楚影身後。

  楚宇焦急的看了一眼盆中的雪蓮,在血液的浸泡下閃著紅色的光,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才偏頭問道,「大師,可是夠了?」

  在侍衛的重重保護下有些驚魂未定的天池老人,這才分開眾人走了出來,仔細查看了一番後答道,「夠是夠了,只還差……」

  頓了頓,看向旁邊的楚影,終是沒有再說。

  楚宇看了看楚影懷中的阿佑,正色道,「影兒,放開她。」

  楚影沒有動,只是倔強的望向他。

  「影兒!」楚宇的語氣有些重了,「你要什麼樣的女人,要多少都可以,只有這個,不行。兄長受病痛折磨多年,你難道不想兄長好麼?」

  楚影不為所動,抱著阿佑就要離開。

  「攔住他。」

  楚宇一聲令下,王府親衛便湧了進來,將幾人團團圍住。

  楚影腳步都沒有停,只神色變得更加凌厲。

  「影兒!」就在雙方要拔劍相向的時候,藥茶公主到了。

  略略掃一眼場中情景,她柔聲道,「影兒,你要為一個小丫頭跟父王母親動手麼?她難道比哥哥還重要?」

  「讓開!」楚影已經快走到門口,左手疾揮,一個侍衛便悄無聲息的倒了下去。

  「影兒,你不顧忌家人,難道你懷裡的小丫頭你也不顧忌了?你看看,她可還撐得到你闖出王府找到人為她醫治?」

  楚影身形一頓,低頭看向懷中已然昏迷的人。

  「我們不需要她的血了,你不要犯傻,就在這裡放下她,讓大夫看看可好?」

  「阿佑!」他心頭又慌又亂,只能俯下身去叫她,感受到的,是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惶然的看向藥茶公主,楚影緊張得手都在抖,「母親?」

  他眼中的哀求,看得人心一軟。那是與生俱來的,孩子對母親的信任和依賴吧。

  藥茶公主舒了一口氣,微微笑著,「乖,不要怕,娘馬上讓大夫給她醫治。」

  將阿佑放在床上躺好,楚影幾乎是摒住了呼吸去把她的脈,好一會兒,才感受到指間若隱若現的跳動。

  「好了!」藥茶公主拉過他,「你別擋著大夫為她醫治了,耽擱了可不能怪娘。」

  天池長者看了楚宇一眼,才走上前去。

  楚宇身邊幾名親隨,不著形跡的圍了上去,護在天池長者身後。

  天池長者把了把脈,從懷中抽出一根長長的金針,對準阿佑心臟的位置插了下去,在針碰到阿佑肌膚的那一刻,神色間有些不忍,卻還是閉著眼,插了下去。

  「不好!」花翩翩臉色突然一變,就在這話出口的瞬間,楚影只覺得左邊身子一床,卻是公主點了他的穴道。

  「母親?」他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隨即想到了什麼,立刻看向床上的阿佑,「你們要對她做什麼?」

  「影兒,她已是必死無疑,此刻就算是救也是無力回天了。還不如,讓她死前再為慕兒做點事。」公主淡淡的看向前方。

  花翩翩卻已經是拔出了腰中長劍,捥出了長長劍花,俐落的朝前衝去。

  「影,他們是要取阿佑的心頭血。」

  奈何王府中侍衛也不是等閒之輩,更何況在這廳堂之中,他的劍術更是施展不開,眼看著那插在阿佑胸前的針慢慢變紅,直至針間溢出血液。

  「母親,你只知楚慕是你心頭肉,可知阿佑也是我心頭血?」楚影猛地大笑起來,神色越見瘋狂。

  笑聲一斂,他已經身如閃電的撲向床頭,天池長者只來得及拔下金針,便聽見後面四聲慘呼,幾名跟隨楚宇多年的一等侍衛,已經在眨眼之間命斃掌下。

  楚影一手將阿佑抱起,長嘯一聲,就地拔高而起,從房頂一躍而出,花翩翩和幾名尚存的黑衣人,也跟著躍出。

  侍衛還待再追,楚宇卻已喝止了他們,「還追什麼,傷著了二公子你們可擔待得起.」

  一邊朝天池長者拱拱手,「小兒無狀,還請長者海涵,現在就開始醫治慕兒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只這一夜,就可以讓楚慕脫胎換骨,從此再地病痛之憂。

  可是楚影呢,對於這個一向固執倨傲的兒子,這一夜過去,又會怎麼樣?

  藥茶公主握緊了楚宇的手,想著楚影臨去前的神情,有些擔心,「影兒不會生我的氣吧?」

  楚宇拍拍她的手,安撫道,「那孩子不過一時意氣,過幾日就好了。」

  公主神色鬆了一些,「也是,不過是個下人而已。等這段時日過了,也該給兩個孩子定下親事了。」

  楚宇握了握她的手,一起看向床榻上臉色蒼白的長子。

  「這件事情先瞞著慕兒,這孩子向來心善,這又大病初癒的,要是有什麼意外就不好了。」

  「阿佑,阿佑!」楚影心神俱碎,抱著懷裡幾乎已經沒有氣息的人兒,一路狂奔。

  「影!」花翩翩將功力提至九成,也只能堪堪追上,「我來抱她吧!「楚影剛才硬生生衝開穴道,必須也是經脈大損,這般用盡全力的奔波,實在於太過凶險。

  「不要!」這一次,再也不放開她。

  楚影咬緊了唇,連親生母親也不能相信,他還有誰可以相信。

  花翩翩自然是個聰明人,只看楚影的神色便已猜到幾分,心底暗歎,他這樣的性格,不知又要再做些什麼,才能將他捂得熱了。

  只得大聲說道,「先去樓裡,還有一顆九轉續命丹,先穩定了她的傷勢再去藥王谷。」

  他沒有說,流盡全身血液,又被人取了心頭血,阿佑,已經是一隻腳踏入鬼門關的人了。

  先用續命丹掉著一口氣,也只不過是,讓那個結局遲一下些來,讓楚影多一些緩和的時間,不至於那麼難以接受。

  「大人,阿佑做的菜好不好吃?」

  「大人,你不要生氣,阿佑又澆死了一盆花!」

  「大人,阿佑喜歡你!」

  ……

  她的聲音在夢境裡不斷響起,楚慕猛地睜開了眼睛,一隻手抓著胸口不住的喘氣。

  「慕兒!」一見他睜眼,守候了一天一夜的父母快速的迎了上來。

  藥茶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可還覺得胸口疼?可還有其他不適?」

  楚慕眨眨眼,這才發現渾身一陣舒爽,似乎少了些脹痛感。

  楚宇舒了口氣,朗聲笑道,「大師果然神乎其技,藥到病除。」

  「藥?」楚慕喃喃的重複到,這麼多年都沒有找到根治的藥,據說煉製極難,所以他才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藥茶公主眼淚汪汪的一把抱住他,有些哽咽,「慕兒沒事就好,娘也算了卻一樁心事。虧得大師找到了藥引,才能煉製成藥。」

  楚慕反手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安撫道,「孩兒不孝,讓娘擔心了。」讓雙親擔憂這麼多年,實在是他之過。

  還好,自此再不用為他擔驚受怕,他微微笑著,又抱了母親一下,才輕輕放開她,側頭叫道,「青色!」

  「是!」青色無聲無息的閃出,跪倒在地。

  「她呢?」

  青色身子一僵,俯下頭答道,「那姑娘是二公子的丫頭。」

  楚慕臉色一喜,抓住公主的手道,「娘,我想見她。」

  公主拍拍他的手,「你弟弟的通房丫頭,你見幹什麼?」

  「你說,什麼?」楚慕臉色一白,血色褪盡。

  「娘說,那是你弟弟房裡的暖床人,影兒昨日說要出去遊玩一番,那丫頭當然是跟著侍候去了。」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44 AM

第九章  別離(一)

     城門處,衛兵一個二個站得筆直,原因無他,只不過公主駙馬今日全都站到門口來了,你一個小兵難道還敢偷懶?

  一輛豪華的馬車,緩緩駛來,那馬車上,明目張膽的印著「楚」字,而那趕車之人,卻不是王府的裝束。

  馬車駛近城門,並沒有停頓的意思,那車伕目不斜視,連餘光都沒有往旁瞟上一瞟。

  「影兒!」楚宇威嚴的喚了一聲,楚福連忙伸手示意衛兵攔下來。

  那車伕頓了頓,沒有聽到車內人有任何指示,便揚起鞭子,繼續向前。

  可憐那硬著頭皮站到路中央的衛兵,既不敢動手,也不敢退縮,只能閉著眼睛作視死如歸狀。

  「影兒!你生娘的氣了麼?」藥茶公主泫然欲泣,楚宇眉頭微皺,一個縱身躍下,落在路旁,抓住了那馬車的韁繩。

  「楚影你給我出來!」

  靜了片刻,一隻手伸了出來,將那車簾捲起。

  花翩翩跳了出來,向楚宇施了個禮,也不說話,退到一旁。

  馬車內的光線有些昏暗,但並不妨礙看清楚車內的狀況。

  楚影斜靠著車壁而坐,懷裡,抱著臉色青白的阿佑。

  只不過一夜光景,素來英氣逼人的楚府二公子,便已經錘煉成冰,不僅身上帶著寒意,那無波無瀾的眼光也叫看的人,冷凍至心。

  楚宇只覺得身上一寒,要出口的話突然間堵住了。

  父子倆詭異的對視著,直至,楚宇慢慢的轉開視線。

  「怎麼了?」公主走了過來,疑惑於夫君突如其來的沉默。

  楚宇沒有回答,他要怎麼描述,在孩子並無任何感情的目光裡,卻看到了那麼深沉的悲傷。

  那只不過是個下人,而且還是一個入府不久的下人,不是嗎?

  他並不是個衝動的人,早叫楚福來問過,確定那丫頭是新招進府的,雖然影兒對她有些不同,但都是刁難責罵居多。

  與此相比,長子顯然重要得多,所以,他才下了那樣的決定。

  至血液放盡之時,即使楚影趕來相救,但那女子已經是必死無疑,既然如此,又怎麼能半途而廢,讓她前面的犧牲也失去意義?

  所以那時,他默認了妻子的行為,暗示天池老人取她心頭血。

  雖然有些許不忍,但怎麼比得上長子的身體安康?

  可是這一刻,他卻突然有些動搖了。

  並不後悔,就算再來一次,他仍然會作同樣的選擇。

  只是,有些動搖!

  公主此時卻已經走到馬車前,「影兒!」

  楚影垂下眼去,伸出手指,緩緩拂過阿佑的臉龐,感受那若有似無的氣息。

  「影兒!」這個兒子一向性格清冷,對外人從來有理不理,可是他這副面貌,卻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藥茶公主的聲音,不由得有些發顫。

  楚影死死的抿住嘴,不肯應聲。

  公主張張嘴,還待再說,楚宇卻拉住了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再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笛,通體透綠。

  「啊!」公主驚呼了一聲,卻又很快的摀住了嘴,只是睜大了眼睛看他。

  楚宇將那玉笛放在車門旁的座位上,輕聲道,「到了藥王谷,如果他不肯救你,你便拿這個出來,或許,或許能有一線希望。」

  楚影的手抖了一下,仍是沒有抬頭。

  楚宇輕歎一聲,「若是有什麼不測,你回家來吧,以後,總會再能碰上令你傾心的女子。」頓了頓,又說,「對我們而言,她的性命怎麼比得上慕兒的健康,所以就算重來一次,我們仍是會做同樣的事。只是很抱歉,傷了你的心。女人,總會有的。」

  馬車緩緩駛出,在楚宇和公主的視線裡,漸漸消失。

  楚影這才抬起頭來,吐出一口氣,

  「如果失去的是母親呢?」你還會這樣說,還會說女人,總會有嗎?

  抱緊了懷中的阿佑,楚影的眼神突然清亮了許多。

  這個女人,這樣的女人,從初見的那一眼,他便知道,是不可替代的。

  夜晚,花翩翩神色凝重的站在屋內,看見楚影緩緩收功,將雙手放到膝蓋上吐納半響。

  這才開口,「這樣下去,不行的,你支持不了幾天。」

  楚影不以為意,臉上帶了幾絲柔和之色,看向因為他輸入內力而平添了幾絲血色的阿佑,低聲道,「這個世界很公平,她給了我的兄長全身血液,我便為她傾盡心力。」

  「值得嗎?」

  楚影俯下身去,貼近阿佑的臉,似歎似憐,「翩翩,你有沒有試過這樣的感覺,有些人,是你想要窮盡一切力量去守護的,想看她笑,似乎天空都變得燦爛。」

  「阿佑,阿佑,你這個笨蛋小丫頭,究竟明不明白。」

  「阿佑,你要是敢不經我的允許跑掉,上究碧落下黃泉,我也一定不會放過你。」

  頭漸漸的滑下去,靠在了她的頸側,疲憊的閉上眼睛。

  花翩翩站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來,拉起被子蓋上兩人。

  掩上門走了出來,花翩翩抬頭看了一會月亮。

  一個人,如果流盡全身血液,就算有了還魂丹,還活得下去麼?

  一個人,如果得了另外一個人一半的血液,那麼這兩個人,各自都還有一半的機會活下去麼?

  如果那個人死掉了,另外一個人會怎麼樣呢?

  本就是毀天滅地的性格,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吧!

  阿佑從那時起,便沒有醒過。

  而楚影,在餵下還魂丹之時,眼見阿佑沒有絲毫清醒的跡像,居然瘋狂的割破了手腕,任那血液一滴一滴流進她體內,如果不是花翩翩發現得早,怕是要同阿佑的情形一樣了。

  這個人啊,花翩翩輕歎,偏執得可恨,但是對於認定的人,卻是一心一意的對待。

  無奈的扯起嘴角,無論如何,這個主子,或者說朋友,一定是要陪著走完長長的一生啊!

  藥王谷外,楚影已經跪了一天,仍然是悄無聲息。

  自二十年前,藥王谷發生一件大事之後,便放言再不入江湖,也再不醫治任何人。

  眼看天色漸暗,花翩翩開始有些焦急,看著楚影有些顫抖的身子,握緊了拳頭,卻又咬著牙放了開來。

  「影,要不然叫付威他們帶了人硬闖進去?」

  不過一個藥王谷,天再重新亮起之前,就可以踏平。

  楚影搖了搖頭,「不!」

  如果那樣做,她或許真的再無希望。

  他不能冒險,那樣的後果,他承受不起。

  手在衣袖裡攥緊,心口一陣緊縮,即使是想像,也讓人覺得疼痛。

  天黑下去,又亮起來。

  楚影終於跪不住,身子往旁邊斜去,花翩翩連忙扶住。

  楚影咬著下唇,強忍著昏眩,還是拿出了那只笛子,然後,吹響。

  果然,谷中有了動靜。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怪笑著衝了出來,一雙眼睛倒是凌厲的瞪著楚影,或者是他嘴邊的笛子。

  楚影深深的叩下頭去,「咚咚咚!」是頭撞在地上的聲音。

  那老頭死死的盯住他,半響,才問,「楚宇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父。」

  「呵呵呵……」那老頭開始笑起來,到最後,簡直是放聲大笑了。

  「好,好!」連說了兩個好,老頭又問,「你要救什麼人?」

  「馬車中的女子。」

  「你的妻子?」

  「我的愛人。」

  老頭上下打量了他半響,「不是妻子,是愛人?」

  雖然都只不過稱謂,但很多時候,卻並不能等同。

  楚影坦然迎著他的視線,眼底一片清澈。

  老頭的視線又移到他手中的玉笛上,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似悲傷似憤恨。

  良久,臉上浮起詭異的笑意,「你能付出多大的代價救她?」

  「傾我所有。」

  「爵位?」

  「可以。」

  「繼承權?」

  「可以。」錢財什麼的,他本來也從未放到心上過。

  老頭臉上的笑意變了一變,繼續說道,「那麼就賣身給我藥王谷吧,為奴為僕,任勞任怨。」

  楚影飛快地抬起眼來,一絲怒意閃過,最終,卻是歸於一片平靜,「好!」竟是無一絲猶豫。

  「但是我要先看見你治好她。」



第十章 夢裡夢外

    阿佑在想,自已是不是死了?

  飄在半空中,再看看那躺在寒玉冰床上的自已,不是非常確定。

  洞外有腳步聲響起,有人進來。

  淺藍布衣,依然掩不住滿身風華,阿佑怔住了,不管是影剎大人,還是楚影二公子,她從未見過他這樣低調的穿著。

  他,總是高昂著頭,似乎世間一切都不入眼底,錦衣華服,在他長髮下肆意翻飛。

  「二公子!」她喃喃道。

  只是那聲音,不為人所聞。

  楚影走了過來,眼中彷彿蒙上了一層水霧,看不清楚往日的意氣風發,只剩下柔和光芒。

  忽地,他眉頭一豎,伸手就在那昏迷不醒的人兒臉兒揪了一下。

  不重,卻也足夠留下痕跡。

  「臭丫頭,居然還敢偷懶,不知道本世子已經非常生氣了麼?」

  「阿佑又不是故意的。」阿佑著急地大聲嚷嚷,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奈何手如風般,根本無法碰觸。

  「二公子!阿佑不是故意的。」她只能委屈的站在旁邊,扁著嘴。

  二公子生氣了啊,那會不坐罰她不准吃飯?

  阿佑抱著肚子想道。

  卻見楚影在那臉上輕輕撫著,幾份心疼,幾分懊惱,「阿佑,你醒來好不好,你醒來我就不生你氣了,讓你吃好吃的,再不讓你餓肚子。」

  忽爾一笑,似歎似憐,「傻丫頭!」

  似乎只要能吃飽肚子,便是世間最幸福的事。

  這樣的阿佑,一定是吃過很多苦吧,他那時候,怎麼捨得讓她餓肚子的。

  他恍恍惚惚的回想,那個時候第一次見她,就有控制不住的憤怒和委屈,是為什麼呢?

  「總之,就是你不對。」他低聲道。

  起了身,端了水過來,拿起毛巾給她擦臉,然後是手……

  很笨拙,卻很溫柔。

  「笨丫頭!」他這樣罵她,卻帶著微微的寵溺。

  阿佑慢慢瞪大了眼睛,二公子居然端著藥,喝了一口,然後慢慢度到她嘴中。

  猛地伸手摀住了嘴巴,卻又很快發現根本於事無補,只能無力的放下。

  覺得臉在發燙,阿佑不知所措的捧住了臉。

  一碗藥很快見底,楚影意猶未盡的咂咂嘴,在她額頭上飛快落下一吻。

  眉眼帶笑,「阿佑,要快點醒,不然便宜要被我佔光了。」

  阿佑怔怔的望著他,只覺得心裡,什麼地方動了一下。

  「二公子!」想要伸手撫平他眉間澀意,卻又被什麼驚動一般,徒然放下。

  「渾帳,一個小小精靈……」有個聲音總在腦海裡不斷浮現,後半句是什麼卻總也聽不清。可是即便如此,她也能想到,只不過一個小小精靈,她是為了報恩才能來此歷劫的,有什麼資格讓影剎大人為她操心。

  「二公子,阿佑沒關係的!」她努力的露出笑臉,就算對方看不到。

  沒關係的,她沒有前世今生,沒有親人朋友,如果就這樣離開,也不會有人悲傷,她曾經存在的痕跡,也不會留一絲一毫。

  所以,真的,沒有關係的。

  阿佑微微閉了眼,只覺得一向澄明的心境裡,多了幾分波動。

  「小子,你可以走了。」

  老頭一臉嫌惡的看著他。

  楚影臉色一變,瞬間便來到老頭面前,聲音裡帶著緊繃,「是不是,她……?」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

  雙眼一瞪,老頭的鬍子都在抖,「你敢置疑我?」

  楚影神情一鬆,往後退了一步,只要不是她有事,那便不會有什麼大事了。

  「我不走。」

  「我叫你走。」

  「你不是說要我賣身為奴麼,我能走到哪裡?」

  老頭恨得咬牙切齒,你有見過這麼囂張的奴僕麼?更何況,這人天生的風儀,當著他的主子也不自在。為自已找不自在,他是何若來哉?

  「還沒簽賣身契呢,你給我滾,不准在這吃閒飯。」

  「我可以付錢。」楚影不以為意。他當然不會離開,阿佑還生死未卜,他怎麼可能丟下她。

  要走,也要一起走。

  老頭哼一聲,「你不走,她就再醒不了了。」

  冰冷地視線射向他,楚影的左手慢慢捏起,周圍的空氣慢慢捲動。

  這小子,居然動了殺意。

  不知想起了什麼,老頭的表情柔和下來,「楚影,那小姑娘生機已斷,要不是你強輸鮮血,餵食了還魂丹,怕是早就進了鬼門關。如今你強留下來,就算能醒,也是病痛纏身,一生受盡折磨。不如,讓她就此離去。」

  楚影愣住了,好半天,才握緊了拳頭,微笑,

  「不,我要留她下來。就算一生痛一生病,也要留她下來。」

  老頭輕輕一歎,「那你更應該走了。要救她,需要香馥草浸泡十次,而這香馥草極為難得,恐怕世間也就不到十株,她是否能醒,就看造化了。」

  楚影走的時候,只緊緊的抱了阿佑一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甚至,都沒有停頓。

  阿佑遠遠望著,看那枯黃的落葉,在他身後旋轉旋轉,然後掉落,悄無聲息。

  「二弟!」楚影剛剛回到院中,還沒換下衣服,便聽見楚慕的聲音。

  手頓了頓,還是把外衣脫下,慢條斯理的取過乾淨衣物。

  「二弟,你回來了?」楚慕逕自推開了門,幾乎是有些急切的走了進來。

  楚影自顧自的穿著衣服,頭也不回的說道,「難得見兄長這般失態,恐怕要讓外頭那些心迷於大世子翩翩風度的姑娘們嚇一大跳了。」

  楚慕自知今日表現有些失了沉穩,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是掃了一眼房內,才道,「阿佑呢?」

  正在繫腰帶的手停住,半天,抬起頭來,似笑非笑,還藏著極深的怒意,「你,來問我?」

  「是啊,母親說,阿佑跟你在一起的。」

  楚影看著他,幾乎是要狂笑了。他居然還敢來問他,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丫頭又怎麼會人事不知的躺在那裡,怎麼會注定一生病體纏身?

  他居然還敢這樣坦然的問?

  二話不說,一掌便揮了出去。

  楚慕足尖輕點,極快的退出房門,一邊伸手招架,一邊問道,「二弟,你怎麼了?」二話不說就向他出手,而且招招帶著狠意,並不像是互相切磋,便像是,要取他性命了。

  楚影繃著臉,積累多日的怨氣和徨然終於找到了出處,半分不留情的攻向楚慕。

  楚慕連連後退,論武,他當然是不及這個弟弟的。

  所以在那掌風堪堪觸及他的臉時,身後躍出兩個黑影,拔出長劍聯手向楚影擊去,才勉強擋住了那凌厲地一掌。

  楚影身形落地,看向青色和紫印,「帶著你們主子離開,本少爺現在心情不好。」

  眼看他轉身要走,楚慕連忙道,「阿佑呢,她在哪裡?」

  楚影看著他,「大哥,我以前便不喜歡你,現在,更不喜歡。」

  「至於阿佑,你不需要知道,她是我的。」

  聲名爵位,甚至父母的偏愛,你統統都可以拿去,唯有她,是他惟一不會放手的。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53 AM

第十一章 尋藥

書房裡一片寂靜,那微微搖動的燭光,照不清楚慕的神情。

  他呆呆的望著桌上某一處,忽然開口,

  「青色,你去幫我查兩件事!」

  「第一件,天池老人給我找的藥引,究竟是什麼?」似乎一覺醒來,就隱隱覺得府裡的氣氛有了變化;

  「第二件,這些日子裡,老二去了哪裡。」

  好不容易,才有了真正想握在手心的東西,他不想,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失去。

  就算,她,已經是別人的女人;

  就算,那個別人,還是他嫡親的弟弟。

  什麼都可以讓,唯有情,是世間最無法轉讓的存在。

  幾日之後,漠北第一山莊,人山人海,莊主方顯五十大壽,廣開宴席。

  「嫣兒,今日到來之人,皆是江湖上有名有望之輩,難得的聚會,必定都會帶著兒孫徒弟的來,你當心看看,若有看得上眼的,爹給你作主。」

  方嫣兒臉騰地紅了,慌忙低下頭去,嬌嗔道,「爹!」

  方顯哈哈一笑,拍了拍女兒的肩,大踏步走出去了。

  方嫣兒低著頭,那紅暈在臉上經久不散。

  哪個少女不懷春,尤其那春天還可能近在咫屍的時候!

  管家往廳前一站,大大地咳嗽了兩聲,那些起起伏伏伏的喧鬧就下去了一些,方顯一邊朝前來祝賀的人連連拱手,一邊笑容滿面的往主位上走去。

  在主位上站定,方顯高興得鬍子都在抖,一雙透著精光的眼睛四處望了望,滿意地瞇了瞇。

  今日來的年輕少俠不在少數,嫣兒該是能找到合適的伴侶了。

  想他漂泊半生,膝下只有一女,偏又生得嬌俏可愛,真真是捧在手心怕化了地疼著。

  「多謝各位抬愛,來參加老夫……」

  方顯才剛起了頭,就又停住了,頓時,臉色變得陰沉,原因無它,就是在那莊門口,徐徐而來的一隊人馬。

  來晚了不說,還端著這麼大的架子,打斷了他華麗麗的開場白。

  不過,那晚娘般的臉色,隨著來人的漸漸走近,又奇異的變得好了一點。

  那居中的公子,一襲墨衣,頭髮隨意束起,懶洋洋的飛揚著,就那麼漫不經心的款款而來,載著一身的光輝。

  一身錦衣,侍衛都精光內斂,必是大富之家;

  走路悄然無聲,翩然如風,必定武藝非凡;

  腦海中忽然有了某個念頭,那笑意也就自然地流露出來了。

  「不知這是哪家的少俠?」方顯拱拱手。

  那公子也不說話,只是不耐煩的往側面看了看,身旁一男子站了出來,深深鞠了一躬,「我家主子名為林影,是花滿樓的老闆,今日冒昧來訪,實是有事相求。」

  花滿樓?

  底下的人開始竊竊私語,方顯有些茫然的望向身後的管家。

  管家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什麼,他的臉色陡然難看起來。

  但早已不是衝動血性的年輕男子了,當然能想到,能撐得起那樣地方的人,斷然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更何況還選在這樣的日子以這樣的形態出來。

  於是勉強笑笑,笑容中已經少了先前的歡欣之意,「不知林老闆今日到此,有何貴幹?」

  楚影皺了眉頭,臉色不太好看。

  這個「林老闆」的稱呼,聽起來也恁俗氣了一點。

  方嫣兒站在人群之後,心險些要跳出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男子,一舉一動,宛若從畫中走出來一樣。那樣的清貴風華,讓人不敢直視,滿天銀河的星子,都比上他眼中淺淺光芒。

  緊緊的按住左胸,怕心跳得太快。

  有誰說,只是一眼,便是淪陷?

  更何況這樣風華絕世的男子,於落英綻紛中含笑走來?

  「我要香馥草。」楚影等不及兩人的客套,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方顯臉色一變,「眾人皆知,香馥草舉世難求,我漠北山莊又怎麼會有?」

  楚影臉中冷光輕掠,「我說,我要香馥草。」

  花翩翩摸了摸鼻子,自覺地後退了幾步,他知道,公子等得不耐煩了。

  方顯怒極反笑,「公子想要,就一定能要到麼?」山莊的侍衛已經以合縱之勢圍了過來,底下有交好的幾個派別也面露不忿之色。

  玉劍門大弟子路夷飛朗聲道,「這位老闆,好生不講道理,別說方莊主沒有此物,即便是有,也豈是你伸手就可要的。」

  手指在劍柄上緩緩摩挲著,楚影開口,「那麼你們要怎麼才肯交出?」

  「老夫都已經說了本莊沒有……」青筋皆露,顯然已是氣極。

  「爹爹!」一個柔美的聲音打斷了方顯的話,方嫣兒推開了侍衛,走了出來,行動處如弱柳扶風,端地是嬌艷可人。

  「嫣兒?」方顯張著嘴,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

  方嫣兒撒嬌般的挽著父親的胳脯,對著楚影柔柔一笑,「林公子,小女方嫣兒,是漠北山莊的小姐。」

  楚影看了她一眼,伸出一隻手指,戳戳,不動,再戳戳。

  一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奇異的動作,花翩翩無可奈何的低了頭,「好了,影,別再戳了。」

  認命般的走前幾步,對著方嫣兒施禮,笑出標準的四顆牙齒,「方小姐,不知貴莊需要什麼價格,才能出讓這株香馥草?」

  方嫣兒臉紅了一紅,卻仍是望著楚影,「山莊是有香馥草,可是那草,卻是,卻是……」那暈紅已經一路紅到耳根,聲音卻已經低到泥裡,漸漸消失不見。

  方顯心中暗歎,接了下去,「是嫣兒的嫁妝。」

  楚影迅速眉開眼笑,大掌一拍,花翩翩身子一歪,差點沒栽倒在地。

  「好了,這樣就太簡單了,翩翩快點。」聲音裡的愉悅誰都聽得出來。

  花翩翩無奈的搖搖頭,他不會笨到以為對方看中的是他自已。

  「影,他們說的是你!」

  笑容攸地一收,楚影的眼神恢復了冷淡,逕自跳過方嫣兒,直接望向方顯,「其他的選擇呢?」

  方嫣兒臉色蒼白,不可置信地望向楚影,半響,眼裡有了淚珠,顫抖地偎著父親,搖搖欲墜。

  視而不見,楚影緊緊地盯著方顯,「再問一次,其他的選擇呢。」

  「嫣兒!」方顯有些焦急的望向臉色蒼白的女兒,雙眼一瞪,「老夫說了沒有。」

  楚影拍拍手,眾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一名弟子急匆匆的衝來,「報告莊主,山莊被團團轉住,對方還備有弓箭手,來歷不明。」

  方顯臉色鐵青,咬牙道,「你想硬來?」

  楚影伸出手指搖了搖,「你開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碼?」

  這已經是他的底限,只要能救得了那個人,別說是一個山莊,整個武林他也可以顛覆。他有的是耐心陪對方玩,只是現在,他怕她等不及了。

  可惡,這個老頭還在這兒磨磨蹭蹭!

  「好,好,好!」方顯連說了幾個好,卻不難聽出怒意。

  「莊主,今日大夥兒都在這,萬不能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討了好去!」

  「是啊,一干武林同道都在此,難道還能看著別人的巧取豪奪?」

  ……

  附和的聲音此起彼伏,楚影等得有些累了,索性往後一靠,一名侍衛已經知曉心意的趕緊上前來當了支柱。

  花翩翩眼角一抽,幾乎要哭了。

  方顯沉吟半響,一隻手抬起,示意大家安靜。

  面前這男子,絕不只是青樓老闆的身份這麼簡單,單這份凌人的氣勢,就不是一般人有得起的。

  略微思索了一會,才道,「林老闆想要也可以,這香馥草放在後山之中,如果是我漠北山莊的女婿,我自會奉上;如果不是,可能就要勞您大駕去取了。」

  楚影眉毛一挑,等著他的後話。

  「只不過這後山乃是我方家歷代先輩安息之地,只能林老闆一人進去,省得驚動了先輩的清靜。」

  「你那後山,是讓人去送死的?」楚影嘴角微彎。

  「那就要看老闆有沒有本事能活著出來了。這是老夫最後的讓步了,否則就算是拚個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

  方嫣兒死咬著嘴辰,眼睛紅紅的看著楚影。

  楚影冷笑一聲,「那就請莊主找個人帶路吧!」

  站直身體整了整衣裳,拍了拍花翩翩緊繃的肩膀,「等著,我去玩會。」

  花翩翩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微閉了眼,再睜開來時,適才的輕鬆寫意完全消失不見,被他視線掃過的人都不自楚的打了個寒顫。

  嘴角綻開絕美的弧度,「他要是有個萬一,我們在場的每個人,都得陪葬。」



第十二章 原來是愛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直至月到當空。

  花翩翩的臉色越來越慘烈,到了後來,索性閉了眼。

  先前站在楚影身後的二十名侍衛,漸漸繃直了身子,手握在劍柄上,堅定有力。

  在場那麼多人,也感受到了這種緊張的氣氛,平時野蠻隨性慣了的江湖人等,居然沒有半分喧嘩。

  方顯額頭上出現了密密的汗珠,或許方才不該賭那一口氣的,圍在山莊周圍的殺氣越來越重,幾乎快要壓到頭頂。

  方嫣兒將父親抓得越來越緊,終於忍不住顫聲道,「爹?」

  方顯將視線轉開,到得此時,即便是他,也是無能為力了。

  就在此刻,卻聽到腳步聲自後院響起,在這樣的寂靜中,越發明顯。

  花翩翩輕輕舒了口氣,慣常的笑容慢慢浮起,「影,你再不出來,我都在想什麼時候進去給你收那啥了!」

  話音方落,那頎長的身形便轉了出來。

  沒有什麼異常,只除了那髮絲微微凌亂。

  楚影斜斜看了他一眼,手一揮,「走!」帶頭向門口走去。

  「林老闆!」方顯回過神來,連忙張口道,卻見面前白光一閃,慌忙伸手接住,卻是一個盒子,裝了四顆夜明珠,顆顆圓潤有光,顯然不是凡品。

  花翩翩笑道,「這是那株香馥草的價格,請莊主笑納。」

  他家老闆雖然比較喜歡幹這種強搶的事,奈何那些麻煩的後事還得他來處理。為了避免後面更多更讓人頭疼的事,他還是稍微注意一下人之常情好了。

  畢竟,這個世界上的怪胎,不需要太多,有楚影一個也就夠了。

  「林公子,那位姑娘是誰?」卻是方嫣兒強忍著眼淚,往前衝了兩步。

  楚影已經提起的腳放了下來,微側了頭,「什麼姑娘?」頗有幾分興趣的樣子。

  方嫣兒淚光盈盈,深深的看著他,「你能回來,便是有了心愛之人,而且,非她不可。」

  心愛的人!心愛的人麼?

  楚影像是被驚住了,好半響,才輕輕笑出聲來,「原來如此!」

  枉他自許聰明,卻一直不明白,他對阿佑,那樣矛盾複雜,擾得他心境亂得一塌糊塗的感覺是什麼。

  他閉著眼睛,微微笑了,那一向冷漠倨傲的臉上,帶了少見的柔和。

  原來,原來是愛!

  他轉過身來,終於開始認真的的打量了一下方嫣兒。

  清秀端莊,果然是個讓人看著順眼的女子,他開口,「謝謝你!」

  「你?」方嫣兒驚喜的看著他。

  楚影輕聲道,「她的名字,叫做斯佑!」

  臉上溫柔淺笑,端地是風采無雙。

  他楚影的愛人,有何不可對人言?

  這份醒悟的喜悅,恨不得,天下皆知。

  馬車上,花翩翩冷眼旁觀了許久,實在不想去看那破壞某人豐神俊朗形象的傻笑,卻還是勉強問了一句,「那後山中有什麼,怎麼出來之後,那方嫣兒要問你這麼一句?」

  楚影回過神來,彷彿想起什麼似的,眼睛一閉便往後倒去。

  「影!」馬車中傳出來花翩翩的驚呼。

  背上三道劍傷,深可見骨,血已經浸紅了他隨意包紮的紗布。

  這個傢伙,花翩翩只能撫額苦笑,恐怕是光想那小丫頭,忘了自已受的傷吧!結果這一提醒,才強撐不住倒了下去。

  話說那後山究竟有什麼呢?

  「其實沒什麼!」楚影靠著床頭,極不在意的說。

  人有愛恨嗔癡,無限慾望,那後山之中,除了重重機關,最為厲害的,卻是那擾人心神的幻像。

  最愛的,最恨的,最渴望得到的,最執著最無法放下的,都在那幻像裡出現。

  若是禁不住情緒波動,那必是在那悄無聲息的機關裡,死無葬身之地。

  「那你呢?」花翩翩不是很上心的問。

  楚影也不是很認真的哼了一聲,他有討厭的人,卻還不配到恨的程度,所以那幻境中出現的人,他還不屑於動手,尤其是在他緊張的要尋找更重要的東西的時候。

  他天生尊貴,有什麼是不可求的,所以那些富貴堂皇,他連瞟也沒有瞟一眼。

  當然,還有個阿佑。

  在那裡深情款款的向他微笑,他心中欣喜至極,已經止不住雙手伸向前的擁抱,卻看見了那個阿佑眼中的濃情蜜意。

  忽而清醒,他的阿佑,有著世間最單純清澈的眸子,有著最閃亮乾淨的光芒。

  那裡的阿佑,即使擺出了最深情的樣子,卻也不是他的阿佑,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推開了。

  再美的夢境,也不如真實動人。

  楚影撫著胸,悄然歎了一口氣,「翩翩,她睡著的時候會做夢嗎?」

  夢裡,會不會有他?

  花翩翩抬眼,「送藥的人剛剛出發,你要不要隨著去看她一眼?」

  楚影凝望帳頂半響,終是堅決的搖頭。

  要她醒過來,所以不辭辛苦的奔波,即使相思難耐。

  可是,他咬牙切齒的想,不能只有他心癢難忍,她卻無知無覺的躺著。這般不公平,相見,不如不見!

  小丫頭,你欠著的,要千百倍的還回來。

  總有一天,本世子也要你嘗嘗這滋味,讓你心癢難忍,而他,卻要生她的氣,裝作不理她的樣子,要她端茶遞水,侍候洗漱。

  這樣想著,嘴角就忍不住的彎了起來。

  另一旁,花翩翩就無語望天。

  不用問也知道,此時神遊天外的公子影,一定是想起了那個阿佑了。

  「二公子,公主和駙馬來了!」房門外有人通報。

  楚影慢慢躺了下去,疲憊地閉了眼睛,呼吸輕緩而規律。

  花翩翩站起身來,退到一側。

  「影兒睡了?」推門進來的藥茶公主,失望的看著床上人,這話,卻是問的花翩翩。

  「是的!」花翩翩神色恭順。

  「他的傷好些了吧?」

  「是!」

  幾句問答之後,房間安靜下來,像是突然找不到什麼說了。

  楚宇心中暗歎,自這個兒子回來,就調著府中親衛,四處奔波,去尋找香馥草,想也知道,必定是為了那小姑娘。

  只是香馥草,如此難求,尋找已是不易。更何況,需要用到香馥草的病症,想來,也是凶多吉少了。

  心下黯然,只得拉了公主的手,「罷了,先讓他休息吧!」

  藥茶站在楚影床前,端詳了一會,只得含淚而去。

  「你要一直這樣裝睡來面對他們?」花翩翩問。

  楚影懶得理他,被子一拉,真的決定睡了。

  那還能怎麼樣,這是他的父母,又不能一刀下去了事。愛不得,恨不得,他還能怎麼樣?

  幾天之後,醫谷的谷主一蹦三尺高。

  想他楚家世代行醫,他楚雲傑也不是平庸之輩,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判斷失誤。

  老頭和阿佑對看半天,怪叫,「你怎麼就醒了?」

  「我怎麼就不能醒?」阿佑比他更疑惑。

  「你怎麼可以醒,怎麼可能醒?」老頭連連怪叫,在房內轉來轉去,已呈瘋癲之態。

  這小姑娘體內早無生機,只靠著一顆靈藥掉著一口氣,他雖是讓那楚家小子去尋香馥草,卻也不是有絕對的把握,只是想著試一試,順便折磨一下楚家小子。

  這香馥草是尋來了沒錯,給她用了有效也沒錯,可是怎麼才這一株她就醒了?

  阿佑往床內縮了縮,不是很有力氣的看著滿屋子亂轉的老頭,虛弱的說了一句,「爺爺你別轉,阿佑頭疼。」

  像是一口氣喘不過來似的,引得全身都憋悶。

  給她把完脈,重新開了藥之後,老頭才漸漸平靜下來,看著她的眼裡,有少見的憐憫,「你會一直這樣疼,一生不斷.」

  「哦!」阿佑平靜的點點頭,有些昏昏欲睡。

  「是不是寧願選擇不要醒過來。」日日夜夜的疼痛,足以讓一個強壯的男子生不如死,更何況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

  「不!」阿佑睜開眼,一個柔美的笑容就綻了開來,「我想活著。」

  因為她只有這一生,惟一僅有的一生,再無來世。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1:56 AM

第十三章 搶人

  「你在我谷中要吃要喝,所以你得做事。」楚雲傑吹鬍子瞪眼的看著阿佑。

  阿佑抿抿嘴,在可以下床之後,就慢慢的開始在廚房幫忙。

  阿佑是個很單純的人,在她的心裡,是她該做的事,無論怎麼樣辛苦,都沒有推脫的理由。

  所以,即使,傍晚疼得整夜難眠,她仍然會在清晨準時起床,去洗菜燒火,掃地做飯。

  「楚爺爺,二公子還會來接我嗎?」她剛醒來的時候這樣問過。

  她那時雖然魂魄離體,但是卻不能離開身體太遠,因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二公子離開的背影,叫她呆望了好久。

  「怎麼?做這點事就嫌辛苦了,要等你家公子來接你?」老頭很是生氣。

  阿佑抿嘴,「我只是想告訴二公子我已經好了。」

  二公子還要不要她沒關係,可是至少該告訴他,她已經好了,不會讓他操心,也不需要他再照顧她了。

  老頭哼哼兩聲,「人家什麼身份,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估計早就把你忘了,你就好好呆著吧。」

  阿佑低著頭,再也沒有說話。

  其實他說得很對,現在的影剎大人,真的什麼都不缺,哪裡還用得著她呢?大人不是經常都罵她笨麼,定然是嫌她煩了。

  「師父,你為什麼不通知楚影,她已經醒了?」大弟子溫夷早已聽說那第一株香馥草得來的經過,怕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再搞出什麼風波來。

  「才用一株香馥草,她就醒了,定有古怪,我得研究透了再說。」反正打死他也不承認,有可能是他的診斷出了問題。

  「師父,你說,再有一株香馥草,能不能把阿佑完全治好?」那小丫頭疼成那樣,也沒聽她叫過一聲,實在讓人有些憐惜。

  「試了再說。」老頭這次不敢發話了。

  谷中除了楚老頭之外,還有三個弟子,大弟子溫夷,老成持重,頗有當家之風;二弟子江楓,聰明伶俐,性格豪爽;三弟子祈霜,活潑可愛,很是讓人喜歡。

  再來,就是阿佑了。

  江楓和祈霜是一對歡喜冤家,只要有他倆在,準是安靜不了的。

  所以溫夷看書撿藥的時候,都會把那對攆得遠遠的,偶爾,會讓阿佑幫個手。

  起初,溫夷是沒有太在意阿佑。

  直到,不經意的看見阿佑分好的藥草時,變了臉色,「阿佑!」他叫了一聲,衝過去細細查看半響。

  吸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看著阿佑,目光深沉,「阿佑,你以前可是學過醫?」

  阿佑搖搖頭,然後有些不安,「我是不是分錯了?我只是往日看見你收了藥都是這樣分的,所以就想著反正也是閒著,就幫忙分了。」

  溫夷怔住,半響,回去從房裡又端了一大盆出來,「阿佑,你把這些也分開。」

  阿佑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的接過,蹲下身去一根一根分開。

  溫夷在旁邊看著,阿佑動作很快,幾乎沒有停頓。

  溫夷越看越心驚,終於忍不住問,「阿佑,你是怎麼區分的?」

  阿佑無措的絞著手指,「它們都長得不一樣啊!」

  她很是疑惑,明明長得不同,要分開不是很容易的事嗎?

  溫夷定定的看著她,最後,一臉喜意的衝出去了。

  留下阿佑,站在原地,一頭霧水。

  很快的,楚老頭也來了,圍著她轉了幾圈之後,一言不發的進了藥房。

  砰砰呯呯一陣響聲過後,喘著氣出來了,

  「你!」他指著阿佑,「去把裡面給我收拾好,可別弄混了。」

  阿佑走進房去,對著滿地狼藉目瞪口呆。

  楚谷主真的不喜歡她,她無比確定。

  要不然,為什麼要把好好的藥房,弄成這個樣子,明明一刻鐘之間都還是整齊明亮的。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呢,谷主說是他救了她的命,要好好聽話的。

  阿佑一邊收拾房子,把藥草放回它們該放的地方去,一邊長長地歎氣。

  她為什麼,總是要欠著別人呢?照這樣發展下去,她什麼時候才能把欠著的都還上啊!一想到這些,她就更想歎氣了。

  楚老頭和溫夷就站在門口,看著阿佑神思恍惚的一邊扁嘴,一邊手腳麻俐的把那些藥草放回架上。

  等到阿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那兩人詭異的目光,嚇得趕緊回頭望望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

  「阿佑!」楚老頭一臉甜笑,格外燦爛。

  「谷主?」阿佑只覺得頭皮發麻,谷主居然沒有凶她,還笑得這樣奇怪。

  「來,來,來,累了吧,好好坐著。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說實話啊!」

  阿佑連連往後退,「我不坐,谷主你問,阿佑什麼都說。」只求你不要笑了,實在讓人背上發寒啊。

  「你可是賣身給楚家?」

  「沒有!」

  老頭笑得臉都皺成一團,「那你跟楚家小子是什麼關係?」

  「我是侍候二公子的丫頭。」

  「單純的丫頭?」這個問題是一定要問清楚的。

  難道人間的丫頭還分很多種?阿佑仔細地想了想,「就是侍候公子洗臉吃飯的丫頭。」

  楚老頭連連點頭,緊接著又問,「楚小子快娶親了,你在他身邊也是礙手礙腳的,你還要回去嗎?」

  溫夷不贊同的看了自家師父一眼,楚雲傑卻根本不理他,只仔細的觀察著阿佑的反應。

  阿佑一愣,二公子要娶親了?

  想了想,二公子這樣的身份本也平常,當下歡喜地說道,「二公子不要我回去,我就不回去了。」

  大仙啊,您可看到了,不是阿佑偷懶,是兩位大人都沒叫阿佑去報恩的。

  楚雲傑終於徹底放下心來,看來這小丫頭果然還不是那公主府的人。

  大掌一拍,「丫頭,你家二公子不要你了,我要你,來當我徒弟吧!」

  天生就有對藥物識別能力,這個小丫頭,是塊寶呢!

  老頭得意洋洋地想道,壓根不去理會楚小子對阿佑的重視,再說了,就是因為楚家小子的重視,他才偏要搶過來。

  誰叫楚宇,欠了他呢?

  阿佑就這樣稀里糊塗的當了人家的徒弟。

  祈霜抱著她,又是跳又是笑,「哈哈,我終於不是最小的啦。來,小師妹,叫師姐。」笑瞇瞇的望著她,一臉渴望。

  「哼,都當人家姐了,現在知道自已老了吧?小師妹,別管她,到二師兄這裡來。」句句都要跟祈霜作對的,自然非江楓不可。

  「你才老呢,你都當兩個人的師兄了!」祈霜氣急,指著他的鼻子嚷道。

  「男人呢,那叫成熟,女人才叫老……」

  吵鬧中,溫夷拉著阿佑走了。

  「啊!都怪你,把小師妹給吵走了,小師妹定是嫌你煩……」遠遠地,還能聽到兩人的聲音。

  阿佑低下頭,卻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這樣的感覺,讓人溫暖呢!

  變成了別人的師妹,阿佑覺得,多了很多好處。

  大師兄會教她認藥,什麼是治頭痛的,什麼是治風寒的,會告訴她怎麼樣搭配藥材,就會起到什麼作用……

  大師兄真是什麼都懂啊,那麼簡單的一味藥,再加上旁的什麼,就會多了很多功用。

  阿佑時常崇拜的望著溫夷,只覺得大師兄就是什麼都懂的代名詞。

  二師兄會給她好吃的,會給她講笑話,然後在她面前把師姐氣得臉色發紅。

  每當這個時候,阿佑就抱著一堆零食,縮到一旁去看兩人對陣,眉眼彎彎。

  師姐也很好,晚上會抱著她睡覺,雖然很多時候,都是在講二師兄的壞話。可是,她還是很喜歡,被窩裡二師姐的身子暖暖的,軟軟的,很舒服。

  她閉著眼睛,只覺得滿心都是歡喜。

  她終於,不是一個人了!

  日子就這樣過著,離阿佑成為楚雲傑的徒弟,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楚慕終於查清了阿佑的所在,

  「你確定,二弟把阿佑放在了藥王谷?」

  「藥王谷外滿地毒陣,屬下進不去。但是看見二公子的手下都守在谷口,應該是錯不了。」青色低頭答道。

  楚慕沉吟半響,突然問,「青色,阿佑受傷是不是與我有關?」

  什麼事情都查清了,唯有這個,府中眾人都守口如瓶。他的好轉和阿佑的受傷,時間上未免太巧合了一點,心下已經隱隱覺得必有關聯。

  青色把頭叩到地上,「屬下不知,請公子責罰。」

  千篇一律,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說辭。

  楚慕沒有看他,只是淡然一笑,「你們不說,我不會親自去問麼?」



第十四章 出谷

  坦白的說,阿佑並不是非常聰明,甚至,還可以說是有點遲鈍。

  但這卻並不妨礙阿佑醫術的進步。

  她擁有能成為一個醫者最好的天賦,她對所有的藥物都極其敏感,甚至可以說是過目不忘;

  再有一點,阿佑的心思非常單純,單純得她想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她的世界裡便只剩下了這一件事。

  所以,她的成長,非常迅速,迅速得連溫夷都覺得驚奇。

  「阿佑,你真的學得很好!」他看著阿佑,淡淡笑著。

  從來沒有人這樣直白的誇獎過她,阿佑微紅了臉,侷促不安的絞著衣衫,「大師兄!」

  這樣露出小女兒嬌態的阿佑,倒是少見的。溫夷忍不住抬起手來,撫了撫她柔軟的髮絲,「阿佑喜歡學醫吧?」雖是問句,語氣卻是篤定的,若不是真心喜歡,又怎麼能做到這樣專注。

  喜歡?應該是喜歡的吧!至少,並不討厭。

  阿佑乖巧的點頭。

  「那麼阿佑,想不想出去看看。真正的醫者,是在不斷同病人接觸的過程中,慢慢成長起來的。」

  阿佑抬起頭來,臉上有明顯的歡喜,「師兄要帶我去嗎?」

  谷中的生活雖然平靜而美好,但是始終不及外間熱鬧。尤其對於阿佑而言,更是機會難得,以前沒有機會,以後,也未必有。

  對於溫夷的提議,楚雲傑並沒有反對。

  他只是有些遲疑,阿佑的身體,說來,還是有些奇怪的,連他都不確定,還有沒有其他變故。

  更何況,有時候她夜間的疼痛,在谷中還有藥池可以緩解,可是出了這谷,她要怎樣捱過去?

  對於那個沉默不多言的小弟子,雖然相處時短,卻實在是乖巧懂事,讓人忍不住的疼愛。

  溫夷的臉上,微微浮起了黯然,「師父,就算是病體纏身,我想,她也有想要完成的夢想,也有想要喜歡的東西。並不能因為生病,便剝奪了她的這些快樂。」

  溫夷向來沉穩,少有這般激動的時候,楚雲傑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來。

  好一會兒,他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已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的人,我們,就都不要想了吧。」

  溫夷低著頭,沒有回話。

  有些事,有些人,並不是你想讓它過去,就會過去的。

  阿佑縮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往裡面看。

  楚雲傑一扭頭剛好看到了,頓了半響之後,臉上浮起一個古怪的笑意,「好!」

  好,你就帶著阿佑出去吧。

  說不定,上天也是公平的,奪走你什麼,就要還回你什麼。

  阿佑,她能活著,本身就已經是奇跡。

  阿佑背著小得可憐的包袱,站在了溫夷面前。

  溫夷實在是忍不住的想笑,「阿佑,你這個,就叫包袱?」照那大小,估計就一件衣服。

  阿佑扁扁嘴,「師姐說大師兄偏心,不帶她去。很生氣的抓著我不讓走,是二師兄來罵她了,我才跑出來。」哪裡還有時間去收拾衣服。

  「算了,既是如此,我們便走吧。」

  他帶著阿佑,走了另外一條出谷的路。沒有告訴阿佑,只不過是為了躲蔽守在谷前,楚影的人。

  而阿佑,知道這條路並不是當初二公子離開時走的那條,卻也沒有問。

  這個世界上,她能掛心的東西,其實本也不多。

  溫夷此去,是為濁江幫的幫主方大為醫治其獨子的病。

  雖然這濁江幫不是個什麼了不得的門派,甚至,登不上什麼檯面。但是這樣的人當中,也不乏血性的漢子,縱是習慣了拿刀殺人,有時候,卻也不過是生存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天之驕子,受盡眷顧的。

  方大為昔日曾經救起過濁江上一船撞了巨石而險些溺水的人,而這些人當中,有人正好與楚雲傑交情頗深。

  楚雲傑不再出谷醫人,卻沒有說醫谷的弟子不可。

  因此,才有了溫夷帶著阿佑的這一出。

  方大為早就帶著幫著兄弟候在廳中了,溫夷到的時候,就看見一大塊頭重重地走來走去,似乎隨著他的走動,地都顫抖起來了。

  「神醫,您可來了!一路辛苦了。」方大為衝過來,連連拱手。

  「神醫,喝口水可好?」二幫主連甲子端著已經抖得只餘下杯底一點水的茶杯,跟著湊上來問。

  「神醫,要不先吃飯吧?」又是一個擠了上來。

  「不對,神醫一定是想先泡個澡。」

  ……

  阿佑早就有先見之明的,如同先前看二師兄和師姐吵架一樣,抱著包袱站得遠遠的。

  「你也是藥王谷的?」一個清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阿佑轉過頭去,眨眨眼,那是一個長得很清涼的人,和聲音一樣清涼。

  不要問阿佑為什麼要用清涼來形容人,實在是在那一刻,只能想到這個詞,而且覺得用在他身上非常貼切。

  「在下魏無雙,不知姑娘芳名?」男子見她看過來,有禮地一笑。

  無雙?阿佑停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這麼個優雅謙和的男子,他說他叫無雙?

  「撲哧!」好不容易反應過來,阿佑沒忍住笑出了聲,笑得眼睛閃閃發亮。

  那人也跟著無奈地笑笑,「我已經習慣了。」

  阿佑使勁的摀住嘴,小臉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四處亂轉。

  那人又說,「想笑就笑,我沒有關係的……」

  話音未完,阿佑就放開手大笑起來,還用捂著肚子大有笑得直不起腰來之勢。

  「我本來想說,不要太誇張就行的。」魏無雙只得自個兒接完下半句。

  只是,等到見了那生病的方小為之後,阿佑再也笑不出來了。

  那個孩子,安靜的坐在院子裡,再是乖巧不過。可是若不仔細看,你會覺得那是一個木偶,眼裡沒有半分生氣,沒有半分感情。

  阿佑看了他很久,久到她自已都覺得眼睛痛的時候,他才眨了一下眼睛。

  然後,再繼續那樣坐著。

  明明是個活人,卻像,已經死了。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生氣。

  溫夷把著他的脈搏,眉頭越皺越緊,看得旁邊的人也跟著心臟一陣陣緊縮。

  好半天,溫夷才把手拿開,閉了眼睛,仔細思索。

  方大為使勁搓著手,要問又不敢問,額頭上的汗珠爭先恐後的冒了出來。

  「神醫,不知道小為怎麼樣啊?」連甲子的修為顯然更不到家,急躁得問了出來。

  溫夷搖了搖頭,慢慢張開眼睛,「他脈搏正常,血氣通順,並無異常跡象。換言之,他身體健康。」

  健康?要不是藥王谷名聲太大,眾人幾乎要以為他在說笑了。方小為那個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絕對不是什麼健康。

  溫夷神色凝重的扒開他眼皮看了看,「他的病,可能另有緣因,我得先觀察幾天。」

  方大為一陣腿軟,差點跪了下去。幸虧旁邊的兄弟手快,趕緊扶住了他。

  方大為臉上一陣黯然,那是長久以來的期待,突然間落空後的疲軟。

  如果連藥王谷的人都束手無策,是不是就代表,沒救了?

  「溫神醫,」他小心翼翼的看著溫夷的神色,「觀察幾天是不是意思著還有一點點希望?」他伸出一隻手來,大拇指掐住食指指尖,想想又覺得太多,拇指又往前滑了滑,只露出食指的指甲蓋,「這麼一點點也行。」

  溫夷臉色平淡,「等我觀察幾天之後再給結論。」

  他不是神仙,並不是說給希望就能給的。

  夜半,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揪醒,阿佑全身縮成一團,緊緊的咬著被角,才能壓住那將要溢出的呻吟。

  不可以叫痛,阿佑的雙手牢牢放在胸前;

  不可以掉眼淚,阿佑死死的閉著眼睛;

  叫出的疼痛,只會給別人帶來困擾;

  溢出的眼淚,會變成更加孤獨的無助。

  天色淺淺的亮了,阿佑大汗淋漓的睜開眼睛,悄悄的舒了一口氣,終於,又過去了一夜。

  披了衣衫,想要在師兄起來前先擦擦臉。

  青黛色的光線中,一切都顯得模糊,院子裡很安靜。

  阿佑揉揉眼睛,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眼角的餘光似乎瞟到了什麼,阿佑往後看看,悄無一人。

  往前走兩步,還是揮不去心裡的怪異感,阿佑停住腳步,再仔細的往那水池邊望去。

  「啊!」阿佑小小的一聲驚呼。

  那個孩子,悄無聲息,還站在白天見到他時所在的位置。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5 12:04 PM 編輯

第十五章 騙子

  「你不是去睡了嗎?怎麼又出來了?」阿佑小心翼翼的湊近了他,怕動作太大驚動了什麼。

  孩子像是沒聽見般,仍然安靜的坐著。

  阿佑俯下身去,凝視著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像是藏了很多東西,又像是什麼也沒有。

  半天,阿佑直起身來,和他並排坐著。

  伸出雙臂,瀅白如玉的兩截手臂上,是深深淺淺的掐痕,有些地方已經溢出了血絲,還有的,已經結疤了。

  「你看!」阿佑自顧自的說著,「我晚上的時候心會很痛,痛得難受,我也不敢哭,只能使勁的抱住自已,然後一遍遍的念著,我一點也不痛,一點也不痛。」

  「然後到早晨的時候,果然就不痛了。」

  阿佑把袖子放下來,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只是想著,痛也沒有關係,至少證明我還活著。」

  活著才知道痛的,阿佑很鄭重的點了點頭。

  從她開始自言自語,到離開,方小為都沒動過,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多出一分。

  而阿佑,也並不是特別在意,只把自已要說的話說完,就逕自離開了。

  白天,人們一如往常的在這池子邊找到那孩子,溫夷也開始了更進一步的診斷。阿佑站在一邊,沒有人知道她和那孩子曾經有過那麼一段只有單方投入的對話。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阿佑又站在了方小為的身邊。

  開始長長地歎息,「小為,活著是挺好,但是為什麼要這麼痛呢?」

  一天兩天她不怕,一年兩年她也可以忍受,可是一生呢?

  這樣的疼痛連綿不絕,就算是阿佑,也覺得有些茫然了。

  想了一會,阿佑轉過頭來,看著方小為沉默的臉,突然來了興致。扭頭往旁邊看看了,正是凌晨好眠時,根本無人在側,飛快的伸手捏捏他的臉。

  暖暖的,有些滑,阿佑忍不住笑開了嘴,「真好玩!」輕輕又揉了一下。

  放下手,看看那白晰的臉蛋上明顯浮現的紅色,覺得有些愧疚不安,「小為,要不然我的臉也給你捏捏?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半天沒有動靜,阿佑索性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已臉上拍了兩下,嘴裡嚷道,「不管不管,反正就算是你捏的,可別在心裡想著是我欺負你啊。」

  這句話說完,就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

  阿佑坦然的走了。

  阿佑沒有回頭望上一眼,如果她能回頭,一定又會驚奇好半天了。

  因為那一直紋風不動的方小為,忽然動了動手指。

  --------為那指尖陌生的溫度。

  溫夷已經開始給方小為施針。

  那些長長短短的銀針,將方小為插成了一個人形的刺蝟。

  阿佑看得淚光盈盈,一個勁兒的在他耳邊說,「小為,你跟著我這樣念,『我不疼,我不疼,其實我一點也不疼』,你心裡念也行,一念就不疼了。」

  溫夷在旁邊看得好笑,「阿佑,你快活得比他還要小了。」

  真實存在的疼痛,又怎麼會因為說了幾句話就變好了,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

  魏無雙一直倚在門邊,笑容不斷,「阿佑,這是你娘小時候拿來哄你的吧?現在你又拿來哄我們小為?」

  阿佑朝他揚了揚拳頭,「才不是呢,是我自已發明的。」然後將嘴貼近方小為的耳朵,悄悄的說,「小為不理他,我已經試過了,真的很靈的。不是我娘小時候拿來哄我的,我沒有娘。所以你要相信我,我說的是真話。」

  「神醫,神醫,您看,這是不是就是您要的藥草?」

  方大為衝了進來,身後還拉著一個人,容貌稀鬆平常,只是那通身的氣質,溫潤如風。

  溫夷看了一眼方大為手中的木匣,有幾分詫異,「這龍鬚根要在大漠才有,你這麼快就找到了?」

  方大為呵呵直樂,抓了抓頭髮,才想起介紹身後的人,「這是我們在城門口碰到的林楚兄,他居然剛好有這個藥草,看我們著急,就說先借給我們用。真是個大大的好人啊!」

  大掌重重地在那青年身上一拍,拍得人臉上的笑意都淡了些。

  那麼巧?溫夷狐疑的看了那林楚一眼,只是這種時候,也並不是探究的時機。反正只要那藥是正確的就行了。

  幾人在那寒暄,阿佑卻咬著手指一言不發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什麼林楚,明明是大人好不好?

  大人怎麼又改姓了?大人明明叫楚慕的啊?

  阿佑覺得自已似乎又變笨了,現在更糟,連記憶都變得更不如從前。

  如果楚慕不叫楚慕,那麼二公子呢?還叫楚影嗎?

  突然間,就想起二公子來。阿佑有些頭疼,要是二公子知道她連他的名字都搞錯的話,一定會非常生氣吧。

  二公子生氣的時候,連眼睛都會變得發紅。渾身溫度都升高呢,不知道冬天冷的時候可不可以故意惹二公子生氣?這樣,屋子都不用生火了。

  阿佑並不是很認真的想道。

  「阿佑,晚上有好好吃藥沒?這幾天夜裡有沒有發作?」晚飯後,溫夷輕聲問她。

  一聽到吃藥,阿佑的臉瞬間皺成個小老太婆。很苦啊!

  「阿佑?」溫夷疑惑的看著她。

  阿佑飛快的露出一個笑臉,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有好好吃藥,晚上都沒痛。」

  雙手定住她的腦袋,溫夷失笑,「好了,師兄知道了,再搖下去,小腦袋都要掉了。如果晚上痛了,可以來找師兄,知不知道?」他鬆了手,拍拍自已的肩膀,「痛得哭也不用覺得丟臉,師兄的肩膀可以借給你靠。」

  「好!」阿佑歡快的應道,抱著溫夷的手臂,將頭靠了上去,「有師兄真好!」

  溫夷拍拍她的頭,「對大師兄這樣也就算了,對二師兄要這樣,估計你師姐得衝著你哭鼻子。」

  「咳,咳,咳」兩人正在那說得起勁,一陣咳嗽聲在背後響起。

  「林兄?」溫夷轉過頭去,站在他們身後的,正是那藥商林楚。

  狀似不經意的瞟了一眼還挽著溫夷胳膊的阿佑,林楚拱手道,「溫兄,你們師兄妹的感情很好。」

  溫夷扭頭看了阿佑一眼,笑容裡有掩不住的寵溺,「小丫頭不懂事,讓林兄見笑了。」

  阿佑站在溫夷背後,悄悄探出頭來,不小心撞上林楚的視線,又慌張的躲了開去。

  雖然那張臉和原來那張不一樣,可是,明明就是大人。可惜,她只敢在心裡嘀咕。

  大師兄和大人到底是要聊多久啊,阿佑靠在溫夷背上,轉著手指,百無聊耐的想著。

  聽著,聽著,連日來夜裡不能安睡的疲憊終於一起湧上來,阿佑的眼睛似閉非閉。

  正聊著的溫夷,忽然感覺到背上重量,偏頭看去,才看見小丫頭側靠著他後肩,已經睡熟了,一雙手,還緊緊揪住他衣襟。

  歉意的沖林楚笑笑,才一手扶住了阿佑,將她攔腰抱起。

  「溫兄!」林楚向前跨了一步。

  溫夷看了看懷中的阿佑,放低了聲音,「抱歉!」也不再多說,抱著阿佑就回房了。

  林楚站在原地,看他帶著阿佑離去,慢慢捏緊了手掌。

  「你晚上真的不用睡啊?」凌晨時分,阿佑又在水池邊看到了方小為。身體裡疼痛的余暈還在,阿佑的臉色有些蒼白。

  抬手拭去額上的冷汗,阿佑坐在他身邊,一起看向前方,「我很想睡著呢,睡著就不知道痛了。」

  回答她的,當然只是無聲。好在阿佑並不在意,她只是歎口氣,「其實不睡也好,不睡的話活著的時間是別人的兩倍,小為真厲害。」

  手臂上的疼痛此時才慢慢顯出來,阿佑拉開衣袖,「又不小心抓破了,師兄看見的話,一定要生氣的。」

  雙手托腮,阿佑又說,「小為,你認不認識字啊?沒有人教過我,可是我也很想學,大家都很忙,只有你沒有事做,你能教我嗎?」

  眼看天色漸明,遠遠的,已經能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

  阿佑站起來,轉身要走,才發覺衣襟被人扯住。

  「認識,能」嗓音有些低啞,聽上去,有些乾澀。

  阿佑驚奇的瞪大眼睛,手指有點抖,「剛剛,是你說話?」

  小孩隔著衣袖,摸了摸她的手臂

  「痛?」他看著她,眼裡沒有多餘的感情,可是確實是在望著她的。

  「嗯!」阿佑只能愣愣的點頭,還沒有從他能回應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方小為便又轉回頭去,恢復成先前巍然不動的樣子。

  「你,你剛才是不是說話了?」阿佑推推他,不太確定的問。

  「少,少幫主!」結結巴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照顧他的侍衛找來了。眾人都知道少幫主有病,就不知道他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從房間裡走出來的,還每次都成功。好在他也不亂走,久而久之,便也聽之任之了。

  方小為目不斜視,被侍衛帶走了。

  剛剛,她不是幻聽吧?阿佑站在原地,皺著眉仔細回想了一下,然後使勁搖搖頭。

  大騙子,方小為就是個大騙子。恨恨的揮揮拳頭,阿佑最後得出這個結論。

  「姑娘?」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

  輕柔的晨風中,他穿著寶藍色的衣衫,站在路的拐角處。身後溫暖的燈光,剪出他修長的輪廓。

  他站在那裡,即使什麼也不做,也已經是最美的風景。

  「姑娘!」他的聲音,像風拂過。

  阿佑眨眨眼,走到他面前,眼神清亮,「大人!」她低低的喚道。

  林楚身體一震,好半響,才啞聲道,「你,你叫我什麼?」

  「大人,你明明是大人。」阿佑瞪著他,大人跟小為一樣,都會騙人。

  林楚,不,現在應該叫楚慕,深深的看著她,「我以為我的易容術,很成功。」

  「才怪,我一見到大人就知……」話沒說完,便被擁入一個懷抱,不火熱,卻也足夠溫暖。

  楚慕抱著她,再也不肯放手,只有她,只有她一眼便可以認出,即使當年授他技藝的師傅,即使生他養他的父母,自他學成之後,也從未識破過。

  這樣的女子,他如何放得開手。

  「阿佑,阿佑!」他滿心歡喜的念著。

  「我認識,我也能。」他在阿佑耳邊說道。

  「什麼?」阿佑被這一連串變故搞得頭暈。

  楚慕揉揉她的頭髮,笑道,「我認識字,我也能教你。」



第十六章 虧欠

  東海之濱,驚濤駭浪,聲勢浩蕩的向岸邊擊來。

  幾個黑衣鐵甲,躍下之後便再無蹤影。

  花翩翩臉色蒼白,習慣掛著的微笑已經變成隱隱的惶恐,「影,黑衣鐵甲是僅次於我的高手了,他們幾人聯手也無法生還,你,你……?」

  一向就知道他的執著,一向崇拜他的意志堅定,可是在這一刻,卻突然希望他改變。

  楚影望著那萬頃碧波,久久不語,只神情嚴肅,眉頭微皺。

  「影,這也不過是傳言而已,誰也沒辦法確定這東海之底就有香馥草,更何況,藥草怎麼可能長在海底呢?再說了,這麼大的海底,你怎麼可能找到小小一株草?」

  花翩翩苦口婆心的勸著,心底在暗罵哪個不長腦子的屬下會把這種傳言傳到影耳朵裡去了。完全不去想,他現在正罵著的不長腦子的屬下可不就是他自已親自調教出來,並且一直引以為傲的暗部。

  「我去看看。」楚影只丟出這麼一句,便要施展身形躍下。

  花翩翩伸手拉住他,甚至,還帶上了內力。

  「花翩翩!」冰寒的聲音。

  花翩翩看著他,神情堅決,「明知是送死,我絕不可能讓你去。」

  「你想抗命?」楚影也盯著他,兩人毫不妥協的對視,直在空氣中擦出劈哩啪啦的火花。

  楚影嘴角一勾,一股內勁壓來,衣衫漲起,花翩翩被震後好幾步。

  「影!」花翩翩不死心的又叫了一聲。

  楚影也不理,身形一展,便朝水波蕩處躍下。

  罷了,花翩翩閉目一歎,形如閃電的向那人躍去,半空中,傳來他朗朗笑聲,「影,你要瘋,我也只有奉陪到底了。」

  做兄弟的,有今生,未必有來世。

  能有楚影這樣的兄弟生死與世,也算,不枉此生。

  此次東海之行,帶來的三十二個絕頂高手,已經全部葬身於碧波之下。明知有去無回,那些侍衛躍下之時,卻是半分猶豫也無。

  他花翩翩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攤上這麼個任性的主子,說不得,也要跟著任性一回。

  只是在入水的剎那,腦中又浮現出那雙清澈的眸子,似無情又似有情。

  暗自咬牙,如果那丫頭終有一日負了影,他便叫她知道什麼叫做死無葬身之地。

  水帶著徹骨的冰寒,咆哮著向兩人捲來,水底的暗流,無情的撕扯著身體。

  楚影看著跟在身後的花翩翩,先是震驚,再是無奈,最終,也只得默許了他的跟隨,兩人手掌相抵,源源不絕的內力在掌間流轉,抵禦著四面八方打來的壓力。

  楚影運足功力,在海中使出千斤墜的功夫,直直向海底沉去。

  不知沉了多久,在胸口越來越憋悶的時候,終於腳落到了實地。

  好在兩人都武功高強,才能在水中能堅持閉氣這麼久。

  海底皆是嶙峋怪石,藉著花翩翩手裡一袋夜明珠,才勉強能夠視物。

  舉目望去,遠處皆是黑黝黝一片,花翩翩詢問的視線望向他。楚影閉目傾聽了一陣,向左方走去,那香馥草必定是被保存在冰寒之地,要不然在這海水中,早被腐蝕了去。

  不管能不能找到,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

  至於死亡?楚影眉眼間儘是譏誚,小丫頭都還活著,他怎麼捨得自已死掉來便宜其他野男人?哼,想都不要想。

  閻王要來索人,還得看看他答不答應。

  將玄功發揮到極致,楚影向著冰寒之氣襲來的地方走去。

  越走越冷,花翩翩都有些受不住牙齒上下打架了,看楚影的情形,要比他好上一些,但也是,臉色略僵。

  直至走到一塊大石邊,水到此處都慢慢凝成了冰,一抹喜色在眼底閃現,楚影抽出了腰中長劍。

  劍氣如虹,在水中襲向前方,冰花四濺,鑿出一個坑來。

  兩人踏了上去,一個鐵匣安安穩穩的冰凍在巨石之上,周圍,還有些沉船雜物的殘骸,除了寒冰之中冰凍住的這些外,其餘的,估計早已在長年的海水侵蝕中消失了。

  楚影嘴角彎起,他的丫頭果然命不敢絕,竟然真的有載著香馥草的沉船,而那香馥草在沉船之後,竟然能如此湊巧的掉在這冰寒之地。

  既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也無法控制的心情愉悅。

  「開始吧」在他手中寫道,花翩翩臉色有些難看,再不動手,估計兩人都要撐不住了。

  再不多想,兩人掄起劍,一下一下的砍去。

  此處地處陰寒,眼看著剛剛砍開的缺口,很快又結成冰,楚影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看看四周,楚影飛快地做了一個決定,

  捏住花翩翩的手,在他掌中寫道,「我來破冰,之後,你帶著我和那藥草出去。」

  花翩翩神色有些焦慮,但是看著楚影的眼神,他還是咬著牙鄭重的點了點頭。

  將花翩翩推開幾步,楚影插劍入鞘掛回腰上,雙掌置於胸前緩緩抬起,將全身功力升到極致,連眼神都變得赤紅。

  在血氣都有些承受不住翻滾上湧的瞬間,一掌一拳交錯推了出去。

  冰石轟然而開,花翩翩極快的搶身進去,撿起鐵匣往懷中一塞,也來不及查看,就身形一轉,剛剛來得及接住楚影軟下的身子。

  一抹嫣紅從他嘴角溢出,又在水裡飄散開。

  只是,那閉著的雙眼,卻帶著笑意往上翹著,似喜悅,也似安心。

  幾日之後,本因大世子突然失蹤而人心惶惶的公主府,又一次陷入混亂。

  二世子楚影遇突然襲擊,隨身三十二護衛陣亡,花翩翩在背著二世子趕到東海郡郡王府後,力竭而倒,而二世子,血氣混亂,經脈俱損,是功力提升超過自身極限的後果。

  皇帝聞言大怒,下令嚴查此事。

  不管外界如何傳言,昏迷幾日之後的楚影醒來,便是一眼望向花翩翩。

  知曉他的心意,花翩翩在揮退眾人後,對著他點點頭,「已經送去了。」

  楚影舒了一口氣,終於安下心來,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影,這樣真的值得嗎?知不知道,你差點就廢了全身經脈,經此重創,半年不能動武,還不知道以後,是否能完全恢復功力。」

  對一個練武之人,對一個久居高位驕傲至此的男人,這樣的後果,可是你心甘情願能承受的?

  楚影沒有回答,這個世界上,有些事不是值不值得,而是願不願意。

  他願意,那就夠了。

  夜半,阿佑突然一陣心悸,驚醒過來之後,摸著汗濕的額頭,大口大口的喘氣。

  並沒有習慣性的疼痛,那說明沒有發病。

  也不會做惡夢,因為,她從來都不做夢的。

  那麼,她為什麼會突然醒了?疑惑不解的想了很久,終於放棄的躺了回去,可是寂靜裡,心跳得咚咚響,怎麼也睡不著了。

  索性爬起身來,披衣朝著院中走去。

  心裡很亂,阿佑坐在方小為身邊,也不說話,陪著他無意識的望著遠處。

  要是此時有人路過,必定是要大大嚇一跳的,因為少幫主的癡症,越來越厲害,現在似乎連神醫的弟子都傳染了。

  濃濃的夜色裡,什麼都看不見,越讓人心煩意亂。

  阿佑挫敗的閉了眼,將頭靠在手臂上,「小為,你有心亂的時候嗎?」

  「小為一定不知道心亂是什麼意思吧?心亂,就是你不知道什麼原因,心就撲通撲通的跳,跳得人心煩,跳得人睡不著覺,跳得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做什麼想什麼。」說到後來,連自已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身後有風輕輕吹起,阿佑沒有回頭。

  好一會兒,才恍惚覺得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然後,直直按上她的胸。

  她的胸?阿佑忽然反應過來,然後驚叫著跳起,一臉見鬼樣的抖著手指著站起身來的方小為,「你,你……?」「你」了一半天,終是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雖然沒有人教過她什麼,可是阿佑隱隱約約的知道,她的身體給別人隨便的摸,尤其是胸部,一定是大大的不妥。

  方小為一臉無波的看看她,再看看自已的手,轉身回去在原位上坐定。

  「喂,你剛才在幹什麼?」阿佑驚懼交加,眼中湧上水霧。

  就在她以為又是什麼回應也得不到之後,少年的聲音才低低的響起,「心不撲通撲通的跳,就死了。」

  阿佑瞪圓了眼半天,才回想起自已說過的話來。可是,那也不該隨便摸她那裡啊?扁著嘴,看著方小為的後腦勺,幾乎要哭了。

  說不出話來,心裡又憋得難受,阿佑抬起一腳,便把方小為一腳踹了下去。他咕咕碌碌的地上滾了一陣,很快就滾進了池子裡。

  被阿佑剛剛的驚叫聲吸引來的護院,剛好看到自家少幫主「撲通」一聲滾到水池裡的場景,只得遠遠的再驚叫一聲。

  「你,你說小為是怎麼滾下池子去的?」方大為看著床上捂在被子裡也顯得蒼白的兒子,又是急又是疼,忍不住的質問現場唯一的目擊者。

  他知道自已兒子晚上愛坐在那,但是他一向安安靜靜的絕不多一個動作,連眼神都不會亂瞟一下的,怎麼會那麼奇怪的掉進池子裡去。

  今日這事一出,是不是說兒子的病又發得厲害了?

  阿佑鼓著腮幫子,紅了眼低了頭,硬是一句話都不說。

  「阿佑,你別怕,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魏無雙瞪了眼自家老大,不滿他凶神惡煞的模樣,沒看見人家小姑娘都快嚇哭了嗎,他這樣一吼,別人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溫夷一邊給方小為把脈,一邊回頭說了一句,「別吵。」

  方大為頓時閉了嘴,悻悻的又將視線投向了床上的兒子。

  「阿佑乖,先回去睡覺,師兄待會再去看你。」

  聽到師兄發話,阿佑才絞著手指,一步一回頭的往房間走去。才出了房門,就剛好撞上一個人,那人一伸手將她身子穩住,輕聲道,「阿佑。」

  阿佑紅著眼,委屈的看向楚慕。

  一見這神情,楚莫登時就心疼起來,「怎麼了,阿佑受什麼委屈了?」

  「大人!嗚,哇!」憋了很久的哭意終於找到了出口,阿佑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哭得那叫個肝腸寸斷。

  嚇得楚慕只能不停的拍著她的背,一邊溫聲撫慰。

  誰知他越說,阿佑哭得越厲害,最後,只得一把摟進懷裡,讓她哭個夠。

  方小為那個小騙子,對她做了不好的事,她才踢他一腳的,誰知道就把他踢到池子裡去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可是要是說是她踢的,剛剛方幫主會想把她吃了吧。偏偏她又說不出口那個方小騙子做了什麼事。

  嗚,悲從中來,阿佑真是越想越委屈,索性哭得更大聲了。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07 PM

第十七章 學字

  這一日,濁江幫的晚飯,吃得驚心動魄,迭蕩起伏。

  首先,少幫主一言不發的從床上爬起來,逕直就往飯廳走,直到在桌旁坐定,一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小為?」張著嘴半天合不上的,這是方大為。

  魏無雙若有所思的看看方小為,把一雙筷子塞到他手裡。

  方小為便機械的往嘴裡送飯。

  再其次,神醫的弟子,那個叫阿佑的姑娘,彷彿是被少幫主落水給嚇到了,一上桌,也是悶不吭聲的低頭扒飯。

  本來扒飯也沒什麼,可是她和少幫主的動作很像,都是機械式的往嘴裡送飯,光送飯。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甲子早已經忍不住,摸摸頭自語,「莫非今日的米飯特別香!」聲音不大,不過明顯好幾人都聽到了,旁邊的弟子們,早有人端著米飯大大的吃了幾口。

  然後無語,白飯就是白飯,哪裡有什麼特別的味道了。

  再然後,還有個林楚。

  溫夷坐在阿佑的左邊,他就坐到了她的右邊,看著她低頭光吃白飯,就開始給她夾菜。

  阿佑倒是埋著頭,溫夷卻開始皺眉。

  最後,任何事都還有個最後。

  詭異的吃了一陣後,方小為突然把碗一放,直直站起身來。

  然後,走到阿佑面前,雙眼只盯著她衣袖。

  「溫神醫,你看他這是?」今日兒子這一連串的動作,方大為有些迷糊了。

  溫夷擺擺手,示意不要打擾到他。據他這幾日的診斷,雖然氣血上有些不順,但是方小為最大的病因,卻是在心理上。

  他似乎豎起了一個屏障,將周圍的一切都隔在了外面。要想引起他的注意,主動走出自已的世界,必須要找到能打破他心防的一個缺口。

  察覺到有人站在身後,阿佑斜眼瞟一下,再瞟一下,然後放了碗,站起來,瞪著他,「你幹嘛?」

  方小為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視線轉移到她的衣袖。

  一旁的溫夷手抖了一下,他離得最近,清清楚楚的看到,方小為的眼裡,頭一次,有了波動。

  「我說過,認識,能。」方小為這一句話剛完,旁邊就腿軟了一大堆人。

  方大為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天爬不起來,他剛剛聽到了什麼,小為居然講話了?狠狠一拳打在自已腿上,感到真實的疼痛,才拉拉旁邊人的腳,茫然的問道,「小為,剛才是自已在說話?」

  「那又幹嘛?」阿佑沒好氣的答道,完全沒覺得能得到方小為少幫主的問話是多少榮幸的事情。

  方小為不再說話,抓起她的衣袖,扯到她面前,意思就是,你自己看。

  「衣袖很乾淨。」阿佑低頭看一眼,確定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再把她衣袖往上抬了一點,方小為很是執著的盯著她。

  「我都說了很乾淨。」阿佑使著勁往下,方小為索性兩隻手都抓住那片衣袖。

  「不是,」魏無雙從旁邊冒出來,抓著阿佑的那片衣袖,指著那上面一個小點,「你衣袖上有個小墨點。」可是少幫主是要關注這個墨點幹什麼?

  小墨點?再聯想到剛剛他那句話。

  阿佑有些明白了,手掌一翻握住他的,搖了一搖,「那好吧,你來教我。」

  方小為於是滿意了,放鬆了力道,任阿佑將他拉著。

  「大人,小為要教我寫字,那以後您忙您的,小為教我就好了。」再怎麼樣,大人也是有大事要忙的,哪有時間來教她,可是一天無所事事的方小為就不一樣了,她就算是再笨,也要比他聰明一點。

  方小為眼中有亮光一閃,溫夷看得分明

  「阿佑,你先帶小為去認字吧。」他吩咐道。

  等得兩人離開,溫夷才轉向方大為,「如果不介意的話,幫主是否可以講一下小為的成長過程。」

  他想,他或許找到根治方小為的方法了。

  書房裡,方小為正教阿佑寫字。

  阿佑轉頭問他,「這個字怎麼讀?」

  「佑。」

  阿佑拍了他頭一下,「要組詞,組詞,明白吧,上午大人教我寫『斯』,就告訴我是斯文的斯,斯人的斯,如斯的斯,要這樣教我才記得住。」

  方小為看看她,又看看那紙上的字,開口,「保佑的佑,佑護的佑,庇佑的佑。」停住,阿佑還直勾勾的望著他,又繼續道,「阿佑的佑。」

  阿佑抿嘴一笑,很是滿意的點頭,「那還不快點來教我寫。」

  門外,黑暗中站著幾人,有人開口,「請問幫主,貴公子今年多大?」

  「犬子今年十四。」

  問話的人轉身離去。

  「請問幫主,這位林公子,您可知是何來歷?」

  「不知,不過是個好心人。」

  溫夷慢慢的彎起嘴角,如果只是萍水相逢,怎麼會做到這種地步。如果僅是贈藥,那麼也該,離開了吧?

  「請問溫神醫,阿佑芳齡幾何?」開口的,是魏無雙。

  「這個,我也不知。」他說的是實話,阿佑沒說,而他,也沒問過。

  夜已經很深了,阿佑還趴在桌子上努力的寫著。

  溫夷走進去,撿起掉在地上的幾張紙,那紙上的字,有些生澀,但是很工整。

  「斯,佑,影,慕,嗯,還有方小為。」溫夷念出了聲,「阿佑為什麼要先學這幾個字?前面是阿佑的名字,最後是老師的,中間兩個字呢?」

  「兩位公子的名字啊。」阿佑很自然的回答道。

  公子?楚家的兩位公子吧!

  溫夷走了過去,「阿佑,告訴師兄,你覺得小為的病怎麼樣?」

  聽到這個,阿佑停下了筆,想了一會兒,才道,「小為是個騙子,他明明就有聽到我們說話,可是他總要裝聽不到。」

  眼中異采一閃,溫夷看著她,「那麼阿佑是怎麼做的?」

  「他不跟人說話,我就偏跟他說,他不理我,我就……」

  「你就把他踹池塘裡去了?」溫夷打斷她。

  「大師兄!」阿佑跳起來,漲紅了臉,「是方小為他自已先惹我生氣的。」

  溫夷倒也沒說什麼,只從懷中拿出一本書,鄭重的放在阿佑手中,「阿佑,你是天生的醫者,你要永遠記著,再完美的醫術,都比不過一顆真誠善感的心。這本書,等你看得懂了之後,你再慢慢學。」

  「大師兄?」阿佑不是很明白。

  「治人先治心,阿佑,這本書我們都學不了,除了你。」眨眨眼,「我偷偷從谷中帶出來的,不要告訴師父。」

  走出門外,溫夷微歎了一口氣。

  不管是當初的楚影,還是今日的林楚,都不是什麼平凡人,只但願,深門侯府,不會鎖住了阿佑的天性。

  收到師父飛鴿傳書,第二株香馥草已經到了,正在製成丸藥的過程中。這香馥草如此難得,這麼短的時間,他居然找到了二株,這樣的執著,又怎麼可能放任阿佑獨自一人太久。

  阿佑揉揉酸澀的眼睛,收拾好書桌準備睡覺。衣服脫到一半,又想起了什麼,又穿了回去。

  「方小為,你還在這裡?」阿佑很是生氣,戳戳他的肩膀,「你快點去睡,要不然明天沒有力氣教我。」

  無聲。

  「快點去,再不去我就把你踢到池子裡。」

  方小為慢慢轉過頭來,黑暗裡,不太看得清表情,只能看見一雙眼眨了又眨。

  「好,我去。」

  阿佑滿意的點點頭,誰知方小為走到她背後時,突然推了她一把。

  「啊!」阿佑猝不及防,本已經站得離池邊極近,這一下,直直的栽進了湖裡。

  「好,我去,但是要先把你踢到池子裡。」方小為這才慢吞吞的把話說完。

  池邊的水不太深,阿佑站起來,抹了一把臉,狼狽萬分的大喊,「方小為,你死定了。」

  「嗯!」方小為沒怎麼強烈的反對,背著手走回房去了。

  晚上就要睡覺,這是她的奇怪邏輯嗎?算了,偶爾聽一下好了。

  「方小為,你這個小壞蛋。」阿佑走到岸邊,正要往上爬,一雙大手出現在眼前。

  她抬頭,「大人?」

  楚慕嘴角的笑,夜色裡更顯柔和,「水裡涼。」

  阿佑將手搭上他的,一個使勁,跳了上來。

  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還帶著大人的體溫,阿佑笑瞇了眼。其實人間也挺好,大人都變得不一樣了,以前的大人,可不會對她這樣好。

  將阿佑送回房後,楚慕並沒有立刻離開。

  站在房門前許久,聽著裡面的響動,估摸著該換下衣服了。他才隔著門板道,「阿佑,過幾日跟我回去了,好不好?」

  回去,回哪裡去,阿佑有些茫然。

  「阿佑,你,你喜歡二弟嗎?」



第十八章 喜歡

  「!」

  聽見阿佑這樣毫不猶豫的回答,楚慕只覺得心狠狠的縮了一下,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將它捏緊。

  很痛,要比生病的時候還痛。

  「喜歡他什麼?」又或者,為什麼要喜歡他,偏偏要是他。

  那聲音有些顫抖,仔細聽,還能聽出一些沙啞。

  阿佑雖然有些遲鈍,可是並不笨。

  所以披好衣服後,阿佑很快的開了門,隔著門說話,感覺很是奇怪。

  「二公子人很好,為什麼不可以喜歡?」她仰頭問道。就像喜歡師父,喜歡師兄,喜歡師姐,也喜歡大人一樣。

  只是,因為他人好麼?

  視線掃過她的臉,帶著清淺的痛楚,忽然不想再問下去,他輕輕拉過阿佑,「阿佑,那個時候,二弟為什麼要送你去藥王谷?」

  阿佑手一抖,那種感受自已的血液一點點流出,就如同生命慢慢流失的無助與絕望,又清晰的湧起,忍不住的,全身發冷。

  「阿佑?」一雙大掌撫在手上,很溫暖。

  阿佑緩了一下神,指尖不經意的拂過他的脈搏,仰著臉看他,「大人的病,好了嗎?」

  眼睛一瞬不瞬的凝在她臉上,楚慕的聲音有些緊,「嗯,已經好了。所以,輪到阿佑生病了,是不是?」只覺得心裡沉沉的,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的撞著,鈍鈍的痛。

  阿佑忽然笑開了,不帶一絲陰霾,「大人的病好了,那就好了,阿佑很開心。」

  「那麼阿佑呢?」他的聲音有些啞。

  笑意未減一分,長久以來的猜疑現在已經得到了答案,反而不那麼惶恐了,「二公子是送我去藥王谷學醫的,他說我很笨,要是再什麼都不懂就不要我了。」

  阿佑是真的覺得很開心,如果是救大人的話。

  她的命都是大人給的,他再拿回去,有什麼關係呢?

  「我要。」楚慕抓著她的手,那麼緊。他的眼睛很亮,即使在夜裡,也很亮,「如果他不要的話,我要。」

  阿佑看著他,有些困惑。

  二公子都已經娶親了,師父說他的身邊再也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那麼大人以後也會娶親,也會,不給她立足之地。

  而且,她想,既然大人的病都已經好了,她也沒有能力再為大人做什麼,她待在大人身邊,只會浪費糧食呢。這樣,豈不是欠得越來越多了?

  所以,她堅定的搖搖頭,「不,我要跟著師父師兄,阿佑答應過師父,要好好學醫術的。」

  在她的心裡,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楚慕沒有再說什麼,事實上,此刻的他,也無力說下去了。

  因為二弟說她什麼也不會,所以她便一定要學會什麼。

  她,就那麼怕二弟不要她嗎?

  「阿佑,二弟能給你的,我也可以。所以……」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離開了。

  所以,他要的,我也要。

  「大人今晚很奇怪,對不對?」好一會兒,阿佑轉過頭,朝院角的黑影望去。

  黑影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動,方小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小為,你今晚換地方了啊?」阿佑呵呵直樂,「你怕我報復,再把你踢到池子裡去,對不對?」

  方小為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再木然丟出一句話來,「來做我媳婦吧。」

  阿佑愣在原地。

  方小為輕飄飄的飄回那個黑暗角落之前,又丟下一句話,「反正,都不要你。」

  阿佑站了一會兒,慢慢蹭了過去,院角里蹲了下來,戳戳他的肩膀,「方小為,你能不能換個地方啊,我在屋裡睡覺,想著一個人蹲在外面很奇怪,我睡不著的。」

  方小為目光都不轉,像是發現這個地方能讓他很舒服一樣,還往後靠了靠。

  「方小為?」阿佑扯著他的耳朵,大叫。

  他索性閉了眼,紋風不動。

  「方小為,方小為,方小為……」她嘴都酸了,可是人家硬是當沒聽見。

  「哼,你不走,我就走了。」氣呼呼的站起身來。

  「走去哪裡?」小為終於捨得開口了。

  「我去大師兄那裡,我要跟大師兄換房睡。」阿佑恨恨的瞪他,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不要去!」方小為仰頭看她,聲音很輕,「不要去。」

  阿佑頓了頓,蹲下身去,與他平視,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小為,你,你晚上為什麼不睡覺?」

  方小為安靜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有在睡,我睜開眼睛睡的。」

  「睜開眼睛會很累的,為什麼不閉上眼睛在房裡睡?」

  「房裡睡覺會做夢,夢見娘晚上用針刺我,夜很黑,怎麼躲都躲不掉,跑到哪裡,都會有針刺我。閉著眼睛也不好,會看見娘奇怪的笑著,所以一直睜開眼睛,就不會看見她了。」

  阿佑小心翼翼的拉開他的衣袖,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傷,看得出來,已經是陳年舊傷了,但是縱橫交錯,怵目驚心。

  「娘說,不准哭,也不准說話。」他輕輕的把頭靠在阿佑手上,身子微微顫著。「可是,就算不哭不說話,娘也讓我很痛。」

  抬起頭來看她,眼裡其實並沒有淚,只是單純的疑惑,「娘說,我怎麼老是不死呢?死掉什麼樣子,不說話也不哭,是不是就死了?」

  阿佑伸出手臂,輕輕抱住他,「不會,小為不會死,小為才這麼小,怎麼會死呢?」

  「不,娘說其實我已經死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他的聲音很小很小,小得似乎只有他自已能聽見。

  可是阿佑聽見了,阿佑使勁的搖頭,「小為還活著,就算曾經很辛苦,但是小為還活著。」

  「不,已經死了。」小為有些有固執。

  如果有個人在你耳邊不斷不斷重複,說你已經死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告訴你,而這個人,還是給你生命的人的話,那麼,你也會覺得你的確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隻手揪著他的耳朵,狠狠的轉了一個圈,方小為也不叫痛,只安靜的看著她,甚至連臉色都不變一下。

  「痛都不知道叫一聲嗎?」阿佑氣急。

  「娘說,死人不知道痛的。」

  「死人不知道痛,那小為呢,小為知道痛嗎?」阿佑咬著牙,眼眶發紅的瞪著他。

  「小為痛,可是小為是死人,死人不知道痛。」

  痛也不說痛,阿佑死死的看著他,結果,卻是自己放聲大哭了。

  「好了,阿佑,咱們別哭了。」溫夷頗有些無奈,看看方小為紅得滴血的耳朵,為什麼哭的反倒是這個動手的人。

  一幫人被驚醒後趕來,入目所見的場景,便是阿佑扯著方小為的耳朵哭得不能自已。而那被扯的人,反而安靜得不像話。

  方大為心疼的吹吹兒子的耳朵,一副想罵又不敢罵的神情,很是委屈。

  阿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覺得心裡很痛,痛到不能言語,便只能付渚哭泣,很專心的哭,就不會再多想了。

  她哭得太傷心,溫夷的眼裡,都有了朦朦薄霧。

  方小為卻突然推開了父親,在眾人驚異的視線中,側著腦袋將臉放在阿佑手臂上,蹭了蹭,「阿佑,是不是小為痛的話,你就會哭?」

  嘴角彎了彎,只是這表情從來沒有做過,顯得有些僵硬,「阿佑,那你可不可以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的話,就說明小為一直在痛,一直在痛,那就不會死了。」

  少幫主會說話,還會,還會笑?

  「撲通」,「撲通」……登時腿軟了一大幫人,當然還包括被這巨大的驚嚇衝擊得潰不成軍的某人的父親兼幫主。

  「兒子,你會說話了?」方大為迅速爬起來,大力的抓住方小為,焦急的問。

  方小為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死死的抱住阿佑的一隻手臂。

  溫夷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抓過方小為的手,指尖指過阿佑的臉,沾上些許淚水,然後盯著他的眼睛,「這是阿佑的眼淚,你感覺到溫度了嗎?熱熱的,像阿佑握住你的感覺?」

  方小為愣愣的點點頭。

  溫夷笑了,「那你嘗嘗,是什麼味道?」

  方小為看著指尖,那裡有陌生的暖意,然後,慢慢的湊近,舔了舔,「鹹的。」

  溫夷拍拍他的頭,「你娘還有一句話沒有告訴你,那就是,死了的人,要是吃了別人的眼淚,就會活過來。」

  「真的嗎?」方小為眼裡閃過一道亮光,又恢復死寂。

  「那當然了,」溫夷答得很快,「所以阿佑這麼愛哭,就是因為她想讓更多的人活著。你也能感覺到,和阿佑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像活著,對不對?」

  「現在,你過來,哄哄阿佑,讓她不要哭。」溫夷的聲音很輕柔,幾乎帶著誘惑了,「她的眼淚,能讓別人活著,是因為她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給了那人。所以你要哄她,讓她不能再哭了,再哭的話,死的就是她了。」

  「阿佑不要死。」方小為像是被嚇到一般,慌忙去擦阿佑的眼淚,一邊大聲的說,「我已經活了,阿佑你不要哭了。」

  「阿佑你不要哭了,你再哭的話,要我哭來還給你嗎?」方小為開始努力的想,要怎麼樣才可以哭出來。遺忘得太久,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哭了。

  溫夷站起身來,緩緩的舒口氣,然後對著一旁已經驚呆的方大為說,「方幫主,我們總算是幸不辱命,再幾貼順氣通血的藥,令郎就可以痊癒了。」

  「不過,」他話鋒一轉,「夫妻緣份,本由天定,下一次,可不能再搶個媳婦來了。」

  方大為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已經擦乾淨阿佑眼淚的方小為,卻已經扭頭來看他,「對,不能搶個媳婦,要像阿佑這樣,給了你她的命的人,才能當媳婦。」

  「對不對,阿佑媳婦?」

  最後一句話,他問的是還抽泣著來不及反應的阿佑。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12 PM

第十九章 求娶

  楚影倚在床上,漫不經心的樣子,「長兄呢?他那樣的人,可少有會這樣逆了父母的意呢,還真是,稀奇!」

  花翩翩沒有接話,再怎麼樣,那也是王府的大世子。

  楚影倒是自個兒找到消遣之道了,「逝雪不也挺好的嗎?聽聞品貌俱佳,難得的賢淑呢,做我們河陽王府的大世子妃,真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翩翩,你說,趁長兄不在,皇上和父母會不會直接給他定下了?」

  「呵呵,誰讓他自個兒不在府中的!」

  楚影在床上伸了伸懶腰,閉了眼動動發酸的脖頸。

  「影,逝雪郡主往臨江城去了。」花翩翩想起不久前收到的消息,挑了挑眉。

  「臨江?」楚影睜開了眼睛,注意力稍稍集中。

  「是的,」花翩翩答得很快。

  「她原來是要來王府的,不是嗎?」楚影身子前傾,有要坐起來的趨勢,花翩翩見狀,放下手中的書,將他身後的靠枕攏得高了一些。

  「半途改道去了臨江,我也正在奇怪呢。」

  楚影擰眉想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送藥去的人,有沒有見到阿佑?」

  「沒有,藥王谷的人不讓進,只在谷口將藥交與來人帶了進去。另外,」花翩翩抬頭看看楚影的臉色,接著說道,「我們守在谷口的人,沒有看見過女子出來。更何況,阿佑當時,已經近乎……」聲音低了下去,最後幾個句像是被吞沒了,深吸一口氣,「所以,不可能這麼快便能出谷的。」

  楚影沒有說話,他當然也是這樣的,可是,可是……

  可是向來嚴謹自製的人,突然什麼也不交待的消失了,倒真的是,怪事一樁啊!

  楚影想著,臉上帶了淡淡的笑意,只是那蒼白,一點一點透了出來,「叫大夫來,問他,我什麼時候可以遠行?」

  「影?」

  「我想,我可能,需要出趟遠門了。」楚影仰著頭,咬牙道。

  千萬不要是他想的那樣,要不然,哼哼,那小丫頭會被他扒皮。

  此時,濁江幫的大廳裡,也是氣氛怪異。

  阿佑看看滿含笑意的師兄,再看看神色陰晦不明的大人,嗯,再看看身旁把她的手抓得牢牢的小為,很有歎氣的衝動。

  師兄說,「阿佑還小,不考慮這些。」其實方小為更小,怎麼他們就開始考慮了呢?

  大人只是輕飄飄的瞟了她一眼,隨意說了一句,「或許阿佑姑娘另有心上人了呢!」就那輕飄飄的一眼,就讓阿佑的視線自動躲向了別處,不得不說,大人此時的眼神,讓人不敢直視。

  魏無雙清咳了一聲,「小為是個好孩子,阿佑不妨考慮考慮,幫中上下都會對你很好的,小為絕不會欺負你。」

  小為,小為當然什麼也不說,他只管拉住她的手,那就對了。

  阿佑也想什麼都不說,只是那從四面射來的目光,壓迫得她不得不開口。

  「其實!」她硬著頭皮說道,「我不想成親,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

  起了頭,什麼事都好說了,「我現在想學醫,以後,或許還想學點別的。」她的人生,其實很短暫,如果兩位大人都不需要她再報恩了,大仙也沒有說要她回去,她剛好可以趁此機會多多歷煉。

  人世間的情愛,太磨人,她根本無意沾染。

  大街上,人來人往,楚慕帶著阿佑,阿佑拖著小為,一串三人。

  「小為,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拉著我了啊,別人的眼光很奇怪哎!」阿佑低聲道。

  方小為年紀雖小,但是十四歲的少年,雖然還稚氣未脫,身量已經高過阿佑,就這樣大喇喇的拉扯著的兩人,自然引來了無數目光。

  「我怕!」小為咬著嘴唇,小聲的擠出一句,一邊還拿那種控訴的眼神看她。

  阿佑也瞪著他,半響,在那目光中敗下陣來。

  好吧,就當他還是個病人。

  楚慕看了兩人一眼,倒也沒說什麼,只時不時的用手擋著擁擠的人流,保護兩人不被撞到。

  走到一個小攤前,楚慕停住了腳步。

  要是以往,他根本是不可能往這樣的路邊攤瞟上一眼的,尤其是人來人往的這種擁擠,他早就掉頭另尋僻靜之處了。

  可是今日,因為帶著不一樣的心情,所以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有趣,興致格外的高。

  看著小攤上琳琅滿目的飾品,楚慕想著阿佑那素淨的頭飾,隨手拿起一支珠釵,很簡單的樣式,卻意外的淡雅柔和。

  「這位少爺,您可真是太有眼光了,這珠釵成色很亮,那是一等一的材質,一等一的手工啊!」眼看著生意有望,小販不餘遺力的推銷起來。

  楚慕也不看他,遞到阿佑面前,「阿佑喜不喜歡?」

  阿佑早就看見了,正巴巴的望著大人,一看見他遞來,正歡喜的要去接,一句話讓她的動作定住了,「這是定情物,收了就要當別人的媳婦了。」

  涼涼插話的,這是方小為。

  當然,他的神情是無比的認真,他也的確就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他又鄭重的再強調了一次,「阿佑媳婦,收了別人送的東西,就要變成別人的媳婦了哦。」

  雙手無力放下,阿佑扁扁嘴,「我也不是你媳婦。」

  方小為也不理,反正看見阿佑沒收,也就自顧自的東張西望去了。至於她那句小聲的反對,他當聽不見。

  反正這樣的功夫,他早就練了很多年了。

  楚慕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才慢慢的放回去。

  之後一路,再也沒有說話。

  感受了這種低氣壓,阿佑也失去了四處看的興致,只悶悶的低著頭,跟在大人身後。

  「阿佑真的不想成親嗎,連二弟,也不想?」

  楚慕沒有回頭,問了這句話。

  這裡已經稍離了人群,所以那句話也就格外清晰。

  不想,當然不想,即使是二公子。再說了,二公子都已經娶親了,怎麼還能再娶她呢?

  月老爺爺的紅線,只有兩端,一端繫著男子,一端繫著女子,怎麼會多出一端來給另外一個人!

  所以,男子和女子,都是一樣的。

  嫁是唯一,娶,也是唯一。

  雖然她不想成親,可是這個道理還是懂得。

  她自已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卻被一行人團團圍住。

  來人個個華衣錦服,腰掛長劍,氣勢凜人,楚慕身子一側,將兩人護在身後,神色淡然的看著對方。

  幾名錦衣侍衛朝兩旁站開,中間讓出一條路來,一個明艷的女子裊裊走近。

  楚慕眉頭微皺,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來。

  「你是何人?」女子看著楚慕,「為何帶著這個玉墜?」

  楚慕腰間,掛著一個琉璃玉墜,是他滿週歲時,皇上親賜,因為一直極其喜歡,所以隨身帶著,十多年來,已經成為了習慣。

  所以,難得對方認識,對方,卻也只認識這個玉墜。

  楚慕臉上的神色更淡了一些,只回頭去看了看身後的阿佑。

  能夠一眼就認出他來的人,天底下真的不多。

  即使這個女子,是聲稱屬意於他的逝雪郡主。

  「這玉墜你是從何而來?」逝雪郡主上下打量了他一會,見他沉默不語,便抿嘴笑了,那笑容,端的是明艷不可方物,「公子再不說,我侍衛的劍可就不等人了。」



第二十章 想要的家

  「阿佑媳婦,不如我們逃走吧。」夜深人靜時,不愛睡覺的方小為這樣對阿佑說。

  「為什麼要逃走?」阿佑努力撐開已經快要合攏的雙眼。

  小為舉起手來,一個手指指向天空的月亮,「殺氣,我能感覺到的殺氣。」

  「唔!」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傳來。

  小為側過頭去,阿佑已經蜷成一團,靠著樹幹睡著了。

  於是,長長的歎氣,「阿佑媳婦,你這麼笨,以後要是被那個郡主欺負怎麼辦呢?」

  短暫的靜默之後,方小為抬頭望天,「人們為什麼都這麼愛睡覺!」

  「斯姑娘嗎?」阿佑還在揉著眼睛的時候,來人已經站在了門口。

  剛睡醒的腦袋,總是還不太清醒,阿佑胡亂披著衣服,望向與之相比,格外美麗端正,精緻動人的逝雪郡主,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聲來。

  「斯姑娘有話請講。」郡主笑得溫婉有禮。

  阿佑抓抓有些凌亂的頭髮,「那個,我能先去洗臉嗎?」

  對這樣的反應,郡主有些始料未及,短暫的錯愕過後,讓到了一旁。

  方小為坐在樹上,層層的樹葉,遮住了他的身形。

  阿佑媳婦不只有點笨,還神經很大條呢!

  他感歎,於是安靜的看著,他的阿佑媳婦慢條斯理的打水,洗臉,然後梳理頭髮,最後才睡眼惺忪的坐在郡主面前。

  「斯姑娘,你,現在醒了嗎?」郡主打量面前的阿佑很久之後,終於有機會開口。

  「醒了,」阿佑點頭,雙手抱著肚子,該吃早餐了,好餓。

  「斯姑娘是怎麼認識楚大哥的?」

  一睜開眼睛就認識了,阿佑很想這樣回答,可是不能。不能說真話,又不能說假話,所以,只能無語。

  郡主似乎也沒打算要阿佑的答案,她輕輕一笑,轉開了視線,看遠處穿梭不停的下人準備著早飯,「聽說斯姑娘是楚二哥的侍候丫頭?」

  「是。」

  月白長衫在叢叢假山後時隱時現,郡主慢慢彎起嘴角,「那麼斯佑姑娘不要搞錯主子了,楚大哥不是楚二哥,你,記住了!」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慢,也很重。

  然後,仰起臉來,笑容燦爛,「楚大哥!」

  楚慕急匆匆走來,額頭上微有汗珠,看看阿佑,才道,「逝雪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晨起無聊,所以隨意逛逛,想起斯姑娘住在這附近,就順便過來聊兩句。」

  「既然無聊,要不逝雪去住別館吧,我在這裡也不過是客,似乎不太好!」

  「楚大哥!」郡主扁著嘴,淚光隱隱,還想要再說什麼,忽然聽得「哎喲!」一聲,不遠處的樹上掉下一個人來。

  那人快要跌到地上時,單手一撐,穩穩站了起來。

  「阿佑媳婦,」他嚷著,直朝這邊招手,「快點去吃飯啦!」

  「哦!」阿佑也站起來,朝這邊兩人看看,「大人,郡主,你們兩位慢慢聊,我先去吃飯了。」

  飛快的朝方小為跑去,一邊暗暗的鬆口氣,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大人和這位郡主在一起的時候,氣氛會變得很奇怪。

  「阿佑媳婦,你是不是很餓了。」方小為問她。

  「嗯,幸好小為你來了。」阿佑小小聲的說。

  「阿佑媳婦你怎麼這麼好欺負,餓了就自已走就是了啊。」方小為開始替她擔心。

  「哦,下次我就知道了。」

  兩人說著話,漸漸走遠。

  留下的兩人,只是望著那遠去的背影,沒有說話。

  楚慕眼中的神采漸漸黯淡,而逝雪郡主,笑意在慢慢加深。

  「楚大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家?現在大家都知道你身份了,再和這些江湖草莽待在一起,終是不妥。」

  楚慕收回視線,背著手往前走去,啞聲道,「我知道了!」

  當日在街上相遇,大家當然沒有動起手來,楚慕不僅有著腰上的玉墜,還有著懷中足以證明他身份的令牌。

  去掉臉上人皮面具,換上錦衣華服,對於這個搖身一變就成為王府世子的林楚,大家短短的驚愕之後,也不是那麼抗拒。

  畢竟王族中人行走江湖時,要隱瞞下身份也是很正常的。

  只有溫夷,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阿佑平靜的臉,開始覺得頭疼。

  他這個小師妹,似乎招惹的都不是什麼普通人啊!

  「阿佑,告訴師兄,你想回王府去嗎?不用管師父的話,你只用告訴師兄你自己的心意。」

  阿佑搖頭,「我想跟著師父師兄學醫,我不想什麼都不懂。」

  簡單的一株草,作不同的搭配,就會有不同的功效,可以讓痛的人不痛,讓哭的人不哭。這樣的樂趣,她從未體驗過,她眷戀著那樣的快樂。

  「阿佑,如果楚二公子並沒有成親,也沒有說不要你呢?」想起那個為老不尊的師父,溫夷不知道以後當謊言戳穿,會怎麼收場。

  想想阿佑單純的信任,再想想傳聞中那位二公子的暴躁易怒,他只覺得頭皮發麻。

  這個小師妹,雖然相處時日很短,卻也忍不住真心的疼愛。雖然不捨得她的心性和天份,但對女子而言,一生的歸宿是更為重要的東西。

  看那楚府兩位公子,都對阿佑有著非比尋常的關注,以那兩人的條件,阿佑如果錯過,實在可惜。

  「大師兄,你不要阿佑了嗎?」感覺自己總是被丟棄,從天上丟到地下,從這裡丟到那裡,阿佑抱著溫夷的胳膊,把頭埋進他肩窩,「大師兄你不要把我丟掉,我會好好聽話,好好學的。」

  不想要一直一直被丟掉,她也想有那麼一個地方,想起來就會覺得安心,走得再遠,也想要回去。

  「傻丫頭,」這樣的阿佑讓人心疼,溫夷撫著她的頭,「好,師兄以後再也不問了。阿佑想去哪裡都可以,只是千萬要記著,藥王谷是你的家,而我,是你的大師兄。知道了嗎?」

  「嗯!」阿佑吸吸鼻子,躲在師兄的懷裡,忍不住彎起嘴角。

  「大師兄,你以後都不要趕阿佑走,好不好?」

  「好,但是你要乖乖聽話才行,最近學字學得怎麼樣了,給你的醫書能看懂多少了?」

  阿佑緊張的抬起頭來,偷偷瞟他的臉色,「那個書還有很多看不懂,可是我每天都非常認真的學習寫字的,不信你問小為。」

  手指一轉,指向樹上,方小為從樹葉中探出個頭來,似是極不滿意,「阿佑媳婦,為什麼你每次都能找到我?」

  狐疑的視線轉向溫夷,「神醫師兄,你確定阿佑媳婦真的不會武功?」要不然,怎麼可能隨手一指都能指向他的所在,有時候連父親叔叔他們都找不到的。

  溫夷臉上笑容泛起,「因為,她是你的阿佑媳婦啊!」

  逝雪郡主找到了楚慕,那一幫忙得雞飛狗跳急得焦頭爛額的王府侍衛,當然也呼啦啦的很快找上門來,齊齊的跪了一大屋子。

  楚慕背著手站在廳中,沉默不語。

  聽到腳步聲傳來,他眼睛一亮,迅速轉過身。

  魏無雙走了進來,臉色怪異,「阿佑已經離開了。」

  「什麼?」楚慕朝前跨了一步,手慢慢握緊。

  「而且,」魏無雙朝著方大為苦笑,「小為也不見了,還留下了這個。」

  「什麼?」這次怪叫的,變成了方大為,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搶過魏無雙高高舉起的一張紙。

  打開,一行字大大的映入眼簾,「我帶著阿佑媳婦私奔了。抱歉,阿佑媳婦的師兄太重,沒能一併帶走。」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15 PM

第二十一章 尋找

  藥王谷外,失去子往日的恬靜柔和。

  淡淡藥香的繚繞中,是厲兵秣馬的嚴陣以待。

  楚影背手站在谷前,不時的咳嗽著,臉頰上有不正常的緋紅。可是即使這樣,他仍然努力的站直了身體,直將那挺拔身軀繃緊成一張弓。

  從凌晨站到暮色沉沉,楚影終於抬起手,卻又虛軟的放下,花翩翩連忙趁些機會上前扶住了他,「影!」不贊同的皺了眉頭,實在是不明白他的固執。

  「老頭,再不讓我見阿佑,我便一把火燒了你的藥王谷。」費力的吼完這句話,卻已經是氣喘吁吁。

  閒閒的靠在一個大石上,祈霜忙著吃剛出鍋的糕點,一邊口齒不清的說,「師父,他說他要燒山了。」

  「唔!」老頭眼都不抬,「他不會。」

  「為什麼?」祈霜端著盤子,又吃了一個。

  「那當然是怕傷著小師妹,笨蛋,這個都不懂。」江楓涼涼的接過話,長臂一伸,搶過了盤子,「還吃,再吃下去要變胖豬了。」

  「要你管!」祈霜跺腳,戀戀不捨的看了眼盤子裡還剩下的兩塊桂花糕,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住沒有再去搶回來。

  轉回頭來抱著老頭的胳膊,「可是師父,大師兄不是傳信回來說楚家大世子已經看到阿佑了嗎?這樣的話,楚影該早就知道阿佑不在谷裡了,萬一他真燒起來怎麼辦?」

  「他不敢!」老頭得意洋洋,「他現在沒找到阿佑,根本不知道那丫頭是什麼狀況,畢竟他把人送來的時候,就是個活死人。」

  關心則亂,所以算定那小子不敢輕舉妄動。

  良久,谷中一片靜謚,根本沒有任何響應。

  楚影閉了閉眼,手一揮,卻被花翩翩凌空按住,「影,不行,不說阿佑,即便是你自己,現在也要神醫幫你看。」

  楚影看他一眼,不為所動的將手放下放。

  「影,你經脈俱損,又不顧大夫勸阻長途奔波,若是再如此固執……」歎一口氣,將他那只高舉起的手牢牢握住,放回身側,「你還要留著健康的身體,去陪你的阿佑白頭到老,還需要一身武功,護她安全無虞。莫非,你以後想要靠別人才能保護你自己的女人?」

  楚影的目光終於柔和下來,「可是,他們說阿佑不見了。」

  花翩翩鬆了一口氣,「莫非你還真想阿佑好好的待在你大哥身邊,然後陪他回王府?」

  楚影沒有說話,只是眼神一冷。

  「天色已經晚了,我們先回去,明日再來吧!」良久之後,花翩翩開口。

  「不,我想見她。」楚影搖頭,已經都站不穩了,雙眼卻還是直直的盯著那出口,似乎真的就能把那人盯出來一樣。

  「師父,我們真的不出去看一下嗎?」夜已經很深了,可是誰都沒有睡意。

  楚老頭從鼻子裡哼出來一聲,卻硬是不開口。

  「師父!」江楓收斂了平日的笑臉,「您不覺得這小子的倔強,和您同出一轍麼?」

  「誰和他一轍?」楚老頭狂怒。

  「師父,您真的不去看看,他好像折損得不輕。」

  「不去!廢了活該。」老頭氣呼呼的喝道,手裡卻煩躁的把正在整理的藥草捍成一團。

  「小為,我已經很累了,我好餓。」一個軟軟的聲音傳來,於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你不是自己說想要回家的嗎?」少年的聲音很清亮,卻沒有半分不耐。

  「是啊,可是我也想休息,也想睡覺,小為,我們先坐坐好不好,要不然師父罵我,我會沒有力氣的。」

  「阿佑媳婦,你真的很難將就哎,你的那個大人,怎麼可能……?」聲音突然頓住了。

  楚影慢慢站直了身體,看著那兩個人影從夜中冒了出來。

  方小為顯然已經看見了他們,一句話說了一半便打住,而被他拖著走了一路的阿佑,還在問,「大人怎麼了?」

  方小為看著不遠處面無表情盯著他們的黑衣男子,再掃掃周圍一眾手按劍柄的侍衛,慢吞吞的說,「阿佑媳婦,你不是說你們藥王谷沒幾個人嗎?」

  「對啊,只有師父和師兄師姐們啊。小為,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吃完飯再回去吧,要不然師父看見我把大師兄搞丟了,一定會罰我不許吃飯的……」再是遲鈍,阿佑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順著小為的視線看去,「二公子!」她小聲的驚呼。

  「過來!」看著完好如初站在他面前的人,楚影的聲音,帶著連他自已都不知道的顫抖。

  他原本想著,如果真的見到她,一定要吊起來好好打一頓,這麼不聽話居然敢四處亂跑。

  可是現在真的見到了,他卻突然什麼都不想追究了,只想她靠近,再靠近一點

  然後,然後觸手可及。

  阿佑鬆開小為,幾步跑上前來,將手放入他張開的掌中,卻被那異常高的體溫嚇了一跳,」二公子,你發燒了!」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眸子裡不可錯認的擔憂,長久繃緊的心弦一下子斷了,楚影的頭慢慢滑下去,倒在阿佑肩頭。

  「二公子!」

  「影!」

  ……

  屋內,楚影昏昏沉沉的睡著。

  屋外,阿佑和小為並肩坐在台階上。

  低頭看著手掌上明顯的紅印,阿佑有些無措的絞著衣襟。二公子即使昏過去,也把她抓得好緊,緊得似乎要把她的手嵌進骨裡去,剛剛二師兄花了好大勁,才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

  二公子泡在藥水裡的時候,她在屋外清清楚楚聽到師父的低罵,知道二公子身子有纍纍傷痕,知道二公子傷了筋脈,知道二公子為了她長途跋涉。

  是的,花翩翩說的,都是因為她。

  阿佑只知道心頭很亂,卻不知道在亂些什麼。

  「他愛你,以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度,愛你。」花翩翩這樣說。

  呆呆的想著這句話,阿佑茫然的看著前面。

  「阿佑媳婦,你在想什麼?」在別人面前還是一句話都不說的方小為,終於忍不住扯扯她的臉,「你的臉老往下掉,都不像我的阿佑媳婦了。早知道,就不帶你回來了,你回來變得更不開心。」

  「小為,愛,那是什麼?」

  她沒有辦法理解那樣濃烈的感情,不懂得那樣千山萬水都不能阻擋的思念。

  方小為側過頭來看她,看了很久,才說,「愛就是死了,靈魂也要陪到對方身邊的感情。是娘說的呢,她說完了之後,就把劍插到自己肚子裡了。」

  阿佑抬起頭來看看他,才小心翼翼伸手拍拍他的頭,「小為不要難過。」

  小為鄙夷的把她的手拍下來,「你以為我是你呢。我才沒有難過,娘總說的,死了比活著好。」

  「阿佑媳婦!」他突然把臉湊近阿佑,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手,又按向了她的胸前。

  「你又幹嘛?」阿佑漲紅了臉,使勁去扯他的手,不要以為他是小孩子,自己就不生氣了。

  「阿佑媳婦,你有沒有覺得你少了什麼東西?」小為神秘兮兮的向她眨著眼睛。

  「小為你個壞孩子。」阿佑雙手一推站了起來,氣呼呼的瞪著他,雙手環在胸前,「而且我才沒有少什麼,不理你了。」

  蹬蹬的跑了過去,留下方小為站在原地,半響,喃喃說道,「明明就是少了什麼的,可是,到底,是少了什麼。」

  或許在過去十幾年只專注於自己一個的世界,他的雙眼,能看得到表象的背後。

  只是阿佑缺少的,誰能幫她找回?

  那是一個人,最寶貴最令人珍惜的所在。



第二十二章 多情總比無情苦


  阿佑坐在床頭,頭一點一點的低下去,「砰!」的一聲撞到床邊,勉強支起頭來,茫然的望了望四周,才又揉揉眼睛,將楚影額頭上的毛巾拿下,伸手探了探,換了另外一塊。

  如此反覆,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撐不住趴在床頭,閉上眼睡去。

  楚影睜開眼的時候,入目所及的,便是那丫頭沉睡的臉,呼吸淺淺的拂到他臉上。

  就那樣看著,前所未有的暖意便滿滿的從心底湧上,嘴角悄然彎起,那是再怎麼樣控制也無法隱藏的歡喜。

  楚影看著她,幾乎有些癡了。

  從來不知道,原來即使是靜靜的看著一個人,也會有這樣心滿意足的幸福。

  像是累生累世便一直空空落落的心,突然裝進了東西,這樣彌足珍貴,這樣,不想有片刻的遠離。

  「臭丫頭!」低聲罵道,像是不甘,像是無奈,卻更像是寵溺,還帶著笑意。

  花翩翩進門來的時候,便看見的是這樣一副畫面。

  床上黑衣男子側著頭,雙目一眨不眨的望著面前的人,臉上的神情,柔和到了極致,也專注到了極致,彷彿那眼前的,便是他的全世界。

  她在身邊,她是全世界;

  她不在的時候,全世界是她;

  花翩翩微微一笑,帶上門退了出去,留下身後一片靜謚。

  覺得臉上癢癢的,阿佑抬手揮了揮。

  世界終於清靜了一些,片刻過後,臉上又癢起來,阿佑抬起手來,猛地推了一把,「叭」清脆的一聲。

  阿佑咂了咂嘴,想要翻個身繼續睡。

  卻突然皺了皺眉,想起了什麼,怎麼翻不動身,而且剛剛手上的觸感……?

  猛地睜開眼睛,果然見到那一張陰沉沉的臉,「小丫頭你造反了,敢打本公子的臉?」

  「二公子,我不是故意的!」阿佑手忙腳亂的想要爬起來,卻被一隻修長的手抱住。

  「不想我生氣就乖乖的別動。」

  阿佑果然不敢亂動,僵住身形任他抱入懷中。

  好半響,才小小聲的問,「二公子,你抱夠了麼?」

  ……

  又問,「那還生氣嗎?」

  「嗯!」聲音模模糊糊的。

  阿佑偷偷的轉頭望一眼,卻看見二公子輕閉的眼睛,瞬時垮下臉來,「二公子,你不會睡著了吧,那要抱多久?」

  楚影沒有動,嘴角卻勾起了極小的弧度。

  阿佑扁扁嘴,「我餓了,我想去吃飯,二公子你要什麼時候醒?」

  環在腰間的手臂一鬆,楚影的聲音淡淡的響起,「現在醒了。」

  眼看著阿佑走出門去,楚影才掩著嘴將頭偏向一側,壓抑許久的咳嗽聲響起,然後虛弱的閉上眼睛。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是他熟悉的節奏,楚影睜開眼來,是去而復返的阿佑,眼睛一亮,「這麼快就吃完飯了?」

  阿佑將手中端著的白粥放在床頭案几上,伸手來扶他,「二公子先吃了我再去吃。花公子說你一路上都沒好好吃飯,你怎麼能不好好吃飯了,不吃飯肚子會餓的。」

  楚影微笑著看她,也不說話,只是那星目中流瀉而出的,是絢爛至極的光華。

  讓他穩穩的靠在床頭,阿佑將飯遞給他,「二公子,可以吃飯了。」

  楚影懶懶躺著,根本沒有要動的意思,「我端不動。」

  「那我端著,你用勺子舀就好了。」

  「勺子我拿不動。」

  短暫的沉默之後,阿佑期期艾艾的聲音終於低低的響起,「那要不我餵你?」

  楚影微瞇了眼,很是勉強的答了句,「那好吧!」

  只是那週遭的空氣,都彷彿感染了某人情緒似的,歡快流動。

  一勺接一勺的餵著,阿佑一邊偷偷看他的臉色,「二公子,阿佑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瞪她一眼,「我要吃飯,沒空。」

  「哦!」阿佑委屈的閉了嘴,於是,楚影心情大好。

  兩碗粥很快見了底,楚影還直勾勾的望著阿佑看,阿佑咬咬唇,半天擠出一句,「二公子,你不能再多吃了,再多吃對身體不好。」

  楚影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阿佑聲音小了很多,卻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反正不能再吃了。」

  抬眼看看二公子沒有說話,趕緊再補一句,「下一頓再吃吧,馬上就快下一頓了,真的。」為了以示效果,還使勁的點了點頭。

  楚影輕笑出聲,伸手揉了揉的頭髮,才爽快的答道,「好,那你現在去吃飯,吃完了,有什麼問題再來問本公子。」

  「明明心裡就高興得要命吧,還裝成那樣一副施恩的樣子!」等到阿佑走後,花翩翩才斜倚在門口,取笑那個表裡不一的人。

  楚影橫他一眼,「沒事的話,去訓練下那幫小子,找個人都要找那麼久還沒找到,結果是她自己出來的。」

  花翩翩抬頭望天,「我不覺得這藥王谷會允許咱們在這折騰,我就想待在這。」

  楚影手指動了動,「那要不然你去散個步?」

  「不去,天氣不大好。」

  「去跟藥王谷的人套套交情吧,以後進來沒有這麼困難。」

  「改天去,現在不急。」

  一個枕頭扔來,楚影冷冷的視線裡,花翩翩抱著枕頭,歎口氣,「想要我走就直說嘛,轉了那麼半天我怎麼懂是什麼意思!」

  楚影又是一動,花翩翩趕緊轉身,「哎喲,天氣變好了,我去散個步。」

  「阿佑媳婦,那個二公子好些了嗎?」小為坐在桌旁,看阿佑埋頭專心吃飯。

  「嗯!」阿佑吃得很急,險些嗆到,小為慢吞吞的遞給她一杯水。

  「阿佑媳婦,你在忙什麼?」

  「我要問二公子一個問題。」

  「問他什麼?」

  「問他,可不可以不要喜歡我。」喝一口水,阿佑拍了拍胸口,又扒起飯來。

  方小為頓住,然後慢慢的一點一點轉過頭來,陽光的顏色,照著阿佑的側臉,卻顯出了幾分蒼白。

  阿佑低頭吃了幾口飯,感覺有些怪異,停下來看小為,「小為,你在看什麼?」而且,還看這麼久,這樣看著她怎麼吃得下去飯。

  「阿佑媳婦,這裡,會痛嗎?」方小為伸出手去。

  「啊!」阿佑抱著飯碗很快的跳了開來,「幸好這次我跳得快,不理你了,我先去看二公子了。」

  方小為的手緩緩垂了下去,覺得指尖,有些冷。

  「你說,什麼?」楚影臉上的血色褪盡,剛剛見到她的歡喜頃刻間顛覆成冰寒,幾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面前的人。

  阿佑緊張的抓抓頭髮,卻還是硬著頭皮再重複了一遍,「二公子,你能不能不要喜歡我,你喜歡我,為我做那麼多事,我會覺得惶恐不安。」

  楚影死死的盯著她,幾乎要在她臉上盯出個洞來。

  阿佑的心裡很不舒服,有些痛,還有些別的什麼,可是有些話她還是要說完,「他們都說,愛情是要兩個人互相喜歡,只有二公子一個人喜歡的話,會很辛苦。阿佑也不想二公子那麼辛苦,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喜歡阿佑?」

  這個人,不是別人,是曾經護她的影剎大人,是救她的二公子,不想看著他辛苦,不願意他為她不顧身體,所以不要他的喜歡。

  楚影握緊了拳,憋在胸口的氣才緩緩吐了出來,舒解了那令人窒息的痛,「你喜歡的,是楚慕?」即使,他的健康曾經要了你的生命?

  看著阿佑黑白分明,卻帶著水氣的眼,他將最後一句話嚥了回去。

  如果她喜歡,如果她偏偏喜歡呢?

  自嘲的彎起嘴角,如果她喜歡,他又何苦把這句話拿來讓她哭。

  阿佑搖搖頭,「不,大人只是大人。我沒有喜歡誰,我也沒有想過,要去喜歡誰。喜歡人很麻煩,我不想要。」

  楚影定定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那你想做什麼?」

  「我想跟著師父學醫,然後,也要救很多人,讓痛的人不痛,哭的人不哭。」

  屋裡一片死寂,楚影看著阿佑,卻緩緩笑出聲來

  「好,我不喜歡你!」他的聲音低沉有力,「你來喜歡我吧,讓我的心不痛,讓我的眼睛不哭。」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17 PM

第二十三章 學習愛

  花翩翩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影,你能不能別再傻笑了,你這副模樣實在不適合做這個表情。」

  一早上,就看見那個傢伙自顧自的一會皺眉,一會傻笑的,是誰都受不了啊!

  楚影沉浸在自已的世界裡,壓根兒沒理會旁邊還杵著這麼大個人。

  花翩翩撫著額頭歎氣,「所以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句話真是半點不假。」

  「美人?」楚影這下回過神來了,哼笑一聲,「那個丫頭哪裡美了?」

  「是是是,她當然不美,最最難看的就是她了。可是再難看你不是也喜歡嗎。」難得有機會取笑某人,花翩翩很是得意。

  楚影瞪他一眼,可是嘴角抑不住的喜悅,淡化了往日的冷意,自然也起不到警告的效果了。

  目光不自然的往外望去,「她野到哪裡去了?」明明說好要來學習怎麼喜歡他的,現在已經日到當頭了,還沒看見人影,說話不算話的笨丫頭。

  「哪個她?」花翩翩明知故問,還帶著那麼一抹完全無辜的神情。

  楚影也不理他,望了一半天後,翻了個身躺下,過一會兒,覺得姿勢不正確,又翻一個身。

  聽得那邊不安分動來動去的聲音,花翩翩連連苦笑,「行了,楚公子楚大爺,你別再動來動去的了好不好,小心傷口。你再這樣不安份,估計你這臥床養傷得週而復始的下不來了。你的阿佑姑娘,現在正在學習,不到中午吃飯是不會來的。」

  「學習?」正在豎著耳朵聽的楚影,立馬抓住了關鍵字眼,「學習什麼?和誰學習?」

  明明是說來向他學習的,現在是怎麼回事,楚影有了淡淡惱意。

  不明白他的反應怎麼突然這麼大,花翩翩壓住他蠢蠢欲動的手臂,「那個叫方小為的教她讀書寫字,楚谷主教她醫術。你家丫頭真是忙得很的。」

  楚老頭也就算了,可是那個方小為?

  楚影皺起眉頭,他可沒忘記那個破小孩口口聲聲的叫他的丫頭什麼媳婦,毛還沒長齊的屁孩懂得什麼叫媳婦。

  可是,那個丫頭那麼笨,會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尤其,那小孩還長得一副不怎麼難看的樣子。

  「翩翩,」越想越心驚的某人,開始有點不安了,「要不然你去告訴阿佑,那小孩還不到十四歲,或者不到十三歲?」

  花翩翩忍了又忍,終於大笑出聲,「天啦,影你都在想些什麼?」

  「那是當然的啊,你又不知道她有多笨。」楚影還一臉振振有辭。

  花翩翩乾脆就笑得坐在地上了。

  阿佑很用功,或者換一句話來說,就是她做什麼都很專注。

  所以等她肚子餓得咕咕叫,終於從書本中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太陽很高了,她瞇著眼望了天空好一會,才「啊!」的一聲跳起來。

  完蛋了,那個人一定會生氣的,而且一定是大大的生氣。

  果然,楚影黑著臉,扭頭看向別處,就是不看她。

  「二公子,阿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阿佑拉著他的衣袖,扯啊扯。

  沒有反應。

  繼續繼續扯,「二公子,你吃飯了沒有?」

  視線轉回來,射向她。

  阿佑不自覺的一抖。

  「你也知道本公子沒有吃飯?」

  果然是很冷的聲音啊,阿佑低著頭,手慢慢的你從衣襟滑到衣袖,再然後,輕輕握住他的手。

  楚影渾身一震,卻沒有推開她,只是目光似乎突然凝在了那兩手相握的地方,耳根透出淺淺紅暈

  「二公子,怎麼能不吃飯呢?不吃飯就沒有力氣好起來的。」阿佑有時候覺得,影剎大人怎麼轉個世也變得小孩子性格了呢,好像比小為還要不懂事啊。

  「是我自己不想吃麼?」楚影終於悶聲悶氣的吐出一句。

  阿佑立即困惑的望向他,莫非還有人不讓他吃?

  楚影眼中的神采,終於慢慢的淡了下來,嘴角有隱約的自嘲,聲音卻低下了許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別人看見我吃飯。」

  順著他的目光,阿佑的視線落在了他藏在衣袍下的右手上,還有那握得牢牢的,據說從來沒有打開過的拳頭。

  「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所以永遠比不上你心目中的完美大人?」

  楚影淡淡笑著,可是那笑容不達眼底。這幾日,翩翩已經把她在濁江幫的一舉一動細細的查清楚了。

  他知道,她是怎麼樣撲進那個人懷裡哭,是怎麼樣專注的望著他,是怎麼樣雙眼發亮的喚他,「大人」。

  「二公子,」渾然不覺他心思百轉,阿佑搖了搖她握住的左手,她不知道要怎麼樣說才是對的,大人在她心中固然是完美無缺,可是影剎大人也沒有什麼不好。

  可是此刻她不想看到影剎大人臉上這樣不屬於他的神情,他的下巴應該揚得高高的,眼睛老是斜著看人……

  阿佑突然愣住,那樣的影剎大人,她是在什麼時候看見過呢?

  「影……」剎大人,阿佑猛地閉住嘴,好險,她差點就叫出來了。

  可是就這一個字,像是有魔力般,瞬間點亮了楚影的臉,他抬起頭來,然後,鳳眼彎彎,嘴角噙著笑意,「好吧,允許你以後就這樣叫。」

  「我餓了,我現在要吃飯。」

  心情實在是非常好,叫他大人有什麼關係,現在她喚自己可是這麼親密的稱呼呢!

  話說,當時父母給他取的這個名字,還是挺好聽的。

  水足飯飽之後,

  「丫頭,叫我的名字來聽聽。」

  「影!」

  瞇了一會眼,「再叫一次。」

  「影!」

  「聲音太大了,再來次小聲點的。」

  「影!」

  ……

  花翩翩和方小為都背著手,無語望天中,堅決不去看幼稚的兩人幼稚的相處模式。

  「還真是幼稚的愛情啊!」良久之後,終於有一人輕歎了一句。

  片刻,另外一個聲音響起,「嗯,是挺幼稚的。」

  「原來你會說話?」帶了點小小的驚奇。

  「嗯!」懶得去理會這種廢話。

  晚上的時候,阿佑猛喝猛喝水,任誰喊了一下午同一個名字,都會又口渴又累的。

  祈霜在一旁同情的看著她,被個幼稚又不懂事的人喜歡,真的是件恐怖的事啊。

  還好還好,喜歡她的,雖然還不是很成熟,可是相比之下,真的是好太多了。

  摸出懷中的梨子,擦了又擦,遞給阿佑,「來,小師妹,吃這個潤潤。」

  阿佑接過來大大的咬了一口,好甜,瞬間笑瞇了眼。

  「可憐的孩子!」祈霜揉揉她的頭髮,一臉的同情,「現在是不是提起那個楚二公子的名字,都會覺得難受?」

  「不會啊,影的名字那麼好聽怎麼會難受。」阿佑邊咬邊回答,叫習慣了之後才發現,叫影要比叫二公子,或者影剎大人方便多了。

  果然是可憐啊,都被欺負傻了,祈霜無聲歎息。

  睡夢之中,阿佑的臉漸漸皺了起來。

  那熟悉的疼痛,一陣一陣的襲來,阿佑咬著被角,不敢發出聲響。

  痛,撕心裂肺的痛,像是凌遲一般,一點一點殘食中她的身體。

  「影!」被催眠了一下午,無意識中,她就習慣性的喚了這麼一個字。

  「笨蛋,痛成這樣不知道叫一聲嗎?」有個聲音氣急敗壞。

  不,她無聲的反駁,她想叫的,可是她知道,叫了又能怎麼樣呢?

  她只是一株紫草,沒有父母疼愛,沒有兄姐庇佑,無論天上人間,她都只有自己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師父師兄師姐,她不想給他們惹麻煩。如果他們覺得她煩了,就又會不要她的。

  迷迷糊糊中,她有一種感覺,她是被被拋棄的,不要的。所以,不想,再被人拋棄了。

  什麼東西圍著她,很柔軟,很溫暖。

  那種暖意讓人很舒服,稍稍衝散了身體裡糾結的疼痛,阿佑緊緊的抱住,越緊的向那熱源偎去。

  「對不起,丫頭,是我自私,不想讓你死,所以讓你活下來這一生都要承受這種痛。」

  「丫頭,丫頭,我會對你好的,對你很好很好。」

  ……

  那聲音一直不停的在耳邊響,阿佑很是不滿意,於是費力的伸出兩隻手,掙扎了好久,才將那發聲的地方抱住,按到自己懷裡。

  終於沒有聲音了,阿佑身體蜷成一團,卻還是小小的得意了一下,閉著眼睛繼續在那疼痛裡沉沉浮浮。

  看著縮在自已懷裡滿頭大汗,終於在凌晨才無力睡去的人,楚影的眼裡,全是痛惜,「即使我給了你香馥草,也治不好她嗎?」

  楚老頭的眼光望向別處,他是神醫,可是他不是神仙,「我早告訴過你的,與其讓她生生承受無盡之痛,不如放手讓她離開,也是種解脫。」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這個小笨徒弟啊,真的是很笨,可是再笨,也是他藥王谷的徒弟,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楚影摟緊了懷中的人,眼見她的痛苦,他恨不能代她承受,可是要叫他放手,怎麼放得開,怎麼捨得放開。

  「我記得,我也回答過你,就算是一生疼痛,我也要她活著。」活下來,陪著他,生生世世。



第二十四章 第一步

  「會怪我嗎?」

  阿佑醒來的時候,還沒有搞清楚為什麼二公子會抱著她,就聽見了這句話。

  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下意識的閉了眼睛,又窩回他的胸前。

  「還沒醒?」帶有笑意的聲音在頭上響起,胸腔裡他心跳的聲音也一下一下的傳來。

  阿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伸出雙手,將那結實的腰摟住,將臉在那柔軟的裡衣上蹭了蹭,一臉滿足的神情。

  那裡暖意濃濃,讓人覺得,很舒服。

  楚影無力的看著懷裡雙頰粉嫩的女子,只能苦笑。

  一大清早的就往他懷裡鑽,若不是他現在有傷在身,若不是,若不是……他狠狠的咬咬牙,視線想要在她頭頂上鑽出個洞來。

  依他的性格,就應該二話不說翻身壓上,將她就地正法才對。

  哪容得這個小丫頭在他懷裡撒野,還能一副心滿意足的好睡模樣?

  「習慣我的懷抱,這就是你學習的第一步。顯然,你已經做得很好!」

  阿佑看著醫書,思緒卻又飄回到早上那一幕。

  「砰砰!」頭被重重的敲了一下,阿佑倒吸一口冷氣,伸手護住頭頂,一邊看向另一人,「小為,你幹嘛打我?」

  「不認真,該打。」

  方小為斜她一眼,又埋頭回一旁的棋局上。

  阿佑悶悶的摸著頭,也不敢回嘴,這才收斂了心思,專心的看起書來。

  陽光下的少女,側影格外的柔美動人,小為抬起了頭,眼神漸漸的有了生氣,是他以往從來沒有過的生氣。

  「阿佑,我要回家了。」

  「嗯!」阿佑應了一聲,卻猛地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驚愕的望著他,「回家?」

  方小為點頭,轉過了目光,似乎剛剛那一刻情緒的波動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不要!」阿佑跳起來,幾步奔過來抓住他,「小為你不要走。」

  方小為的指尖,有些涼,與影的火熱,是完全不同的溫度。

  他仔細看著她的眼,「阿佑,你會覺得難過嗎?」

  「難過?」

  「對啊,因為我要走了啊,你會因為捨不得,會覺得難過。」

  阿佑黑白分明的眼裡,單純的清澈。

  方小為看著阿佑,目不轉睛的看著,而後,站起身來。

  十四歲的少年,已經有了足夠高的身形,足夠將她輕擁入懷。

  按著她的頭,少年的聲音少有的帶了情緒,「別動,阿佑,你聽我說。」

  少年身上淡淡的青草味,輕悠悠的鑽入鼻尖,阿佑安靜的靠在他胸前。

  「阿佑媳婦,你要學會捨不得,學會思念,學會別的女子該有的情緒。」

  「等我長大,如果那個人沒有讓你學會,你就做我真正的媳婦,好不好?」

  是她,將他從一片迷茫中喚醒,他比誰都渴望她的溫暖,她的柔和。可是,他卻比誰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心裡的虛無,和唯一能夠引起她心緒波動的那個人。

  所以,他願意將她放在那人的身旁,只是為了她能得到最真實的幸福。

  而他,需要成長。

  成長到足夠撐起她的天空,如果那時,她還可以成為他的,他將永遠不會放手。

  方小為走的時候,阿佑還在睡。

  等她醒來,愣愣的衝出谷口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站在那裡,一時之間,不知道腦海裡該有什麼,只是覺得心悶悶的,那些陌生的紛亂,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影,」花翩翩似笑非笑,眼裡卻有精光閃過,「那個小子,可是不可小覷的對手呢,你可要抓緊了。」

  影瞪他一眼,大踏步的走過去,將前頭的阿佑攬在懷裡。

  「不許看,也不許想。」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小為,是去走他的路了。

  阿佑抓住楚影的手,問他,「影,你有想要的東西嗎,很想很想要,一直不變並不斷努力的東西?」

  楚影的眼底,漆黑一片,看不清深淺,卻在阿佑抬頭問他時,綻放了點點星光。

  「我以前,是想要自由,無論誰也不能干涉的自由。我的世界,我的一切,都要由我來主宰。」

  花翩翩含著笑,垂下了眼瞼。

  還記得那個小小少年,一副狂放無忌的樣子,將他從死囚中救出來的時候,薄唇輕啟,「救你就是看你順眼,我想要他活的人,他就不能死。我的事,只能由我說了算,其他的管他皇上宗室,統統不能干涉。」

  在那一刻,就已經下定決心,眼前的人就是他窮其一生也要追隨陪伴的人。

  想要隨著自己的心意行事,就要有龐大的勢力,龐大到連皇上都不敢干涉。

  曾經問過他,是否想要那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卻極輕蔑的笑了,那鮮血鋪就的位子,看似光鮮,卻是最累最髒,最不自由,連打個呵欠都有全天下的眼睛盯著,就算雙手捧到他面前,他也不屑多看一眼。

  花翩翩極淡然的笑了,他的主子,果然不同於那些凡夫俗子。

  但凡他要的,無論刀山火海,他都豁出性命陪他走一遭就是了。

  不過,心念一轉,看看眼前人小心翼翼護著那丫頭的樣子,想必以後他要護著的主子,又多了一位。

  無聲的歎口氣,影能不能選個好搞定的主?還好阿佑也就這麼一個,要是多來幾個,恐怕他的主子還沒享受到什麼甜頭,就把小命給折騰掉了。

  「而現在,」影的嘴角微微勾起,手指輕輕捏了下阿佑的臉蛋,「我要我的世界裡,再多你個笨丫頭。」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小為有,影也有,那麼她呢,她為什麼沒有?

  阿佑望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睛,踮起腳尖,費力的拉下他的頭,然後,在他困惑的視線裡,極響亮的親在他眼皮上,「這樣的影,好漂亮。」

  「你在幹什麼?」而被嚇了一跳的某人,呆愣片刻之後飛快的退離了幾步,才狂吼道。

  阿佑沒有回答他,逕直看著那張不知是因憤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逐漸漲紅的臉,有些失神。

  有著自已想要的東西,眼睛會發光。

  她抬手,輕觸自己的臉頰。

  惟有她的眼,她在鏡中見過,是一面平靜的湖。

  大師兄回來了,不是他一個人回來的,還帶著好幾個傷患。

  阿佑在藥房裡找到大師兄的時候,他正閉著眼靠在牆角,溫暖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慘淡的灰敗。

  聽到腳步聲,睜開眼來,勉強對她笑了笑,「阿佑。」

  「大師兄,你怎麼了?」

  溫夷無力的笑笑,卻沒有說話。

  想著草廬中的那幾個病人,阿佑試探的問,「是因為那幾個人不好治嗎?」

  「不,很簡單,只要幾味簡單的草藥就可以了。」很久之後,溫夷嘶啞的聲音才響起。

  既是如此,想必就不是因為病患了,阿佑想了又想,「難道是我和小為偷偷跑掉,其他人生你的氣了?」

  溫夷的嘴唇乾裂得起了皮,阿佑眉頭皺皺,倒了一杯茶走過去端給他。

  溫夷沒有接,只是閉著眼睛不說話。

  「大師兄!」阿佑有些怕,只覺得這樣的師兄是她所不熟悉的。

  「很簡單的病,只要很簡單的幾味藥就可以了。可是我們開得出藥方,卻找不到藥,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他們痛苦,然後死去。」溫夷閉著眼喃喃的低語,那聲音帶著無限的哀傷。

  「天心最嚴,什麼狗屁!天要果真有心,怎麼會讓那麼多花草生靈一夜之間枯死。什麼天道……?」溫夷似哭似笑,眼角卻有淚珠紛然而下。

  有人拉住了想要蹲下身去安慰的阿佑,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外。

  「二師姐?」

  祈霜舒口氣,對著阿佑搖頭,「讓大師兄自已待會兒。」

  歎口氣,「他是想到了你另外一個師姐方菲。方菲師姐是大師兄最疼愛的人,卻在一次採藥的時候不小心被毒蠍子蜇傷,原本是很普通的毒,也是很普通的解法,卻因為一種藥引找不到而耽擱了,而那種藥引,以前是滿山遍野都能找到的,現在,卻幾乎絕跡了。」

  一向神采飛揚的臉,此刻漸漸黯淡下來,「所謂藥王谷,或許在不久後,也就會消失了。我們空有一身醫術,以後,或許就要因找不到藥草而荒廢。而人們,生了病,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阿佑的手指漸漸發白,她想起了初來人世時聽到的傳言。

  天降大難,一夜之間花草頓枯,惟余茶花。

  她想起的,還有,在大人的院落裡,那一簇紫草。

  所有的花草都難逃此劫,為什麼獨獨還能看見茶花和紫草?

  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阿佑忽然雙手抱住了頭,還來不及驚呼便栽倒在地。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21 PM

第二十五章 夢想

  阿佑醒的時候,是在影的懷裡。

  她能聽到影沉穩的心跳聲,也能感覺那懷抱的溫暖和安心,卻沒有睜開眼睛。

  她想起了那場昏天暗地的爭鬥,轟然倒塌的皓月宮和那滿地傷殘的花草,以及在她懷裡,那盆僥倖逃脫的茶花。

  忽然渾身發寒。

  這人間的悲苦,竟然也與她有關麼?

  懷裡人兒輕微的顫抖,很快讓楚影清醒過來。

  「阿佑!」手指輕拍她的臉蛋,「做惡夢了嗎?」

  歎口氣,「老是這麼膽小可怎麼辦呢,我以後很是辛苦啊!」

  那話裡濃濃的寵溺,讓阿佑鼻子酸酸的很是想哭。

  於是,就順著心意的,哭了。

  不知道什麼原因,只是想哭而已。

  「影,我也想救那些人。」還在不停的吸著鼻子,阿佑忽然抓著楚影的手,冒出這句話來。

  楚影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影,我想救他們。」阿佑固執的看著他。

  「然後呢?」好一會兒,楚影才啞聲道。

  「我想救。」阿佑只是不斷的重複著,「想救,要救。」

  良久之後,楚影吐出一口氣來,「你吃定我了是不是?」

  阿佑笑顏逐開,撲進他懷裡,「我就知道影最厲害了,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楚影只得高昂著頭,防止那個在他懷裡不斷扭動的丫頭撞到他下巴了。

  她一定要救,那便想辦法吧!

  誰叫他這麼苦命,遇上她了呢?

  漱洗完畢,阿佑興高采烈的去找溫夷,想要告訴他,影答應了要幫忙想辦法了。

  影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的。

  在她心目中,影和大人都不是普通人,一定是無所不能的。

  更何況,這場人間浩劫,根本就是他們鬧出來的,由影來想辦法的話,以後大仙就不會再生他的氣了。

  「大師兄!」

  溫夷正在煎藥,阿估蹦蹦跳跳的跑進去,嚇得他雙手一縮,差點碰翻了藥罐。

  「阿佑,你怎麼來了?」他臉色微帶著青白,有些不自然的看著她。

  阿佑笑瞇瞇的正要說話,卻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她疑惑的湊到藥罐前,使勁嗅了嗅,臉色猛地變了。

  「大師兄?」她的聲音有些抖,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著溫夷。

  溫夷的目光躲躲閃閃的看向別處,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阿佑的視線慢慢下滑,直至他背到身後的雙手,「你的手,給我看看。」

  溫夷沒動,阿佑揮手打向一旁的藥罐。溫夷大驚之下,來不及去阻止,只能飛身撲向滾落的藥罐。

  灼熱的溫度燙傷了他的手,他驚魂未定,卻只對著那藥輕舒了口氣,「幸好沒事。」抬起頭來,正要責備幾句,卻頓在那裡不能動了。

  阿佑,怔怔的看著他,眼淚大顆大顆的湧出來。

  連忙把藥罐放到地上,爬起來就要拉她,阿佑卻猛地把他推開,在臉上抹了兩把眼淚,大聲說,「我討厭大師兄,討厭讓我哭。討厭那些讓大師兄變得討厭的人,我再也不想治他們了。」

  被阿佑少見的脾氣嚇了一跳,溫夷慌忙的解釋,「阿佑,只是一點血,沒關係的,我以前吃過那些藥草,此時能幫上他們,就是救回人命了,這是多划算的買賣啊。」

  「不划算,一點也不划算,你是我大師兄,那些人是我什麼人,死了與我何干。」

  她原本只是沒有靈性的紫草,初初成人不久,又被抽去了情根。本性雖然良善,卻本無大愛之心。

  因著本性,她可以救人,幫人,但是當這些行為傷害到身邊人的時候,她的選擇,是要維護的身邊人。

  只是溫夷不懂,聽著這任性的話語,心裡有了怒氣,但是看著她氣呼呼的樣子,終是沒捨得什麼重話。

  只是開口道,「阿佑,行醫濟世,這是我的夢想,為此,即便有一日身死,也無半點遺憾!」

  這話,很輕,卻斬釘截鐵,毫無半點猶豫。

  阿佑看著他,半響,低下頭去。

  溫夷站了一會兒,走過去,輕輕拍拍她的頭,「阿佑,我很高興,你為師兄掉的眼淚。」即便是她之前痛到昏迷,也沒有掉過眼淚,所以此刻為他顯現出來的軟弱,他真的,非常高興。

  微微彎了嘴角,「阿佑放心,我沒事的。」

  但是以後呢,很久很久以後,當現存的藥草越來越少,再無藥草可用的時候,他就會流盡全身鮮血,去濟他想救的世?

  原來當身邊的人有難,而自已束手無策的感覺是這樣的啊,她終於,有些懂得了。

  「大師兄,影說會幫我們想辦法的,一定會想到的。」

  楚影想到的辦法,是雪山。

  歲月變遷,冰寒之地,必然會將那些曾經存在過的藥草保存得完好無缺。

  楚老頭眼睛一亮,興奮的舉著大掌就要往楚影身上拍去。

  花翩翩身形一閃,很快的擋在楚影面前,「前輩,影還受不了你一掌。」

  楚老頭縮回手去,咧開嘴跳了開來,「楚小子,你果然不是凡品,呵呵,這樣都能給你想到。」

  轉回頭,「好,我們馬上去雪山。」

  「可是!」看著那老頭的興奮樣,楚影慢條斯理的再來了個轉折,「重重冰雪覆蓋之下,又怎麼能輕易發現正確的位置,難道你打算把雪山上的冰雪一寸寸翻遍麼?」

  楚老頭的臉迅速垮了下來,溫夷眼中的亮光,也一點一點黯下去。

  「我可以,」阿佑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

  「你?你怎麼個可以法?」楚老頭張大了眼睛,其餘人也跟著望向她。

  阿佑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眼睛,「我可以感覺得到!」

  從阿佑冒出那句話開始,楚影就不理她了。

  阿佑在他旁邊轉來轉去轉了好久,直到他就寢,也不肯和她說一句話。

  無奈之下,她只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臨到門口之前,還小小聲的說,「影,我走了哦!」

  看了看那背對著她的身影,又說了一句,「我真的走了哦?」

  還是一動不動。

  阿佑只能扁扁嘴,「影,那你肯跟我說話的時候,要叫我啊,我很快就會來的。」

  等她走後,花翩翩才慢慢的踱進來。

  「你會讓她去嗎?」

  「會!」楚影翻身起來,臉上並沒有什麼憤怒哀傷之色,很是平靜,「那是她的夢想。」

  「那你做出那麼生氣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楚影瞇著眼,不想回答的樣子。

  各種可能性在腦海中轉了一遍,花翩翩試探的問了一句,「故意生氣,是想看她來哄你的樣子?」

  「不要你管。」

  花翩翩把他看了又看,失笑道,「我以為你會不捨得你的女人。」

  楚影瞟了他一眼,「我是捨不得,但是我會讓她去。」

  成了他的女人,並不是就要剝奪她的天空,而是要為她打造一片天空,讓她可以隨心所欲,自由來去。

  這,才是他要給的珍視。

  「所以,翩翩,你陪他們去,我舊傷未癒,無法陪同,不放心。」

  「不行!你現在毫無自保之力,我怎麼能放心。我要留下來,保住你的命!」花翩翩當然是堅決拒絕,「想要找幾個高手,我們多得是。」

  「那些高手都不是你,我不放心。」

  「不行。」

  「翩翩,你還不知道麼?」楚影微笑,「她,就是我的命!」

  所以,你只要保護好她,就夠了。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卻重若千均。花翩翩半天不能言語。

  「影,你真的不生氣了?

  阿佑抱著他的手臂,很是疑惑,明明昨晚還不理她的,怎麼一覺醒來,他就變到她床上了?

  楚影微笑著看她,清亮的眸子裡,光華流轉。

  「影?」阿佑軟軟的喚他。

  楚影忽然撐起身子來,俯到她身子上方。

  「影!唔……」

  楚影低下頭去,印上她柔軟的唇,不重的力道,卻霸道的索取。

  阿佑迷迷糊糊的想要說什麼,微微啟口,卻被他堵住了呼吸,靈活的舌尖趁虛而入,然後,攻城掠地,不留空隙。

  阿佑只覺得他變成了一團火,快要把自已燒起來,眩暈得無法呼吸。

  「斯佑,你要記著,你是我楚影蓋了章的女人。只能想我,只能愛我。受了委屈了,只管到我懷裡來哭,闖禍了,就往我身後躲,明白了嗎?」

  良久之後,楚影喘著氣,撫著她紅腫的嘴唇,一字一句的叮囑。



第二十六章  總有一天等到你

  阿佑在想,幸好那天小為走的時候,她還在睡覺,要不然,她一定會像今天這樣,拉著他,不想放手了。

  或許是孤獨得太久,終於有人陪在她身邊;

  也或許,是寒冷得太久,終於等到了這一份溫暖;

  也或許,或許只不過因為他是影,所以阿佑拉著那雙手,怎麼也不肯放開。

  楚影斜倚在床上,什麼也沒說,任阿佑緊緊拉著他手,任阿佑良久的沉默。

  門外,聽得到溫夷來回走動的聲音,阿佑終於抬起頭來,眼睛發熱,「影!」她輕輕的喚。

  「嗯!」

  「影!」

  「嗯!」

  ……

  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不停的呼喚他的名字,似乎藉著這個,他就能明白她所有的情緒。

  他不問她叫他名字的原因,只是不停的應著。

  一聲,又一聲。

  終於,到了要離別的時刻,阿佑慢慢的放開了手。

  兩手相離之際,楚影卻身子前傾,大手一撈便把她摟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臭丫頭,你要記住,每天至少想我兩次,睡醒時想一次,睡之前想一次,只能多,不能少。」

  「要學醫術可以,要救人可以,要去那鳥不生蛋的地方找藥也可以,但是不准傷到自己,要是弄出一塊傷痕來,哼,哼,我絕饒不了你。」

  「要是有別的男人和你說話,問你些除了醫術之外的問題,你就告訴他,你已經有了夫君,嗯,最好說,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

  「還有,……」

  門外的花翩翩猛翻白眼,都已經千叮萬囑的交代過他,絕不允許其他雄性動物在小丫頭身邊超過一個時辰了,現在還要來摧殘一次別人的腦袋;

  話說,他惜言如金,冷漠無情的主子到底去哪了?

  有時候,還真是想念那個時候的他啊!

  楚影說了一半天,發現懷裡的人沒有聲音,低頭一看,她正在那玩手指呢,頓時怒氣沖沖,「我說的話你到底都聽見沒,記住沒?」

  阿佑可憐兮兮的抬起頭,很是委屈的看他,「影,你說了好多,我十個手指都不夠用了,我記不住。」

  眼裡頓時閃過笑意,楚影微勾了唇,「好吧,暫時就這些。」

  「可是影,睡前想事情我會想得睡不著的,這條取消好不好?」

  「不好!」劍眉一豎,「睡不著就多想一會。」

  「那,阿佑不想說謊,明明沒有夫君,沒有小孩,不說可不可以。」

  「不可以,必須說。」

  就這樣,阿佑腦袋漲漲的裝了一大堆東西走出門去,連跟師姐說再見的時候,都還在掰著手指頭,數著影交待的事情。

  楚影撐著身子,站在門後,聽著她的聲音漸漸遠去。

  拳頭漸漸握緊,他閉著眼睛,不斷的喘氣。

  阿佑,你可懂得相思入骨,一日三秋?

  阿佑,你可會為我,早日歸來?

  阿佑,你可會終有一日,也能染上半點情愛之色?

  阿佑走到谷口,終於忍不住回頭望去。

  花翩翩好笑,「別望了,他沒來。」

  「你怎麼知道?萬一他偷偷來呢。」阿佑瞅瞅大師兄,又瞅瞅他。

  花翩翩晃晃手指,「他怕你哭,那樣,他就放不開手了。」

  「沒來啊,那就好了!」阿佑的臉上,露出歡快的笑容,「翩翩公子,給你看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花翩翩好奇的湊過頭去。

  然後,「砰!」地一聲,花翩翩就在溫夷驚異的視線裡,華麗麗的倒下了。

  「阿佑?」溫夷忙蹲下身去查看。

  「你給他下的迷藥?」完全看不懂是怎麼回事,只能看向自家師妹等答案。

  「翩翩公子要留下給影!」阿佑回答得那是理直氣壯,影那麼脾氣不好,把翩翩公子帶走了誰來照顧他呢?

  溫夷簡直哭笑不得,楚府二世子身邊,能人無數,又哪裡怕缺一個花翩翩,「楚公子早有安排,會有其他人去照顧他的。」

  才怪,明明影身邊就只有一個花翩翩,阿佑不服氣的想道。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些人,又不是翩翩公子。」

  溫夷還想再說什麼,阿佑已經拖著他的胳脯,使勁往外拉,「走啦,師兄。」

  所以說,這世界上總有些傻瓜,想法是驚人的相似。

  一路上,溫夷終於回味過來,「阿佑,你哪裡來的迷藥?」

  「我自己配的,書上不都說了。」

  溫夷瞪大了眼睛,「你是說你就照著書,自己配出來的?」

  「嗯!」阿佑老實的點頭。

  溫夷拍拍額頭,但願師父能早點發現那暈倒的花翩翩,另外,還希望這小丫頭配出來的東西,不是那麼難解。

  夜晚入住客棧,卻是遇見了怪事。

  兩人一進門,小二就異乎尋常的熱情,小跑步的到了兩人面有,直說房間飯菜都已經準備好,是要稍作休息,還是立馬用飯?

  阿佑和溫夷面面相覷,均是不解。

  阿佑指指大師兄,又指指自己,「你確定你招呼的是我們?」

  小二點頭哈腰,「兩位是溫公子和斯姑娘,小店早已經得了吩咐,早早準備好了。」

  「誰吩咐的?」

  小二笑容滿面,「兩位客官稍候,公子最晚明日便會來此相見。」

  問題是,不說明白,那飯菜能吃得下去嗎?

  溫夷還在這樣想的時候,阿佑已經洗乾淨了雙手,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等著他了。

  「師兄,你快點!」

  溫夷皺皺眉頭,「阿佑,萬一這飯菜有問題呢?」

  阿佑黑白分明的眼裡,儘是疑惑,「師兄,你聞出來有問題了嗎?阿佑沒有聞出來呢!」使勁的吞吞口水,面前的飯菜好誘人啊,真的不能吃嗎?

  溫夷一愣,隨即啞然失笑,是啊,他身為藥王谷的大弟子,究竟是在擔心什麼。

  單純的人,果然都比較容易幸福。

  「大人?」

  從夢裡悠悠醒轉,就感覺到了空氣裡若有苦無的氣息,溫暖綿長,是她所熟悉的。記憶裡,從成人開始,就一直熟悉的氣息,從天上到人間,經久不散。

  「天色還在早,再睡一會兒。」一隻溫暖的手掌蓋到眼上。

  阿佑足足愣了一刻鐘,才伸手去推他,「大人,你這樣你這樣我哪裡睡得著。」

  手掌移去,阿佑才眨眨眼睛,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再看看黑暗裡只能看得清輪廓的大人,「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良久之後,楚慕的聲音才低低的響起,「只要跟著溫夷,我知道,總有一天等到你。」

  自她離開之後,他總是習慣性的望向身後,身後空空如也,心裡,也很空。這樣的空虛,像是與生俱來,直到遇到她,才被慢慢填滿。

  驀然驚覺,原來只要有她在身邊,即使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也是一種幸福。

  世間多少繁華似錦,多少美人如雲,他一直淡淡笑著,從不為所動,從不為之駐足,以前,只道是天生的冷情,這才知道,原來只不過是沒遇上那個人。

  「阿佑,你討厭我嗎?」

  「不討厭!」那是大人啊,怎麼會討厭。

  「那也就是說,喜歡了?」聲音裡微微帶著笑意,和濃濃的喜悅。

  「喜歡!」

  終究情難自禁,楚慕長臂一伸,將她連人帶被子擁入懷中,「只願,卿心似我心!」

  而阿佑,想起了影之前說過的話,咬住了唇。

  大人是影的哥哥,她那些說謊的話應該沒用的吧!更何況,大人幾個月前才見過她,這麼短的時候,她哪能立刻就有了夫君,還生了幾個孩子?

  「大人,不如我們來談點醫術吧?」這樣,就不算是討論醫術之外的話題了,她也就不用說謊了。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25 PM

第二十七章  雲深不知處

  對於楚慕的出現,溫夷倒沒有太大的驚奇,他只是在暗地裡頭痛,他家小師妹的桃花啊,也不知道怎麼個收場法。

  所以再遇上另一撥人的時候,他已經很有心理準備了。

  「郡主!」拱手一禮,再順便把那個還沒有回過神來的小師妹往後一拉,盼望著能遠離戰圈。

  可惜,逝雪郡主沒給他這個機會,淺淺吟笑間,已經一步越過他站到了阿佑面前,細細打量一番後,看向楚慕,「楚大哥,你要找的,就是這個丫頭?」

  楚慕眉頭微皺,卻又很快鬆開,「逝雪,你不是回京城了嗎?」

  「是啊,本來是要回的。可是卻突然很好奇,楚大哥為什麼一句解釋都不給便決定留在這偏遠小城。卻原來,是要見這丫頭。」

  她明明笑著的,可是當她眼光射來,阿佑卻覺得有些冷,縮縮肩,拉拉溫夷的衣服,「大師兄,郡主姑娘是要找大人的,我們能不能先走了?」

  一陣冷風吹過,沒有人說話,阿佑忍不住抖了抖,奇怪大家怎麼都盯著她看,她說錯話了嗎?

  楚慕垂下了眼眸,看不出他的心思。

  逝雪郡主輕輕一笑,首先打破了沉默,「阿佑姑娘,你可知道,楚大哥的姻緣,是要由皇上金口玉斷的?」

  「不知道。」阿佑老老實實的答道。

  「夠了!」楚慕打斷了兩人,抬眼看向郡主,「逝雪,你先回京城吧,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逝雪郡主一怔,眼裡迅速的浮起水光,嬌弱可人,「楚大哥!」

  楚慕歎了口氣,放輕了語調,「江湖險惡,你一個女兒家,畢竟不安全,你先回京城,我辦完了事,自會去京城看你。」

  逝雪郡主紅了眼眶,「楚大哥,我聽你的話,那你一定要早點來。」

  楚慕上前輕輕的抱了抱她,一邊吩咐身邊的侍衛,「小心侍候著,將郡主安全的送回京城。」

  阿佑看到這,小小聲的在溫夷耳邊道,「大師兄,影之前成親的新娘子也是像郡主一樣的小姐嗎?」

  看樣子,這類型的小姐應該都不太喜歡她。

  下次見了影,一定要提醒他,讓他改喜歡他自己的新娘子就好了。然後把影叫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轉給他的新娘去做。

  她也就不用擔心自己萬一不小心忘了哪一點,讓影生氣了。

  她不希望影生氣,也不想他難過。影要像以前一樣,總是高高在上,誰都愛理不理的,才是真正的影大人。

  溫夷這才想起師父那個惡作劇的玩笑話,忙拉著阿佑退開幾步,才低聲問,「這個問題,你還沒有問過楚二公子?」

  「沒有,」阿佑一副不太明白的樣子,「影的新娘子跟我沒有關係,我為什麼要問?」要不是看見逝雪郡主這一出,估計她也還沒想到要問。

  溫夷看著她,突然正色道,「阿佑,師父是騙你的,楚二公子沒有成親。」

  眼看著阿佑對楚影的不同,他以為,她是愛他的,可是看她此刻的神情,卻又不那麼確定了。

  那邊楚慕已經送走了逝雪郡主,這個話題也只能就此打住。尤其是連溫夷自己都還沒有理清這個問題的時候,實在不適合當著楚慕的面,來討論阿佑的愛情問題。

  「走吧!」楚慕拉住阿佑,臉上一如既往的淡然,看不出情緒。

  阿佑看著楚慕拉著她的手,很有點小心翼翼的看他,「大人,你在為我把脈嗎,我今早吃得有點多,可能脈相跳得是快了點。」

  乾笑了一陣,不自在的把手掙脫開來。自己很是認真的按住脈搏道,「嗯,果真是快了點。」

  楚慕無奈的搖了搖頭,往後看了看那遠去的馬車,說道,「阿佑,你不要太在意逝雪說的話,皇上很疼我的,娶妻這等大事,必定不會違我心意。」

  阿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知道,大人一向都很厲害的,自己的事一定能處理很很好。」

  楚慕笑了開來,拍拍她的頭,「原來阿佑這麼相信我啊!」

  而此時,一直低泣著的逝雪郡主,忽然丟開了掩面的手帕,臉上沒有半點淚痕。

  「斯佑!」從喉間擠出這個名字,她的嘴角,勾起了絕美的弧度。

  楚慕跟在身旁,溫夷很快嘗到了甜頭。

  一路衣食住行,那是不說了,最可貴的是,楚慕也有極佳的識別藥物的能力,可以說,比阿佑,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凡讓他見過一次的藥物,不論是長於林間,還是深埋在土裡,他都能找得出來。

  「阿佑,你老實說,你以前和你的這位大人,是不是都學過醫?」

  「沒有。」阿佑很肯定的點頭。

  「那怎麼可能你們倆都擁有相同的天賦,也太巧合了一點吧。」溫夷明顯的不信。

  阿佑當然不能說,大人便是那掌管花期草季之神,要識得這些花草,便是他天賜的神識。縱是轉世為人,這份感應也不會丟掉。

  「可是,楚公子貴為王府世子,怎麼能做到這種地步?」溫夷一路行醫過來,遇上些病患,自然也不乏低層流乞之輩,連他有時候都會因為那滿身的異味而眉頭微皺,那位楚大世子卻半點嫌棄神色也無,幫著清洗淨身。如果不是他先前見過,幾乎是要懷疑這位楚世子是別人裝扮的了。

  阿佑高昂著頭,很是驕傲的樣子,「那是當然了,我們大人,自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連她這株小笨草,大人都肯絳尊屈貴的關注,更何況那些活生生的人。

  「阿佑,」溫夷的神色越發奇怪,瞅瞅那在遠處忙著清洗病人的楚慕,壓低了聲音,「楚慕和楚影,你愛誰?」

  聽見這句話,阿佑身軀一震,神色有些迷茫的看著他。

  「阿佑?」

  阿佑回過神來,輕輕一笑,「我誰也不愛。」

  大仙說過的,如果她透露了身份,或者是說了那一句話,那麼這一世的歷練也就到此為止了。

  而那句話,便是「我愛你。」

  這句話,千萬人都可以脫口而出,唯有她,是終結這人世之旅的魔咒。

  一旦出口,也是她魂歸之時。

  一直沒來得及問,如果沒有完成大仙所交待的事情便犯了禁忌,她會歸向何處?大千世界,可有她魂宿之處?

  不過幸好,她還沒有愛上誰,應該不會犯錯的。

  她記得,小為說過的,愛就是死了,靈魂也想看到對方幸福的感情。

  那樣強烈的感情,對她而言,太過陌生,也無法想像。

  「阿佑,」溫佑扳過她的身子,神情嚴肅,「如果你對他們並無男女之情,要早點說清楚,不能這樣曖昧不清,霸佔著別人的寵愛。」

  世間情愛,最是傷人,楚家兩位公子,都是人中翹楚,阿佑如果有意,那固然是好。如果無意,也並非壞事,齊大非偶,以阿佑的性格,的確不適合那裡。

  所以,早一點說清,對大家都好。

  「可是師兄,要怎麼個說清楚法?」就比如說,她已經跟影說過不要喜歡她了,影也答應不再喜歡,可是,他還是對自己很好。

  雖然有時候不是很明白他的作為,卻仍然清楚的知道,他對自己的好,一絲一縷,正慢慢纏繞。

  溫夷也語塞了,半響,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阿佑,你怎麼知道你不愛?」畢竟她對楚影的依戀,大家都看在眼裡。

  「因為,沒有人告訴我愛是什麼。」阿佑的回答,差點讓溫夷倒地不起。

  好不容易站穩,他才無力的說道,「那你還是別說了。」他還是不去湊熱鬧了,就讓那些愛上這個笨丫頭的人們去操心吧。

  到底是說還是不說,阿佑當然沒去糾結這個問題。

  她只是侍候大人的丫頭而已,像小為描述的那種情感,又怎麼會發生在天人似的楚慕身上。

  而影,想到這裡,她開始怔然了。

  影要的她的喜歡,是不是愛呢?

  應該不是吧?她仔細想想,喜歡是兩個字,愛只有一個字,應該是不一樣的。她舒了一口氣,放鬆了神經。

  大仙可沒說不能喜歡人,不能說喜歡。

  那她就可以喜歡了!



第二十八章  雲山


  清晨醒來,阿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又立刻閉上,側過身去,在被窩裡使勁扭動了兩下,小臉蹭著枕頭,很是舒服的歎了一口氣。

  被窩裡真暖和,外面,真冷!

  影現在是在做什麼呢?她很努力的想。

  影睡著的時候,睫毛看起來很長很翹,她有好幾次,都很想伸出手去摸摸,可是每次都還沒等她的手碰到,影的睫毛就開始一動一動了。

  她趕緊把手縮回來,乖乖的不動,她知道,那是意味著影要醒了。

  他的眼睛,剛剛睜開的時候,漆黑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可是慢慢的,那眼睛裡,會慢慢溢出光來,像是桃花譚裡的水,一波一波的盪開.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他叫她,「阿佑。」

  「阿佑!」才這樣想著,這聲音就真的響起來,阿佑嚇得趕緊坐起來,慌慌張張的往門的方向望去。

  「阿估!」這次的聲音聽得真切了,是大人。

  「我馬上就起了,大人你等等。」一邊手忙腳亂的穿衣,一邊在心裡暗自懊惱,就怪影讓她醒來的時候要記得想他啦,結果每次一想都想好久,大人肯定以為她偷懶賴床。

  都是影害的,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要讓他把這條收回去。

  急匆匆的把門打開,阿佑還在喘著氣,「大人,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楚慕一愣,眼前的人髮絲凌亂,卻更添幾許怯弱之態,那睡意未褪的臉上,還帶著初醒的紅潤,像是悄然綻開的薔薇,帶著粉嫩的幽香。

  有一種柔軟的情緒突然湧上,滿滿的流淌在七經八脈之上。

  「阿佑!」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彷彿掉下一根針都要驚走什麼。

  他的手,抬起來,阿佑瞪大眼睛望著,那手在半空中微微停頓,然後,落在她的髮上。

  「阿佑!」他的眼睛彎彎的,像輪新月,「怎麼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像是無奈,又像是寵溺。

  阿佑順著他的視線望下去,差點要跳起來,她把衣服穿反了!

  「大人?」她拖長了聲音,幾乎要哭了,她總是這麼笨。

  等到她飛快的將門關上,趕緊將衣服穿好再飛快的打開門時,楚慕還站在門口。

  「大人,這次我穿好了。」她的笑容,像初升的朝陽,燦爛,卻不晃眼。

  楚慕也跟著笑了起來,搖著頭將她拉進了房,這才伸出手去替她整理那胡亂披上的外衣。

  他的手指,白皙修長,即使是在做著這樣平凡的事,也像是在吟歌彈琴般優雅。

  他的手,跟影是不一樣的。

  影的手掌,泛著健康的光澤,也從來沒有這麼輕柔,每次拉她,都是霸道有力,就像他隨時都準備爆發著的脾氣一樣,蘊含了滿滿的灼熱,讓人無從反抗。

  她還在這樣想著的時候,楚慕已經把她按坐在鏡前,替她打理起那頭長髮。

  「我一直盼望著,有一天能找到那麼一個人,每個清晨,一睜眼就能看到她,能替她穿衣,替她挽髮,然後,一抬眼,鏡中就能看到,儷影成雙!」

  他的聲音,像是和風拂過,那麼輕柔,那麼好聽。

  阿佑怔怔的望著鏡中的兩人,一個氣宇軒昂,一個,一個卻青澀平凡。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卻有一種疼痛,從心底湧起,慢慢擴散開來。

  依稀覺得,曾經在哪一個夢裡,也夢過這樣的畫面,用盡所有心力都想要夢著的畫面。

  恍惚中,伸出手去,指尖在鏡面上輕輕撫過。

  「阿佑,你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有人在耳邊焦急的大叫,阿佑終於忍不住疼痛,撫著心口倒了下去。

  那是誰的夢,誰的期盼,誰的眼淚在漫天紛飛?

  「阿佑!」這是大師兄。

  「阿佑!」這是大人。

  阿佑眼開眼來,映入視線的是兩張憔悴的臉,「大師兄,大人。」

  溫夷這才吐出一口氣,拍拍旁邊的楚慕,安慰道,「只要醒過來就沒事了,世子不用擔心。」

  楚慕的眉頭並沒有展開,「阿佑怎麼會有這心疾,你們藥王谷也治不好麼?」

  溫夷搖搖頭,「阿佑之前曾受重創,能留下一條命已經是老天垂憐,如果只有這心疾已經是大幸了。」

  楚慕抓住阿佑的手,焦急不已,「怎麼會重創,最初見你不是還好好的嗎?是誰做的?」語氣到了這裡,已經有些急促,許多的疑惑在這一刻,匯聚成了一句話,他咬了咬唇,仍是問了出來,「是,因為我嗎?」

  溫夷飛快的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而阿佑,只是搖了搖他的手,笑容未變,「跟大人沒有關係,是阿佑欠了債,還給別人的。」

  欠了什麼樣的債,要用這樣的方式去還,楚慕沉著臉,還要再問,阿佑卻已經沒事人樣的從床上翻坐起來,一邊嚷著,「這麼晚還不吃飯,我都好餓了。」

  拖著楚慕和溫夷,就往門外走,「走啦,走啦,我們去吃飯。」

  將兩個人推出門外,阿佑才回過頭來,望了那鏡子一眼。

  三人一路行醫,慢慢的偏離了原先的路線,往風國邊境的雲山而去。

  據說這雲山,原本風景秀麗,藥草繁盛,也是在天下大變之時,突降大雪,從此,草木絕跡,一片冰寒。

  溫夷大喜,直說這雲山如今就是塊寶塊,那重重冰雪之下,不知道藏著多少珍貴好藥。也沒來得及傳書回藥王谷,就匆匆忙忙往那處趕去。

  而阿佑,忙著記憶大師兄一路看過來的病例,再結合之前所看醫書,不懂再問一問,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當然更是想不到其他事了。

  楚慕走了這一程,也是獲益良多,誰叫阿佑那麼癡迷醫術呢,講不到幾句話,就鐵定要把話題扯到醫術上去。害得他這個原本不懂醫的人,現在也有幾分樣子了。

  越走近雲山,溫夷越是興奮,楚慕越是緊張,而阿佑,阿佑卻越是害怕。

  溫夷的興奮,是為了那滿山救命的藥草,楚慕的緊張,是擔心沒有內力護體的阿佑,而阿佑的害怕,卻是不知緣由的。

  她只覺得心跳得很快,到這雲山腳下,心已經快跳出來了。

  「師兄!」一把拉住激動的溫夷,阿佑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楚慕先發現了她的異狀,出聲問道。

  阿佑咬了咬唇,不知道要怎麼樣描述那突如其來的恐懼,只說了一句,「我害怕。」

  溫夷一愣,楚慕倒是低低的笑了開來,將身上的披風解下,轉在她身上,「是不是冷?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大人的披風,還帶著他的體溫,稍稍緩解了心頭的不安,阿佑沉默著,點了點頭。

  「果然還是小丫頭啊!」溫夷笑著搖搖頭,「到這兒才說害怕,先前的勇敢都去哪了?放心吧,有我們在,你不會有事的。」

  如果她有什麼事,除非是他先死,要不然,活著回到藥王谷,也逃不脫那位怒火之下不知道怎麼樣把他凌遲的死法。

  阿佑是塊寶,溫夷早就知道。

  所以她能準確無誤的從冰雪下挖出藥草來,他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不會太驚奇。

  可是楚慕,楚慕居然也可以。

  溫夷瞪目結舌的站在那裡,看兩人合作無間,一小會就掏出了一小堆來。

  「世子,阿佑說她以前沒有學過醫,你也沒有學過嗎?」指了指腳邊的那一堆,「不學醫的人卻能有這樣的天賦,你讓我們這些辛苦幾十載的人,情何以堪?」

  楚慕搖搖頭,「的確從未接觸。」

  跟著看看那已經挖出來的藥草,「我到現在也不清楚它們的功用,可是就是知道它們的所在,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想來這樣的湊巧,也是很讓他迷惑不解。

  而阿佑,低著頭偷笑。

  笨蛋大人,那都是你管轄的東西,怎麼可能會感應不到?連她這樣的小仙婢都可以找到,更何況至高無上的花草之神,帝之七子斯慕!

  很小心的藏住得意,她終於也有機會能罵一次大人笨蛋了,很是開心。

  雲山之上,的確是很冷,尤其是半點武功也沒有的阿佑。

  可是她的心裡卻是極高興的,有時候睡著都能笑醒過來。因著這份喜悅,她漸漸忽略了那從接近雲山開始就慢慢升起的害怕。

  當年天宮中的一片狠藉,她其實並不在意,即使到了人間,也沒有意識到,那一場爭鬥究竟帶來了怎麼樣的浩劫。

  人間的生老病死,她看到過,也感歎過,卻根本沒有進到心裡去。畢竟,在她看來,那是輪迴中注定要承受的歷練,死亡,會是下一個輪迴的開始。

  直到,看見大師兄的眼淚,看到大師兄的鮮血,才明白,原來,死掉的那些人,會留給活著的人那麼多的想念和悲傷。

  她親身經歷了死亡,經歷了病痛,這才知道,原來接近死亡是這樣讓人恐懼,病著,是這樣讓人痛苦!她自己痛著,師父師兄都在痛,師姐會哭,影,也會緊緊把她摟在懷裡,整夜整夜不敢睡覺。

  她慢慢的開始懂得,就慢有天道輪迴,也應該珍惜人命的可貴。

  所以她開始明白,那場爭鬥,是做錯了,所以才害得那麼多的人分離,傷心,難過。

  有恩情,要盡力去報。做錯了,就要彌補。

  這是阿佑的原則。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31 PM

第二十九章  風雪隱容

  雪紛紛揚揚的下著,楚慕抬起頭來,看見不遠處的阿佑,已經快要變成一個雪人,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阿佑只覺得背心一熱,側過頭去,就剛好撞進一泓溫暖目光裡。

  內力源源不斷的湧入,透心的暖意,阿佑仰起臉衝著楚慕一笑,露出整齊的幾顆牙齒,「有大人在,真好!」

  楚慕的嘴角,因為這句話,彎出了更明顯的弧度,卻又忍不住說道,「哪裡有你這麼笨的丫頭,都不知道起來動彈兩下嗎,都快被堆成個雪人了。」

  語氣裡,有掩也掩不住的寵溺,阿佑眉眼彎彎,捧起手中的藥草,「大人你看,我又找到這麼多。」

  楚慕讚許的點點頭,「阿佑很厲害呢!」

  阿佑怔住,笑容有一刻的停頓,大人終於也誇獎她一次了。以前,無論她做什麼都是笨手笨腳的,印像裡,似乎總也做不好。

  「阿佑,你怎麼了,是不是太冷?」楚慕的手掌撫在她的額頭,眉宇間儘是憂色。

  阿佑搖頭,「我不冷,我只是在想,大人真是個好人。」

  好到就算她仍然笨手笨腳,也不會吝嗇他的誇獎。

  幾人已經在這雪山上待了十幾日,日日早出晚歸,雖是天寒地凍,也不覺得辛苦,山腳臨時清理出來的空地上,曬的藥越來越多,喜得溫夷連夢中都是咧著嘴。

  「阿佑,要是你早點來就好了。」溫夷感歎著,眼神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對不起,大師兄,都是阿佑的錯。」阿佑雙手放在身體的前面,很是愧疚。

  溫夷噗哧一笑,揉揉她的頭髮,「怎麼能怪你,師兄只是有些可惜,要是早些遇到你,說不定……」說不定什麼,他沒有接下去。

  阿佑抿著嘴,也只能沉默。

  其實她可以更早的,她只是,只是什麼呢?

  「大師兄,我找到了。」

  輕輕飄舞的雪花中,少女雙眸閃亮,笑顏如花。

  「找到了什麼?」

  找到了夢想,她終於找到了屬於她自已的夢想。

  「咦?」這一日,幾人已經到來了快靠近山頂的地方,楚慕瞪大了眼睛。

  順著聲音望去,阿佑也是一怔,那皚皚白雪中,居然長著一株紫草。

  雖然葉片殘缺,根部暗紅,卻確實是一株紫草,一株發育不良的紫草。

  「這紫草怎麼會長在這雪山上?」溫夷熟知醫理,先不說這寒冷的環境,單說這紫草附著於積雪之上,根本沒有接觸到泥土,是斷無可能存活的。

  阿佑的目光凝於那處,緩緩的走了過去,卻在離它幾步的地方,停住。

  直到楚慕將它取下,捏在手中,細細觀看。

  阿佑單手撫胸,悶悶的,一下一下的鈍痛。

  腳很沉,沉得邁不出去,阿佑只能看著那在楚慕指尖輕顫的紫草,它在害怕,她知道。

  可是,她是什麼時候,將身體的一部分丟在這裡了?

  是的,她知道,那是屬於她的,屬於她的一部分。

  「罷了,這紫草在此生長不易,又無藥用功效,不如就讓它繼續自由的存活吧!」楚慕輕歎,將那株紫草又輕輕放回原地。

  溫夷也點頭,「世間花草絕跡,這紫草,也算是奇跡了。」

  楚慕微微一笑,「府中也種了紫草,平日裡小心侍候,卻想不到,原來這紫草竟有這般頑強的生命力。」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開去。

  「溫夷,你快看,這是不是雪蓮?」

  楚慕驚喜的聲音響起,兩人興奮的往山峰的另一側尋去。

  唯有阿佑,安靜的站在那裡,看那被丟棄的紫草,孤伶伶的躺在雪上,一點一點的被覆蓋。

  又一次,被丟棄的悲傷!

  阿佑的眼裡,盈滿了淚水,為那感同身受的淒涼。

  她向前走了幾步,慢慢蹲下身去,拂開新落下的雪,將那株紫草握在手中。

  你是,我嗎?

  沉迷於突如其來的情緒裡,阿佑沒有聽見遠處的轟鳴,也沒有聽見楚慕和溫夷驚懼至極的呼喚。

  楚慕迅如閃電的身形,終是沒能快過那呼嘯而來的雪崩。

  「阿佑!」撕心的呼喚,在奔騰的雪流裡,一聲聲響起。

  「你是誰?」重重雪塊之下,阿佑毫髮無傷。

  一股奇怪的氣流托住了四周,形成一個巨大的冰室,銀髮及肩的男子,慵懶的倚在不遠處,上下打量著她。

  阿佑也仔細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才使勁揉揉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影的哥哥嗎?」

  像影一樣,這樣隨意的站著,也能站成尊貴無比的姿態。

  那男子冷笑一聲,「身上沒有幾兩肉,還掛著一張人人都想去欺負的臉,他怎麼就看上你了?」

  不等阿佑反應過來,又跟著搖了搖頭,「長得個丑也就算了,腦袋也不怎麼樣,此情此景,你不是應該擔心一下自已的小命?」

  阿佑再是遲鈍,也知道了眼前人對自已的不滿,忍住滿腹疑問,從善如流的擔心起自己的小命,「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笨蛋!」男人一揚手,就有幾粒冰凌射了過來,擦過臉頰,有冰冷的疼意,「你知不知道這是雪崩,你就被埋在雪的下面,是要死的。你應該問你是什麼時候死,而不是什麼時候出去?」

  看著那因為氣憤還是別的什麼因素而不斷起伏的胸膛,阿佑咬了咬唇,「好吧,那我什麼時候死?」

  男人面色一頓,眼裡的火劈哩啪啦燒得更歡快了。

  「可是,」阿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委屈的小聲咕噥,「你不是影的哥哥嗎,有影的哥哥在,怎麼會要死?」

  男人深深的看她一眼,目光裡,有著複雜的光芒,「小丫頭,因為是他的親人,所以你就不害怕了?」

  阿佑重重的點頭,「對啊,影很厲害的。」所以影的哥哥,也會很厲害。

  「因為相信他,所以相信我?」男人還是定定的看著她。

  阿佑開始有些疑惑了,雖然他和影長得很像,但是會不會是她搞錯了?

  「你不是影的哥哥?」抬頭望望近在咫尺的雪,她有點擔心了。

  男人忽然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罵道,「臭小子,怪不得,怪不得……」

  世間最美的愛戀,不在於它酸甜苦辣的複雜,而在於那一旦認定,便終生不離不棄的癡傻。

  聰明人都太多,也都將那所謂情愛想得太多。

  卻忘了那最簡單的滋味,才是愛情無上真諦。

  男人笑夠了,才向她看來,那目光裡,少了些挑剔,多了些別的意味,「我不是他的哥哥。小丫頭,將你手中的紫草給我吧。」

  阿佑捏緊了手心,往後退了一步,謹慎的看著他的舉動,「這是我的。」

  「你怎麼知道是你的?」

  阿佑抿著嘴,沒有回答。

  她就是知道。

  男人輕輕的笑了,「我是他的父親。」

  影的父親?阿佑把他看了又看,才咬了唇,將那握著紫草的手攤了開來。

  男人目光一閃,那紫草便慢慢飄浮起來,晃晃悠悠的懸在半空中。

  「紫草阿佑,你要記住,今日助你恢復情根,此後你滿心情愛,都只能盡付我兒影剎一人。」

  什麼情根,什麼情愛?

  阿佑還在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那浮在空中的紫草,便已經落向她的眉心,讓人窒息的疼痛襲來,阿佑來不及驚叫,便陷入了昏迷。

  「王,既已助未來少主夫人恢復情根,怎麼還要壓制她的記憶?」

  「那當然,現在那天家的七子還在她身邊,情況未明之際,若是讓她都想起過往,豈不是對臭小子不利?她的記憶,會隨著她的情根浮動,一點點找回來。」

  「王,您在笑?」

  「那是當然,光想著臭小子今後被折騰的光景,就心下大快啊!大護法,你說她這一世萬一愛上了臭小子,卻又想起天庭中對斯慕的愛戀,會作何選擇?」

  那候在一旁被稱為大護法的人,看看王眼角眉梢都明顯流露出來想要看好戲的惡趣味,忍不住無語望天。

  「真令人期待啊!」那人還要再加上一句,彷彿忘了,那將要被折騰的人,據說是他的獨生愛子。

  「王,您這番安排,會不會觸怒了那人?」大護法指了指天上。

  「誰管他,要不是臭小子太不知道尊老愛幼,敢和本尊賭氣,我魔界的少主,哪能輪到他人來多嘴。哼,就讓臭小子去吃點苦,看他還敢不敢再和本尊作對。」

  所以說,為人子女的,就該聽父母的話,不聽話的人,總是要受點懲罰的。

  「阿佑!」

  「阿佑!」

  ……

  那呼喚一聲聲撞入耳中,阿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焦急和悲傷。

  是大人啊,想要張嘴,卻什麼也做不了。

  大人,大人,她只能在心中一聲一聲的回應。

  直到,那聲音越來越近,終於,撥開了所有障礙,將她一把抱起。

  「阿佑!」顫抖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似乎是確定了她的無恙,才敢將她擁入懷中。輕柔的,透著清涼氣息的懷抱,是大人的。

  「阿佑!」楚慕又哭又笑,渾然不顧內力透支後的疲憊,緊緊的摟著阿佑,任那滿手的鮮血,染上她的衣袍。

  溫夷悄悄轉過頭去,終是上天垂憐,留下了小師妹的命。

  情之一字,當真可以讓人生讓人死,他從來沒有想過,那謫仙似的王府世子,也會有如此瘋狂的一面。

  全然不顧自身的安危,運足全身功力,將那奔湧的雪潮擊向另外的方向。

  似乎沒想過,這樣的天災,又豈是凡人之軀可以更改?

  好在那奔勢並不厲害,在他口吐鮮血之際,那洶湧雪潮居然變小了,然後真的向另一側流去。

  兩人不知道在阿佑被蓋住的地方挖了多久,才找到她。

  溫夷逼回了即將要溢出眼眶的淚水,還好,大家都活著。

  山下草屋之中,溫夷抓住了楚慕的手。

  楚慕徐徐轉頭看他,「你放心,我會對她負責的。」

  溫夷沒有說話,只是面有憂色的看向床上的阿佑,掙扎不已。

  楚慕也看回床上,是柔和得不能再柔和的目光,「我會娶她,會愛她一生一世。」

  溫夷的手慢慢放鬆了,冰天雪地裡,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只是想要她好好的活著。」

  房外,溫夷靠在門板上,閉上了眼睛。

  房內,仍然是寒氣襲人,可是帳內卻是暖意融融,楚慕將阿佑整個人包在懷中,功力運至全身,暖意透過緊貼的肌膚,一寸一寸侵入她的體內。

  「糟了,我居然忘了這個。」去而復返的魔王大人,鐵青著臉跳腳不已。

  大護法在一側捂臉哀歎,希望少主以後能找對正主兒,這事絕對不關他這種小人物的事的,誰讓魔王大人一高興,就忘了某些後遺症了呢!



第三十章  情方現

     「阿佑,阿佑,你怎麼了?」楚慕手忙腳亂的給阿佑擦著眼淚,可是那眼淚,總也擦不幹。

  只能挫敗將她整個人抱在懷中,「阿佑,你不要哭了,我會娶你為妻的。」

  阿佑無聲的嗚咽著,隱約間,仿若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自那日從楚慕懷中醒來,驚見兩人赤身裸體的相擁,阿佑的心,就紛亂不已。

  「阿佑,待回了王府,就稟明雙親,娶你進府,好不好?」大人的聲音低低柔柔的在耳邊響起,引得心底一陣酥麻。

  她酡紅了雙頰,從淚光中看那人的臉,天人似的俊美如玉,她該是高興的吧,要不然怎麼會覺得心裡,有跳躍的歡喜?

  可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那不對勁的感覺漸漸增長,並壓過了歡喜。

  所以她說,「不好,大人。」

  兩個人要結為夫妻,是前世修來的緣份,是愛到深處才水到渠成的許諾。

  小為說過,就算死掉也希望對方幸福的感情,才能稱之為愛。

  她和大人,並沒有那樣生死期許的愛情。

  更何況,她這一生,永不會有開口言愛的時候。

  看著大人瞬間黯下的臉,阿佑咬著唇,卻還是鼓足勇氣把要說的話說完,「影會不高興的。」

  「影?」楚慕盯著她。

  阿佑想起影不怎麼好的脾氣,似乎那鐵青的臉就在眼前,她很快的整理好衣裳,「大人,就只是大人!」

  再沒有勇氣看他,飛快的跑了出去。

  影說過,給人治病可以,學醫可以,就是不准讓自已受傷,她現在只是被雪壓到,沒有怎麼受傷,應該不會惹他生氣吧!

  還有,他說睡的時候要想他,醒的時候要想他,結果她是昏過去了,沒有來得及想,應該也不算數的。

  還好,還好,她拍了拍胸口,大大的吐出一口氣。

 再想到醒來的時候,她垮下一張臉,大人都沒有穿衣服,那樣赤裸的擁著她,她還怎麼能有心思去想影?

  大人的懷抱,和影的是不一樣的。

  她恍惚的想著,影抱著她的時候,很安心,就算他很凶的抱著她的時候,也讓人很安心。

  影!她開始,有點想他了。

  不過,影沒穿衣服的樣子,會跟大人一樣嗎?

  她的手指無意識的絞著衣襟,開始天馬行空的想像。

  「阿佑!」

  大師兄一聲輕喚,她嚇得差點沒跳起來,一張臉紅通通快要著火一樣。

  完了,都是大人不穿衣服害的,她恨恨的扯著衣服想道。

  夜已經很深了,阿佑還埋著頭整理藥材。

  一燈如豆,阿佑一邊看著藥材,一邊在旁邊的紙上記錄什麼。

  楚慕走了進來,接過阿佑手中的筆,「我來記吧!」

  阿佑笑瞇瞇的抬頭看他,「好!」

  一人叫著藥名,一個記錄,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燈光下,身影相疊,說不出的親密和諧。

  溫夷收回了跨進門的腳,悄悄離去,不忍打破了這刻的溫馨。

  「阿佑真的很喜歡醫術啊!」

  燭光裡,她認真的側影,溫暖動人。

  真願時光就此停住,她的世界裡,陪著的人,是他。

  彷彿入了魔般,他的手伸了出去,停在她的髮間,「阿佑,太醫院中醫術高明之輩比比皆是,御書房中也有數代珍藏收集的醫書孤本,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阿佑忽然打了個寒顫,低著頭繼續整理著手中的東西,好一會兒,才小聲的說,「阿佑跟著師父和師兄學就好了。」

  「阿佑,你在害怕?」阿佑那一刻的異狀,他察覺到了,有些遲疑的看著她,「你以前,曾經發生過什麼嗎?」

  阿佑咬著唇,想著在王府之中,渾身血液流盡時的寒冷和絕望;

  或者在更遠之前,二話不說,便將他們貶入凡間時所謂天家的無情。

  似乎越接近高位,越讓人覺得冰冷和恐懼。

  「阿佑?」楚佑蹲下身去,抬起她的臉,卻被她滿臉的淚給嚇了一跳。

  阿佑撲入他懷中,緊緊的抱著他的脖子,「大人,你不要變。」不要變成什麼樣子?她也說不上來,只覺得現在這個大人是不真實的,彷彿隨時都會消失。

  「大人,你不要變。」不要變成她害怕的樣子。

  楚慕輕撫著她的頭髮,「傻丫頭,別亂想,我不會變的。」

  不,你會變的,阿佑輕輕抽泣,回到真實的世界,他就會變的。

  阿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篤定,但是她知道,大人會變的,會變成讓她哭讓她難受的大人。

  「阿佑,」楚慕捧起她的臉,仔細的看著她的神情,「你喜歡我嗎?」

  「喜歡。」她當然喜歡,這是她的大人啊。

  「那麼,為什麼不願意嫁給我呢?」

  拇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如果喜歡,為什麼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呢?」

  一個濕熱的吻,輕輕落在她的眉間,「阿佑,我喜歡你,我想照顧你,一生一世。作我的妻子,我陪你學醫術,陪你天南地北搜尋藥材,陪你救人,陪你到老。」

  這一定是世間最動人的情話,更何況,說這話的人,是這樣一個豐神如玉的男子。

  阿佑被盅惑了,她靠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一個「好」字在她舌尖翻滾了幾次,她已經能感受到心頭陌生而熟悉的甜蜜,似乎是她在夢裡期待過無數次的畫面,忽然在這一刻變成了真實。

  可是,她終於沒能說出口。

  光有喜歡是不夠的,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線條優美的下巴,努力的微笑,「大人的新娘子,不是阿佑。」

  大人的新娘子,一定是最優雅美麗,聰明動人的,就如同流雲仙子那樣。

  他們,都有著高高在上,讓人仰視的風采,「大人,我這樣的笨丫頭怎麼有資格站在你身邊?」這是你說過的話,你忘了嗎?

  「誰說過這樣的話?阿佑一定可以站在我身邊的。」

  「大人沒有說過嗎?那一定是在夢裡吧。」夢裡的大人,說過這樣的話,阿佑望著遠方,眼神迷離。

  在雪山待了幾月,收集了無數藥材,還是楚慕調了王府的人,才將幾大車藥運回藥王谷去。

  阿佑待在雪山腳下,卻不想離開了。

  滿滿一山藥材,她要是全都清理出來,可以救好多好多的人。

  溫夷本來也有此心思,只是心疼阿佑才沒有提出來,一聽阿佑自己願意,喜得笑顏逐開。

  惟有楚慕,依依不捨,「阿佑,府中傳訊,有事速歸。我得回去一趟,你不能陪我一起嗎?」

  心底,還是盼著,她能陪他一道回去,帶回去見過了父母,再想辦法將終身大事定下。

  「大人,你不用管阿佑,你去忙你的事吧,阿佑會照顧好自己的。」阿佑吸吸鼻子,雖然有些傷感,卻還是推著他走。

  大人再好,還是要回到他的世界去的。

  「阿佑,你等我。」

  大力的將她一抱,翻身上馬而去。王府侍衛緊隨其後,捲起陣陣塵土。

  「怎麼,捨不得?」突然陰風陣陣,有人的聲音從身後冒了出來。

  「影?」阿佑飛快的轉過來頭,驚喜的看著來人,「影!」她大叫一聲,撲了過去。

  楚影黑著臉,任那猛撲過來的人緊緊抱住,又笑又跳的問,「影,你什麼時候到的啊?影,你怎麼沒告訴我你要來呢?影,師父讓你出谷啊,你是不是傷好了?」

  楚影眉頭越皺越緊,終於忍不住吼一聲,「閉嘴,吵得我耳朵都快聾了。」

  阿佑撒了手,委屈的扁著嘴看他,「影!」可憐兮兮的喚一聲。

  楚影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說道,「剛到,沒來得及告訴你,好得差不多了。」

  說到這裡,突然咬牙切齒的揪著她的耳朵,「你的問題我回答完了,現在我來問你,本來說好要去的地方,怎麼臨時更改路線了?更改了路線,怎麼不通知我?說了讓花翩翩跟著怎麼敢把他藥倒?讓你離別的男人遠一點,怎麼還跟他搭上了,哼,還一副依依惜別,情深義重的樣子!」

  阿佑扯扯他的衣襟,討好的湊上前來,「影,你的問題好多,阿佑記不住。可是,影,你之前說的話,阿佑都有記住哦,我每天都有想你的,睡的時候想,醒的時候也想的。」

  「撲哧!」有人不知死活的在不遠處笑出聲來,楚影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緊繃著的臉卻怎麼也忍不住放軟了幾分,「怎麼這麼笨,幾個問題都答不好。」清咳一聲,不自在的警告了別處的某人一眼,才低聲問道,「真的有想我麼?」

  「嗯,影,我很想你的。」阿佑知道影是消了氣,開心的跳進他懷裡,小臉在他胸膛蹭了蹭,「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哼!知道我會來?要不是王府的人得了消息,我還不知道你跑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來了,你到底是想讓我在別處找多久?」

  聽著他氣哼哼的聲音,阿佑不知道怎麼的,就是想笑,她環住他的腰,「我知道影一定會找到我的,不管走到哪裡,都能找到。」

  頭頂上那人又哼一聲,卻也只是蹦出一句,「以後再來慢慢收拾你。」就已經雙臂收攏,將她抱起來,往自個兒懷裡塞了。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35 PM

第三十一章  是夢是真

  溫夷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桌上的木匣,雙目赤紅,

  「楚影,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為著一株香馥草,累及上百條人命?」

  楚影抬起頭來,目光冷然,「上百條人命,那又怎樣?」

  溫夷咬著牙,「怎樣,你說怎樣?阿佑宅心仁厚,天性淳良,若她得知你為她去搶這株香馥草,劫了別國貢品,害得別人滿門抄斬,你說說看,她會怎麼樣?」

  「先前只是聽說鄰國有貢品丟失,鬧得沸沸揚揚,我就已經在懷疑,想不到竟然真的是你。楚影,你,你……」

  楚影昂著頭,毫不退縮的與他對視。

  溫夷怒極反笑,「楚影,以你的心性,實在不足以匹配阿佑。與令兄相比,你實在差得太遠。」

  楚影霍然起身,一旁的花翩翩手疾眼快的拉住了他,「影!」

  楚影眼中隱隱有風暴凝聚,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狠狠的壓下已經湧到胸口的狂怒,他開口,「我只要她好好的,其他人,是生是死,與我何干!」

  直直的盯著溫夷的眼,「至於我與我的兄長孰優孰劣,也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是,是輪不到我。」溫夷大笑,「或許阿佑早已經做了選擇,所以才願意與楚慕肌膚相親。」

  「砰!」的一聲,楚影掌下的桌子轟然塌下,花翩翩險險將那木盒搶在手中,卻還是嚇出一聲冷汗。

  「你說,什麼?」楚影一手揪住了溫夷胸前的衣襟,一字一頓的問道,「你剛剛,說了什麼?」

  溫夷冷笑,「你沒聽錯,阿佑與楚慕有了肌膚之親。阿佑傾心之人,絕無可能是你這等絕心冷情之輩。」

  話聲未落,便被一掌揮了出去,重重的撞在牆上,滑了下來。

  花翩翩只來得及將他扶住,楚影的衣角就已經消失在門外,「影!」他高喊一聲,著急的想要跟過去,卻又不敢放開這廂臉色蒼白血氣湧動的溫夷。

  只得苦笑,「你何苦這樣激怒他,他脾氣上來,十頭牛也拉不回。」

  抹去嘴角的點點嫣紅,溫夷咳了幾聲,恨聲道,「這樣最好,省得誤了阿佑的終身。」

  花翩翩將他扶了起來,「我得過去看看,如果他氣紅了眼,只怕今日便是那丫頭的忌日,哪裡還有什麼終身可言!」

  就怕他氣急攻心,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來,那可就真不是鬧著玩了。

  阿佑還抱著枕頭,睡得香甜,猛然聽到一聲巨響,眼睛還沒睜開,就又連著第二聲巨響,與此同時,身體一沉,掉到了地上。

  怎麼了?地震了嗎,阿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就看見自己連人帶被躺在四分五裂的床板上。

  揉著眼睛,還沒搞清怎麼回事,就被一人沉沉的壓住,一隻大掌卡在脖子上,四目相對,對上一雙血紅的眼。

  「影?」

  他的氣息急促的噴在她臉上,聲音裡沒有半點暖意,「說,你和他在哪裡肌膚相親,你哪裡曾和他相親?」

  「影?」阿佑只覺得那手越掐越緊,一張臉漲得通紅,快要喘不過氣了,「影,我好難受。」

  視而不見她的痛苦,楚影只死死的盯住她,「你在哪裡,和他肌膚相親?」

  「影!」阿佑使勁去拉他的手,臉色慢慢變青,急得眼淚都掉了出來。那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滑下。

  楚影目光一動,鬆開了手,整個人卻無力的躺在她身上,將臉埋在她頸間,「為什麼會和他肌膚相親,為什麼要和他肌膚相親?阿佑,阿佑……」語氣漸漸哽咽,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已經凝結,再沒有辦法動彈。

  阿佑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不明所以的抱住了身上一直在顫抖的人,心下惶然,「影,你怎麼了?」這樣的影,她從來沒有見過。

  臉頰一陣濕熱,阿佑嚇得動都不敢動,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影,你哭了嗎?」

  門外,花翩翩拉住了溫夷,好半響,才說道,

  「他的感情,從來不懂得變通,如果阿佑的選擇不是他,那麼最後的結局只能是兩種,毀了她,或者毀了他自己。」

  而阿佑,聽著他雜亂的抽氣聲,只覺得身體的某處,也很疼,「影,你不要哭,你再哭,阿佑也要哭了。嗚~~!」

  楚影動也不動的俯在她身上,聽著她的哭聲,從小到大,越來越傷心。

  好一會兒,他才撐起身子來,眼睛紅紅的望著她。

  「影,別人欺負你了嗎?」她抽抽答答的問他。

  楚影抿緊了薄唇,也不說話,只伸出了一隻手,慢慢擦去她滿臉的淚水。

  「影!」阿佑輕輕撫過他的眼睛,「你為什麼哭了?」

  「你為什麼哭?」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看見你哭,我就想哭了。」

  楚影深深的看著她,慢慢俯下身去,將臉貼在她的臉上,眼睛又一次熱了,「真是個笨丫頭。」

  「阿佑!」他閉著眼睛,輕輕叫她。

  「嗯!」阿佑抱緊了他,應道。

  「阿佑,你喜歡楚慕嗎?所以才願意和他有肌膚之親?」你要是喜歡他,要是喜歡他的話,……他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阿佑似乎有些明白了影的反常,不由得扁扁嘴,「影,那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啊!」

  楚影心下一緊,「嗯!」了一聲,他當然不會生氣,他只會,殺人。

  阿佑動了動,嘴巴剛好湊到他耳邊,「我不小心被雪蓋住凍暈過去了,大人為了救我,就脫了衣服,幫我驅寒。」

  楚影猛地撐起了身子,激動的看向她。

  阿佑看著他的神色,緊張的嚥了嚥口水,小小聲的說,「影,你說了不生氣的哦,我都說了不小心才讓自己受傷的,而且很快就好了,不算不聽話的。而且,我是一下子暈過去的,所以沒來得及想你,其實我平常睡前都有記得要想你的,唔……!」

  楚影的吻,直直的印了下來,貼著她的唇。那濕熱,帶著急切,探向她的唇間,直至鑽入她口中,攻城掠地,不留餘地。

  「阿佑!」他的唇,密密麻麻的吻過她的額頭,她的眼,她的臉,她的頸,阿佑只覺得渾身燃起了火焰,迷迷糊糊的燒得不能思考,無助的抓緊了身下的被子。

  突然身上一涼,他的手,劃開了她的衣襟,露出精緻的鎖骨。

  他的唇,帶著灼熱的溫度燙上,阿佑猛地睜開了眼睛,腦海裡滑過了大人的臉。

  她看見,她在皓月宮的門口,不停的張望,直到望見大人的身影,就歡快的奔過去;

  她看見,她守在門口,聽房內有沒有大人走動的聲音,然後不停的燒水,送水,再燒水,再送水,直到聽見大人起身,用了熱騰騰的水洗臉,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

  那些場景,都是記憶裡沒有卻彷彿在夢裡出現過的一樣,那麼陌生,又那麼熟悉。

  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酸澀,沖淡了此刻的火熱,阿佑抱住了楚影的脖子,「影!」她哽聲道。

  楚影止住了動作,不斷的調整著呼吸,最後,深吸一口氣,翻身仰面躺下,左手一撈,便把阿佑抱到了身上,「別怕,我不會怎麼的,我只是不想你身上帶著他的氣息。」

  阿佑趴在他身上,感受著臉側緊貼著那具身體帶來的溫暖和安心,眼神卻慢慢變得迷惑,她何時做過的那些關於大人的夢?

  為何那夢境如此真實,清晰得彷彿那時的心情她也感同身受。

  「阿佑,給我做妻子吧,我們很快,不,明天就成親。」

  又是做妻子?阿佑瞪大了眼睛,放棄了腦中奔騰的奇怪夢境,不解的問他,「影,為什麼大家都要成親?」大人這樣說,影也這樣。

  楚影低下頭來看她,忍不住又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阿佑,做了我的妻子,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霸著我,要找藥的時候,可以找我陪你;你冷的時候再被凍得昏迷的時候,可以讓我脫了衣服為你驅寒;你餓的時候,可以找我要吃的;你想要打人的時候,可以拿我的手打。你看,你成了我的妻子,我就變成了你的,你想想,很划算,是不是?」

  阿佑咬著唇,一樣一樣的想著,似乎是很划算啊!

  她偷偷的望他一眼,「那做了你的妻子,是不是可以看你不穿衣服的樣子?」不知道,影不穿衣服的樣子會不會和像她之前想像的那樣呢?

  楚影忍住笑意,「嗯,阿佑什麼時候想看都可以。」

  再想,再想一想,「那,影,你也是你自己死掉也希望我幸福嗎?」

  狠狠的一瞪她,「想得美,我自己死掉成全你和那些野男人嗎?想都不要想,重來。」

  「那我不要。」阿佑坐直了身子,大聲的說道。

  「不要就不要,你還敢大聲跟我說話了?」楚影也大聲的給她吼回去。

  阿佑看著他,有些委屈,「影你好凶。」

  「誰讓你不要的,活該!」



第三十二章  不是誰都可以

  花翩翩看著楚影,似笑非笑,「你在和阿佑鬧彆扭?」

  「沒有!」楚影反身,斜刺出一劍,抖落滿地枯枝。

  「沒有?」花翩翩提高了音調,「那怎麼無聊到在此練劍?」

  楚影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顧自舞得歡,「她在用功。」

  花翩翩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臉上,便有了明明白白的疑惑,「影,你還真打算讓你的世子妃拋頭露面的行醫濟世啊?別說你了,公主駙馬能答應?高高在上的那位能答應?如果阿佑真喜歡,以後有空,帶她逛逛太醫院,也就該足夠了。」

  手中的劍揮得虎虎生風,楚影撇嘴,「太醫院那些個老頑固,能教她什麼?別把我這個笨丫頭教成個呆丫頭,我就該慶幸了!」

  收了劍,走過來擦擦汗喝了口茶,才將目光轉回藥房那邊,「她並不適合在王府中生活,我也不想憋屈了她,府中有兄長孝順就好了,反正雙親也沒寄望過我。逢節的時候,若父母想我了,便帶著她住上幾日,其餘的時候,便隨著她好了。」

  花翩翩瞠目結舌,半天合不攏嘴,「你還認真想過了?」還想得那麼遠?玩世不恭的傢伙,居然變成了娶妻隨妻的人物!

  楚影瞪他一眼,很有些不滿的意味,「我的婚事哎,當然得好好的想。」話到這裡,又看了看藥房那邊,恨恨的哼了一聲,「本公子都已經想了這麼多了,那個笨丫頭還沒開始想。真不知道珍惜!」

  那語氣,很是恨鐵不成鋼。

  花翩翩早已經石化,還得需要點時間去慢慢消化。

  他是知道自家主子對這丫頭用了心,可卻想不到,豈止是用了心,竟是已經賠了心!

  「阿佑,你在做什麼?」溫夷拿著阿佑新配的藥聞了聞,眉頭皺成了一座峰,「這香馥草極為難得,師父特意讓楚影帶來了配藥的方子,你怎麼改了?」

  阿佑也不反駁,只睜著眼看他,「師兄,阿佑的病,時有時無,你知道什麼原因嗎?」

  溫夷頓住,半天不說話。

  「師父呢?師父也不知道吧?」

  歎一口氣,溫夷摸摸她的頭,「阿佑,這香馥草,舉世難求,對你的身體定是大有好處的。你當時幾乎已經斷了氣,這香馥草仍是能救你回來,說不定也能就此斷了你的病根。乖乖的喝了,別讓大家擔心。」

  阿佑這次卻沒有順著他的話,反而搖了搖頭,「這些時日,我已經仔細查閱過醫書了,我知道自已的身體,雖說有了影的血,但是當時師父救我,其實也是誤打誤撞,並沒有十分的把握吧?」看到溫夷的默認,阿佑也就接著往下說,「所以這香馥草對我也不一定有用,我已經喝了半副藥,根本沒有感覺。可是對影不一樣,他這段時日傷筋動骨,雖然現在表面看來好了,卻仍是傷了元氣,我們都知道,這藥,對影更有功效。」這幾日,影有時會抱著她睡,她雖然向來好眠,可是影與她這樣親近,他身體的異狀她怎麼可能感受不到。脈相虧損,雖然他內力深厚,一時半會看不出來,可是以後,難免於身體有損,所以她才將另外半株香馥草的藥方,偷偷改成了給影的。

  「胡鬧,簡直是胡鬧!」溫夷臉色一沉,「你可知道這藥是他多辛苦給你找來的?」

  阿佑低了頭,好半響,才悶悶地說道,「我知道。」

  這次輪到溫夷震驚了,她知道,她知道什麼?

  阿佑深深地吸一口氣,「那天在小鎮上,聽到有人說貢品的事,我就發現師兄神色不對,當時還想怎麼別國的事師兄也那麼關心。後來,影來了,還帶了藥,我就知道了。」

  「阿佑,那你,不怪他嗎?」溫夷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的神色。

  阿佑有些苦惱的抓了抓頭髮,「有人死了,我是很難過,也很內疚。可是,可是……」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是我知道影是為了救我,所以是阿佑不好,跟影沒有關係。」

  抬起頭來,看著溫夷,「師兄你也不要怪影,好不好?你如果還是很生氣,就生我的氣吧!」

  現在的影,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以前大人說過的,世間萬事萬物,相生相剋,沒有完美。影想要救她,就沒辦法兼顧那麼多人了,所以歸根到底,錯的人,是她。

  「他不管做了什麼,你都不會怪他嗎,即使,他視人命如草芥,做了你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溫夷慢慢平靜下來,問了她這句話。

  阿佑並沒有立刻回答,她很努力的想,想影所有可能會做的事,也想著,影做了那些事後,她會怎麼樣。她一件一件的想,直到想到後來,把所有能想的都想了一遍,才認真的回答了溫夷。

  「如果影真的做了很不好的事,我會很傷心,很難過,但是我還是想知道原因。如果影認為他是對的,他的原因就可以說服我,那麼不管別人怎麼說他錯,我都不會怪他;可是如果我也認為影錯了,我就努力說服他,我相信影不會是沒有理由就想做壞事的人,如果我也沒辦法說服他,那麼,就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那我就和影一起錯吧,一起錯的話,我自己也就沒理由怪他了啊!」

  想到這裡,眼睛一亮,她就自己笑了起來,她真聰明啊,想得到這麼多。影還老罵她笨丫頭呢,他都不知道她其實一點也不笨。

  「阿佑,你?」溫夷看了她半響,也跟著笑了起來,歎口氣,「算了,由你們去吧,我只當沒看到。」

  拍拍她的頭,繼續歎氣,「能娶到你的那個人,一定是世間最幸福的人吧,也不知道是哪個傢伙能有這種運氣了!「

  拉著阿佑坐了下來,臉色一整,「阿佑,不知道你以前是過著怎麼樣與世隔絕的生活,可是有些事情,師兄還是得多說兩句。」

  「師兄要說什麼,我去拿筆和紙。」看師兄那麼嚴肅的樣子,該不會要教她什麼高深的醫術吧,她腦子不好,得找紙筆記下來,省得忘了。

  「別了,你自已聽著就好!」溫夷連忙按住她,「世間女子,最重名節,即使與心儀的人相處,成親之前也應該發乎情止乎禮。師兄知道你心思單純,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念頭,可是有些時候,世間的一些俗禮還是要遵守,不然怕你以後惹麻煩。」

  「一些親密的行為,你只能對你喜歡,並且決定以後要成為夫妻的人做,也只允許這個人,對你這樣做。其他的人,就不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了。」

  溫夷自己也是個沒有成親的男子,對著這麼大個師妹說了這一番話,自己都是臉紅得快要燒起來了,隱晦的說完之後,才深吸口氣,不自在的問眼前聽得眼都不眨的阿佑,「你明白了嗎?」

  阿佑眨眨眼睛,似懂非懂的點頭,「明白了。」

  溫夷撫額,也不知道她明白到什麼程度,他也算是盡力了。話說,那些當人家爹的,不知道是怎麼當出來的。

  看著阿佑小心翼翼的把藥倒出來,溫夷不由得又問了一句,「你要怎麼讓楚影喝這個藥?」要是他知道這藥裡還加了香馥草,怎麼可能還喝得下去,肯定是先要抓著眼前這小丫頭狠狠罵一通才算罷休吧。

  阿佑吹了吹,用一塊帕子墊著又端到茶盤上,才奇怪的看他一眼,「就端給他喝啊,影又不是小孩子,難道喝藥還要人哄。」哄人那樣的,她可不會。

  呃?就這樣?

  溫夷摸了摸鼻子。

  「影!影!」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傳了過來。

  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擴大了一些,楚影放下正擦拭著的劍,對著花翩翩揮了揮手,「你先下去。」

  花翩翩忍住笑,「知道了,留給你們兩個人慢慢享受這良辰美景。」

  楚影理都懶得理他,雙眼只盯著那個嫩黃色身影走過來的方向。

  「影,你看,我給你熬的哦!」阿佑端著一碗藥,很期待的望著他,「我熬了好久,你看,我臉都烤紅了。」

  看著一下子湊得很近的臉蛋,楚影認真的看了看,果然紅通通的,伸手輕輕拂了一下,卻幾乎沒什麼力道,「好好的熬什麼藥?」皺著眉,「等會讓翩翩拿點藥給你擦擦。」

  「嗯!」阿佑笑得開心,「那影你喝吧,阿佑第一次給人配的藥,還熬了這麼久,師兄都罵阿佑沒用,說你肯定不會喝,影你喝好不好?」

  那個死溫呆子,阿佑可是他最小的師妹,都不知道多心疼點。她才第一次配藥,就這樣打擊她積極性,看來得好好跟他溝通溝通了。

  楚影想著,伸手就端了托盤上的藥,一仰頭,喝了。

  阿佑大大的笑了開來,轉回頭,興奮地大叫,「師兄,你看吧,我就說影會喝吧!」放了托盤,就抱著影的胳脯,開心至極。

  溫夷只能無語的做了一個與他形象極不符的動作,翻翻白眼,再然後,順從民心的被花翩翩拉走了。

  他真的把那兩個人想得太複雜了,完全就是兩個單純的笨蛋。

  楚影咂咂嘴,不是很苦,還帶著點清香味,這才想起來要問,「你給我配的什麼藥,做什麼用的?」

  阿佑把頭靠在他肩上,蹭了蹭,「隨便配的。」

  「哦!」楚影點點頭,也不甚在意的樣子,拿過旁邊的劍,「給我拿著劍!」

  阿佑接了過去,楚影便開始擦了起來。

  阿佑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影,你的右手能不能給我看看,我聽人說,你生下來右手就握成個拳頭打不開的。」真奇怪,她都好奇很久了。

  楚影看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就讓她把手中的劍放下,再把自個兒的右手放到她手中。

  完全忘了,以前凡是見過他長袖下右手的人,非死即傷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或許從她第一次完全不以為意的把他的右手當衣架的時候,就已經不太在意了吧。

  阿佑握著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看起來很正常啊,就是個握成拳頭的樣子,影,真的打不開嗎?」

  楚影搖了搖頭,「沒打開過。」

  伸手戳了戳,「那能感覺到疼嗎?」

  瞪她一眼,「只是手舒展不開,又不是殘了,當然有感覺。」

  阿佑又抱著上看下看的看了一會兒,索性兩隻手包住,使勁按了按,「影,你這個拳頭的大小有點奇怪哎,中間拱起來。」

  楚影挑了眉,以往從來不曾細看,這聽她一說,才感覺是有那麼一點,另一隻手握成個拳頭放在一起比較了一下,明顯右手拱起的弧度要大一些。

  狐疑的用左手握住右手拳頭,使了幾下勁,才道,「掌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軟軟的。」

  「真的啊?」阿佑驚歎道,雙手又抱著左看右看,恨不得能透過縫隙看到點什麼的樣子。

  「別看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舒展開,我還不信你隨便看看就看開了。」

  阿佑喪氣的扁了嘴,正想說什麼,卻猛地跳起來,連帶地,飛快放開了他的手。

  「你又怎麼了?」楚影不解的看著她的動作。

  「師兄說的,不能隨便對別人做親密的動作。」師兄下午才教的,她有記住。

  楚影的臉黑了又黑,那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大呆子,又想搞什麼破壞了,大掌一撈把她拉了過來,鎖在懷裡,「他說得沒錯,你以後絕對不能對別人做。」

  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得意的揚頭,「但是我不是別人。」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39 PM

第三十三章  舊夢


  「影,你是在做什麼?」夜已經很深了,阿佑放下醫書,才發現她以為早去睡的影,還在地上擺弄著什麼。

  楚影隨手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來,攬住湊了過來的阿佑,看了下她的臉色,「困了?」

  「嗯!」阿佑將頭靠在他肩上,閉了閉眼睛。

  「走吧,去睡了。」楚影拉著她。

  阿佑迷迷糊糊的往前一步,不小心踢到了什麼,往下看去,卻看到先前楚影擺得亂七八糟的一堆石塊,「影!你這些是擺的什麼?」難道影這麼大的人還要學孩子過家家?

  「無聊打發時間的。」楚影回頭看她一眼,「說是困了還不去睡,本公子等你這麼久我容易麼我?」

  阿佑走了幾步,又轉頭去瞅瞅那堆東西,「影,這是你喜歡的啊,你教阿佑好不好?」以前她看見過師父和師兄對弈,可是要兩個人一起玩才有意思,影一個人玩多悲慘。

  「你想學?」

  「嗯!」使勁點頭,笑瞇了眼,「阿佑想跟影喜歡一樣的東西。」

  再伸手拍拍他的肩,「影,以後阿佑陪你玩。」

  楚影看著她,眼中柔光一片,「好,明天教你。」

  阿佑心滿意足的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想著影答應明天要教她的東西。忍不住笑彎了嘴,把臉埋在枕頭裡,還壓不住那升騰的笑意。

  其實做人很好,大人教她種花種草,還教她穿衣服,梳頭,教她好多好多的東西。

  影也教她,教她做好吃的飯菜,還教她彈琴……

  心猛地一陣抽痛,她連忙摀住,靜靜等著那疼痛過去,還好,只痛了一下。

  阿佑捂著胸口,卻開始茫然,影什麼時候教過她彈琴了?

  可是腦海裡,卻明明有著那樣的印像。

  這一晚,阿佑翻來覆去,睡得並不好。

  總是有些支離破碎的片斷在不停的閃現,似夢似真,攪得她心煩意亂。

  凌晨的時候,她抱著枕頭,索性從床上跳下來。

  楚影睡得正熟,卻忽然心念一動,睜開眼來。

  那氣息?他側過頭,看那偷偷摸摸伸進一個頭來的阿佑。

  阿佑抱著枕頭,輕手輕腳的推開門走了進來,又悄悄的轉身掩上,楚影連忙閉上眼睛,只留一條縫,看著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

  然後,站在床邊,也不說話。

  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動靜,楚影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阿佑,你在幹什麼?」

  阿佑吸吸鼻子,把手中的枕頭抱得更緊,可憐兮兮的望著他,「影,我睡不著。」

  楚影無力的歎一口氣,往旁邊移了移,將被子掀開,「過來。」

  阿佑立即笑顏逐開的鑽進被窩去,在他懷裡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滿意的閉上眼睛,「影,睡吧睡吧,一起睡。」

  楚影低下頭去,小丫頭抱著枕頭蜷在他懷裡,露出了極安心的笑容,「阿佑?」他輕輕喚道。

  阿佑往他胸膛上拱了兩下,睡意湧了上來,「影,阿佑好睏,要睡了。」

  楚影瞪了她半響,嘴角慢慢浮起燦爛的笑容,「阿佑,我們成親吧,成親了你就可以每天晚上都抱著我睡哦。」

  那話,怎麼聽都有誘哄的意味。

  「好!」阿佑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從他懷裡傳出來,卻也夠豎著耳朵的他聽個真切。

  雙臂一收,他摟緊了懷中的人,乾脆的說,「那好吧,我也同意了,天亮就叫花翩翩去辦。」

  阿佑沉沉睡去,渾然不知她在半夢半醒間,作下了怎樣的承諾。

  阿佑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了。

  她覺得今天的影很奇怪,是因為她起得晚了嗎,要不然怎麼影的笑容怎麼看怎麼怪異。

  大師兄也很怪,一邊看她一邊搖頭。

  翩翩公子?倒是不怪,因為他好像出門辦事去了。

  「影,你說了今天要教我的,你沒忘吧?」算了,不管了,阿佑扯著影的衣襟,問道。

  楚影含著笑意,點頭,「沒忘。阿佑,你說的話,你也沒忘吧?」

  「沒忘啊。」影才來沒幾天,她說過的話,怎麼可能這麼短時間就忘掉。

  大手一揮,極瀟灑的轉過身,楚影走了幾步,才轉回來看她,「還站在那裡幹嘛,不是要學嗎,還不快點過來?」

  楚影之前在沙盤上演練的,當然不只是對弈,一個字之差,應該是對陣。

  舞文弄墨的,楚影是不太感興趣,可是於武學兵法之道,他卻是醉心鑽研,想必他的天性裡,就隱藏著噬血的因子吧。

  當然,這些對阿佑而言,沒有那麼複雜,只有唯一一個理由,對弈也好,對陣也罷,都是陪著影玩的一種遊戲。

  兵者,詭道也。

  楚佑本來閒散的神色,慢慢變得嚴肅。

  阿佑當然不是絕頂的聰明,可是她的想法跟大多數人不一樣,你猜忖著她應該百轉千回,她卻迎面而出,你以為她要直面迎上,她卻又從旁邊跑了。

  兩軍對上之時,知已不知彼,真正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

  楚影盯著阿佑,嘴角慢慢浮起了笑容。

  阿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摸了摸臉,又看看自己衣服,「怎麼了?」

  楚影搖了搖頭,笑得意味深長,「我是在想,我可能撿到個寶了。」

  寶,什麼寶?阿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影,你在看什麼?還有啊,影,你看這個,我這樣擺好不好,把你圍住了哦。」

  楚影往下瞟了一眼,再是個寶,也還是需要時間磨練的,伸出手指去,略略改變了下陣形。

  就聽見阿佑沮喪的聲音,「啊,又輸了。影,明天我們再玩,等會要陪師兄去撿藥了。」

  「今天不去。」

  「為什麼啊?」

  楚影伸手將她拉了起來,「吃完飯,下午帶你去買衣服。」

  「好好的買什麼衣服?我還有很多件呢,師姐給我買的。」

  「給你買你就穿,話那麼多幹嘛?」

  阿佑於是乖乖的閉嘴。

  「師兄,你把藥收起來幹嘛,都還沒乾呢。」阿佑在屋後看見了正在收拾藥材的溫夷。

  溫夷細心的把藥材一株一株的理好,再放入旁邊的竹籃中,邊說道,「收拾好回藥王谷了,花翩翩已經回王府中準備,我們也該忙了。」

  阿佑走過來,幫手收拾,「師兄,翩翩公子回王府跟我們要回谷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奇怪?

  溫夷揉了揉她的頭髮,「這麼稚氣未脫的丫頭,居然要出閣了。有得楚影苦的了。」

  阿佑將溫夷的手拉下來,嚷道,「大師兄,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的頭髮,不要弄亂了,影說等會要去街上買衣服呢。還有,哪個丫頭要出閣了?」

  「不是你要成親了嗎?」溫夷奇道。

  阿佑「呼!」地站了起來,「成親?我要和誰成親,誰說我要成親了?」

  溫夷也皺著眉頭站起來,「不是楚影今早說你答應要成親了嗎?」

  「我哪裡答應……」卻忽地想起來今早迷迷糊糊的聽見影在說什麼成親,當時胡亂答了句什麼就睡了過去。該不會是?阿佑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

  「阿佑?」溫夷擔心的望著她。

  「我去找影。」阿佑轉過身就要跑開,卻被溫夷一下子拉住。

  「阿佑,跟楚影成親有什麼不好?」

  楚影對阿佑的情意,任誰都看得出來,雖然對他的有些處事方式不太認同,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用情,的確足夠打動人。

  楚慕雖然也不錯,但是畢竟身為大世子,將來必定再襲王位,身負厚望重責,其性格濕潤如玉,恐怕會為了別的人別的事而委屈了阿佑。

  相比之下,楚影算是更為合適了。

  他想了一早上,才說服自已,放開個人的偏見,畢竟小師妹的幸福,要重要得多。

  阿佑被這個問題問住,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溫夷這才淡淡一笑,「阿佑,你仔細想想,跟楚影成親有什麼不好?他疼你愛你,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照顧你,你也是喜歡他的,和他生活一輩子,應該不是那麼難的事。」

  「我是喜歡影,可是那跟成親是不一樣的。」阿佑咬著唇看他,「我也喜歡大師兄,二師兄,師父,翩翩公子,大人,師姐。」

  溫夷拍拍她的頭,「阿佑,你確定你的喜歡,對所有人都一樣嗎?」

  阿佑疑惑的望著他。

  溫夷也不再追問,只是想著他觀察到的一些事,「你會對著楚影撒嬌,但是你會對著花翩翩撒嬌嗎?你睡不著的時候,會想要去找楚影,為什麼對著他你就能安心的睡了,對著另外一個人,你還可以嗎?你發病的時候,會忍著不讓我們知道,連哼都不哼一聲,楚影在的時候,你卻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沒把他手臂上的肉咬下來。阿佑,你仔細想想,如果都是同樣的喜歡,為什麼你的感覺會如此不同。」

  阿佑的臉色,隨著溫夷的話,一點一點的蒼白。她想要說些什麼,卻覺得那些都說不出來。

  她會對著影撒嬌,因為那是影,那是自然而然的一種行為,她從來沒有去想過理由;

  她會在影的氣息裡安心睡覺,那只是因為她的感覺,感覺想睡就睡了;

  她會在影的懷裡哭,是因為她想要哭,想哭所以就哭了。

  她也在想,同樣都是喜歡,為什麼這些喜歡又這樣不同?

  「阿佑,如果跟楚影在一起,會讓你這樣開心,那麼就這樣開心的一輩子吧,什麼都不要去想了。」

  一輩子?阿佑迷離的抬起頭,眼淚毫無預兆的掉了下來,猛地甩開溫夷就往外跑去。

  「阿佑!」溫夷在身後喚她。

  阿佑沒有回頭,她哪裡有一輩子,她是一株草啊,怎麼陪影一輩子?

  跑了出來,卻不知道要跑到哪裡去,盯著白茫茫的雪山,阿佑的心,一陣陣的抽痛。

  溫夷站了半響,隱隱的有些擔心,忙從後院轉出來,前面沒有看見阿佑,「楚影,你看見阿佑沒?」他衝到書房裡,滿頭大汗。

  楚影放下正在琢磨的衣服樣式,看了他一眼,「阿佑不是去看你理藥了?」

  「我告訴她成親的事,她哭著跑了出來,我本來以為她是要來找你的。」

  楚影臉色一變,推開他,身形就閃了出來。

  「阿佑!」

  「阿佑!」

  阿佑坐在一個山凹裡,聽著風裡斷斷續續傳來的呼喚聲,她知道,是師兄和影在找她了。寒風裡,她臉色鐵青的抱膝坐在雪地上,忍受著胸腔裡刀割似的疼痛,無法開口,也不想開口。

  她在人間太久,久到都快要忘了,她是一株紫草啊!

  怎麼陪影一輩子,怎麼陪著影,變成小為說的那樣,慢慢變老,老成老公公老婆婆?

  淚水滾燙的一滴一滴掉在雪地裡,又很快的融化。

  如果影變成老公公之後不在了,她是不是又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一個人,就像現在這樣冷,像現在這樣痛,再沒有人來管她了。



第三十四章  成親


  很冷,很痛,也很惶然。

  阿佑緊緊的抱著自己,仿若那是她最後的救贖。

  「阿佑!」

  是誰在耳邊焦急的呼喚?

  是誰將她輕擁入懷?

  是誰給了她眷戀不捨的溫暖?

  楚影又急又痛,遠遠的看見她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樣子,只覺得那一刻心都停止了跳動。

  急急的將她抱起來,探向她鼻間的手指,顫抖得不能自已。

  她的臉色那麼蒼白,似乎與這漫天雪白,溶為一體,冰冷得不帶一絲生氣。

  要拚命的控制自己的心跳,才能感受那若有若無的氣息。

  「阿佑!」輕舒一口氣,將她緊緊的抱住,還好,她還在。

  暖暖的氣息拂在臉上,阿佑睜開眼來,觸目所及的,便是那放大了的俊逸臉龐。他的體溫慰燙著她,之前冷徹心肺的寒意,頃刻間遠去。

  很舒服,也很幸福,幸福得她的眼睛又微微發熱了。

  要在此刻,她才開始懂得,她有多麼喜歡他的陪伴。那麼喜歡,喜歡到光想著有一天要離開,就已經難過。

  影,不要走,不要丟下阿佑一個人。

  她伸出手去,沿著他臉的輪廓,慢慢滑下,他眼睛下面,有大大的黑青,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圈青黛,刺得手麻麻的。

  下滑的手猛地被握住,那霍然睜開的眼睛裡便流淌出明顯的喜悅來。

  「影,你變醜了。」她咕噥道。

  「再醜也比你好看。」他說,然後大掌將她的頭按回懷裡,抱得緊緊的。

  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阿佑的手,慢慢環住了他的腰。

  「阿佑,你不想跟我成親嗎?」他問得很艱難。

  但凡他要的東西,都是不擇手段的得到,只有他想他願意,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想法。世間的女子,他也從未看入眼中,花滿樓中鶯鶯燕燕,各式風情,他卻連多望一眼的慾望都沒有。

  可是唯有眼前這女子,從最初見面便是不由自主的情緒沸騰,他一看見她便生氣,便憤怒,卻也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不同的。

  是,她是不同的,所以他不敢逼她,不敢罔顧她的想法。

  對他而言,從直接的掠奪,到如今這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實在是太陌生的體驗。

  阿佑窩在他懷裡,聞言沒有說話,只是環在他腰上的雙手,抱得更緊了。

  楚影略略一怔,然後低下頭去,聲音有些遲疑,「阿估,你,是在害怕?」

  阿佑微微動了一下,仍然沒有聲音。

  證實了心中的猜測,楚影一時之間,卻有些被噎住,不要說是阿佑這樣被他放到心尖子上的人,即便是跟在花翩翩身後最普通的一個侍衛,也不曾對他這樣沒有信心過。

  「有我在,你怕什麼?這世上能傷到你的人,除非是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他的話,斬釘截鐵,落地有聲。

  阿佑仰起臉來看他,這個人,劍眉星目,風神俊秀,恍惚的伸出手去,「影!」他身體的溫度一直都很高,就和他的性格一樣,總是熱乎乎的。

  放在他臉上的手,帶著微微的涼氣,楚影微皺了眉,她的身體怎麼老是捂不熱的?要不然,他們還是換個地方好了,以後帶著她往暖和的地方去比較好。

  把她的雙手抓住,塞到自己衣服裡,「你不是學醫嗎?要不要給自己開點生熱的藥。」

  阿佑眨著眼睛看他,楚影跟她對視了一陣,又道,「算了,還是別吃什麼藥了,吃藥不好,又苦。要不,我教你點內功心法,或者……」他在她側臉上響亮的親了一下,輕笑「我家小丫頭不嫌棄的話,我也可以替你暖床。」

  阿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裡有閃亮的光。

  楚影躺了下來,與她鼻尖相對,「阿佑,你在怕什麼,能告訴我嗎?」

  臉上笑容略淡,阿佑咬著唇,又把手拿出來撫到他臉上,心安於指尖輕觸的溫度「影,如果有一天,你還活著,我卻不見了,怎麼辦?」

  楚影一怔,阿佑又接著說,「或者我還活著,你就不見了,丟下我一個人怎麼辦?」

  「影,我很害怕。」

  如果早已經知道結局,是不是還要開始?

  如果早已經注定分離,還要不要相遇?

  阿佑忍著眼淚,想要看清楚影的表情。

  「傻丫頭!」楚影才想起要叫屈,「這就是你一聲不響跑出去差點把自己凍成冰塊的原因?」手指狠狠的敲到她腦門上。

  「啊!」阿佑摀住腦袋,眼淚汪汪,「影你不要敲我腦袋,大人也敲了我這裡,很痛。」做夢都還在覺得痛。

  楚影的眼神倏爾變得有些危險,「他什麼時候敲的?你還傻傻的真讓他敲啊,你都不知道躲嗎?「

  阿佑認真想了一下,自己也不確定起來,大人什麼時候敲過自己呢?「可能是做夢吧?」

  「呯!」又是一記敲在腦門上,「你夢裡居然還夢到他?」

  阿佑愣了一下,看看眼睛裡開始冒火的某人,連忙討好的端著他的臉,湊上去親了一下,「影,不要生氣,阿佑最喜歡你了。」

  嘴角偷偷的彎了一彎,還強裝著冷硬的臉色,「親錯地方了。」

  「嗯?」阿佑的兩頰浮上紅暈,熱的發燙。

  楚影努努嘴,「親這裡。」

  只覺得臉燙得快要燒起來,阿佑往下一縮,躲進被窩裡,貼到他胸前,再不敢看他得意的壞笑。

  「阿佑!」楚影將臉貼到她頭髮上,「不要想那麼多,我不會丟下你的,我會努力活得比你長,你那麼笨,把你一個人留下我怎麼放得下心?」

  「如果是你先離開了我,」他的手臂一緊,「那也沒關係,反正受苦受難的是我,又不是你。」

  「可是我不想你受苦受難!」阿佑眼睛睜得大大的,扯著他胸前的衣襟。

  「我知道,所以趁你還在的時候,加倍的愛我。這樣,我就會原諒你讓我受苦受難了。」

  阿佑咬了咬嘴唇,從他懷中掙脫出來,認真的望著他,「真的?」

  只要現在加倍的愛他,以後,他就不會難過了?

  「嗯!」楚影忍住笑,嚴肅的點頭。

  「影,那你現在也加倍的愛我,我以後也就不會難過?」

  「阿佑!」楚影忍不住的笑了,「我現在才知道,其實你也不笨。」居然還懂得以其人之道制其人之身。

  阿佑跟著笑了,一掃心中的糾結。

  「阿佑,那麼我們成親,好不好?」楚影低下頭來問她。

  「好!」阿佑應道。

  她現在知道了,她想跟他成親,想一直一直有他陪著,冷了不怕,痛了也不怕。

  她自己不想難過,可是,更加不想他難過。

  所以,趁還在的時候,要加倍的愛。

  大仙說過,她永遠沒有辦法說出那三個字,可是,她不說,就可以愛了吧?

  影,我要加倍的愛你。

  阿佑在心裡說了這一句,然後縮在他懷裡,豎著耳朵聽周圍的動靜。好一會兒,似乎風平浪靜,她從被窩裡冒出個頭來,又被某人一掌按進被窩去,「外面冷。」

  阿佑舒了一口氣,沒有什麼事發生。那就說明大仙是允許她在心裡說的?

  於是,歡天喜地的靠在影的胸膛上,安心的閉上眼睛,想睡了。

  阿佑覺得來人間真的很好。

  雖然每天都很忙碌,可是覺得學到好多有趣的東西。

  白天學醫,有時候也可以跟著師兄開藥方了,師兄都誇她有天分。一起回藥王谷的路上,她已經開始給病人診治。

  晚上也很忙,或者應該說比白天還忙,影會教她打坐調息,還和她玩兩軍對陣的遊戲,再然後,會抱著她,睡覺。

  影的身體比被窩溫暖,抱起來很舒服,尤其是,影抱著的時候,比較不容易做那些奇怪的夢了。

  當然,師兄有時候會說她兩句。

  阿佑便答道,「師兄,不是都說成親了就可以讓我抱著影睡嗎?」

  「可是你們不是還沒成親嗎?」

  「早成親晚成親都是要成親的,為什麼不可以早點抱著影睡?」阿佑很是不明白,看著溫夷,滿滿都是疑惑,「可是明明和影一起睡,很舒服啊!」而且,現在天還這麼冷。

  「你……」溫夷剛剛要出口的話,被門口閃進來的人打斷了。

  楚影警惕的盯著他,順手再把阿佑拉進自己懷裡,兩手放在她耳朵上,「溫大呆子,你又想教壞我家阿佑?」

  溫夷便長歎一口氣,再不說什麼了。

  反正遲早,他那個單純的小師妹都會被他吃乾抹淨的。

  皇宮之中,御書房內一片靜寂,侍候在一旁的太監,卻連大氣都不敢出。

  當朝天子,在宣紙上練著書法,卻筆跡凌亂,不停的寫了一張又丟一張,明顯的心緒不寧。

  「皇上!」侍候皇上幾十年的太監總管福成,步履匆匆的走進來,氣息不穩,「河陽王世子已經跪了一夜了,您也知道,這位世子生來帶病,公言駙馬疼到骨子裡,從來不敢給半點委屈的,這要是在宮中跪壞了,這……」

  「嘩啦!」又撕了一張紙,皇上順手就把書中的筆扔了過來,「啪嗒!」掉在了福成腳下。

  福成惶恐的俯身,再不敢開口。

  皇上開口問道,「公主和駙馬到哪裡了?」

  福成擦了擦汗,「公主和駙馬本來是和世子同時出的門,但是世子不眠不休一路狂奔,是以早了一些,公主大概今晚能到。」

  皇上臉色更加陰沉了。

  福成看看外面,又轉回頭來,為難的說,「皇上,外面還下著雪,這世子一路奔波,這會,怕是撐不到公主來了。」

  皇上恨恨的拍在案几上,霍地站起身來,大踏步的向門口走去。

  福成連忙取了一旁的狐毛披風,小跑步跟上。

  茫茫雪地裡,安靜的跪著一人,渾身雪花,已經分不清楚原來衣服的顏色。

  他那樣安靜的跪著,背挺得直直的,天生的風儀,並沒有因為跪著,而折損半分。

  這世界上,總有些人,即使是謙卑的跪著,也掩不去骨子裡的清華高貴,優雅天成。

  皇上當然也看見了,可是越是看見,越是憤怒。

  就是因為這般豐姿,他才寵愛有加。連他的皇子,他都從未操心過婚事,都是交給皇后貴妃在辦,惟有對他,是明訪暗查,精挑細選了逝雪那丫頭,家世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又聽怡親王親口證實逝雪對他情根深種,才下旨賜婚。

  這是何等榮耀?可是他居然如此不識抬舉,聖旨剛到王府就奪門而出,直奔京城而來,宮外跪了一夜,卻是為了抗旨?

  金口玉言,斷無再收回之理。

  「楚慕,你到底要跪到什麼時候?」

  楚慕慢慢的睜開眼來,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他俯下腰去,身體因為僵硬而緩慢無比。

  「請皇上,收回成命!」

  一字一句,雖然微弱,卻堅定無比。

  「逝雪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你?」

  「她很好,可是,慕無意。」

  皇上死死的盯著他,半天,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那就是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

  「是!」楚慕抬起頭來,看著他,目光漸漸柔和。

  「那麼她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呢?將堂堂世子迷到如此荒唐的地步,朕斷然容不下她。」

  嘴角隱隱約約有了笑容,楚慕輕聲道,「我陪她。」

  萬丈紅塵,他陪她;

  千里黃泉,他也陪她!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51 PM

第三十五章  拒婚


  怡親王府,逝雪郡主的閨房內,東西摔了一地,下人戰戰兢兢的跪在房外,不敢進屋,只能焦急的往屋內張望著。

  怡親王妃遠遠的就聽見了「砰砰砰」物體落地的聲音,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逝雪!」

  推開房門便看見逝雪郡主正舉起一個花瓶往地下丟。

  聽見她的聲音,郡主轉過眼來看她,淚痕滿面,形容憔悴。

  王妃頓時心頭大慟,想這個寶貝女兒生來嬌貴,更生得如花似玉,嬌俏可人,端地是受盡寵愛,何曾料想有一日竟要受這拒婚之辱?

  一旁早有嬤嬤將那花瓶接了下來,王妃一把將她抱住,眼淚就掉了出來,「逝雪啊,算了吧,那楚慕雖是一表人材,可咱們也不差,多的是人爭著娶,何苦要受這份氣。就讓皇上退了吧,啊?」

  「不!」逝雪郡主抬起頭來,臉上悲慼之色更甚,「娘,不能了,除了楚大哥,這一輩子,我再也不要其他人。」

  良人如玉,是她十多年來的期盼,愛和夢想。

  「楚大哥,他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可是……」王妃也是淚水漣漣,卻再也說不下去。

  她要如何向女兒開口,那楚慕不眠不休,晝夜兼程,只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京城求皇上受回成命。

  聽說昨晚趕到宮門之時,所騎的汗血寶馬都一頭栽倒在地,口吐白沫而亡。

  愷愷大雪中,楚慕於御書房外長跪不起,從昨夜到今日,已經是整整十個時辰過去了。連太醫正提著藥箱守在一旁都已經臉色鐵青,手抖不已。

  那楚慕明明已經跪得搖搖欲墜,卻硬是緊抿著唇,不肯服軟。

  本是天賜的姻緣,莫非竟要活生生逼死一個人麼?

  雖然心疼女兒,可是那楚慕,也著實讓人心酸,「逝雪,算了吧,姻緣之事也要兩情相悅才行,咱們何必強人所難,是那楚慕有眼無珠,沒有這份福氣。」

  逝雪郡主緊緊的抓住胸前衣襟,使勁的搖頭,「娘,失去他,我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

  「兒啊,可是現在再堅持下去,那楚慕也是要死的。」一個內力濃厚身體強健的人,也抗不住這樣的損耗,更何況還是自小帶有心疾的河陽王世子。

  逝雪手一鬆,順著王妃的身體滑了下去,跪坐在地上,撫面大哭。

  王妃伸手要去扶,逝雪郡主卻一下子推開了她,向門外衝去。

  「逝雪,你要去哪裡?」

  轉過頭來,逝雪郡主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明白。」

  「來人,備轎!」

  而此時,楚宇和藥茶公主也趕到了,一看到地上跪著雪人似的楚慕,藥茶公主就腿一軟跌了下去。

  楚宇也是臉色一變,取下身上披風就往楚慕身上蓋去。

  此時的楚慕,已經分不清楚來人,只能僵硬的扯下身上披風,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

  皇上氣得嘴唇都在發抖,指著楚宇破口大罵,「你看見了吧,這就是你的好兒子,為著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這樣的皇室子弟要來作甚,就讓他跪死在這裡,也省得丟人現眼。」

  藥茶公主已經推開身旁攙扶的侍女,不管不顧的撲上前去抱住了楚慕,使勁的將披風往他身上蓋,「慕兒,你這是在犯什麼傻,有什麼事咱們慢慢說還不行嗎?先起來,先跟娘進屋去,太醫,太醫呢?」

  「太醫不准上前,」皇上蹬蹬地走了過去,伸手去拉藥茶公主,「皇妹你起來,這種兒子,不要也罷。」

  藥茶緊緊的抱著楚慕的頭,將臉貼了上去,想要溫暖那已經冷得像冰一樣的容顏,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掉在楚慕臉上,他的眼睛裡漸漸有了焦距,「娘,我不要娶逝雪。」

  「慕兒,你先起來再說。」藥茶公主雙手去拉他。

  楚慕眼裡的希冀慢慢散去,使勁將手往外抽,竟是不願意順著母親的力道起來。

  「啟稟皇上,世子已在此跪了快一天一夜,再不施針救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一旁早已面如死灰的太醫正,看著藥茶公主已經到了,才有膽量在盛怒之中的皇上面前勸道。

  皇上這會是正在氣頭上,才對那楚慕如此苛責。但是那楚慕是什麼人,藥茶公主的大世子,到時候他們一個救治不當,隨時都有可能人頭不保。

  等到皇上氣消了,倒霉的還是他們這些做臣子的。

  楚宇神情一緊,連忙搶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楚慕。

  楚慕一掌揮出,卻在半途軟軟的掉了下去,「慕兒!」藥茶公主驚叫一聲,楚宇卻已經急匆匆的將他抱了起來,朝皇上跪了下去,「求皇上!」

  皇上一看那楚慕的面色,也是心頭一驚,厲聲道,「太醫,快!」

  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如此倔強,明明已經撐不住了還不肯服軟,心頭又急又氣,又懊惱又不甘心。

  「皇兄,慕兒要有什麼事,我也不活了。」

  想起皇妹臨去前那一眼,皇上又是一陣火大。

  那孩子表面看起來文質彬彬,怎麼竟是這樣一個倔性子?

  逝雪郡主趕到宮中的時候,早已是人仰馬翻,太醫進進出出,神色緊張,她也被擋在了外面,只能焦急的等待著。

  可是,人群之中,她竟然看見了花翩翩,有些疑惑,招了他來問話,「你不是跟在楚二哥身邊的嗎?」

  印像中,楚二哥的這個手下只對他惟命是從,長年都呆在那些聲色場所,今日怎麼會進宮來了,忽地心中一動,莫非是跟那個丫頭有關?

  花翩翩微低了頭,「是有事向公主駙馬稟報,半路上碰到,便一起進宮了。」

  「楚二哥呢?」

  花翩翩頭俯得更低了,「公子的事,屬下不便對他人言。」

  「他人?」逝雪郡主微微一笑,「或許咱們會變成一家人了呢!」

  花翩翩暗自一曬,並不反駁。

  「那個小丫頭呢?」她突然問道,看著花翩翩因為詫異而猛然抬起頭來,又自顧自的接了下去,「有些時日不見,還怪想她的。」

  花翩翩的視線在她臉上打了個轉,眼裡閃過了幾絲冷意,「翩翩奉公子之命回府,是要稟明駙馬公主準備宴席,公子即將迎娶斯佑姑娘為妻。所以郡主儘管放心,斯佑姑娘即將成為二世子妃,以後有的是見面的機會。」

  「二世子妃?這個稱呼倒還挺順耳的。」逝雪郡主極有深意的一笑,眼光轉到那進進出出的房門上時,又染上了些哀傷之色,「如果是他知道了,又當如何?」

  花翩翩暗暗舒了一口氣,但願這位郡主娘娘能分得清形勢,不要去招惹些不該招惹的人。

  又過了些時候,楚宇走了出來,他疲憊的揉揉眉心,看上去,又蒼老了不少。

  「花翩翩?」他叫道。

  花翩翩立刻站直了身子,恭身答道,「是。」

  楚宇看了他一眼,「你立刻傳書讓溫夷不用回藥王谷了,直接來皇宮吧。」

  花翩翩僵了身子,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念頭。

  「哼,你不用想了,你以為王府的侍衛都是吃素的,你們在外折騰了些什麼我能一點不知,你可別忘了,慕兒是侍衛從哪裡接回來的。」楚宇閉了一下眼睛,放軟了語調,「叫他來吧,寒氣入骨,慕兒的雙腿怕是保不住了,只有藥王谷的人,興許有些希望。」

  花翩翩心頭一跳,倒也不敢再多說,連忙答道,「是,屬下立刻傳書給公子。」

  「駙馬伯伯!」逝雪郡主跳了起來,眼淚撲漱漱而下,「我能進去看看楚大哥嗎?」

  「暫時別去了,他還昏迷著。」見了也只是徒添傷感,楚宇歎了一口氣。

  楚慕無知無覺的躺著,嘴角卻有了隱約的笑。

  他看見,迷霧中有處安靜的宮殿,繁花似錦,如夢如幻,他走了進去,欣喜的發現處處透著熟悉親切之感。

  「大人!」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一個女子歡快的蹦了過來。

  「大人,你渴不渴,阿佑已經泡好茶了。」

  「大人,你累不累,阿佑給你唱歌好不好?」

  「大人,阿佑這次很聰明的,都沒有把花澆死哦!」

  她嘰嘰喳喳的在他身邊不停的轉著,雙眼專注的看著他,眼神發亮,笑靨如花。

  「阿佑!」他伸出手去,阿佑,是你嗎?

  掌心裡一片溫熱,楚慕緊緊的握住,再也不肯放手。

  「慕兒,不要怕,娘在這裡。」藥茶公主看著昏迷中的兒子,不禁悲從中來。

  「傻孩子,怎麼就這麼不讓娘省心呢,生來就帶病,好不容易治好了,卻又如此折騰,這樣不聽話。」她一邊哭一邊罵。

  楚宇走上前來,雙手搭在她肩上,安撫的拍了拍。

  藥茶公主迅速紅了眼眶,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額頭上親了親,「可是卻又如此聰明乖巧,才華橫溢,是娘最珍愛的寶貝。」

  「不用擔心,已經有人傳書給溫夷,他應該會和影兒一起來。」

  「宇,那個丫頭怎麼辦?慕兒這個樣子,花翩翩又說影兒要娶她。」藥茶公主皺著眉頭道。

  「他們年輕人的事,讓他們年輕人自已去解決吧。」

  自己解決?藥茶公主撫著楚慕的額頭,一下又一下。

  為一個丫頭讓兩個兒子傷了彼此之間的感情,似乎是太不值得了,她想。



第三十六章  選擇


  「影,你不要生氣了嘛!」阿佑拉著影的衣袖,一下一下的搖著。

  楚影沉著臉,視線扭向別處,就是不看她。

  「影!」阿佑苦著臉,轉到他眼前,楚影斜瞟她一眼,又冷冷的將臉轉向別處。

  阿佑委屈不已,從昨天收到翩翩公子的信開始,影就變得不對勁,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她就知道他是在生氣,而是在生她的氣。

  「要生氣也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的話我怎麼知道自己哪裡錯了,自己一個人生氣多笨啊!」她小小聲的咕噥著。某人的視線冷冷的掃過來,她立刻收聲閉嘴,雙手緊緊的摀住嘴巴,只剩下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著。

  「哼!」楚影從鼻子裡哼出一個音來。

  阿佑立刻乖巧的捧起桌上的茶水,湊到他嘴邊,「影,喝點水吧!」

  楚影伸手接了過來,喝了一口,也不說話,拿眼瞟她。

  阿佑嘟著嘴,再把茶杯從他手中接過,放回桌上。

  楚影看著她,滿眼風暴欲來的冷厲,阿佑只是不明所以的看回去。胸膛微微起伏,楚影刷地站起來,抬腳就往門外走去。

  「影!」阿佑猛地拉住了他的手,「你要去哪裡?」

  「放開。」楚影頭也不回的喝道。

  「不放。」阿佑也發了脾氣 ,都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她才委屈好不好。

  「我叫你,放開。」

  「不放不放就不放。」阿佑索性從後背將他牢牢抱住,一雙手臂將他的腰環得緊緊的。

  「再不放我要生氣了。」看著門後細密的紋路,楚影冷冷說道。

  「你明明都已經在生氣了。」

  一口氣噎住,好半天他才說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不知道。」阿佑老實的回答。

  「你還不知道!」楚影氣急,反手將她抓到面前,「是誰一聽到楚慕受傷的事,就連飯都吃不下,還一晚輾轉反側覺都不睡的?是誰,一心只顧著趕路,連身體上受傷都不知道的?」

  「我……」阿佑張了張嘴,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被楚影打斷,「你什麼你,別說你不知道自己受傷了。」

  臉紅了一紅,阿佑咬了咬唇,才偷偷看他的臉色,「你怎麼知道?」雙腿內側脫了皮,從昨晚開始就一直火辣辣的疼,可是畢竟傷在那樣的地方,她連大師兄都沒說,就不知道他怎麼知道的。

  「你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楚影悶悶的吐出一句,才拉過她,問道,「上藥了沒?」

  點點頭,阿佑紅著臉靠進他懷裡,鼻間儘是他溫暖安心的氣息,「我只是擔心大人的病。」仰起頭來看他,「影,你為什麼要生氣?」

  楚影揉揉的頭髮,半天才冒出一句,「不要你管,笨蛋。」

  又罵她笨了,她哪裡笨了,阿佑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不管了,反正他不再生氣就好。忽地想起一事,她開口道,

  「影,如果皇上也要給你賜婚那個什麼郡主的,你會不會也像大人一樣?」搖搖他的手,「你不要學大人,那樣很辛苦的,也很痛的。」

  「誰要跟他學,只有他才那麼聽話。」楚影摟住她,低頭小聲的問,「我看看你的傷口?」

  阿佑一愣,片刻之後反應過來,猛地從他懷中跳出來,臉蛋燒得飛紅,「不用,不用了。」

  楚影大笑出聲,抱過她來,不顧那微弱的抗拒,硬是在她臉上響亮的親了一記。

  「過來!」第二日要再趕路時,楚影對著正要爬上馬的阿佑喊道。

  阿佑愣了愣,楚影已經不耐煩的策馬走到她身旁,看看她的腿,低聲說道,「還是你想今晚我親自幫你上藥?快點,上來。」

  阿佑咬了咬唇,看看溫夷,溫夷立刻將頭轉向了別處。

  「哦!」只得乖乖的將手搭向楚影,他一個使勁,便將她提到了馬上,側身抱到懷裡,「抱緊我,掉下來我可不管。」

  阿佑雙手緊緊的摟住他,抬眼望去,能看見他尖挺的鼻樑,偷偷的彎了嘴角。

  影,其實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到了京城,楚影沒有帶阿佑進宮去。

  用他的話來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傻得將自個兒的女人往情敵面前送。

  當然,對著阿佑,他還有另外一套說辭,「你醫術又不如溫呆子,笨手笨腳的去能幫得上什麼忙。好好的待在這裡,有什麼消息我回來告訴你就好。」

  阿佑看著他,還想說什麼,他眼一瞪,「皇宮那就是個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你去幹什麼?」

  皇宮啊,阿佑認真想了想,的確不是什麼好地方。而且影也說得對,她的醫術又趕不上師兄,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

  「你好好待在這裡,將我這幾日教你的內功心法溫習一下,我回來要檢查的。」楚影叮囑她。

  阿佑點點頭,目送他們離開。

  心裡還是忍不住的擔憂,不知道大人傷得怎麼樣了?向外跑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她低頭,她又能為大人做些什麼呢?

  黯然的坐在王府別苑的大門口,阿佑托著腮幫,望著路的那一端。

  隱隱覺得之前影的不高興是與大人有關,所以她不敢在影的面前多說什麼,可是真的很是擔心,不知道大人的傷要不要緊,他們都去那麼久都還不回來。

  待得溫夷和楚影進宮後,才知道楚慕的內傷有多麼嚴重。

  寒氣侵入五臟六腑,腿部經脈更是嚴重凍傷,縱是有太醫妙手回春,那雙腿怕也是保不住了。

  楚影皺了眉,不贊同的看了那床上昏迷不醒的兄長一眼,才問身旁的花翩翩,「怎麼會這麼嚴重,就算要鬧脾氣,皇上也不可能讓他如此任性的。」

  皇上對楚慕的寵愛,天下皆知,更何況誰都知道他是藥茶公主的掌中寶手中肉,怎麼可能任他如此糟蹋自已的身體。

  花翩翩搖搖頭,「皇上也和世子賭上氣了,兩個人都不肯退讓,沒料到……」

  「還真是親戚!」楚影哼了一聲,完全沒想到自個兒也是他口中那些親戚。走到溫夷身邊,「還有希望嗎?」

  一旁的藥茶公主,也是淚光盈盈的看向他。

  溫夷手上不停,頭也不回的答道,「先看看再說。」

  一番檢查之後,溫夷皺了眉頭,對著迎上來的楚宇道,「首要之務,先讓大世子醒來再說吧。」

  伸手拉了楚影,「借一步說話。」

  不管眾人的眼光,拉了楚影就往外走。

  「怎麼了?」直至走出門外,楚影才問道。

  溫夷壓低了聲音,「阿佑手中還有小半株香馥草,你去拿來。」

  「什麼?」楚影雙眉一豎,音調不自覺的拔高。

  溫夷揉揉額際,「稍後再給你解釋,你先去拿來。」

  楚影憤憤的咬咬牙,終是轉身離去。

  那個臭丫頭,最好是能給他解釋清楚。

  「影兒!」卻在此時,藥茶公主叫住了他。

  「娘?」楚影揚揚眉,「溫夷需要些藥,我得出宮一趟,很快就回來。」

  藥茶公主輕輕舒了口氣,「你還是關心兄長的吧!」

  「那當然。」再怎麼樣,那也是和他一起長大,有著相同血緣的親人。

  「影兒,你把那丫頭讓給哥哥吧!」這幾天她也想通了,不過一個小丫頭而已,兒子既然喜歡就成全他吧,再怎麼樣,也比看著他這樣生死不知的強。

  等著新鮮勁過了,再替他張羅世子正妃的事也不遲。

  楚影臉色一凝,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阿佑?」

  「是,你也看到了,兄長這個樣子也是為了她,你先讓給兄長吧,以後你再喜歡什麼樣的,娘替你找。」

  「娘!」楚影咆哮道,「那是我的女人。」

  「是,那是你的女人,那又怎麼樣?」

  幾乎是想笑了,楚影看著她,一字一句,皆斬釘截鐵,「不可能,別說是兄長,即便是當今皇上,我也絕不可能讓。」

  「影兒!」

  「娘!」楚影大聲地打斷她,「永遠不要再提,我絕不可能答應。」

  「影,你怎知她也是和你同樣心思?」藥茶公主看著他。

  楚影握緊了拳頭,「我當然知道。」

  藥茶公主微微一笑,「影兒,不如讓她自己選擇。你既然對她有意,當然更應該尊重她的想法。」

  沉默半響,楚影終於艱難的問出一句,「娘,你怎麼會如此有信心她的選擇是他?」

  「影兒,她早知道當初害她九死一生,全身血液耗儘是為了慕兒,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從未有絲毫怨恨,仍然和慕兒一路相伴去了雪山。娘也是女人,自然懂得女人的心思。」

  楚影的臉,一點一點變得蒼白,在藥茶公主緊迫的視線裡,他低低的道,「娘,你就不心疼我了?失去了她,我的痛,不會比兄長少。」

  藥茶公主歎了一口氣,伸手拉住他,「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讓當娘的怎麼選擇。可是你自小便比慕兒大氣,比不得他心思細膩,又那麼執著認死理,你整日舞刀弄槍,一天到晚瞎折騰的,身體也比慕兒好。沒有了個丫頭,自然會失落一陣子,但是時日長了,也就好了。」

  「娘,你又何曾懂過我?」

  楚影看著她,眼裡儘是苦澀,沒有了她,他是還會好好的活著,可是並不能代表他的愛就會比別人少。

  他鮮少對什麼人和事執著,那是因為他還沒有遇到他真正想要的東西。可阿佑,是他絕不肯放手的。

  藥茶公主閉了閉眼睛,不敢迎視幼子直視的悲傷,開口道,「娘不逼你,娘這次誰也不逼了,不管是慕兒,你還是那個丫頭。你讓她自己選擇吧,只要她選擇了,娘再也不多說,即使她的選擇是你,娘也會照你的意思,稟明宗族,風風光光將她迎娶進門。」

  讓她選擇的話,她會選擇誰?楚影低著頭,嘴裡開始有了苦澀的滋味。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12:54 PM

第三十七章  鳳清

  「你就是影的小丫頭?」

  阿佑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公子,不明白怎麼她才隨便打了個盹,醒來就多了一個像是以主人自居的人。連管家伯伯都來端茶遞水,再躬著身退下去了。

  難道影除了大人外,還有其他的兄弟?

  鳳目一挑,二皇子鳳清看得是極有趣味,伸出手指去,指了指她的下巴,「流口水了。」

  「哦!」 阿佑低了頭,在衣服裡翻了一陣,找出個手帕來,擦了一下,嗯?明明沒有,她抬起頭來,狐疑的看著他。

  鳳清卻是看得大笑,想他自出生以來,所見的女子皆是進退有度,內在品性暫且不論,但是儀容舉止定是一等一的,即便是身邊最下等的婢女,也定是妝容嚴整,一絲不苟的。

  平常女子若是聽到睡到流口水這等不雅景像落入堂堂皇子眼中,必定是臉紅心跳忙不迭的低頭拭去,何曾有人像她這樣還慢條斯理慢慢找手帕?

  楚家兩兄弟的品味,真真有些古怪。

  「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阿佑抿抿嘴,警惕的看著他。

  鳳清站直了身體,拉拉衣服,擺出一個他認為最完美的笑容,「我是二皇子鳳清,請教姑娘芳名?」

  阿佑盯著他看了半響,終於咬咬嘴唇開口了,「我叫阿佑,那個,我,我已經有了夫君。」

  鳳清微笑的臉頓時僵住,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怪物一樣不可思議,阿佑不自覺的縮縮脖子,在那樣的視線裡仍是艱難的接了下去,「嗯,還有,我孩子都有好幾個了。」

  話一說完,立刻大大地舒一口氣。說謊是不對的,可是比起說了謊話的心虛來,她更害怕影生氣。

  所以好不容易說完,她立刻跳得遠遠的。

  鳳清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你說你成親了?」而且還有了孩子?怎麼可能,那楚慕還在那要死要活的是怎麼回事,影動作再快也是不可能的啊,莫非他們兩人早已暗渡陳倉?

  略略一思索,旋即明白過來,「影叫你這樣說的?」

  頓時有了啼笑皆非之感,也只有影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阿佑苦著臉,「那個公子,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說話?」

  她現在很是擔心大人的身體,沒有心情和人討論醫術。所以這位公子能不能不要和她說話,她很累了。

  「為什麼不能和你說話?」鳳清被勾起了興趣,向前走了幾步,想要靠近她。

  阿佑像驚弓之鳥一樣連連往後蹦了好幾步,鳳清新奇的瞪大眼睛。

  想他貴為皇子,風度翩翩,儀表不凡,女子見了他,就算不是趨之若鶩,也定然是含羞帶怯,怎麼到了她這裡,就變成避之惟恐不及了?

  「我是楚影的朋友,翩翩我也是很熟的。」他補充了這一句,想來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姑娘,被他的氣場嚇著了吧。

  聽到這句話,阿佑渾身都放鬆了,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是影的朋友你就早說嘛,什麼二皇子什麼的,害得我緊張半天。」

  「公子,影叫你什麼?」

  鳳清被她瞬間變換的臉色搞得措手不及,只能呆呆的順著她的話答道,「鳳二。」

  「哦,鳳二,你認識影的,那你認識影的哥哥嗎?你知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阿佑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的望著他。

  而鳳清早被她那聲「鳳二」給驚得愣在當場,臉上神色古怪至極。

  他應該沒聽錯吧,她剛剛是極為自然的叫了他一聲鳳二?

  「鳳二?」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阿佑伸出手來,在他面前晃了幾下。

  影的這個朋友怪怪的,該不會是腦子裡有什麼毛病吧,阿佑偷偷地,往後退了幾小步。

  鳳清顯然是看清楚了她這個動作,一口氣緩過來,清咳了兩聲,「楚慕啊,我當然認識,現在還躺在宮中,生死不知呢。」

  話到這裡,又打量了她兩眼,又道,「你很關心他?」

  「嗯!」

  嘴角的笑越來越詭異,「他和影,你更關心誰?」

  「影好好的,現在是大人病倒了,當然更關心大人。」阿佑又往後退了一步,這個鳳二是有點毛病。

  「大人,什麼大人?」

  阿佑看了他一眼,以極其憐憫的眼神,怎麼長得好好的公子,腦袋這麼不靈光,影真是善良,還和他交朋友。

  忍了又忍,終於一句話問出口,「鳳二,我給你把把脈吧,我的醫術雖然比不上師兄,但是或許還是能看出來一點你腦袋裡是什麼毛病的。」

  她說得無比真誠,鳳清卻只覺得眉心一陣狂跳,暗暗吞吐了幾口氣,才擺出他那人畜無害的笑容,「不用了,阿佑姑娘……」

  「鳳二,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你那樣笑,我覺得我的臉也跟著扯得疼。你確定不要我幫你把脈?你看你連笑都不會了,或者你想等我師兄來也可以的。」

  鳳清閉了嘴,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笑容慢慢的隱去。

  他說,「阿佑,我沒事,你不用替我把脈。你說的大人是楚慕?」

  阿佑笑了開來,眉眼間儘是柔和的光彩,「看吧,你不要那樣笑的時候,就變得聰明很多,你說得對啊,那你知道大人什麼時候會好,我師兄能治好他嗎?」

  這一次,鳳清沒有笑,他看著她,沉聲道,「他很不好,或許會雙腿俱殘,再也無法行走了。」

  其實,不要隨時隨地的笑,果然輕鬆很多。

  只是,從生出來,便被教導皇子的謙和,笑如春風,突然不笑了,像是失去面具一樣不習慣。

  鳳清伸手摸了摸臉。

  阿佑也收了笑容,慢慢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雙腿。

  她突然想起,大仙是讓她來報恩的。

  大人之前有心疾,所以她全身的血液都給了他;

  那現在大人雙腿有事,是不是也要拿她的雙腿去救?

  她不是怕疼,她只是想著,上次沒有了全身血液,是影救的她。雖然他從來沒說是怎麼救的她,但是她後來也學醫了,當然懂得影當初的辛苦,不會僅僅是找了幾株香馥草那樣簡單。

  這一次,要是沒有了雙腿,會不會也是讓影辛苦呢?

  「鳳二,你說要是沒有了腿,是不是就變成了個麻煩?」那樣的話,是不是影就不要她這個麻煩丫頭了,師父和師兄不知道會不會收留她。

  就算沒有腿,她還是可以學習醫術的,她認真的想。

  鳳清扯扯嘴角,「楚慕要是沒有了雙腿,你就嫌他麻煩了?」心裡卻在暗自冷笑,世間女子皆薄倖,饒是裝出一副多麼情深意重的樣子,一旦那如謹如玉的公子變成了個雙腿俱殘的人,還會有那麼多的人爭相自薦枕席?

  不過是世間男女一場自欺欺人的風花雪月罷了。

  阿佑聽了這話,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大人怎麼會麻煩,大人沒有腿了,我還有啊!」

  心狠狠地一震,鳳清看著眼前自然而然說出這話的丫頭,那一瞬間,似乎感到了恐懼。

  那似乎是皇家血脈中的本能,對無法掌控無法抗拒的某種危險,從心底升起的恐懼。

  他猛地轉過身去,向旁跨了幾大步。

  才冷冷的說道,「斯佑姑娘,請隨我進宮一趟吧,父皇和皇姑姑要見你。」

  失去了調笑的心思,他極快的說完此行的目的。

  阿佑為難的看著他的背影,很想去,因為進了宮就可以看見大人了。可是,最終她還是絞緊了手指道,「我不去,影說了讓我在這裡等他,我要是走了他回來就看不到我了。我等影回來了,再跟你進宮去。」

  沉默了片刻,鳳清調轉回頭來,那俊秀的笑容又掛回到臉上,「斯佑姑娘,皇上已經在等著了,還是先進宮吧。」

  阿佑疑惑看了他的笑容半響,開口道,「是,鳳公子。」

  她雖然有些遲鈍,但還是知道了,眼前的這位公子跟片刻之前她可以隨便叫鳳二的那個人不一樣。

  鳳清點點頭,手輕微的擺了擺,阿佑只覺得身邊一涼,兩個漂亮的姐姐就一左一右的站在她的身邊。

  「走吧,小姐。」她們拉著她的胳脯說道。

  鳳清目不斜視的向外走去,這個女子,像一陣清風,危險,很危險。

  越是黑暗,越是嚮往光明,可是飛蛾撲火,隨時都有葬身的可能。

  鳳清是個極聰明的人,聰明得近乎冷酷,要不然如此眾多的皇子之中,他也不可能成為佼佼者,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像楚家兩兄弟那樣性格迥異的人,都能和他無話不談,便能看出他的過人之處。

  所以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女子,無法捕捉,便只能再不碰觸。

  「二皇子,阿佑姑娘不能和您走。」還未走出小院,幾個侍衛便閃身出來。

  鳳清眉毛輕揚,「趙宏?」

  當中一個膚色黝黑的男子走了過來,微微躬身,「主子有吩咐,任何人都不能帶阿佑姑娘離開。」

  鳳清沒有說話,府外還有一隊禁衛軍等著,可是他並沒有召喚。一來,是不想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二來,他挑挑眉,趙宏是影身邊的人中武功最高的一個,花翩翩論計謀當然算第一,但要論起武來,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只不過,趙宏一直被影弄去訓練他的那一幫四處搜羅來的怪物,想不到,居然變成了這個丫頭的保鏢。

  因此幾乎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鳳清便已經作好了放棄的打算。

  「影回來告訴他,帶這個丫頭進宮一趟。」

  鳳清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斯佑姑娘,楚慕和楚影,你要哪一個,還是早早想好吧。」

  然後,頭也不回的,帶著禁衛軍離去。



第三十八章  心之所向

  阿佑一直不停的看著楚影的臉色,在鳳清離去後不久,楚影就回來了。

  可是他很奇怪,一回來什麼話也不說,只伸手抱了她,就將頭埋進她頸間。

  再然後,就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吩咐人將飯菜擺了上來,埋頭便吃。

  「影?」阿佑拉他。

  楚影抬起眼來,瞪她,「食不言寢不語,乖乖吃飯。」

  阿佑拿著筷子,沒有動,有些遲疑,「是不是大人不好了?」要不然他的表現怎麼這麼奇怪。

  楚影的動作有稍稍停頓,視線在她臉上打了個轉,阿佑趕緊低下頭吃飯了。

  而楚影,看了她很久。

  「吃完飯,帶你去看他。」良久之後,他說道。

  阿佑沒敢抬頭,便錯過了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黯然。

  這世間,什麼都可以巧取豪奪,唯有心,強不得,逼不得。

  更何況,那還是他愛著的女子的心意。

  楚影帶著阿佑進了宮,帶著壯士斷腕般的絕然。

  從來只有他說他愛她,從來都是他在自說自話,如今,娘親的話,像是點醒了他長久以來的迷夢。

  再美的夢,總有要醒的時候,他總不可能,自欺欺人一世。

  他是楚影,驕傲而自由的楚影,何曾有過不敢面對的時候?

  所以,想要清清楚楚的明白,她的心意。

  向皇上公主行完跪禮,阿佑帶著幾分惶然的視線便四處搜索著楚影,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帶她去見大人,而是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了。

  屏風後的楚影,左手捏緊了椅背,要用盡身力氣,才能控制住想要衝出去將阿佑護在身後的舉動。

  鳳清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伸手按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皇上盯著阿佑,上下打量一會兒,才開了口,「你就是那個斯佑?」

  遍尋不著那令人安心的身影,阿佑惴惴不安的轉回頭來,低頭答道,「是,我叫斯佑。」

  藥茶公主也是看了她幾眼,才微笑道,「你的身體都好了?」

  阿佑咬著唇,雙手有些緊張的絞緊了衣裙,這個聲音她記得,在生命漸漸流失的徹骨冰寒裡,她清晰的記住了這個聲音。

  「好了。」

  藥茶公主輕輕一歎,站起身來,輕輕拉住了她,「也是個可人的丫頭,不要怕,我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來坐著,咱們好好說會話。」

  阿佑坐在了下首,摸著椅子上突起的花紋,不安的感覺稍稍淡了一些,這才問了一個她很早就想問的問題,「是不是大人不好了?」

  從影到面前的這些人,通通的表現都很奇怪,會不會真的是大人出事了?

  一想到這裡,立刻就坐不住了,她急切的望著藥茶公主的眼睛,「是不是大人,他,他……?」他了一半天,始終問不出來,眼睛裡,無法自控的,便有了淚意。

  藥茶公主安靜的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慕兒要真有什麼事,你又當如何?」

  阿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可置信的向前走了幾步,卻覺得雙腿無力再也邁不出去。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了下來,掉落地面,似乎也砸進了某人的心裡。

  大人,真的死了嗎?

  要她怎麼相信,那樣微笑著的大人,會幫她梳頭的大人,就那樣,從這個世間上消失了?

  大人死了,是回到天上,還是去了她所不知道的其他地方。這一次,她是真正的再也看不到大人了。

  悲傷和著憤怒翻湧而來,阿佑猛地轉向皇上,再也顧不得害怕,衝著他吼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壞蛋皇上,要不是你,怎麼會害得大人死掉。」

  皇上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藥茶公主也是張著嘴愣在當場。

  阿佑一抹臉上的淚水,高高的昂著頭,一頭長髮便在腦後縷縷飛揚。

  「既然你是皇上,你的心裡,就該裝著很多很多的人,還有與這些很多人相關的事,要去管別人的婚事做什麼?藥草近乎絕跡,多少人失去了親人,你有沒有看見他們的痛他們的眼淚,大人明明在做著有意義的事,你卻把他叫回來。叫回來也沒什麼好事,給他賜一個他不要的媳婦。」

  停了嘴,抽了一口氣,任新眼淚又湧了出來,阿佑用衣袖擦擦,接著說,「大人的媳婦是要跟大人過一輩子的,他如果不喜歡,你們覺得再好再喜歡有什麼用,又不是你們的媳婦。難道大人穿不上腳的鞋子,就因為你們喜歡就一定要大人穿上嗎?實在穿不上的話,就拿刀把大人的腳削去一截也要逼他穿下去?」

  哭得更厲害了,阿佑哽聲道,「你們都是壞人,你們才不喜歡大人,你們都是只喜歡自己的壞人。」

  「大人是多麼驕傲的人,他一定是寧願死,也不願意要你們的喜歡。」

  阿佑胡亂的扯著衣袖擦乾了眼淚,努力的張大眼睛,再也不肯掉下淚來,她說,「大人在哪裡,我要帶我家大人離開這裡。」

  「這裡都是冷冰冰的,讓人感覺不到幸福的地方。」她抿著嘴,露出悲傷的微笑,「你們都不知道,大人捧花而笑的樣子,有多麼溫暖,讓人只看一眼,便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讓他繼續這樣笑著的溫暖。」

  一室寂靜,近乎讓人窒息的寂靜。

  良久的沉默,然後皇上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嘶啞,「你不喜歡這裡?你可知天下多少女子,擠破頭想要踏進這裡?」

  阿佑一聽到這話,大大的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這裡有什麼好?這裡好還把大人害死了?」說到最後,已經帶著明顯的顫意,似乎又要哭了。

  阿佑緊緊的咬著牙齒,倔強的望著皇上。

  「小丫頭,你就不怕死?」皇上盯了她半響,開口道,「敢這樣指著朕的鼻子罵的人,這個世上還沒有存在過。你信不信,你這顆漂亮的腦袋,立刻就會搬家了。」

  「為什麼不能指著你罵?你就算是皇上,做錯事了也應該被罵,沒有人罵你,你怎麼知道你錯了?」

  再不管皇上張著嘴還要說什麼,阿佑已經不耐煩的打斷了他,「我不想跟你說話了,你害死了大人,還知錯不改這樣笨。」

  轉向藥茶公主,「我家大人在哪裡?」

  藥茶公主從一連串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頗有深意的重複了她的話,「你家的大人?」

  「你不喜歡我家大人,逼他做不喜歡的事,我不要把大人放在你們家了,你還給我。」

  藥茶公主微微彎了嘴,淡淡的瞟了瞟一側的屏風,才說道,「慕兒是你家的,那影兒呢?」

  「影?」阿佑愣了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莫非她連影也不要了,要一起給她?

  藥茶公主點了點頭,「斯姑娘,你可要想好了,慕兒和影兒,你只能要一個人。」

  楚影幾乎忘記了呼吸,渾身繃得緊緊的,等待著她的回答。

  鳳清隔著屏風,看著那模糊的身影,也有些期待,楚慕和楚影,誰會是她的選擇?

  「公主娘娘,您什麼意思,您連影也不要了嗎,讓我通通帶回家去?」

  像是想到了什麼,阿佑驀地睜大了眼睛,「你們也要給影賜一個媳婦?」

  藥茶公主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看著她,「斯佑姑娘,如果讓你選擇,慕兒和影兒,你想和誰一輩子在一起,想要選擇成為誰的女人?」

  阿佑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我還能選嗎?」

  「當然可以選了,你要選擇誰,本宮自會替你自主。」

  阿佑搖搖頭,「我選不了了。」臉微微紅了,她不自在的低下頭,她記得的,影親了她的嘴,他說她是他蓋了章的女人,再也跑不掉了。

  「為什麼選不了?」

  臉頰還在發熱,阿佑卻仍是抬頭說道,「大人是大人,阿佑是大人的小丫頭,可是做女人的話……」卻要做影的女人。

  最後的話,臉已經紅得再也說不出,阿佑頓了頓,才輕聲道,「這種事情怎麼能用選的,想和誰一輩子在一起,那不是心裡早就知道的事嗎?」

  心之所向,是情自然生,豈是人力可以選擇的。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01:10 PM

第三十九章  前世今生

  「阿佑!「門猛地被推開,楚慕扶著門檻,艱難的喘著氣,俊秀的臉上還帶著笑容,一如既往,「他們說,你來了。」

  「慕兒,你醒了!」藥茶公主驚喜交加,眼淚盈盈的就要撲過去。

  「站住!」卻是阿佑一把拉住她的衣裙,一雙眼裡,滿是警惕,「不許你再靠近我家大人。」

  自己卻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楚慕,抬起眼來,早已經是泣不成聲,「大人,他們都騙我,他們說你不好了。」

  楚慕低下頭去,柔光瀲灩,擋不住的歡喜,「沒有,我很好。」

  我很好,只要你還在懷裡,真的很好。

  「大人,你真的沒事了吧!」阿佑一邊給他把脈,一邊問道,眉頭深鎖。

  楚慕終究是大病初癒,殿門口和她說了幾句話,便已經氣力不繼,藥茶公主著人將他送回來,只把阿佑留下,其他人,都一併帶走了。

  臨出門之前,藥茶公主轉回頭來,便看見長子臉上不加掩飾的喜悅,心頭微微一鬆。輕輕將門掩上,一轉身,便看見那站在外間的楚影。

  他背光而站,看不清楚臉上的神情,只是那修長的身形,在夜色裡,硬生生站出了一地蕭瑟。

  「影兒!」心底暗歎一聲,走過去,想要拍拍他的手。

  楚影卻微微一側避開了,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低下頭走了。

  而腳下,他剛剛站立的地方,青磚已經碎裂成幾塊。

  「大人,他們都不喜歡你對不對,所以把你害成這樣,嗚!他們都是壞人……」

  在阿佑的心裡 ,大人無所不能,完美得不可挑剔,天神樣的大人,居然被那些人害成這個樣子,當真是不可原諒的事。

  看著楚慕臉上的蒼白,越加哭得泣不成聲。

  楚慕伸出手去,慢慢拭去她臉上不斷掉落的淚珠,五臟六腑都似被蜜浸過,甜到心間,就連那膝間的隱痛,似乎也感覺不到了。

  「阿佑,不要哭,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他們都說大人不好了。」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阿佑紅著眼睛,吸了吸鼻子,「那腿呢,以後還能很快的走路嗎?我剛剛把香馥草給師兄了,應該會比較有效吧?」

  楚慕指尖微微一頓,「你哪裡來的香馥草?」若他記得沒錯,前段時日,鄰國的貢品被劫,其中便有這株千金良藥。

  「影給我的。」阿佑答得十分自然。

  楚慕好笑地搖頭,神情卻是一整,「阿佑,這事牽連甚大,絕不可對外人言。」

  阿佑點點頭,「我知道,可是大人又不是外人。」

  因了這一句話,向來超然物外的眼裡,便有了真真實實的笑意,那樣滿心滿腹的笑意,滿滿的,幾乎要溢了出來。

  楚慕的手慢慢滑下,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再慢慢收緊,「你去把那藥拿回來,我沒事,用了可惜了。」

  「怎麼會可惜,師兄都說大人的腿用了就有希望了。」

  楚慕的視線掃向門外,輕輕拉著阿佑的手,示意她俯下身來,然後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啊?」阿佑直起身來,若不是楚慕還拉著她,估計就要跳起來了。

  剛剛,大人在她耳邊說,「我是故意的,昏迷前服了藥,又用針刺了雙腿穴位。跪了一日一夜是真,體弱昏迷是真,但是那般嚴重,卻是假的。」

  楚慕微笑著看她,神情裡居然有幾分調皮,「我很厲害是不是,連溫夷都被騙過去了。」

  「大人當然厲害了,大人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一聽大人無事,阿佑忍不住快樂的笑了開來。

  「原來在阿佑心目中,我這麼厲害啊!」楚慕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樣平淡相處的幸福,這樣簡單的快樂,是他夢裡遍尋不得的幸福。

  阿佑,如果那些夢是我們的前世,那麼今生,我用一切來愛你,護你,再不叫你那般傷心哭泣。

  「阿佑,阿佑!」他喃喃的喚著。

  「大人,你沒事就好了。」阿佑兀自開心著,突地站起來,「我去告訴影,他肯定被你的病嚇壞了,今天一直都好奇怪。大人,你放心,我一定會偷偷告訴他的,不會叫那個皇上大壞蛋知道。

  「阿佑!」楚慕看著她,一時間,眼裡滑過千山萬水,「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只有我,好不好?」

  阿佑愣了一會兒,似乎從這句話裡聽出了一些意味來,隱隱的,覺得不對勁,心突突地跳起來。

  「阿佑,陪著我好不好,今世今世,再沒有其他人,只有你。」

  一瞬間,似乎有些明白,阿佑輕輕的掙脫了他的手,後退了一步,站定,「大人,阿佑是你的小丫頭,大人叫我做什麼我都聽的,我會給大人的花澆水,會給大人做飯。別的人傷害了大人,阿佑會生氣,會傷心,會憤怒。大人是阿佑一輩子的大人。」

  抿了抿嘴,臉頰上俏生生的飛上兩朵紅霞,「可是不能一直只陪著大人,大人以後,也會娶妻生子。阿佑白天侍候完大人,晚上要回家的。」

  楚慕只覺得心臟被一隻手揪緊,痛不可言,臉上的笑容便僵在了原處,「家,什麼家?」

  阿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了些小女兒家的嬌羞,扭扭捏捏半天,才說道,「就是阿佑以後也會成親啊,成親了就有家了。」

  「如果,如果我說我不想你跟別人成親呢?」楚慕的聲音,帶著嘶啞。

  「啊,為什麼?」阿佑愣愣的看著他,稚嫩的臉上,分明寫著不解。

  楚慕沒有回答,只說道,「如果我不想不願意呢?」

  阿佑咬咬唇,又看了他幾眼,還是說道,「大人,阿佑什麼都聽你的,你說什麼,我都聽的。可是這個成親,是不一樣的,阿佑已經答應了的,在大人說不許之前阿佑已經答應了。而且,我想和他生活在一起,很想很想的。「

  「你,愛他?」

  阿佑緩緩低下頭去,「很喜歡,比喜歡還要喜歡。雖然他總是罵我笨,脾氣也不好,總是凶我,總是莫名其妙的生氣,可是我還是很想和他在一起。和他一起的時候,什麼也不害怕,做什麼都覺得快樂。」

  一想到這裡,嘴角就悄悄的彎了起來,這一會兒不見,想他的念頭已經如此強烈。

  「大人,你現在沒事,那就好了。那我先去找師兄了,如果他還沒有用那香馥草,我就把它拿回來。」反正大人也用不著了,她留著,說不定以後還要給影用。影可沒有大人這麼聰明,經常把自己搞得傷痕纍纍的。而且,那傷,都還真的。

  她不滿的噘著嘴,影為什麼不學著像大人一樣,弄點假的傷啊?

  阿佑剛一轉身,楚慕「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頓時胸前一片嫣紅。

  「大人!」阿佑驚叫,飛快的撲了上來,伸手一摸,怵目驚心。那溫度,灼得她指尖發燙,心頭,也開始翻滾著痛起來,有什麼東西,叫囂著要往外奔。

  楚慕費力的睜開眼來,喘口氣,將她手牢牢攥住,「我沒事。阿佑,你不要走。」

  「好,我不走,大人,你不要嚇我啊。」

  「阿佑,你可以彈琴給我聽嗎?」像在夢裡一樣,她滿是期待的望著他,她說她學會彈琴了。

  「好,我彈,大人,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再急了,我會一直彈的。」阿佑急得快哭了,眼見得大人微微頷首,才慢慢移向窗前的古琴。

  將雙手移到琴弦上,阿佑深吸一口氣,輕輕撥弄起來。

  其實她彈得不多,到了人間,除了在花滿樓那彈過一次,便再也沒有彈過。手指被琴弦刮得有些疼,她看向床上靠著枕頭看他的楚慕,咧嘴一笑。

  楚慕看著她,掩去滿目傷痛,也輕輕笑了。

  至少這一刻的幸福,是屬於他的。

  阿佑輕輕的彈著,之前在花滿樓彈琴時那怪異的感覺又回來了,這次,甚至比以往更清晰。

  琴聲錚錚,阿佑的思緒也跟著靜靜流淌。

  依稀記得,那個時候,她彈著琴,嘴角含笑,滿心都是喜悅。

  空氣裡,浮著淡淡花香,和清新的草藥味,她知道,那是大人最喜歡的花草,每天都要去照看的。

  她還想著,她還想著……

  指尖一疼,阿佑猛地驚醒過來,一根斷弦靜靜躺在指尖,怵目驚心的紅色。

  「阿佑?」楚慕也被那聲異響驚到,焦急的望向她。

  阿佑怔怔的看著眼前,指尖微微顫抖。

  她剛剛,她剛剛想起來的是,她那個時候,似乎是想著大人快回來了,要快點把琴練好,這樣,大人就會喜歡她了吧?

  她為什麼要大人喜歡她?

  阿佑有些茫然的舉起手來,耳邊似乎還有大人的喊聲,她卻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從一個口袋裡往外倒,如此來勢洶洶,幾乎要招架不住。

  「王?」大護法吃驚的看著地上打轉的酒杯,看向突然皺眉的王。

  魔王微微一頓,繼而若無其事的拿起另外一隻酒杯,滿滿倒上之後,啜了一口,才說道,「臭小子的苦日子來了。」

  大護法想起什麼,睜大了眼睛,「她碰到楚慕的血了?」

  魔王咂咂嘴,品嚐著殘留的酒香,「哼,臭小子可別怪我,誰能想到天之七子也會有流血的時候,我可不是故意將解禁之法設成他的血的。只能說是,時不予他啊!」

  裝模作樣的搖搖頭,大護法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只能在心裡默默念道,「少主大人,您一定要明查秋毫,想看您的戲的,是王,可不是我們這些下人,您可千萬得搞清楚了啊。」



第四十章  不能反悔

  夜已經很深了,阿佑縮在假山底下,看得見外面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也聽得見那一聲聲的呼喚。

  可是不想應聲,不想見人,甚至,連思緒也想停止。

  可是,當舊日的回憶,一波一波湧來,她又如何阻止得了。

  是的,她都想起來了,除了那些回憶,還有她那還沒有來得及開花結果便生生被人折斷的愛情。

  她緊緊的抱著自己,只覺得很冷,很冷。

  她多麼喜歡她的大人啊!

  從她睜開眼睛開始,映入眼,映入心的,便只有大人。

  他白衣翩然,他溫柔淺笑,他輕聲責備,他無奈歎息,他的一切一切,她都小心翼翼的收集,珍藏。

  看見他微微皺眉,她會難過,看見他輕展笑顏,她會一整天都開心快樂。

  日日早起,將那洗漱的水燒了又燒,頂著寒風晨露,靜悄悄的守在門口,只為了大人任何時候醒來都可以用上溫熱的水。

  初學做飯燒菜的時候,手被油燙起了泡,被火灼起了紅腫,也只會偷偷的藏在身後,捨不得大人看見。

  她總是很笨,把大人的花草都照顧不好,她不知道把自己罵了多少次,偷偷的掉了多少眼淚,才開始慢慢懂得分寸。

  她從來不覺得苦,為了大人,她做什麼都是快樂的。為求他的一笑,她真的不覺得苦。

  「大人,我喜歡你。」她每一天都這樣大聲的宣告,大人從來不以為意,只是隨手摸摸她的頭。

  他不相信,或者,他不在乎。

  可是他都不知道,她為了說這句話,要鼓足多大的勇氣,要在夜裡偷偷練習多少遍,才敢在他面前說出口。

  他不相信不在乎,也沒關係,只要還陪在他身邊,那就夠了。

  可是,為什麼,即使想要留在他身邊,也那麼難?

  大人,為什麼想要愛你,那麼難?

  阿佑咬著唇,死死壓住那即將溢出口的哭聲。

  他是她的世界,她的信仰,她的全部。

  可是他抽去了她的情根,斷了她所有的情愛。

  她的愛,他棄如敝履,他根本不要。

  「阿佑!」有人低低的歎息一聲,將她從假山洞裡拖出來,擁入懷中,「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可怎麼辦呢?」

  阿佑抓著他的衣襟,將臉深深的埋了進去。

  這個人,總是能找得她,每一次她傷心的時候,每一次她無助的時候,他總是能找到。

  這個人,她答應了,要跟他成親,要一起,走遍大江南北,去所有她想去而沒去過的地方。

  可是,影,你知不知道,我想起大人了,想起被遺忘的大人,也想起那滿心的愛戀。

  「阿佑!」他輕輕的拍著她的背,終於還是不能不管她,本來滿肚子火出了宮,卻又在漫無目的的晃子一圈之後晃了回來。

  「你怎麼了?」聽見楚慕說她突然就衝了出來,然後就不見了,這會將她抱在懷裡,才有了安心的感覺,「有你這傢伙在,我得早生華髮。」

  阿佑搖搖頭,什麼也不想說。

  「算了,今天先回去睡覺,休息一下,有事明天再說,好不好?」他將身上披風取下,將她裹成一團打橫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阿佑閉著眼睛,在披風下無聲的流淚。

  將臉貼在他胸膛,聽那沉穩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那懷抱,真的很溫暖,溫暖得她都捨不得放開了。

  從皇宮到王府的路,真的太短,她還沒有來得及慢慢體會,便已經到了。

  楚影將阿佑放在床上,看著披風下的臉,似乎已經睡著了,輕輕的蓋好被子轉身要走,卻發現衣襟被人拉住,低頭一看,一雙手從被子下伸出來,將他攥得緊緊的。

  「阿佑?」他喚一聲。

  睫毛輕顫,卻終是沒有睜開眼來,只是那手,卻一點一點的放開了。

  心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柔軟,楚影嘴唇輕勾,拍拍她的臉,「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我去吩咐人端水來給你擦擦臉,要不然跟個小花貓似的,丟了本世子的臉。」

  「影!」在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的剎那,阿佑睜開了眼睛,張嘴喊了他的名字,卻沒有發出聲音。

  影對她很好,是除了大人以外,對她最好的人了。

  她好喜歡影,喜歡到已經超出大仙所規定的界限。

  可是,可是還有一個大人。

  影,或許是她現在的愛情,大人,卻是她的世界。

  她一睜開眼來,便已經認定的世界。

  「要永遠永遠陪著大人!」這是她偷偷許下的心願。

  丟掉了的東西,已經找回來了,那麼現在的她,是不是應該回到大人身邊了?像當初那樣的待在大人身邊,全心全意。

  月老爺爺說過,一個人的心裡,只能裝得下一個人。裝進去,就不能反悔了。

  她的心裡,最先裝進的是大人。雖然後來忘掉了,但是現在她已經想起來,是不能反悔的吧?她雖然很笨,總是做不好事情,可是這個道理她都記住了。

  可是好捨不得啊,她抓著胸前的衣服,緊緊的縮成一團。

  影,你再讓我裝在心裡一會,等到天亮的時候我再把你拿出來。

  聽到腳步聲在房外響起,一個人走了進來,那是她熟悉的氣息,即使閉著眼也能感受得到。

  「真是個懶丫頭,臉都不洗就睡了。哼,幸虧本世子脾氣好,要是別人早把你丟出去了。」一張熱帕子丟到她臉上,一隻手笨拙的擦乾淨她臉上的淚痕。

  「我想讓你笑的,可是你為什麼老是為別人哭呢?」

  阿佑心底酸成一片,此刻,她不是為別人哭的。

  「阿佑?」楚影推開門來,幾乎要嚇一跳,抬頭看了看天色,才道,「總是愛賴床的小丫頭,今日怎麼這麼早起了?」

  「影!」阿佑平靜的笑著,只是眼睛有些腫,「我以前總是很早起的,都是到你這裡,才變得賴床的,以後,再變回去會很不習慣的。」

  「變回去?」楚影眼波一閃,緊緊的盯著她。

  阿佑悄悄的握緊了手指,才低頭道,「嗯,我要去大人身邊了。大人都很早起了,阿佑總不能比大人還起得晚吧。」

  沒有聽見聲音,只是頭頂上傳來的壓抑感,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等了一會,沒有聽見聲音,她微微行了個禮,聲音低不可聞,「那我走了。」像逃難一樣的匆匆轉身就走,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站住!」冷冷的聲音傳來,帶著遍體生寒的怒氣。

  阿佑連忙站住,卻沒有勇氣轉過身去看他。

  「你要回去是什麼意思,走了是什麼意思?」那些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阿佑閉著眼,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開口,「影,阿佑是大人的阿佑,沒有大人,就沒有阿佑了。阿佑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永遠永遠陪著大人的。」

  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碎了,無聲無息。

  楚影忽然笑了,笑得風華絕代,「斯佑,你要想好了,你走了便再不能回來。我日後,自會有嬌妻美眷,再不會有位置留給你了。」

  阿佑也笑了,影那樣的人,一定有非常好非常好的女子來愛的,他一定會過得比誰都幸福。

  她都不知道,要多麼好的女子,才能站在影的身邊甜蜜微笑。那副畫,一定很美很美!

  阿佑邁開了腳,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楚影安靜的看著,那個放在他心尖上的女子,向著遠離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周圍都那麼安靜,唯有她纖細的背影,那麼清晰。

  「花翩翩!」他的聲音,沙啞,卻有力,「撤回她身邊所有保護的人。」

  「影?」

  楚影看著遠處,微微勾起了唇,「她既無情我便休。」

  狠狠的轉過身去,收去臉上所有情緒,「從今以後,她的事再不用去管了。」

  從今以後,她的安危,她的悲喜,都將是另一個男人的責任。

  斯佑,你不要後悔,你絕對不要後悔。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01:13 P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6 02:04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不能休

  阿佑站在宮門外,傻眼了。

  她既無官職在身,又無腰牌證明身份,之前跟著影長驅直入,現在只有她自己,要怎麼進去?

  侍衛提著明晃晃的刀,目光像箭一樣的射向她。

  「斯佑姑娘?」在她第十二次又從宮門口晃過的時候,一個穿著太監服的男人走了過來,微彎了腰,問道。

  阿佑眼睛一亮,使勁的點頭,「是」。

  那人長得濃眉大眼,看上去頗有幾分斯文之氣,聞得此言,輕輕一笑,「楚世子命奴才在此等候多時,姑娘請隨我來。」

  阿佑鬆了一口氣,還好大人想得周到,衝著他感激的笑笑,「那麻煩你了。」

  那人手往旁指了一指,「皇宮正門是官員和皇親走的,姑娘請隨奴才走,從西南門進。」

  阿佑點點頭,怪不得剛剛門口的侍衛大哥盯著她的目光那麼嚇人。

  「阿佑姑娘,今天怎麼沒有跟楚二世子一起?」那太監微側了頭,問道。

  阿佑悶悶的搖了搖頭,眼圈都紅了。

  「怎麼了,做錯事被世子罵了?」那太監看了看她,安慰道,「沒關係,咱們做奴才的被罵罵那是常有的事,更何況楚二世子,」頓了頓,又接著說,「出了名的那個,你也知道的,所以很正常的,忍忍就沒事了。」

  「才沒有,」阿佑反駁道,「影才沒有罵我。」

  那太監輕笑了一聲,似乎是不信,「那你怎麼眼睛都紅了?」

  阿佑臉上的神色迅速暗了下來,沒有再說話。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越走越偏僻,阿佑有些狐疑,「這位大哥,西南門還沒有到嗎?」

  那太監轉過頭來,四處望了望,對她笑笑,「到了,就在你背後。」

  門後有門,她怎麼沒看見?阿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過頭去,忽然頸上一痛,人就倒了下來。

  等到阿佑從黑暗中醒轉,已經置身於一個破屋之中。

  而且,這是什麼狀況?

  她揉著後頸,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似乎好像,是碰上壞人了。

  目光移到地上,她的外衣被撕破了丟在一旁,看看身上,裡衣還好好的穿著,只是沾了些雜草。

  「怎麼,不哭?」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阿佑抬起頭來,那個太監已經換了衣服,緊身裝束,腰間掛著長劍,平添幾分英挺之氣。

  「太監大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阿佑總覺得對方的表情僵了那麼一瞬,才上下打量了她兩眼開口道,「我不是真的太監,這是確定的事。可是你是不是個姑娘,倒還真讓人懷疑了。」

  普通人家的姑娘,一覺醒來躺在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上,還有個陌生的男人,再加上外套被撕爛了丟到一旁,怎麼也不該是這種反應吧?

  阿佑也跟著看了看自己,才道,「我是真的姑娘。你不是太監,那你是誰啊?」

  那男人把劍往床邊一放,坐了下來,冷笑著看她,「你可以叫我殺手,也可以叫我綁匪。」

  阿佑愣愣的跟他對視半響,從善如流,「殺手。」有個匪字的估計不是好人,還是叫殺手好一點。

  殺手的嘴角輕微的抽了抽,慢慢俯下身來,「聽說楚家兩個兒子都喜歡你?」

  阿佑不習慣他隔得這麼近說話,將頭往旁邊一偏,「影不喜歡我了,我惹他生氣他就不喜歡我了。」

  「你惹他生氣他居然沒有殺了你?」殺手奇怪的笑笑,「那就是喜歡你了。」

  阿佑瞪圓了眼睛,雙手一推居然把他湊上來的頭推到了一邊去,「都說不喜歡了。」

  「小丫頭還發脾氣了啊,那好吧,那就照你說的不喜歡了吧!」殺手把頭又轉了回來,似笑非笑,「所以你後悔惹他生氣了?」

  阿佑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不後悔,一點都不後悔。」雙手慢慢的絞緊,「大人說過了,我這樣的小丫頭,有何資格談喜歡,影和大人都是一樣厲害的人,一樣好看,一樣呼風喚雨,一樣有那麼多人喜歡。也許有一天,他就會因為我的喜歡而生氣了,生氣的話,就會拿走我捨不得的東西,讓我再也記不得喜歡他。」

  她深深的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看他,勉強的笑笑,「你都不知道,忘了喜歡的感覺,那是多麼可憐的事。」

  殺手靜默了一會兒,才道,「喜歡你的男人,果然很命苦。」

  雙手慢慢的移上來,按住她的雙肩,「當然,被人喜歡的你,也很命苦。」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嗎?有人出黃金一千兩,要毀你清白,奪你性命呢!你說,有什麼樣的人會這麼討厭你,不僅要你死,還要死都死得悲慘。」

  阿佑被按得緊緊的,根本無法動彈,只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才道,「那你呢?」

  殺手的嘴角,浮起一個奇怪的笑容,「還真是個聰明的丫頭!我啊,我當然是因為討厭楚影啊,他既然曾經喜歡過你,你說,要是我把你清白毀了,再弄你個生不如死,他會怎麼樣?」

  「你為什麼要討厭影,影多好啊!他雖然總是凶你,可是都是對你好才凶你的。」阿佑肯定的說。

  殺手盯著她,眼睛裡漸漸有了殺意,「那麼,他殺了我寨中上百條人命,也叫對我好?你的影,還真是對我好啊!」

  雙肩被捏得咯咯作響,阿佑不敢喊疼,只能緊咬著唇,任冷汗一顆一顆的浸出。

  「很疼嗎?我也很疼呢,既然我們都這麼疼,不如讓你的楚影,更疼吧。」話聲一落,他便俯下了身子,貼到她頸間,輕輕的咬了一口,「要怪,就怪你的影!」

  「啊!」半夢半醒間,楚影忽然驚叫了一聲,從床上坐起。

  只覺得滿頭大汗,心悸不已,他撫著胸,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才抹抹汗,向窗台望去。

  一片漆黑,居然,還沒亮呢!

  他握著拳,又慢慢躺了下去。

  黑暗裡,他兩眼大大的睜著,再無睡意。

  過了一會兒,又側過頭去看看窗戶,仍然,還是黑的。

  為什麼夜那麼長,天還沒有亮呢?

  他翻了一個身,將被子拉高,蓋住了頭。補窩裡還有若有若無的香氣,耳邊似乎響起了某個人的聲音,她抱著枕頭,怯生生的推開門,伸進一個頭來,「影,我怕。」

  他要是答應了的話,她會迅速笑開眼,歡天喜地的跑過來,縮進他懷裡,心滿意足的叫他,「影。」

  「影!」那聲音又響了起來,他猛地掀開被子,心煩意亂的吼道,「叫什麼叫,我都答應你進來了。」

  話聲一落,便留滿室寂然。

  他怔怔的盯了門半響,輕輕閉上了眼。

  那裡,什麼人也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

  只是,太安靜了,安靜得反而睡不著。

  楚影抱著頭,翻了幾次身,卻猛地想起了什麼,坐了起來,「來人。」

  花翩翩頂著滿頭亂髮,睡眼惺忪的趴在桌上,「影,你又在折騰什麼啊?」

  楚影陰沉著臉,「趙宏呢?」

  花翩翩勉強撐開眼睛,「不是你說把他們撤回來嗎?」

  楚影在屋內轉了兩圈,終於在花翩翩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冒出一句,「那她怎麼進宮的?」

  「我怎麼知道。」花翩翩咂了兩下嘴,頭終於靠到了桌上。

  「起來!」楚影一腳踢向花翩翩坐的凳子,說道。

  花翩翩一下子驚醒,跳起來,「影,你又在發什麼瘋?虧得我反應快。」

  楚影伸手抓起床邊掛起的外袍,「進宮去看看。」

  「去看什麼?」花翩翩快抓狂了,半夜三更的能看什麼。

  「看看楚慕。」他說。

  花翩翩愣了一下,終是歎著氣追了上去。

  皇宮裡,楚慕也是被楚影的突然到來嚇了一跳,稀里糊塗的還沒穿好衣服,他就站到床前了。

  「你一個人睡?」楚影快速的掃視了一下屋內。

  楚慕哭笑不得,大半夜的把人吵醒就是問他這麼個問題,「我什麼時候不是一個人睡了?」

  「也沒個人在旁守著你?萬一晚上要喝水怎麼辦?」

  楚慕搖搖頭,「門外自有宮人,叫一聲就可以了。」

  「那,你,你今天是不是心情特別好?」

  楚慕看他一眼,「今天有什麼喜事麼?」

  楚影不吭聲了,低著頭站在那裡,不說話也不走。

  「影,你究竟有什麼事?」

  楚影偏過頭去,望著帳上流蘇長長短短,在燭光中微微泛黃,「阿佑呢?」

  「阿佑?昨晚你不是帶她回府了麼,我今天沒有看見她啊!」楚慕比他還驚奇,忽地臉色一變,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阿佑不見了?」

  楚影心中一跳,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斯佑,我還沒有原諒你,你一定要留著小命,來求得我的諒解。

  要不然,上天入地,絕對不放過你。

  「影!」半個時辰後,花翩翩站在楚影面前,不敢看他的臉色,「問過宮門口的侍衛了,阿佑今天來過,被一個太監帶走了。公主娘娘召集了宮中所有太監,卻沒有一個人見過阿佑。」

  「阿佑姑娘,可能真的出事了。」

  楚影握緊了拳頭,一口氣堵在心間,幾乎要窒息。

  「可是影,她怎麼樣也跟我們沒關係。」花翩翩突然道,某人凌厲的目光嗖嗖地射來,花翩翩迎著他的視線,「不是你說的,她既無情你便休嗎?」

  「我也想休。」楚影的臉色比哭還難看。

  她既無情他便休,可是怎麼休,怎麼可能休?

  「斯佑,你就別被我找到,要不然你就死定了!」他咬牙切齒的說道,雙手一揮,「京城中所有能調動的人,都給我去找,地給我翻過來也要把人找到。」



第四十二章  手心裡的秘密

  俯在阿佑身上的人,撕開了她的裡衫。

  阿佑並沒有掙扎,只是一瞬不瞬的望著他。他終是做不下去了,咬牙抬起頭來,「你究竟是不是個姑娘?」

  阿佑的手輕輕地動了動,抬起來,放在他頭髮上,開口道,「我是個姑娘,可是我不是你的媳婦。這種事情,要和自己的媳婦做的,不能和別的姑娘做!」

  手從他頭上放下來,掩了自己的衣衫,堅定而有力的推著他的胸膛,「而且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不喜歡的話你不可以親我的。你去親你自己喜歡的姑娘吧!」

  殺手僵硬的壓在她身上,臉色變了又變。

  阿佑推了他半天沒推動,有些生氣,「你還不快點起來,你好重的。」

  殺手看著她,冷笑了一聲,大掌掐住她的脖子,「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就要死了?你死了,變成鬼去找你的影哭訴吧。」

  「我才不會變成鬼,」阿佑抓著他的手,「我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殺手突然手一鬆,神色變得詭異,「的確,你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

  偏頭看了下地面散落的衣服,嘴角彎了彎,「這些,也夠他看的了。」

  手一撐便站到了床下,提劍一劃。

  「啊!」阿佑驚叫一聲,手臂上的血就慢慢從刀劃過的地方慢慢的流了出來。

  殺手抓住阿佑的手臂,任那鮮血慢慢滴在破舊的床褥間,一邊笑道,「你的影看見了這些,也不知該作何感想,真是很想欣賞一下啊!」

  「影會疼的。」阿佑望著他,認真的說。

  殺手手一抖,一言不發,只隨手扯了她衣服下擺,纏上她的胳脯,一圈又一圈,纏得嚴嚴實實。

  阿佑看看手臂,又看看他,「你不是要殺我了嗎?殺我就不用再包紮傷口了。還有,殺手大哥,你殺完我了要去哪裡啊?影脾氣很不好,師父有時候也很凶,你不要碰上他們。要不然,說不定你也要死了,一下子死掉兩個,很可惜的。」

  「閉嘴!」殺手瞪她。

  「還有,我叫白遠兮,不叫殺手。」他說。

  凌晨時分,楚影站在了一座破屋前。

  面無表情的看著屋內,撕爛的衣服,凌亂的被褥,和那刺得他眼睛發痛的血跡。

  花翩翩摸了一把,「床鋪還是溫熱的,應該還沒有走遠。」

  楚影抿緊了嘴唇,安靜的站著,沒有反應。

  花翩翩四處張望,手下陸續來報,附近沒有再發現異常。

  「走吧,影,再往外走看看。」

  走了幾步,沒聽見響動,花翩翩轉回頭去,只見楚影還維持著原來姿勢站著。

  「走啊,影!」他揮著手道,還是沒有反應。

  後退幾步,伸手去拉他,觸手冰涼,「影?」驚叫一聲,連忙雙手扶住他。

  楚影眼珠子動了動,終於回過神來。

  「影,你怎麼了?」

  楚影低下頭去,攤開的左手,褪盡了血色,微微顫抖著。

  「如果她果真出了事,我怎麼辦?」他喃喃道。

  「影?」看出他的不對勁,花翩翩一手扶住他,一手貼到他背心上,緩緩輸入內力。

  楚影兩眼空洞,「我不該生她的氣的,不該發火的。她就算不要我了,也應該死纏爛打,不死不休,遇人殺人,遇佛殺佛,別人都死光了,她還怎麼可能到別人的身邊去,為什麼要生氣讓她走掉呢?」

  「她那麼膽小,又怕黑又怕痛,沒有我,她可怎麼辦。她想找我的時候,要去哪裡找我?翩翩,你聽見她在叫我了嗎?」

  「影,放鬆一點,阿佑姑娘一定不會出事的。」查覺到他體內流轉得越來越快的氣息,花翩翩急道。

  楚影只呆呆看著自已空空的手掌,對花翩翩的話充耳不聞。

  「公子,我們找到阿佑姑娘了。」趙宏縱身落在屋前,激動的說道。

  楚影抬起頭來,眼睛一亮,那一瞬間的神采,是比烈日還要耀眼的光芒。

  高高的懸岸上,阿佑被刀架著站在最邊緣。

  懸崖下雲霧繚繞,怪石嶙峋,看不到底,只覺得有涼意嗖嗖的吹來,讓人望而生畏。

  遠遠的,看見楚影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馳來。

  白遠兮輕笑,「斯佑姑娘,看樣子,楚影還是很在意你的,黃泉路上有他作伴,你也不會太寂寞。」

  阿佑淚光盈盈,癡癡的看著那由遠及近的人,「你想要害影,你是壞人。」

  「壞人?怎麼比得上你的影眼也不眨的屠殺了那麼多人命,論壞人的程度,楚影可比我強上了不止百倍。」

  「才不會,影不是壞人。」

  「哼!我殺他一個人就是壞人,他殺我們數百條人命居然就不是壞人了?」

  「不管不管,反正影才不會是壞人,他殺了的那些人,一定是做錯了事。」

  「你……」

  「你什麼你,要不然你說影為什麼要殺那些人?」阿佑不服氣的吼回去。

  正說話間,楚影已經近在眼前,二話不說,就向兩人撲去。

  白遠兮氣定神閒的將劍往阿佑脖子上一架,倔傲的看著他。

  身形在半空中硬生生一轉,楚影在幾步遠的地方落下,「你要什麼?」

  白遠兮看著他,「這是些私人恩怨,你背後的那些人,都退下吧。」

  楚影眼也不眨的揮揮手,後面跟著的若干人影,瞬間退去。

  「影!」阿佑剛喚了他的名字,白遠兮的劍就緊了緊,一縷血絲順著她脖頸流了下來。

  「閉嘴,笨蛋。」楚影瞪著她,「叫你走你就走,你開口求我一下會死啊,笨女人,你氣死我了。現在,乖乖的給我閉嘴,再敢開口就真的不要你了。」

  視線轉向白遠兮,「你要什麼我都答應,放人。」

  白遠兮彎起了嘴角,「如果,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楚影眉頭皺了皺,上下打量著白遠兮。

  白遠兮也不急,安靜的等他看著。

  「你是誰?」

  「我是誰不要緊,重要的是我手裡的人是誰。楚影,我要你的命,來換她的命。」

  楚影不去看阿佑祈求的眼神,只問他,「要了我的命,如何確保你不會再傷害她?你當我是笨蛋麼?」

  白遠兮微笑,「你既然對她有意,當然該知道以她的為人,不會招惹什麼是非,我殺她有什麼用處。」

  「哼!」楚影冷笑,「一個劫持女人的卑鄙小人,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楚影,不跟你廢話了,究竟動不動手?只要我微微動上少許,她不是死於劍下,便是跌入無底深淵,你想要她以哪種方式死?」

  楚影看著他,「你以為你跑得掉?」

  白遠兮輕輕勾起嘴唇,「那是我的事。」

  看了阿佑一眼,他對著楚影說道,「如果你死了,我不會傷她。」

  楚影看著他的眼睛,臉色微變。

  白遠兮道,「所以,你必須死了。」劍又動了一下,血流的速度更快了。

  楚影緊張的上前一步,又在對方警告的目光中停住了,「我答應你。」他說道。

  「那就最好不過了。」白遠兮哈哈大笑,「現在,把你的刀拔出來。」

  「唰!」地一聲,凌雲刀出鞘,帶著凌厲的殺氣。

  「然後,先砍下你的右臂。」白遠兮輕聲說道。

  楚影左手將刀高高的舉起,眼睛卻望向阿佑,「現在,把眼睛閉上。」

  阿佑把眼睛睜得圓圓的,淚水一顆一顆的湧出,「影,不要。」

  楚影卻彎著嘴角笑了,「閉嘴,閉眼。」

  「不要,影不要,阿佑會生氣的,會非常非常生氣的。」

  「笨丫頭,你總這麼不聽話,最後聽我一次,還不行嗎?」楚影輕聲哄她。

  「動手!」白遠兮喝道。

  楚影深深的看她一眼,刀光挾著森冷的寒意劈下。

  「不要!」阿佑一聲驚叫,左腳毅然踏出,整個人向後倒下。

  「阿佑!」楚影身形極快的撲向懸崖,右手攬住她,左手的刀插入巖壁,終於止住了下降之勢,驚魂未定的喘口氣,這才看向懷中的人,「你怎麼樣?」

  阿佑才剛剛搖頭,身體便向下滑去,楚影之前被自己的刀勢傷到的右臂,傷口深可見骨,此時竟如另一人的手般,完全使不上力。

  只不過一隻手臂而已,他當真是毫不猶豫的,使勁全力向自己劃下。

  不過一刻,阿佑的身體便已經脫出他的懷抱,「抓住我的右手。」楚影急道,他的右手握成拳打不開,只能靠阿佑雙手緊緊的抓著。

  劇痛傳來,楚影咬牙,「阿佑,緊緊的抓著,翩翩會來救我們的。」鮮血一縷一縷的順著鮮血滑下,流過阿佑的手,再到他緊握的拳頭,越來越多,直至掌心發熱。

  只要他的手臂不斷,他就能撐到花翩翩來。

  幾顆碎石滾落下來,阿佑從下往上望去,突然臉色變得蒼白。

  凌雲刀斜插入石縫,此刻,已經能看見,那石縫慢慢裂開。

  「影!」阿佑移開了視線,專注的看向眼前的楚影,「你要好好活著,不然以後,阿佑都不理你了,永遠永遠,生生世世。」

  「你說的什麼渾話,當然要活著,我們都要活著。」

  「對啊,影,你要答應我,一定要活著,以後,才可以保護我,好不好?」

  「我答應你。」當然會保護她,這一次,再不會放開她。

  「我知道,影從來都不會騙我。」阿佑綻開了笑臉,那是空谷裡,突然綻放的最迷人的映山紅,用盡所有的生命力。

  她想,她終於懂得了,小為說的,死了也要對方幸福的心情。

  阿佑猛地放開了手,身體向下墜去,可是她的臉上,還帶著甜蜜的笑容,專注的望著他。

  那一瞬間,楚影的右手一陣灼痛,猛地打開,一點白光閃現,隱入阿佑身體中。

  只是,那光芒太微弱,又極短暫,根本沒有人發現。

  「阿佑!」楚影驚怒不已,左手一鬆,也要向下墜去,就在此刻,一根長鞭凌空而來,將他的身體捲住,迅速往上一拋。

  卻是楚宇匆忙間趕到了,楚影一落地便翻身而起,花翩翩一指點了他的昏穴。

  「阿佑!」楚影猝然倒下,惟留眼角緩緩滑落的一滴清淚。

  「王爺,你剛剛為什麼不出手?」花翩翩抱著楚影,身體微微顫抖。

  「我的金鞭,帶不起兩個人。」楚宇只在崖邊淡淡一瞥,便扭頭而走,「更何況,那丫頭活著,也是個禍害。」

  她不在了,兩個兒子也就沒什麼可爭的了。

  「你知不知道,她對影意味著什麼?」花翩翩咬著牙,要不是他功力不及不敢輕舉妄動,又怎麼會依賴於楚宇?

  楚宇眉頭微皺,「我只能救一個人,你要我怎麼選?」視線掃向一邊,看著那從剛才起便一直呆坐在地毫無反應的殺手,開口,「把他給我丟下去,就當給那丫頭陪葬吧!」

  三天後,楚二世子硬闖怡親王府,斬去逝雪郡主一手一腳,毀去半邊容貌。

  皇上大怒,將楚二世子押入天牢。

  當夜,花滿樓老闆名翩翩者,夜探皇宮,呈上一卷案宗。

  皇上召集刑部密談之後,貶楚二世子於邊關苦寒之地,無詔不可離去。

  楚影身著黑色鎧甲,騎在馬背上,回頭望望京城,「翩翩,你說她還會來尋求我的保護麼?」

  花翩翩堅定的點頭,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有那殺手的屍體被找到了,斯佑姑娘一定還活著。」

  是啊,活著,她一定還活著的。

  楚大世子纏綿病榻月餘,此後性格大變,原本淡漠世情的人,卻突然熱心朝政,與二皇子相交甚密。

  「紫草,你可看到了?」

  冰床之上,躺著一株瘦弱的紫草。

  魔王輕笑,「你的大人,轉世之前的最後一絲神識,是留住了關於你的記憶。而本尊的兒子,卻將最後能力化作了護咒,牢牢圈住了你的本體,再封入掌中。」

  眼中,突然有了陌生的液體,他微閉了眼,「要不然,你修行未夠,此番跌得粉身碎骨,必定魂魄俱散,又怎麼還能守住本元?」

  「魔王大人,似乎對紫草有些不滿?」徐徐而來的,是普陀大仙。

  魔王身形未動,只輕聲道,「只是突然覺得臭小子長大了。」

  普陀大仙微微一笑,「孩子們都會成長的。本仙還對這紫草有別的安排,魔王大人,可否暫時離去?」

  魔王緩緩睜開眼,精光四射,「他們可還能見面,該不會叫臭小子這一世孤獨終老吧?」

  普陀大仙輕笑,「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01:20 P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6 02:00 PM 編輯

【第二卷:紅塵二度】

第二卷-第一章  誰家少年


  風國邊境,與冀國臨近的地方,有一名為清楊的小鎮。

  這一日午後,下著傾盆大雨,街上行人稀少,來不及躲回家中的都站在店舖屋簷下,三三兩兩的閒聊著,等待雨勢過去。

  遠遠的,卻走來一少年,年齡不大的樣子,面上稚色猶存。

  他不慌不忙的走著,背上還背了一大捆用蓑衣護著的東西。

  少年目不斜視的走過三三兩兩的人群,時而有認識的人招呼,便扭過頭去,擦一把臉上的雨水,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然後靦腆的笑著搖頭,「不了,我沒事。」

  直走到街角,進了一家糧店,掌櫃連忙迎了出來,一邊吆喝著下人準備毛巾,一邊心疼的接過少年背後的東西,「天祐,這麼大的雨,就別送來了啊。」

  少年呵呵一笑,取下被上的東西,揭開蓑衣,卻是幾塊曬乾的鹿肉,笑道,「徇叔,沒事啦,娘最近腸胃不好,得熬點小米粥,小米還有嗎?」

  「有有有,一直給你留著呢,你爹也是,光心疼你娘,也不見心疼下兒子,看這身衣服。」掌櫃一邊嗔怪著,一邊拉他,「算了,先將就換換阿福的衣裳吧,可別生病了。」

  那叫天祐的少年卻搖頭推阻著,「徇叔,你先把小米給我吧,爹還叫我回去做飯呢。」

  「急什麼急,等雨住了再走。」那掌櫃的假裝生氣,瞪著他。

  那少年也不惱,只笑瞇瞇的看著他,「徇叔,我要回去了。」

  掌櫃瞪了他一會兒,敗下陣來,歎氣,這少年就有這樣一種魔力,明明什麼也沒說,卻也讓你不由自主的軟了心腸,什麼事都依了他。

  少年接過米,細心的用蓑衣蓋好,道了謝,才又走了出去。

  雨仍然下得很大,少年瘦弱的身形漸走漸遠,直至消失在煙霧裡。

  那少年走了一會兒,到了山腳下,卻突然加快了速度,三下兩下竄上山去。身形靈巧,在山路上行走毫無滯阻,竟是極好的輕功。

  翻騰跳躍了一會兒,到了半山腰上一片松林前,慢了下來。

  熟練的穿過紛繁複雜的陣法,少年奔到一棟木屋前,才輕輕吐了一口氣,在屋簷下站定,先將身後的東西放下,然後扯扯衣衫,緩緩運氣。

  不多時,身上冒起白煙,衣服不一會兒便乾了。

  他低下頭來看了半響,滿意的彎起嘴角,這才提著那袋小米,走進屋去,一邊中氣十足的喊道,「爹,娘,我回來了。」

  「小聲點,娘才剛睡下!」一身著典型獵者裝束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面相威武,即便是身著布衣,也難掩眉宇間的霸氣。

  少年吐吐舌頭,裝出害怕的樣子。

  裡面咳了一聲,接著一個柔軟的女聲響起,「天兒,是天兒回來了嗎?」

  少年抱歉的看了男人一眼,快步走了進去,一邊笑著,「娘,是我回來了。娘,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外面晃著,可想你了。」

  一婦人躺在床上,面色臘黃,兩頰深陷,只是那雙鳳眼,還依稀能看出當日的麗色。

  她撫著胸又咳了幾下,才一把抱著進來的少年,臉上露出安慰的笑,「娘也想天兒了。」

  少年將手搭在婦人腕上,輕皺了眉頭,「娘,你今天又咳得厲害了?」

  「不咳,天兒在,娘一點都不咳了。」

  中年男子站在外屋,聽著屋裡兩人的對話,臉上浮起一個極清淺的笑來。

  「爹!」過了一會兒,少年輕輕掩上房門,走了過來。

  「怎麼樣了?」中年男子轉過身去,稍微有些緊張,眉頭都皺成了個川字。

  少年站在他身旁,看向屋簷下被飛濺的雨珠砸出來的小洞,歎了口氣,「得去找藥了,娘沒藥的話……」少年話沒有說完,便沉默了。

  中年男子臉上閃過一絲郁色,低聲道,「如今去哪裡能找,恐怕連皇城都找不齊那麼多藥材配全一方藥了。」

  少年緩緩低下頭去,「藥王谷,或者雲山。」

  中年男子看了看旁邊的少年,伸手拍拍他的頭,「你先別多想,我們再想辦法。你今天又冒雨出去了吧?總是不聽話,先去泡泡熱水,好好休息一下。」

  轉身又進去陪著妻子了。

  少年獨自一個人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向自已房間走去。

  屏風後的木桶已經裝滿了熱水,還冒著騰騰熱氣。

  少年撲過去,欣喜的彎了嘴角,趴在木桶邊上,抄起水來玩了幾下,才站起身來,脫去外衣。

  接著,是中衣,內衣,再然後,將纏在胸上的白布一層一層解開,原來玲瓏有致的身材便展現出來。

  少年輕輕偏頭,解開了束髮,一頭青絲如瀑布撒下。

  原來這少年郎,竟是個清麗的女子。

  她跨進了木桶,靠在桶沿上,一側頭,便看見了水中倒影。

  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伸手摸摸臉,不知道若有一日再見到他們,還會不會再認得她。

  恐怕,是再也認不出來了吧?

  少女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靠著。

  她想起那日在雪玉冰床上醒來,大仙含笑而立。

  她原本要行禮請安,卻在立地而起之時,愣在了當地,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身形外表,完全變了,映在冰壁上的人影,連她自己也陌生。

  大仙告訴她,「紫草,你幻化成人的肉身已毀,是那魔界少主影剎以其魔魄之力,護住了本元,因此三魂六魄歸於紫草之中。如今以洗髓水洗去你身上的氣息,脫胎換骨,重新做人,這一世,你要陪他們二人歷劫,直至功德圓滿,方可回歸。」

  大仙還說,「洗髓水洗過之後,他們再不會認出你來,如今放你應劫重生,自是另有用意,你斷不可冒然相認,也絕不能有一絲一毫暗示之意。否則,收回天命,你即使有護咒保住本元,也只能再做回一株無知無覺的紫草,泯然於眾生之間。」

  她當時呆愣了很久,才道,「那如果是別人認出我來了呢?」

  大仙慈祥的看著她,「只要不是你故意透露,自是天意,另當別論。」

  接著大仙手指一點,她就被一片黑暗籠罩,等到醒過來,卻是一個人站在叢林之中。

  她正呆愣著不知身在何處,卻被一突然冒出來的婦人抱住。

  「天兒,天兒,是不是你?」婦人抱著她,臉上又是笑,又是眼淚。

  「思傑,你快來看,我找到天兒了。」婦人一邊緊緊的抱著她,一邊高聲喊道。

  不過片刻,便有一中年大叔如風而至,先是看見她的臉之後,神色微變,再然後,去看那婦人,「小寧,他不是天兒,你認錯人了,來,我們回家。」

  「才怪,他就是天兒,你看看,這眉這眼,我絕不會認錯的。」婦人卻把她摟得更緊了。

  那男人神色一怔,接著,仔細的看了那婦人一會,才道,「小寧,你認得我了?」

  「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連你都不認得,思傑,你是不是發燒了?」那婦人嗔道。

  那男人大喜,伸手抓住她胳脯,「小寧,你真的認得我了,你剛剛就是在叫我的名字,是不是?小寧,你病好了,你認得我了!」

  男人顯然有些語無倫次。

  婦人拍了拍阿佑的臉蛋,很是愉悅,「天兒回來了,我什麼病都好了。」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阿佑一會兒,才不動聲色的道,「對啊,天兒回來了,這下你該高興了吧。」

  就這樣,阿佑便成了余思傑和方寧的孩子。

  原來夫妻倆原本膝下育有一子名天祐,卻在八歲時不慎跌入湖中溺亡,方寧一時承受不住,竟然得了失心瘋。

  阿佑與那孩子有幾分相似,方寧當日一見到身著男裝的阿佑,便堅持認定他是長大後的天祐,一高興,瘋病居然好了。

  此後,一直拉著阿佑不肯放手,居然一點不記得幼子溺亡的事,只當自己是生了一場病,一病好幾年,故而孩子都已經長大了。

  余思傑愛妻心切,求阿佑暫時幫著扮演天祐,以彌補方寧喪子之痛。

  阿佑原本是無根而生,從未享受過親情之福,頓時答應下來。

  卻不知這一相處,竟然極為融洽,方寧對他愛之入骨自不必說,便是那余思傑,也看這少女乖巧懂事,再兼著與早夭的兒子確有幾份相似,不知不覺,也是真心的疼愛了。

  自此,阿佑便做了余天祐,以少年的身份行走於世。

  這余思傑天文地理,文滔武略,竟是毫不保留,對阿佑傾囊相授。

  阿佑學東西自來專心,這一番得被稱作父親的人指點,更是刻苦用心,進步飛快。

  偷偷打聽過大人和楚影的消息,知道他們還好好的活著,又記著大仙的教誨,便安心住在這偏遠小鎮。

  這一住,便是四年過去了。

  如果不是方寧這一病,或許還能再繼續住下去。



第二卷-第二章  出門

  夜已經很深了,阿佑將未來幾日裡父母要吃的食糧準備妥當,才伸伸懶腰,準備走向自己的房間。

  臥房裡,一燈如豆,方寧還坐在床上縫製著衣服,不時咳嗽幾聲。

  余思傑卻是在東翻西翻的收拾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邊自言自語的說著什麼,一邊把有用的東西放進桌上的包袱裡。

  聽見方寧的咳嗽聲,抬起頭看看她,輕聲道,「天祐的的衣服夠多了,你別再給他做了,也不怕壓壞他的小身板。實在不夠穿了,外頭也能買到,可別再累著了,天祐比誰都心疼。」

  聽見這最後一句話,方寧忍不住的彎了嘴角,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她的天祐,真的是極為孝順的。

  「外面買衣服怎麼成,那又不是當娘的做的。也不知道料子好不好,刮痛了阿佑的脖頸怎麼辦?」

  余思傑正將幾綻銀子放進包袱裡,笑了一聲,「天祐哪有這麼脆弱?」

  方寧瞪了他一眼,在她心裡,當然巴不得要給兒子最好的,抖開了手中的衣裳,想像著它穿在兒子身上的樣子,不禁笑開了眼,「思傑,你看這個衣服好不好看,天祐會不會喜歡?」

  「只要是你做的,一塊抹布他都喜歡。」

  方寧也忍不住笑了開來,想起她第一次做的衣服那慘不忍睹的樣子,天祐可憐兮兮的接了過去,又在她期待的目光套上了身,結果,結果衣袖居然被縫死了,阿佑費力了一半天還是穿不進去,只能歉意的對她笑笑,還說,「娘下次會做得更好的,這件,留給天祐做個紀念吧!」

  她的孩子,就那樣清清淺淺的笑著,她忍不住的一把把他摟到懷裡,有想哭的衝動。

  她的孩子,是天底下最最可愛最最英俊最最乖巧最最迷人的少年。

  而站在屋外的阿佑,卻因著這一段對話,任笑容爬上了眉梢。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世間還有這樣一種感情,能叫人放了心去依靠,去相信。

  他們說,這叫親情。

  讓她的心裡,暖烘烘的,都不想走了,她將頭靠到牆壁上,咧著嘴笑了。

  這屋裡住著的,是她的爹和娘。

  爹說,他的兒子要多去歷練歷練,才能真正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阿佑小聲的應著,眉眼彎彎,爹是把她當成真正的兒子了,卻忘了啊她還是個小姑娘。

  所以自從她武功小有所成,便一直跟著鎮上的一家小鏢局走南闖北,這兩年來,懂得了很多人情世故。

  也知道了當年的自己,是怎麼也不可能安全的待在那個地方的,若不是,有他的保護,或許早就已經死了吧。

  第二日一早,阿佑看著爹娘花費一晚上收拾出來的東西,不由得苦笑。她以往也有出門的,雖然行李的東西是稍微比別人多了那麼一點,可也不像這次這麼離譜,看著面前堆著的三個大包袱,阿佑眨巴著眼睛,她只有兩隻手,拿不過來的。

  余思傑稍為理智一些,一看到阿佑臉上那表情,便反應過來了,自個兒看看桌上那一堆,也是愣了一愣,半天,才說,「好像是多了點,我再重新收拾下吧。」

  看著男人轉身去忙去了,方寧才小心拉著阿佑,轉到了門外,「天祐,你這次的是不是要去京城?」

  阿佑點了點頭,「嗯,京城裡看看有沒有您的藥,如果還是配不齊,回來的時候再到藥王谷去看看。」

  方寧「嗯!」了一聲,摸摸少年的頭髮,每看一次,就止不住心底湧上的驕傲,這樣風神俊秀的少年,是她的兒子。

  「天祐,娘是要你悄悄到護國將軍府中去看看,看看那裡怎麼樣了。」

  「護國將軍府?」阿佑不明所以。

  方寧回頭看了一下丈夫還在裡屋忙碌著,才極快的將一封信塞到天祐手裡,「你路上慢慢看。」

  阿佑坐在鏢車上發呆,一時之間衝擊太大,她還回不過神來。

  原來爹是護國大將軍獨子,當年也是英勇善戰之輩,卻不想,在一次從邊關回京途中,遇上了敵國的一名普通女子,動了心,動了情。

  大將軍氣極,揚言他不離開那女子,便將他逐出家門。

  余思傑苦求兩日未果,又發現父親政敵有以此為借口,在皇上面前陷害余府的打算。於是趁夜帶著方寧離開了京城,隱居在這小山中,這一走,便是十七年。

  雖然余思傑從來不說,但是夫妻連心,方寧自然也知道夫君心中對老父的愧疚和擔憂,日日夜夜不息。

  如今剛好趁此機會回去看看,或許能能稍解夫君心中思念之苦。

  阿佑苦著臉,偷偷回去看看可以。

  可是最好不要碰上那個大將軍,看娘信上寫的語氣,應該似乎是不太好相處的樣子。她真的是沒有什麼能力去擺平一個老爺爺啊,想想那個時候師父都經常被她氣得鬍子一抖一抖的。

  晚上到客棧的時候,發生了一些小小的麻煩。

  小鎮上的鏢隊,本來就沒什麼名氣,排場也不大,那鏢旗看起來也是破舊寒酸得緊。一大堆貨物,擺在客棧門口,小二的斜著眼,大聲吆喝著他們通通靠邊站,不要擋了客人的路。

  鏢隊中有個脾氣暴躁的小鬍子,蹭地就跳出來了,「我們不就是客人?你這什麼態度?」

  「您是客人,可是還有別的客人,都給我挪開點,挪開點,別擋住路了。」小二衣袖一拉,叉著腰站到台階上嚷道。

  「哎,我說你……」

  一時之間,客棧門口你推我掇的,亂成一團。

  「住手,住手!」掌櫃的鐵青著臉跳了出來,看著眼前亂成一團的人,「幾位客官另尋住處吧,本店不招待了。」

  「你怎麼這麼做生意的?」鏢局的人吼道。

  「我就是這樣做的,怎麼樣,我自已的店,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掌櫃也火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狀態,可是這掌櫃出了名的護短,一看自已的夥計被圍在一群鄉下小子中,被拉得衣衫不整,頓時那火就噌噌噌上來了。

  可是這偏僻之地,哪裡還有第二家客棧,鏢局領頭的也犯難了。連忙陪著小心過去,想要說幾句好話。

  那掌櫃卻不耐的一揚手,「什麼都別說了,給我走。」

  想他在江湖上混的時候,這堆小子還不在哪個肚子裡爬呢,今天居然敢在他的地頭上欺負起他的人了。

  「掌櫃的,」一個清秀的少年從最後面的鏢車上跳了下來,聲音不大,卻很清脆,他臉上帶著笑,初初一看,還有那麼幾分靦腆的樣子,他走到了面前,說道,「後面都沒有別的客棧了,掌櫃的要我們去哪兒呢?誰都是討生活的,一日下來,自是身心俱疲,免不了幾分煩躁,所以小二哥才不耐煩的說了那麼些不太適宜的話,鏢隊裡的諸位大哥也都是些直來直去的率真性子,因此才反駁了那麼一兩句。」

  「既然掌櫃的親自迎了出來,我相信,我身後的這幾位大哥也不會再計較先前小二哥的不敬了。」

  臉上,還帶著溫文的笑意,那少年往後伸了伸頭,「這客棧看起來收拾得很溫暖呢,都讓人想家了,前幾日我出門的時候,我娘還抹眼淚來著呢,要是早知道我們能住在這樣的客棧裡,那些擔心都是不必要的了!掌櫃大叔,您這兒有沒有熱水啊?」

  「當然有,可別小瞧我這店,小歸小,東西那是足的。」掌櫃一瞪眼,「小四,給幾位客人準備熱水去。」

  另一名小二應了一聲,轉身急急的跑進裡面去了。

  少年笑瞇瞇的行了個禮,才轉頭道,「許哥,還不快讓大伙把東西都搬到後院去,可別擋住其他客人的路了。」

  大堂裡,一名黑衣的男子,從頭看到尾,不由得多看了那少年幾眼。

  相不到他年紀輕輕,竟然有這樣的玲瓏心思,三言兩語就扭轉了局勢。先是不經意的說明了事端是由那小二挑起的,再接著,趁對方不注意,兩句話就把對方套到了不利的局面,先暗示對方有罪,再來表明自己的大度。緊接著,再採用溫情攻勢,趁著對方心神不穩之時,又採取了個不大不小的激將法,順利的將結果導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短短幾句話,竟似是用了最上等的兵法。

  「小兄弟,介不介意過來喝杯酒?」登時就起了結交之心,一看那少年就要踏上樓去,才揚聲招呼道。

  那少年轉過頭來,有些不解,卻還是愣愣的指著自己的鼻子,「你在叫我?」

  男子舉起手中酒杯,遙遙示意。

  「我叫商文仲,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稱呼?」

  「我叫余天祐。」阿佑坐在了桌前,還是有一點詫異的。

  商文仲笑了笑,看出他的不自在,也不點破,只說道,「天祐不必拘禮,只是為兄適才看你小小年紀,卻能隨機應變,因此,想要認識一番,別無惡意。」

  阿意也跟著笑了,接著才道,「其實我以前也一直嘴笨得很,是爹和娘總說我太單純,這兩年逼著我跟著鏢隊出來見見世面。」

  想著每次娘都是紅著眼眶,把他送了一截又一截,明明不捨得他吃苦,卻又想自己孩子成長的那種矛盾神情,神色更加柔和了。

  「天祐是要往哪去?」

  「這趟鏢是要去往京城的。」

  「那倒好!」文仲一拍桌子,朗聲笑道,「我還正愁一路苦悶呢,就和天祐你們一起上路,也熱鬧點。」

  看著這個性情爽朗的男子,阿佑也點點頭,「好啊!」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5 04:11 PM

第二卷-第三章  又見故人

  一路上,因為有了商文仲的加入,讓阿佑覺得添了很多樂趣。

  他和小鎮上的那些人都是不一樣的,他懂很多東西,他的身上,有和爹一樣的氣息。

  每當談起風國的軍隊如何馳騁沙場,兄弟們如何同生共死,文仲的臉上,總會顯現出不一樣的光來,別樣耀眼。

  他說得正有勁時,察覺到旁邊人的注視,他轉過頭去,問道,「怎麼了?」

  阿佑托著腮,看得目不轉睛,見他疑惑的視線投來,才笑道,「文仲一定很喜歡戰場上的生活吧,我有一個朋友,也是談起自己熱愛的東西時,滿臉都在放光。」

  文仲連連點頭,一隻大掌重重的拍在他肩膀上,「鐵血男兒,就應該奔馳在那戰場上,保家衛國,即便有一日馬革裹屍還,也死得其所。」

  忽地皺皺眉,捏了捏阿佑的肩,「天祐,你怎麼骨胳這麼細,要真騎上了戰馬,估計你這小身板能被抖下來。」

  看向他的目光,滿是憐憫。

  阿佑呆了一呆,連忙去掰他的手,一邊不自在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生來就這樣,也沒辦法再改的。」

  「沒事!」文仲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苦衷似的,剛剛撥開的手,又搭了上去,朗聲笑道,「到時帶你到軍中磨練磨練,自然就結實多了。」

  阿佑看著隱隱作疼的肩膀,暗暗想著,要是真把自己鍛煉成他那樣結實的樣子,那還真是個奇跡了。

  兩個手指夾起肩上的大掌,阿佑笑吟吟的說道,「文仲大哥,你一直在軍中,可熟悉護國大將軍?」

  「老將軍啊,當然熟悉,熟得不得了,阿佑,你也是崇拜著老將軍的吧?」好不容易被搬離的手,又重重的落在少年肩頭。

  阿佑臉一垮,為什麼這新認識的大哥老喜歡把手往好肩膀上放。

  而文仲,笑得燦爛,「因為我就是在將軍府長大的啊,是老將軍收養的孩子。」

  「收養?」阿佑皺了眉頭。

  「嗯,是老將軍收養的孤兒。」文仲卻不以為意,神情自然。

  阿佑張張嘴,想要問些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難道她要問,老將軍現在怎麼樣?或者是老將軍還怪不怪他兒子了?

  扁著嘴,似乎怎麼問都奇怪。

  「天祐,到時候我帶你去府裡玩玩好不好,老將軍人很好的,見了你這樣的年紀的小傢伙也一定喜歡得緊。」

  商文仲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聽管家說,要是少將軍還在,估計老將軍的孫子或者孫女也跟我們一般大了。老將軍雖然絕口不提,可是我們都知道他心裡是念念不忘的。」

  他淡淡了笑了笑,轉了頭看著阿佑,「你說我們少將軍的孩子,會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那有差別麼?」

  商文仲抬起頭來,看向遠方,一向堅定的眼神,因為想像而變得迷離,「我們以前在府中比武,老將軍有一次喝了酒,很高興,他說,要是我們誰勝出,以後就把小小姐許配給誰。那時候,是我勝出了呢!」

  阿佑一頭從鏢車上栽了下去,文仲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才道,「天祐你在想什麼,怎麼坐在鏢車上都能掉下去?」

  他覺得有些好笑,這麼漂亮的小兄弟哪像個跑江湖的。阿佑擦擦額頭上的汗,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才道,「你都沒見過你家小小姐,你就想娶她了啊,而且你怎麼知道,你家少將軍一定會生個小小姐?」

  文仲的臉,悄悄紅了,「不是,我沒有喜歡,我只是經常想一想,亂想的,而且少將軍說不定會有一個小小姐啊……」

  他語無倫次的,本來還想說下去,卻在面前少年亮晶晶的眼神裡,閉了嘴。

  過了好一會兒,才不自在的說道,「我只是好奇,傳言中文武雙全的少將軍,如果會有女兒的話,會教成什麼樣子呢?」

  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神情有些恍惚。

  阿佑偷偷的吐了一口氣,以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小小的拍了拍胸,還好還好,她只是爹的假女兒。

  已經打定注意,絕對不要去招惹那個老將軍,一丁點和他接觸都不要有。偷偷看過之後,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閃人。

  夜晚,錯過了宿頭,眾人只能將就在樹林中住了下來。

  一大群人圍著火堆,說說笑笑的,倒也很熱鬧。

  阿佑正細心的轉著手中的烤肉,油在火上滋滋的響,飄著誘人的香味,小鬍子湊了過來,使勁嚥著口水,「天祐?」

  阿佑擦擦額頭上的汗,「馬上就好了,等等啊!」

  商文仲坐在旁邊,看著火焰將那少年的臉烤得通紅,他一次一次把手中弄好的食物遞給了旁人,自已忙乎了一半天卻連一口都還沒吃上。

  等到阿佑再一次把手中的食物給了小鬍子後,一串烤好了的肉遞到了她面前。

  「這是我烤的,你不能給別人了。」文仲面無表情的說道,卻在他聽話的接了過去,咬了一口之後,微微彎了嘴角。

  「他們和你做不了兄弟的。」那樣一些不懂得互相照顧互相體諒的人,如何能與這樣良善的少年共走同一段路。

  阿佑笑了笑,沒有說話,專心向眼前的食物進攻。

  爹爹說過,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種,相處之道也各有不同,不輕易否定,也不輕易肯定。每一個人,都有自已的生存方式,可以不贊同,但是不能苛求。

  夜晚,阿佑忽然被驚醒,她微微坐起身,卻發現同一時間裡文仲也動了一動。

  一個影子,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個男人的影子慢慢移了過來。

  淡淡的視線瞟過他們,沒有多看一眼,也沒有多做什麼表情,就坐在了那已經熄滅卻還冒著熱氣的火堆旁。

  然後,從鞋底抽出一把刀來,撥開表面的灰燼,將刀插進火炭裡。

  過了片刻,再將已經發燙的刀取出,再然後,毅然的貼到自己的腹部,「嘶!」皮肉被灼的聲音,和著那特有的味道,瞬間傳來。

  那人的口中,卻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阿佑的心,抖了一兩抖,不管文仲眼神的示意,逕直站起身來,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輕聲道,「我來幫你看看吧,我學過醫,你放心,我沒有惡意。」

  那人還是一聲不吭,阿佑等了一會兒,察覺到那身體慢慢不那麼僵硬,才走了過去。

  將他身體轉了過來,取開他腹部的刀,那已經與皮肉連在一塊的刀,一離開便帶起了幾塊腐肉。

  原來是傷口已經發炎腐爛了,想必是因為沒有藥材吧,所以才想到用這個辦法。

  這些,都是因她而起的啊,因為愧疚,阿佑的心裡沉沉的,幾乎是有些顫抖的,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藥瓶,剛要往那傷口上倒,卻又停住了動作。

  她咬著牙,不敢看那人的臉色,只輕聲道,「很疼,你忍著點。」

  然後取過他手中的刀,一點一點刮掉那傷口附近的腐肉,果然沒有聽見這人哼一聲,只有那急劇緊縮的皮膚,昭示著那刮骨的疼痛。

  阿佑吸著鼻子,好不容易清理完傷口,才把那藥倒在傷口上,正想著哪裡去找點什麼包紮,一塊白布就遞到了面前。

  文仲安靜的站在那少年身後,沒有提醒他如今世上這傷藥萬金難求,也沒有責怪他去救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看著他轉過身來接過白布那一剎那,那眼睛裡湧動著的眼淚,所有的話都變成了沉默。

  直到傷口包紮好,那人仍是一動不動的。

  阿佑抹著眼淚站起身來,聲音因為過度的壓抑而變得低沉,「很痛是不是?過來這邊躺著,睡一覺明天就好很多了。」

  小心翼翼的拉過他,睡在先前她自己睡的地方,扶著他躺了下去,邊道,「這裡已經鋪好了的,下面是火灰,很暖和。」

  男人的臉,因為疲憊和傷痛,早已慘白成一片,那雙眸子,幽幽的望著她,不帶一絲感情,即使面前人的眼睛,因為心疼而泛著水意。

  「睡吧,好好的睡一覺!」阿佑摸著他的頭髮,柔聲哄道。

  那人盯了她一會兒,終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而在此刻,將他凌亂的頭髮理到一邊去而露出臉來的阿佑,卻差點跳起來。

  殺手!

  不,或者應該叫他白遠兮。



第二卷-第四章 一夜
  
     「天祐,你在哭嗎?」

  看著眼前把頭縮在雙膝間的少年,商文仲有些不確定的問。

  半天沒有聽到回音,商文仲走上前去,不知怎麼的,忽然有一種將這柔弱的少年擁入懷中,再不讓他哭的衝動。

  或許是從小到大身邊接觸的都是些戰場上來來回回寧願掉頭也不會掉淚的漢子,突然碰上了這麼個孱弱的少年,那樣玲瓏心思,又本性淳良,忍不住的,就起了疼愛之心。

  像是個幼小需要兄長來保護的弟弟吧,商文仲這樣想著,便伸手將他抱住。

  一向直來直去,崇拜強勢力量的男人,第一次意識裡還有要注意力道這樣的東西。

  「別哭了,天祐,江湖上打打殺殺的事情多了去了,見多了自然就習慣了。」

  打打殺殺的事,當然可能會習慣,可是這打完殺完之後,因為藥材不夠而耽誤病情再丟掉性命的事,她永遠不可能有習慣的一天。

  阿佑抬起頭來,乾淨的臉上,沒有淚痕,她只是安靜的看著商文仲,「文仲大哥,如果因為你的原因,而讓很多的人難過,痛苦,那該怎麼辦呢?」

  「那就盡力去彌補。」

  「如果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彌補,還是彌補不上呢?」

  「如果用盡全力的彌補,那無論結果如何,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商文仲這樣說,而少年的臉,卻在那一刻慢慢有了神采,眼睛亮亮的似乎有什麼在閃爍,

  「對啊,用盡全力的彌補,還有什麼好遺憾。」阿佑緩緩的笑開了,那笑容,有著打動人心的清澈。

  白遠兮是被額頭的清涼驚醒的,他緩緩睜開眼來,卻被光線晃花了眼睛,他微微閉了閉,重新睜了開來,映入眼簾的,是淡藍色的天空。

  深深淺淺,層層疊疊的藍色,那樣明朗的美麗。

  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天空。

  第二眼,才看到了背對著他坐著的少年,正忙碌著手裡的什麼。

  他微微瞇了瞇眼,莫非昨夜的一切,當真不是夢?

  那夢裡,有一個少年,輕輕柔柔的問他,要不要幫忙。那個少年,有一雙柔軟的手,還有一雙柔軟的眼睛,在他的眼裡,看得見真實的溫暖。

  溫暖,那是多麼遙遠的事啊,從他家毀人亡開始,從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唯一曾讓他有片刻心動的少女墜崖開始,他的世界裡,便只留下了寒冷。

  他甚至開始後悔,當時不應該早早在崖下偽裝了一個身形與己相似的屍體,也不該早作好了準備在身上捆好了細細的天蠶絲。在威脅楚影之前,他便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退路。

  可是後來,他卻無比的後悔他曾經準備好的退路,他應該就那樣死掉的。

  死掉了,就不會在夢裡,還看到那一臉稚氣的少女,淺笑著告訴他,「你都不知道,忘了喜歡的感覺,多麼可憐。」

  阿佑轉過身來,便看見白遠兮睜大的眼睛,她驚喜的撲過來,摸摸他的額頭,「還好燒退了,太好了。」

  放在額頭上的小手,帶著微微涼意,卻奇異的讓人覺得舒服。

  白遠兮只是怔怔的看著好,再然後,吐出一句,「主人。」

  阿佑臉上的笑容頓住,嘴巴半天合不上,倒是一旁的商文仲走了過來,「你是誰?」

  白遠兮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一樣,只是專注的看著阿佑。

  他的家,被人毀了,曾經觸手可及的溫暖,被他毀了,面前的這個少年,他不想再錯失。

  他想,站在他身邊,即便是飛蛾撲火,也想要碰觸這光亮。

  「哼!」文仲哼了一聲。

  阿佑趕緊的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你別叫我主人了,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白遠兮看著他,依稀彷彿也曾經有人這樣對他說過,「我不是你的媳婦。」

  他眨了眨眼,「我的前一任主人,在我昨日為他辦完最後一件事之後,便不是了。你救了我,所以你便是我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白遠兮,但……」

  他的話還沒說完,商文仲便一把扯過阿佑,迅速離開他好幾步,臉色像見了鬼似的,「你說你叫白遠兮?」

  白遠兮沒有理他,繼續把沒有說完的話說完,「但是這個名字會給主人帶來麻煩的,所以還是另外取個名字吧。因為是主人問我,所以我不能撒謊。」

  以前的白遠兮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佑還在愣愣的想著,商文仲拉著她的手臂一緊,便衝著那白遠兮吼道,「白遠兮,我們當今日從未救過你,也從未見過你,你該知道,你呆在他身邊,會帶來災難。」

  眼睛裡的光芒慢慢黯了下去,白遠兮沒有說話。

  阿佑扯扯商文仲的衣袖,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動。

  商文仲看了她一眼,才道,「他當年得罪了不得了的人,不過聽說是死在當場了。如今看來,哼!似乎也只是些障眼法,可是若讓人知道他還活著,怕只也有個生不如死的後果,不僅是他,所以和他有些關係的,通通不得善終。」

  他當然清清楚楚的知道當年的事情。

  莫說只是這麼個無權無勢的小小殺手,即便是當今怡親王府,那人也是不管不顧的闖了進去,將那才貌雙全的郡主生生弄了個不死不活。

  猶記得他那時跟在老將軍身後,看著那黑衣的少年,倒提著劍,血淋淋的樣子。即使是早已經過出生入死的洗禮,那一刻,也還是被那洶湧的殺意刺得身上一寒。

  黑衣的少年,站在一片驚嚎和鮮血之中,卻出奇的安靜,安靜得彷彿這世間只留下了他一個人。

  他呆呆的看著天空,高高的仰著頭,明明沒有流淚,徐軍師卻在身邊低低一歎,「直將淚飛,化作了傾盆雨。」

  最後,是老將軍走到他面前,「楚小子,你能殺人,便到戰場上去給我殺幾個回來看看。保護不了該保護的人,即便在此殺盡所有人,又有何用?」

  那少年的目光一點一點從天上,移到了老將軍臉上,凝住不動。

  老將軍背著手,站在他面前,紋風不動,口中的字字句句,卻落地有聲,「你的命,如果你不要了,就借給我用一下。」

  楚影被帶入宮中,押入天牢。

  再後來,再後來,便被貶到邊關苦寒之地。

  他當時曾經問老將軍,為何那麼肯定楚影不會被皇上斬首,畢竟怡親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

  老將軍眼中精光一閃,朗聲笑道,「那樣性情的孩子,不主動招惹的話,閒雜人等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更何況那般傷心傷身瘋狂的殺戮。所以必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是有原因的,皇上便不會處死,畢竟,他可是公主的兒子。」

  「那……」他還想再問。

  軍師卻已經接下來說道,「再加上,老將軍看上了那孩子的資質了,手起刀落,一點都不含糊,是顆好苗子。」

  商文仲再也不敢問了,老將軍和軍師的眼神,有一刻讓他覺得,似乎有那麼點邪惡的意思。

  那可是大不敬的想法,所以便不敢再問了。

  所以如果白遠兮還活著的事,若是被那人知道,他想都不敢想,又會掀起如何的腥風血雨。

  天祐根本不知前因,如果因一時心善,便被捲入其中,實在是極大的危險。

  白遠兮聽了他的話,又看了阿佑一眼,便閉上了眼睛。

  他自以為是的追隨,是不是也會演變成另一場災難?

  就如同當日他自以為是該做的事,也成為他心口再不敢碰觸的痛。那些深深的悔痛,在每一個夜深人靜時,鋪天蓋地而來,讓他所有的逃避都無所遁形。

  所以只能年復一日,揮劍如雨,在那血腥裡,平息內心的空洞。

  天色已經亮了好久了,鏢隊的人開始起身,收拾上路。

  白遠兮躺著,恍若沒有聽到動靜,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

  當然,只是似乎,他其實清醒得很,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他聽見了一個人的腳步,輕輕的走到身旁,走得很輕,輕得不帶任何攻擊性。

  緊接著,一隻手掌按在他額頭上,停留了一會兒,才撤去。

  將什麼東西放在了身邊,那人站起來,視線在他臉上停了一會兒,才轉身離去。

  那腳步,慢慢遠去,更遠,直至無聲。

  很久很久了之後,久得白遠兮都已經以為自己再也睜不開眼睛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微側了頭去,視線卻開始漸漸變得模糊。

  他的身邊,放了一堆衣物,衣物正中央,是一小瓶傷藥。

  他摸索著坐了起來,將那衣服抖開,有重新縫製的痕跡,要比那少年的尺寸要大上很多。想到凌晨時醒來看見他忙碌著什麼,眼角餘光有瞟到露出的一截衣袖。

  他將衣服捧在手心,頭深深的埋了進去。

  這是有人,專門為他做的衣服。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1:04 A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6 11:08 AM 編輯

第二卷-第五章  僕從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阿佑忍不住要驚叫了。

  她揪著白遠兮的衣襟,氣得聲音都在抖,「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怎麼這樣啊?」

  白遠兮看著她,一直不安的心,突然平靜下來,「主人,這跟你沒有關係,我也不想被那個人認出來啊!」

  以前就算認出來也沒關係,大不了一死,可是現在,他不想死了,不想死的話,便要永絕後患吧。

  他是男人,失去一張臉,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許叫我主人!」阿佑抹了一把臉上的淚,「以後也不許叫。」

  白遠兮看著他,「是!」

  「也不許再對我說是。」她不喜歡這種感覺,被別人當作主子的感覺,她當慣了丫頭,當不來主子的。

  「好!」白遠兮好脾氣的答道。

  「也不准回答好!」

  「好的。」

  「帶個好字也不行。」

  「我記住了。」

  阿佑眼睛瞪得圓圓的,猛地放開了他,挫敗的坐回到地上。

  她今天,怎麼這麼倒霉!

  「那我叫你什麼?」那人站在她背後,輕聲問。

  「什麼也不許叫。」她頭也不回的吼道。

  然後再也沒聽到任何回音,等了好一會兒,阿佑終於忍不住轉回頭去,卻見他把頭埋得低低的,規規矩矩的站著。

  那樣子,說不出的淒涼。

  阿佑站起來,氣沖沖的走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這樣子不好的。你不要把自己的人生過得這麼淒涼,沒有人天生就是你的主子,你自己才是你自己的主子。」

  白遠兮看著眼前少年氣得兩頰緋紅,義憤填膺的樣子,沒有說話。

  阿佑伸手戳戳他,「你明白了沒?你倒是說話啊。」

  被她戳得身體晃了晃,白遠兮的聲音有些沙啞,是日夜兼程趕路的結果,「好,讓我跟在你身邊,等我變成了自己的主子,我再離開。」

  阿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幾乎想要把他的腦袋敲開,看看裡面是什麼構造了,「你這人,怎麼這樣?」

  白遠兮只是深深的望著他的眼睛,似乎要望進他的心裡去,「我的家,沒有了;我愛的,愛我的,通通失去了;我在閻王閣的那些年,被逼著出賣了自己,」他頓了頓,在心裡接了下半句,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他的臉色,很白,白得像沒有生氣,「在我生命的最後幾年,就讓我留一下回憶,好不好?」

  阿佑狐疑的看了他兩眼,忽然伸手搭在他的腕上。

  白遠兮順從的站著,安靜等待。

  「你?」阿佑的臉色變了,望進白遠兮波瀾不興的眼裡,好半天,才問,「為什麼是我?」

  白遠兮當真認真的想了想,他想說,因為你很柔軟,柔軟得似乎可以碰觸我的心;

  他還想說,因為你救了我;

  或者說,因為你為我包紮傷口的時候,讓我想哭;

  最後,他說,「因為你像我家屋後的紫草。每次我做錯事的時候,就躲著娘親,躺在屋後的紫草上。那草軟軟的,很香,我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他的臉,因為回憶,而慢慢有了光彩。

  阿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白遠兮繼續說,「可是後來,紫草突然就大片大片的枯了,紫草沒有了的時候,我的家,也沒有了。」

  「以後,我叫你小白吧!」

  忽然聽見那少年這樣說,白遠兮迅速抬起頭來。

  少年接著說道,「你不要叫我主人,你叫我天祐。」

  余天祐那天被取笑得很悲慘,在妓院裡被一群姑娘嚇得落荒而逃,這也就算了,出去一趟居然撿了個男人回來,撿個男人回來也就算了,居然還是個醜八怪,是個醜八怪也就算了,取個名字還叫小白。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白遠兮的手指顫了顫。

  可是阿佑摸摸頭,訕訕一笑,默不作聲的回了屋,他便也低著頭,安靜的跟了上去。

  屋裡,只有一張床。

  阿佑自個兒洗了臉,解衣服解到一半的時候,才意識到屋裡還有一個人。

  莫非殺手當得久了,就連存在的氣息也會變得特別弱嗎?

  「小白,你去另外叫掌櫃再給你開一間房吧?」

  白遠兮搖搖頭,坐在屋子裡唯一的凳子上,「我在這裡睡就可以了,我已經很習慣的。」

  「你習慣了我可沒習慣,」阿佑將衣服繫了回去,將一錠銀子遞給他,「你先去吃飯,吃完了去洗個澡,再睡。」

  看他紋風不動的站著,她輕輕推了推,「去吧,我希望你去。」

  白遠兮這才走了。

  阿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先前被白遠兮所打斷的情緒,這會又翻滾起來。

  大人,不記得她,不認得她了。

  反反覆覆,腦海裡都是這麼一句。

  或許有一天,再見到影,見到翩翩公子,見到師父,師兄,也只能像路人般擦肩而過,他們的眼裡,再沒有她的存在。

  這是懲罰吧,是對他們害得花草絕跡的懲罰?

  將被子揉成一團,塞進懷裡抱著,她將頭靠了上去。

  阿佑,不要怕,也不要哭。

  再怕,也不可以哭的。

  因為,再沒有人,會為你擦乾臉上的淚。

  第二日鏢隊就要回去了,阿佑記著娘的囑托,打算找個什麼借口打聽打聽將軍府的情況,便與鏢隊的人分開行動了。

  阿佑漫無目的的走著,皺著眉,覺得有些頭疼。

  去找文仲大哥?不好不好,他一定會想著讓她去認識認識那個老爺爺,他在路上都已經提過好幾次了。

  直接去府裡看看?不好不好,保不準把她當小偷打出來。

  找路人問問?也不好,怎麼開口,怎麼問,而且路人怎麼會知道將軍府有什麼情況。

  阿佑歎著氣,眼角瞟到路邊有一小茶攤,便走過去,坐了下來,拉拉旁邊的人,「小白,我們先坐一會兒再走。」

  話音剛落,便聽到對面樓上有聲音傳來,「咦,又有一個叫小白的。」

  兩人抬起頭來,往對面望去,窗後站著的一個錦衣公子,笑嘻嘻的看著白遠兮,大聲的嚷著,「小白,快來看,你的小白家族又多個怪物了。你們小白家果然人才濟濟,這有個傻的,那還有個嚇人的。」

  「我才不叫小白,我叫雲朗,雲舒雲卷的雲,朗朗乾坤的朗。」一個清亮的聲音,憤憤不平的響起。

  「那,我不騙你,你看,那個人也叫小白。」錦衣公子從背後拉出個人來,指指茶攤這裡。

  那被拉出來的少年,有些狼狽,漂亮的臉上儘是油污。

  他看了看白遠兮,才扭頭道,「你最愛騙人,他不嚇人,他還長得很好看呢。」

  「哈哈哈!」那錦衣公子笑了起來,「余老頭教出來的,果然都是些廢物,連美醜都分不清了。」

  「你,你,你!」那少年氣得跳起來,「不許你說老將軍的壞話,哼!我以後再也不跟你玩了。」

  「我說他什麼壞話,不信你回去問余老頭,要不是他教出來的兒子是個廢物,怎麼會為了個賤奴就連家都不敢回,夾著尾巴跑了。哈哈哈,余老頭就是個廢物,教的兒子也是個廢物,活該連個兒子都沒有,老來無人送終!」

  「你住嘴,你壞蛋!」少年顯然是氣極了,揚掌便向那錦衣公子打去。

  錦衣公子後退一步,得意洋洋的叫道,「敢打皇子?你死定了,來人啊,給我抓起來。」

  「慢著!」一聲冷喝,樓梯上慢慢走出來一行人。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身便裝的鳳清。

  「二皇兄!」那錦衣公子臉色一變,站直了身體上前行禮,然後指向那叫雲朗的少年,「這傻子仗著護國將軍府的威風,都欺到本皇子頭上來了,二皇兄,你幫我教訓他。」

  「我沒有,是你先說老將軍壞話的。」少年漲紅了臉,大聲爭辯。

  「雲朗,你先回去吧,你一天老往外跑,老將軍會擔心的。」鳳清笑著對他說道。

  「哦!」少年答應了一聲,瞪了那錦衣公子一眼,「以後你再也不要來找我玩了,哼!」

  那錦衣公子也跟著「哼!」了一聲,瞟眼看到少年走到樓梯口,忽然衝了過去,一腳踢在他背心上。

  那少年始料未及,咕碌碌的滾下樓去,錦衣公子得意洋洋的大笑起來。

  那少年爬了半天沒爬起來,一張臉,早已看不出原來模樣。

  「你個沒用的白癡,回家去找你家將軍告狀吧!沒用的白癡!沒用的白癡!」那錦衣公子跳來跳去拍掌大叫。

  鳳清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才放下了剛剛在背後打著暗號的手。後面的侍衛,飛奔下去想要扶起那少年。

  卻在此刻,有人先一步扶住了那少年。

  雲朗抬起頭來,那一刻,他以為他看見了一生中所能看到的最美麗的眼睛,那眼睛裡,一片柔和,那眼睛,微微彎著。

  那眼睛的主人,問他,「雲朗嗎?我叫天祐。」



第二卷-第六章  雲朗

  鳳清站在二樓,居高臨下的看著那自稱天祐的少年。

  人生何處不相逢,居然又碰上他了。

  他饒有興味的看著,那少年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卻只是淡淡的掃過。然後,扶著雲朗站了起來。

  「我不是白癡,不是,」雲朗抽泣著,喃喃的重複,一雙手,無意識的攥緊了阿佑的衣袖。

  阿佑掏出手帕,細心的擦著他的臉。不小心碰上了他臉上的傷口,阿佑的手一抖,他卻恍然未覺,只露出哀求的眼神,搖頭道,「我真的不是,哥哥們都說我不是白癡。」

  阿佑看著他,想起商文仲提起他時寵愛的口吻,輕聲問,「你知道疼嗎?」

  雲朗飛快的碰了碰額頭撞傷的地方,眼淚汪汪,點頭,「疼!」

  阿佑笑著,輕輕按住他額角,「有人說老將軍的壞話,你難過嗎?」

  雲朗扁扁嘴,「難過,鳳峴是壞人,我以後再也不跟他玩了。」

  「你看,你知道疼,有人說老將軍的壞話,你也知道難過,所以你不是白癡。有些人,稀里糊塗,醉生夢死,那才是真正的白癡。」

  雲朗的眼睛亮起來,慢慢溢出光彩,緊緊的抓住他的手,「真的嗎?」

  「真的。」阿佑肯定的點頭。

  「你是個好人,你和我玩好不好?」他期待的望著他,「哥哥們都只會教我習武,而且他們老是很忙,動不動就不見了,雲朗不喜歡。」

  「好啊!」阿佑笑了,「我也剛到京城,正好想找一個人陪我玩呢。」

  鳳清看著那兩人有說有笑的走了,視線又轉到了跟在他們身後的另一人身後,微微側頭,「怎麼樣?」

  早已有懂事的湊上前來,「那名叫天祐的少年,看不出深淺,但從步伐身形來看,應該內力不深。跟在他身後的侍衛,氣息內斂,是個高手。」

  鳳清點點頭,「先是在紅樓出現,現在又去接觸了將軍府的人,這個余天祐,看起來,不是很簡單呢!」

  後面早已有人跟了去,鳳清沉默了一會,才低聲歎道,「那雙眼睛,還真是清亮!」

  「天祐,你把你的衣服給我穿啊!」雲朗坐在客棧的房間裡,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著阿佑埋頭在包袱裡翻找著衣服。

  「對啊,你先換了衣服我們再出去玩。」阿佑翻出了一件青黛色的外衫,笑了開來,「我就記得娘給我放了一件新衣服在包裡嘛,來,雲朗,給你穿著剛剛好。」

  「天祐,你做我的朋友好不好?」雲朗乖巧的站起來,任阿佑將他那件已經髒得不能看的衣服脫下。

  「嗯?」阿佑正想將那件衣服扔到地上,小白卻伸手一撈抓在了手裡,放到了一旁板凳上,阿佑吐吐舌頭衝他笑笑,沒聽清雲朗的話。

  雲朗卻在這時慢慢的低下頭去,低聲道,「我看見朋友都可以互相換著衣服穿的。」拉著天祐的手,輕微晃了晃,「你和雲朗做朋友吧,雲朗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最愛吃的燒雞,會分給你一半。」

  「好啊,我也愛吃,不過要多分一點,小白也要吃。」阿佑咽嚥口水,覺得肚子有點餓了。

  「好!」雲朗重重的點了點頭,快樂的笑開了。

  小白站在一旁,看著那說得熱鬧的兩人,心裡,也漸漸的暖了起來。

  似乎自從遇到天祐之後,他遇上的人,都乾淨得可愛!

  他以前從來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這麼多人,笑容裡帶著陽光的,可是今日,面前卻有兩個。

  別人眼中的癡傻,或許才是這世間求而不得的純粹。

  雲朗只覺得今日新交的這個朋友好極了,他不會對自已說一些奇怪的聽不懂的話,也不會讓自己去對老將軍和兄長們說一些奇怪的話,他會和自己一起滿大街的逛,毫無顧忌的拿著糖人吃得滿嘴粘乎乎的,然後呵呵直樂。

  所以到了晚上他該回家的時候,他捨不得了,「天祐,你和我一起去將軍府睡吧,我把床分給你一半,不,分給你多一點,小白也可以一起睡。」

  阿佑今日也是心情很好,從她來人世間,還沒有機會這樣玩過,很多東西都很新奇,所以也是極不捨兩人的分開。

  可是一想到將軍府裡的那個老爺爺,還是很艱難的搖頭,「不了,你改天再出來找我玩啊,反正你也找得到我住的客棧。」

  雲朗悶悶不樂的走了幾步,又依依不捨的轉回頭來看她。

  阿佑硬下心腸,不去看他的眼睛,只招招手道,「快點進門吧。」

  雲朗走了一截,突然飛快的跑了回來,抓著她的胳脯,「天祐,我再帶你去玩吧?」

  「啊?」這個時候還去?

  「嗯,很好玩的地方,是雲朗一個人的地方哦!」他期待的望著她。

  阿佑有些遲疑,天色似乎有些晚了,「要不,明天吧?」

  「不,現在就去,很快的,就在將軍府的後面。」

  雲朗有些著急,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新認識的朋友,總想把好的東西跟他分享。他知道,這個朋友是不一樣的,和以前的那些人都不一樣,甚至跟哥哥們都是不一樣的。

  哥哥們會對他好,會給他好吃的好玩的,會教他很多很多東西。

  可是天祐不一樣,天祐會和他一起吃好吃的,一起玩好玩的,天祐會聽他說話,像他的話也很重要一樣聽著。

  他,很喜歡,說不出來的喜歡。

  阿佑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每次她氣鼓鼓的望著影時,影總是無奈的摸摸她的頭,臉臭臭的默許了。

  她現在就有這樣的感覺,明明知道天色已經晚了,可是雲朗那樣期待的望著她時,她還是說不出一個「不」字。

  只能點點頭,然後在雲朗的歡呼聲中,一起出發去他口中的他的世界。

  可是,先前有的一丁點情緒,也在七彎八拐走入一個密林之後消失殆盡。

  阿佑睜大了眼睛,心臟因為巨大的驚喜而劇烈的跳著。

  那叢林深處,居然長著一大片茶花。雖然茶花在別處也有,可是存活也並不容易,可是這裡,居然有這麼一大片。

  更讓人無法忽略的是,茶花的身旁,還有淡淡綠色。雖然只是星星點點的雜草,卻也已經足夠讓人興奮。

  世間絕跡的草,在這裡,居然這樣自在的活著。

  阿佑有些恍惚的朝前走了幾步,緩緩蹲下身去,指尖輕輕碰觸那綠色,怔怔的,眼淚飛快的掉落。

  「天祐,你怎麼了?」雲朗有些被嚇到,吶吶的問。

  小白也緊張的望著阿佑,眼裡滿是詢問。

  阿佑飛快的站起來,轉身緊緊的抱著雲朗,哭聲漸漸放大,「你是怎麼找到的?你是怎麼做到的?雲朗,雲朗!」

  影,大人,我們是不是得到了救贖?

  雲朗手足無措的任她抱著,好半響,才笨拙的拍著她的背,「天祐,乖,天祐不哭,不哭!」吸吸鼻子,「你再哭,雲朗也要哭了。」

  等到阿佑平靜下來之後,雲朗才告訴她,這片茶花是他種的,那小草,也是他種的。

  「雲朗,原來你這麼厲害啊?」阿佑看看那草,又看看他,忍不住的誇道。

  雲朗有些不自在的扭扭身子,雖然能得到天祐的誇獎,他很開心,可是,可是有一件事他還是要說的,

  「其實,其實也不完全是我種的!」

  阿佑狐疑的看著他。

  雲朗抿了抿嘴,還是說了,「我覺得茶花好看,開始偷偷的種,一直沒種活,後來在公主府裡玩,看見世子哥哥,嗯,就是公主娘娘的大兒子,長得像神仙的那個,種了好多茶花,我就問他要了一些,結果回來一種就種活了。那些草,嗯,也是我拿種子放到世子哥哥的地裡,長好之後再偷偷拿回來的。」

  話一說完,舒了一口氣,拿眼瞟著阿佑的神情。

  看他沉默著半天不說話,迅速的紅了眼眶,難道他說不是自己種出來的,天祐就不喜歡他了麼?

  可是朋友之間不可以欺騙的啊,他不想騙天祐他才說的。

  阿佑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又回過頭去,看那隨風起伏的茶花,開始想雲朗的話。

  他自己種的沒種活,可是經過大人的手,就種活了,難道是說,只要大人種出來的,就可以存活了?

  想起在天上的時候,大人本就掌管三界花草,就是因為將就皓月宮毀了,才有了這場劫難。

  或許找大人試試,就可以知道了。

  她這樣想著,卻沒想著一回頭便被雲朗要哭不哭的樣子給嚇到,「雲朗,你怎麼了啊?」

  雲朗眼神幽怨,「你剛剛都不喜歡我了。」語意裡有濃濃的控訴。

  「我哪有?」阿佑立即反駁。

  「那你剛剛都不說話。」

  「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了,」阿佑摸摸腦袋,討好的笑笑,「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說話的。」

  「那你和我一起回家,我就相信你。」

  「好!」阿佑話一說完立即摀住嘴,她剛剛頭腦發熱說了什麼?

  雲朗卻不管這麼多,歡呼一聲挽著她的胳脯就往回走,「老將軍一定會喜歡天祐的,哥哥們也會喜歡,天祐,他們會給你好吃的燒雞哦!」

  阿佑苦著臉,扁著嘴,她可不可以告訴雲朗她剛剛是嘴太快說錯話了?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6 11:16 AM 編輯

第二卷-第七章  將軍爺爺

     「天祐,你終於來了,我還說呢,都好幾天了,你都沒有來看我。」一進門,商文仲就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興奮的給了阿佑一個熊抱。

  阿佑還沒來得及說話,雲朗已經氣呼呼的扯著商文仲,非常不滿,「四哥,天祐是我的朋友,你不准隨便抱。」

  商文仲一樂,衝著阿佑道,「我還說讓雲朗帶你出去玩呢,看來你們自己倒先認識了。」放開了她,拍拍雲朗的腦袋道,「好吧,是雲朗的朋友,那准不准二哥也和雲朗的朋友做朋友?」

  雲朗皺著眉頭想了想,勉為其難的咬著嘴唇說道,「那好吧,但是二哥要給我和天祐,還有小白,買好吃的燒雞。」

  「小白?」商文仲的臉色,在看到隨後進來的白遠兮時,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阿佑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伸手拉拉他的衣襟,仰著臉,笑得小心翼翼,「文仲大哥,你也叫他小白吧!」

  商文仲狠狠的瞪了白遠兮一眼,才沒好氣的揉揉阿佑的腦袋,「天祐,但願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阿佑點頭如搗蒜,「小白就是小白啊,對不對,雲朗。」

  「對!」雲朗脆生生的回答,似是不滿四哥與新朋友的親密,拉過天祐的手,往前面拖,「天祐,我帶你去吃飯,一定給你吃好吃的燒雞。」

  商文仲捏著他的臉,笑笑,「吃飯倒是不忙,不過雲朗,能不能麻煩你跟四哥解釋一下,你臉上這些是怎麼來的?」

  伸手碰了一下額頭的青紫,雲朗「嘶!」的一聲吸了一口氣,連忙扭頭避開,眼光四處躲閃著,支唔著不敢說話。

  商文仲顯然猜到了什麼,臉色一沉,「又沒帶侍衛自個兒跑出去玩了?說吧,這一次又是哪個好朋友?」

  雲朗求救似的望向阿佑,可憐兮兮的扁著嘴。

  阿佑上前一步,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商文仲擺手止住了,「天祐你別說話,反正不可能是你弄的。」

  「老四,又在教訓小十一了啊?」洪亮的聲音傳來,門外拐進一個人來。

  來人腰背挺得筆直,滿面紅光,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只那鬢間點點灰白,彰示著已經經歷過的歲月。

  那是護國將軍余端,軍中的不敗神話。

  軍師徐項慢吞吞的踱了進來,「老四,你能不能偶爾有一天不要教訓小十一啊,天天聽,我們的耳朵都起老繭了,更何況小十一?」

  「對啊,而且今天雲朗都有朋友在,四哥還要罵人。」他嘟著嘴,拉扯著衣裳。

  「朋友?」余端的目光放到了阿佑身上,微微一愣。

  阿佑在心底歎氣,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去,彎腰,行禮,「老將軍好,我叫余天祐。」

  「老將軍,天祐是我的……啊!」話還沒有說完,雲朗便是一聲驚叫,因為老將軍出手如風,一掌擊向了阿佑。

  阿佑一驚,身體卻已經本能的向後飛躍,眼前黑影閃動,卻是小白錯身而入,擋在了他的面前。

  「老將軍!」商文仲也緊張的出聲,不明白老將軍怎麼會為難一個剛見面的後生小輩。

  余端的臉已經陰沉得快下雨了,狠狠了瞪了阿佑半響,大喝一聲,「臭小子,你還不給我過來。」

  阿佑咬著唇,驚疑不定的望著他。

  雲朗卻已經嚇得快哭了,跑到阿佑身邊,抱著她一隻胳脯,結結巴巴的問,「過,過去要幹什麼?」

  余端哼了一聲,「臭小子還不去讓余家歷代祖先瞧瞧,是想著學那個沒用的東西數典忘宗麼?」

  商文仲的眼睛瞪得老大,徐項也聽出了那話裡的意思,臉上一慣淡然的笑容收得乾乾淨淨,隱隱透出幾分凝重來。

  小白當然什麼都不用想,他只要保護好他的主子便成。

  只有雲朗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明所以的轉回頭來,靠在阿佑身上,「不管不管,反正天祐是雲朗的朋友,你們誰都不許欺負他,四哥不行,老將軍也不行。」

  阿佑只覺得晴天一道霹靂把她擊中,她明明什麼都還沒說,怎麼好像大家都知道了?帶著牛皮糖似的雲朗,她一步一步挪向余端,「爺爺!」

  「太小聲了,聽不到!」

  「爺爺!」阿佑閉著眼睛大喊一聲,然後接著說,「我是爹爹……」

  餘下的話便被一個熊抱打斷,徐項在他耳邊大叫,「果然是少將軍的兒子,我就說嘛,怎麼看起來那麼眼熟,原來是和少將軍小時候長得像啊!」

  「那是當然,本將軍一眼就看出來了!」余端昂著頭,鬍子在下巴處一顫一顫的。

  「啊,老將軍,你看這鼻子這眼……」

  ……兩個年過半百的人,居然就興奮的在那討論起來了。

  阿佑始終沒有找到機會插嘴,說完她剛剛被打斷的話。

  其實她想說,她只是爹爹的收養的孩子,湊巧是長得有幾分相似。

  看著那位容光煥發的老人,在這一刻褪盡鋒芒,只餘一臉激動。心,便悄悄的軟了下來,爺爺一定也是想著爹爹的吧?算了,等稍晚些時候再慢慢解釋好了。

  此時才反應過來的商文仲,狐疑的問,「老將軍,就算天祐與少將軍有幾分相似,您又怎麼能肯定他就是少將軍的孩子。」

  余端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那當然了,他既然姓余,自然就是我余端的孫子。」

  啊?這樣也行?

  那她豈不是被詐出來的?阿佑苦著臉,很是不甘。

  「啊!天祐是少將軍的孩子啊,那太好了!」雲朗此時終於弄明白了大家的話,很是興奮,飛快的在阿佑臉上響亮的親了一記,「天祐,那我們成親吧,成了親我們可以一輩子在一起了。」

  然後天祐就可以一直陪著他玩,再也不用分開了,雲朗咧著嘴,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歡快得要飛起來。

  眾人的下巴落了一地,商文仲這才漲紅了臉道,「雲朗不要胡鬧,天祐和你都是男人怎麼成親?」

  「怎麼不可以?」雲朗生氣了,衝著他嚷道,「明明是老將軍說的,要雲朗乖乖聽話,好好練功,將來要把少將軍的女兒給雲朗做娘子的。做娘子就是成親的意思,雲朗知道的。」

  阿佑已經是滿頭黑線,將軍老爺爺,你到底拿爹爹的孩子騙了多少人?

  商文仲哭笑不得,「可是天祐是少將軍的兒子,不是女兒,怎麼給你做娘子?」

  雲朗認真的想了想,索性一頭靠到阿佑身上,「那沒關係,天祐不能給雲朗做娘子,雲朗給天祐做娘子好了,也是一樣的。」

  余端和徐項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笑意。

  徐項朗笑一聲,幾步跨過去,拍拍雲朗的頭,「雲朗也是男人,也不能做天祐的娘子的。來,把手放開,先讓天祐和老將軍說會話。」

  雲朗頓時哇哇大哭起來,將阿佑抱得更緊了,「誰規定雲朗是男人就不可以做天祐的娘子的?不管,雲朗就要當天祐的娘子,就要當,就要當!」

  阿佑頓時頭疼,只得安慰道,「雲朗,你先別哭,你再哭我們就沒有燒雞吃了。」

  雲朗哭得涕淚齊飛,沒有一點美感,「不吃就不吃,他們不讓我給你當娘子,我就要哭。」

  徐項搖搖頭,歎道,「好了,好了,你要當便當,別哭了。」

  雲朗一聽,立馬止住哭聲,用手背一抹眼睛,帶著濃濃的鼻意問,「真的?不騙我?」

  徐項揉揉眉心,「你只要不哭了,便是真的。」

  雲朗立刻破涕為笑,剛被淚水浸過的眼珠子濕漉漉的像兩顆極品黑珍珠,他半邊身子都靠在阿佑身上,「我就知道你們是騙人的,對吧,天祐?」

  因為雲朗的癡纏,阿佑終於還是沒找到機會跟老將軍把她的身份說清楚。

  是夜,又爆發了一場小小的爭執。

  起因在於雲朗一定要跟阿佑睡同一張床,誰來勸都不聽,只眼淚汪汪的望著阿佑。

  「算了吧,天祐,雲朗小孩心性,他又那麼喜歡你,就一起睡吧,雲朗睡覺很安靜的,你不用擔心!」商文仲勸道。

  「對,對,雲朗很乖很聽話。」雲朗在一旁拚命點頭。

  阿佑一臉不忍,卻還是硬起心腸拒絕,「不行,我習慣一個人睡了。雲朗要自己睡,明天一早我們又可以見面了啊。」

  「不要,雲朗要跟阿佑一起睡。」他焦急的跑到床邊,比劃著,「我睡這一半,不,我只睡這一點點也行。」他比著床的最裡面,巴掌大的地方。

  阿佑狠下頭來,咬牙道,「已經很晚了,雲朗自己睡吧,我很累了,要先去休息了。明天見!」

  雲朗臉上的光暗了下來,無精打采的站在原地,難過的看著她轉身離去。

  「四哥,天祐是不是不喜歡雲朗了?」

  商文仲連忙拍著他的肩,大聲的說,「怎麼會呢,一定是天祐睡覺喜歡打呼,他不好意思讓雲朗聽見,所以才走的。」

  「真的嗎?」

  「真的。」

  阿佑靜靜的躺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將頭埋進被窩裡。

  影,阿佑現在已經懂得,有些行為,只有很親密的人才可以做。

  影,阿佑很想你了,怎麼辦呢?

  影,你會不會有一點點想阿佑,一丁點的想也可以。

  有些人,一旦錯過了,便再也找不回;

  有些機會,一旦錯過了,恐怕要做很多的事,才能彌補。就比如說,解釋身份的機會。

  第二日,阿佑還在奇怪怎麼將軍爺爺那麼早就進宮去了,本來還想找他講講爹的事的。結果就只能在府中等他了,沒有等到他人,卻等到了皇帝的聖旨。

  送走了傳旨的公公,阿佑還愣愣的跪在原地,腦中亂哄哄的響。剛剛聖旨上說,老將軍流落多年的孫子回來,聖心極悅,明日進宮去給他瞧瞧。

  商文仲還在旁邊說,「看老將軍興奮得,定是早朝便已經向文武大臣宣揚了個遍,現下定是人人皆知他護國將軍後繼有人了。」

  阿佑只問了他一句,「如果老將軍向皇上說他有孫子了,結果又變沒有,會怎麼樣?」

  「那可是欺君大罪,要殺頭的。」商文仲奇怪的看她一眼,「不過天祐你好好的在這,怎麼會變沒有?」

  阿佑洩氣的趴在地上,她早就知道,應該要離那個將軍老爺爺遠一點的。



第二卷-第八章  天祐的親事

  阿佑當然不是第一次進宮,可是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害怕。

  當日站在皇上和公主面前,她無畏無懼,是因為坦然;

  而這次,總隱著幾分心虛。

  她自己其實沒關係,可是她捨不得將軍老爺爺,捨不得爹和娘,也捨不得大人,捨不得影。

  她輕輕的歎口氣,為什麼人人都想去見那個動不動就可以拿走人性命的皇上呢?

  商文仲看著從出府開始,就一臉沮喪的阿佑,好笑的開口道,「天祐,都跟你說了不用害怕了,有老將軍在,誰敢欺負你?」

  阿佑垮著臉,無力的點了一下頭。怎麼會沒有,那個皇上就可以,她不害怕才怪。

  耳邊風聲響起,阿佑警覺的頭一縮,堪堪避過一道鞭影,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前頭傳來,「臭小子,給我打起精神來,擺出那幅死樣子怎麼做我余家的子孫?」

  阿佑立即坐直了身子,扯扯臉蛋露出笑容來,「是,爺爺!」

  其實她還想說,爺爺您老人家說的臭小子不是爹爹麼,什麼時候變到我身上來了?

  「哈哈哈,果然是將門之後,雙目有神,天庭飽滿,愛卿可要好好培養培養,為我鳳國再添一名戰將!」

  阿佑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抬頭看上位那個睜眼說瞎話的皇上大人。

  什麼雙目有神天庭飽滿,爹爹明明說過他雙眼清澈明亮,卻柔和細緻,失了鋒芒;至於天庭飽滿一說更是空穴來風,像她這樣有今生沒來世的雜草,怎麼會有綿綿不絕的福澤?

  所以說皇上這一職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做的,睜眼說瞎說這種功夫一定要修煉到一絕。

  阿佑當然早已不是當日的阿佑,所以這些話她只是忍著,在心裡偷偷的說。

  余端今日心情非常的好,或者應該說,他最近這些時日心情都很好,因為,因為他終於見到了他的孫子。

  大口大口的喝乾了手中酒,余端的視線,又掃向了天祐。

  卻微微一愣,眾人圍繞中,少年安靜的垂了眼,臉上淡淡的笑容,喧鬧中有隱隱的疏離。

  「看見這樣的天祐,老將軍可還覺得滿意?」徐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余端不動聲色的轉了視線,嘴角卻輕輕彎起。

  聖寵之下,濃眷之中,有幾個像他這樣般年紀的人,還能保持那樣寵辱不驚的風度。那個不爭氣的傢伙,總算為余家做了一件好事,教出了這樣一個兒子,勉強,也算可以抵得過當日的一點點過錯了。

  阿佑好不容易偷了個空,從人群中鑽了出來,趴在一棵樹後的石頭上,癱坐著喘氣。

  那裡面的人真可怕,那些人臉上的笑容,讓人看著,真累。

  「哎喲!」身後有女子的驚呼聲響起,阿佑扭頭望去。

  卻是一名妝容精緻的女子,踩著羅裙似要摔倒在地了,身前幾步遠的男子轉身一把扶住了她,「紫蓮小姐?」

  看著男子燦若晨星的眸子,紫蓮的臉悄悄的紅了,「沒,沒事,謝謝世子關心。」

  聽得此言,男子扶她站好,便快速鬆了手,側身移開了一步,才道,「小姐怎麼會孤身一人在此?你在這裡稍待片刻,我去叫小姐的侍女來。」

  看著他就要舉步就要離去,紫蓮連忙開口,「世子,」臉頰上的紅色越加明顯了,「我,我可以叫你楚大哥嗎?」

  男子腳步一頓,像是身形僵住了,遲遲沒有動作。

  阿佑站在樹後的陰影裡,也沉默著沒有說話。

  腦海中的有些記憶漸漸清晰,這樣的場面,其實已經見得多了,當時皓月宮中,已經見過很多了。

  她那個時候,會偷偷的難過,卻會在大人面前裝出笑臉來,告訴他哪位姐姐今天又送來了多少東西。

  大人只是扯扯嘴角,摸摸她的頭,說道,「原來阿佑今天又收了那麼多東西啊,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要是喜歡的話阿佑就自已留著用吧。」

  她頹然的坐在自己的房間,面前堆滿了形形色色的小禮物。

  她慢慢的一樣一樣拆了開來,那是靈芝殿的靈芝果,是那裡的姐姐,冒著被責的風險偷偷拿出來的;

  那是瑤光姐姐自個兒做的果子糕,香香甜甜的味道,阿佑接過來的時候,看見了瑤光姐姐手背上被燙起的泡。

  ……

  那些東西,阿佑拆了開來,擺在大人觸目可見的地方,等它們在無人注意中慢慢失卻了顏色,才又安靜的拿去丟掉。

  再怎麼樣用心,大人其實也是不在意的吧?

  就像每次對著大人說著喜歡,也被那樣不以為意的淡淡一笑便過了。

  或許是已經見得太多麻木了,現在再見到這樣的場景,並不覺得難受,只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更多的,卻是驕傲和喜悅。

  她的大人,無論天上人間,世事如何變幻,總是木秀於林,絕世的風華。

  大人,這是她的大人。

  而那邊,短暫的沉默過後,楚慕轉過身去,對那叫紫蓮的小姐微微一笑,「還是叫我世子吧,我與小姐只不過見了幾次面而已,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紫蓮眼裡的期待迅速暗了下去,身子微微晃了晃,卻仍是彎腰一福,「紫蓮明白了,世子走好。」

  在她走後,楚慕又站了一會兒,夜色裡,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出來吧!」他說。

  阿佑慢慢地蹭了出來,張了張嘴,「大,大世子大人。」

  「余天祐?」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繼而又放鬆開來,「余小將軍客氣了,就叫我楚慕吧!當日匆匆一見,是慕眼拙,竟不識得小將軍身份。」

  心裡悶悶的,大人從來沒有這樣和她說過話。她微微側頭,目光落在他身上,咬咬唇,才開口道,「楚大人,夜色偏涼,從殿中出來要披上外衣。」

  楚慕掃了她一眼,「想不到小將軍是這樣細心體貼之人。不過,慕並不覺得冷。」

  背著手,就要擦肩而過,阿佑心中一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直到他目光瞥來,才忙不迭的放開,「那個,楚大人,您才飲過酒,自然覺得發熱,可是此時更是不能受寒。而且,而且,大人體虛氣弱,還是不要飲酒為妙。」

  看著眼前人越來越低的頭,楚慕的心裡,劃過微微的漣碕,「好!」

  阿佑猛地抬起頭來,剛好看見他嘴角一閃而沒的笑意,於是雙眼彎彎,笑了,「大人,那我還能去你家看茶花嗎?雲朗說你家的茶花好漂亮的。」

  「好!」

  阿佑笑瞇了眼,「那我明天就和雲朗一起來看。大人再見。」開心的走了。

  「你對他好像有些不同。」鳳清手上拿著楚慕的披風,踱著優雅的步子徐徐走來。

  風吹起他的長髮,楚慕的神情有些怔仲,「他叫我大人。」

  那樣自然的叫他大人,那樣小心翼翼的叮囑,那樣明亮的笑容,他雙眼輕輕一閉,他怎麼拒絕得了。

  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鳳清抓著披風的手一緊,卻還是勉強舉了起來,「先披上衣服吧,暖和些。」

  楚慕沒有動,只說道,「你說,如果她知道我生病了,會不會再千里迢迢的回來?她會不會,抱著我的手,嚇得連哭也沒有聲音?會不會,會不會在皇上和娘面前,毫不畏懼的指責他們的不對,說要把我還給她?」

  良久,鳳清將披風搭在他身上,「你今天喝得有點多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兩人回到殿中,卻明顯發覺氣氛不對。

  余天祐的臉漲得通紅,卻被商文仲一手死死按著,壓在座位上,其餘人都把頭埋著,專心的喝酒。

  余端笑道,「多謝皇上和貴妃娘娘厚愛,可是天祐回來時日尚短,成親之事還是容後再議吧!」

  天祐連連點頭,「對啊,對啊,最好是不要再議了。」

  「天祐!」商文仲低低的叫了一聲,另一隻手連忙去捂他的嘴。

  余端清咳了一聲,笑道,「天祐年少無知,君前失儀,請皇上和娘娘恕罪。」

  蘇貴妃掩嘴一笑,「小將軍率真爽朗,又何罪之有。只不過看這神情,竟像是有了心上人了,是吧,皇上?」

  皇上也哈哈大笑,「看起來確有那麼一回事。」於是饒有興趣的看著天祐,「天祐,說說你看上哪家小姐了,朕幫你做主。」

  阿佑搖著頭才要說話,皇上又笑瞇瞇道,「如果還沒有心上人,那麼朕就幫你物色一個好姑娘了。要成了家才能定性,朕還等著小將軍建功立業,繼承余愛卿衣缽呢。」

  阿佑推開商文仲的手,走出來跪到地上,定定的望著皇上,「皇上,您日理萬機,這樣的小事又何須您費心。天祐的親事,叫爺爺操心就好了。建功立業也罷,繼承衣缽也好,總之天祐會聽爺爺的話,專心做好爺爺交待的事。這跟成不成親沒有有關係的。」

  皇上的臉慢慢的沉了下來,眾人都在心裡暗道不好。

  阿佑恍若未覺,「而且皇上也不知道天祐喜歡什麼樣的人,又怎麼能賜我美滿姻緣?天祐只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無論貧富貴賤,無論生老病死,都要永遠在一起,別的人,天祐是連看都不想看的。」

  少年俯下身去,重重的叩了一下頭,臉上的神色卻堅定無比,「皇上若是叫天祐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天祐一定眉頭都不皺一下,欣然前往;可是喜歡的人,早已經是命中注定,即使是皇上,也不能讓我心意更改。」

  阿佑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就是這個皇上老頭,害得大人那麼辛苦。她知道,若不早早說明白,總有一天,她也會陷入君命不可違只能以死相爭的局面。

  所以,一片靜默中,她並不緊張,只是安靜的跪著。

  余端的眼裡一片暖意,幾乎是有些驕傲的看著那少年,這便是余家的子弟。鐵血柔情,為國英勇無匹,為情忠貞不二。

  蘇貴妃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那是一慣被稱讚為艷麗無雙的明妍。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的愛情,是世間多少女子一生的期盼,對她這樣身處皇宮內院的女子,更是多麼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

  她微微紅了眼眶,拉著皇上的手,輕輕搖了搖,「最是多情少年時,皇上就別怪罪了。」

  最是多情少年時?楚慕怔怔的想著,看著酒杯裡模糊的人影。

  那不是多情少年時,那是情有獨鍾的執著。

  鳳清抿起嘴角,一飲而盡。

  非一人不可的愛情,真正是一場笑話。

  而在幾日之後,邊關苦寒之地,某人對著一卷書信,敲了敲桌子,喃喃道,「余天祐?嗯,是個好玩的人。」

  「影想見見麼?」

  「想,想見!」余天祐,天祐,佑啊!

  那樣愚蠢的行為,那樣無所顧忌的坦白,總覺得,似曾相識。

  更何況,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少年,還叫做余天祐。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1:19 AM

第二卷-第九章  傻瓜

  「天祐你看,我說過的吧,世子種的茶花開得很漂亮的。」雲朗扯著阿佑的衣服,歡快的說道。

  楚慕聽見聲音,轉過頭來,看見是他們,嘴角慢慢綻開溫柔的笑容。

  「大人,」阿佑拉著雲朗,逕直向他走來。

  聽見這聲稱呼,楚慕的眼睛,有片刻的恍惚,卻又很快的消失不見,「天祐,雲朗。」

  楚慕的衣袍,在風中呼呼作響,他站在園中,看著那兩個少年因為他一句話,便在田地裡辛苦勞作。

  他只說,「草木皆有生命,必須虔誠專心,親手而為,才能護得草魂花魄。」

  兩個少年幾乎沒有任何懷疑,便挽起衣袖下地了,仔細檢查葉子上是否有蟲害,扒開根部看是否有損傷,兩個人那樣認真,全然不顧雪白的衣衫,已經沾上了污泥。

  「天祐,以後我們的茶花你也陪我這樣一起去種,好不好?」

  「好啊!」

  「天祐,你以後要一直一直陪我去的哦,我們兩個人一起,說話不算話的是小狗!」

  「不要。」

  「為什麼啊?」雲朗垮了臉,可憐兮兮的看向阿佑。

  「你真笨,以後你要是成親了我就不能陪你去了。」

  「那我不成親了。」

  「人人都要成親的,雲朗也要。」

  「天祐也要麼?」

  「對啊,我也要。」天祐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雲朗要成親,天祐也要成親,那我們倆成親不就可以了嗎?」為這想法而得意,雲朗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慢慢挪到阿佑身邊,討好的看著她,身後好像有尾巴在搖。

  「不可以。」

  「為什麼啊?」雲朗扁著嘴,液體在眼睛裡緩緩凝聚。

  阿佑抬起頭,卻「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雲朗,你怎麼變成個小花貓了?」拉著衣袖給他擦臉,對上他委屈的眼神,又道,「雲朗,成親是因為兩個人互相喜歡,不是因為要在一起種茶花才成親的。」

  雲朗吸吸鼻子,「真的嗎?」

  「真的。」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動手做事。

  雲朗揉了半天眼睛,忽地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問半天不語的楚慕,「世子,我們每天都要給茶花澆水嗎?那紫草呢,其他的草呢,也要每天嗎?我上次也每天給紫草澆水的,可是後來都死掉了。」

  阿佑也跟著抬起頭來,眼睛亮亮的望著他。

  一天這樣過去,楚慕便有些期待下次他們的到來了。

  跟這樣單純熱情的人相處,會覺得連呼吸都變得輕快。

  疲憊而困頓的內心,在這樣輕快的氛圍裡,會對那些傷痛有片刻的遺忘。

  那少年叫他大人的時候,他的心裡會輕輕一動,短暫的甜蜜便會慢慢浮上來。

  「慕兒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是因為余端的孫子,那個叫余天祐的少年?」吃飯的時候,藥茶公主看著他臉上的神色,開口道。

  「嗯!」楚慕微微頷首。

  藥茶公主便也欣慰的笑了,「慕兒要是喜歡,以後多多結交也好,那日見過這余天祐,是個好孩子。」

  「嗯!」楚慕也不多言,只簡單應道。

  藥茶公主低歎一聲,「只要慕兒喜歡就好。」

  楚慕埋下頭去,專心致志的吃飯。

  只要他喜歡便好,多麼希望這句話可以早一些聽到!

  原以為那兩個少年只是一時新鮮,或者是因為別的一些什麼原因,才來接觸他。

  可是時日一久,楚慕卻有些詫異了。

  兩個人幾乎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農田,早來晚歸,日日如此。午飯的時候就坐在田邊,等著一個叫小白的侍衛從街上買了熱乎乎的包子,兩人吃得興高采烈。

  吃完便又認真的幹活,即便是無事可幹的時候,也坐在田邊,看看這棵,摸摸那棵,愛不釋手的樣子。

  朝堂之上的事,兩人從來沒有開口問過,即便有些時候他有事處理,兩人也是自動的避到一邊,眼睛都不亂瞟一下。

  兩人在他的花園裡,灑了些種子,然後便日日趴在地頭看那種子發芽。

  每日充滿期待的來,夜晚便略有些喪氣的回去。

  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雨,他以為他們不會來了。

  在書房裡看了很久的書,伸個懶腰慢慢走到窗邊,動作卻頓住了。

  繚繞的水霧中,天祐狼狽的正將一頂頂蓑衣往那灑了種子的地上蓋,侍衛小白高高的舉著傘,卻仍是阻擋不了兩人淋成落湯雞的下場。

  「來人!」楚慕喊了一聲,「立刻準備衣服和薑湯!」

  阿佑被拉進屋來的時候,凍得直哆嗦,卻焦急的問他,「大人,這麼多水會不會把種子淹壞了?」

  悶悶的一口氣堵在心口,楚慕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些花草有什麼重要,在這少藥的年代裡,一場病便有可能奪去他一條小命。哪有人這麼笨,笨到這樣不懂得珍惜的地步。

  可是他是楚慕,溫文爾雅謫仙似的楚慕,二十年的涵養功夫不是空口說說而已,他調勻了氣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兩位還是先換了衣服,喝口湯驅寒再說吧。」

  「不用了,我們……」話說到一半,阿佑忽然改了口,「好啊,我們馬上換。」

  大人的臉在笑著,可是他生氣了,她知道。

  換了衣服出來,小白早已拿著毛巾等在外面了。

  接過毛巾擦著頭上濕發,阿佑看了一眼小白身上的衣服,「小白,你沒換衣服?」

  「用內力蒸乾了,天祐也可以的。」小白只說到這,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因為他明明看見天祐用內力烘乾了裡衣,只是脫下了外袍而已。

  阿佑扁了扁嘴,她當然也可以,「可是大人生氣了,如果不換衣服他會更生氣。」

  所以她自已烘乾了裡衣,因為那有她不能言說的秘密,可是大人的情也要領,她總要換件衣服表示一下才行。

  小白沒有再問,無論天祐做什麼說什麼,他只要站在他身後,便足夠了。

  「那花草,當真有那麼重要麼?」收拾停當過後,楚慕問她。

  阿佑看著他的眼睛,然後慢慢低下頭去,絞著自已雙手,「那是種的甘草,大人,甘草可以解毒的,是很有用的草……」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阿佑抬起頭來,「大人,你能幫我們種出來麼?」

  楚慕的臉微微沉下,「你知道你們種不出來?」

  阿佑沒有說話。

  楚慕接著問,「既然早已經知道結果,何苦還花費這麼多心血?」

  「余天祐,你真是個笨蛋。」

  阿佑的身軀微微一震,「大人,我一直都是很笨的,可是,我想試一試。」阿佑努力的笑著,抬起眼來,「大人,你能幫我們麼?」

  「余天祐,你可知道幫你我要付出什麼代價?」楚慕的聲音有些沙啞。

  「無論大人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

  「無論要你做什麼你都會去做麼?」楚慕輕輕笑起來,「即便你承諾,你又如何保證你能做到。我曾經許諾要陪一個人生死於共,可是如今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即便有心,又如何實現承諾。余天祐,你看,誰都能信口許諾,誰又能承擔那後果?」

  「大人!」阿佑捏緊了手指,「盡全力試試吧,試過了總會少些遺憾。」

  人生在世,總有很多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只要曾經用盡全力爭取過,就已經足夠。

  「你走吧!」楚慕背轉身去,不想讓人窺見這一刻的脆弱。

  阿佑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只是在看著他背影良久之後,沉默的離開。

  雨下得很大,阿佑沒有回頭,而楚慕也沒有挽留。

  雨水和著淚水湧下,儘管視線模糊不清,阿佑的腳步卻仍然走得堅定。

  大人,我們做錯了事沒有關係,要盡全力去彌補。

  大人,你不認識我也沒有關係,大仙早已洗去我身上你熟悉的氣息,你不認識我是應該的,我沒有傷心。

  大人,我沒有傷心,所以你也不要難過。

  不管你曾經許諾的是誰,那個人一定不會怪你的。就像阿佑從來也不會責怪你一樣,大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大人。

  大人,如果種出了藥草卻要你付出慘重的代價,那你不說也沒有關係,阿佑會找到辦法的。

  第二日,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阿佑和雲朗,仍然神采奕奕的出現在地頭。

  「天祐,草會長出來麼?」雲朗將臉貼在泥土上,眼巴巴的望著。

  阿佑挨著他趴著,點頭,「會。」

  「嗯!」雲朗也點頭,半點沒有懷疑的樣子。

  小白站在兩人身後,臉上有淺淺笑容。

  又過了幾日,阿佑翻開泥土,那種子卻已經爛了,兩人對視一眼,雲朗問道,「天祐我們明天重新種好不好?」

  「好。」

  「天祐,我以前真的是把種子灑在這地裡便長出來的,我沒有撒謊。」

  「我知道,我們重新再種。」

  兩人鬆了土,約定明天再來。

  兩人走後,楚慕站在那地頭,沉默了很久。

  這世界上總有些傻瓜,傻得讓人心疼。



第二卷-第十章  磨練

  「余天祐你給我站住!」余端在大門口一把揪住了正要往外跑的阿佑,氣勢洶洶。

  雲朗抖了一下,主動自覺的咧著嘴笑著,擋在阿佑面前,「老將軍,天祐沒有和我去玩,我們在做正事的。」

  余端拍拍他的頭,逕直對著後面那人道,「天祐,你到練功房來,我有話跟你說。」

  余家世代武將出身,個個英勇善戰,智計非凡。

  但是沙場之上,無論輸贏,都是以活生生的人命為代價。或許正因殺戮太多,終有報應,余家人丁單薄,代代獨脈相傳。

  余端只得一子,當然是寄予厚望,悉心調教。卻沒想一個異國女子,卻讓他二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

  雖然惱恨獨子為情所迷,卻也知道為了不多生事端,他的遠離是最好的解決之道。這些年來,早已絕了還能再見自己血脈之念,卻不想突然冒出個孫子來,雖然看起來瘦弱點,難得的是小小年紀,卻寵辱不驚,自成氣度。

  一番涼了許久的心,又慢慢活躍起來,只覺得像是重新活了一回,這幾日走起路來都覺得身板格外靈巧。

  可恨這小傢伙,日日跟著雲朗早出晚歸,聽說是去那楚大世子處學習花草之道。

  想著他才回府,總要幾日適應,便也罷了,由得他去折騰。可一看這已經過去十多天了,還是沒個定性,自然就開始著急了。

  「天祐,明日跟著文仲去軍營學習學習。」

  余端一邊說著,一邊從牆上取下一柄劍來,劍柄處鑲嵌了幾顆藍寶石,還掛著紅色的流蘇。

  余端伸手輕輕撫著,臉上的神情因為想起了什麼而顯得格外柔和。

  阿佑只是乖巧的倒了茶水放在爺爺面前,然後安靜的坐在一旁,耐心的等待著。

  良久之後,余端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看見阿佑端端正正的坐著,忍不住欣慰的笑了。

  他站起身來,將劍平舉在胸前,正色道,「余天祐,跪下。」

  天祐不明所以,倒還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余家祖訓有三:一要忠君報國;二要勤儉持家;三要一心一意,一生只得一妻。這蒼穹劍,是祖上傳下來的信物,如今,我將它交到你的手中。余天祐,你可當接得住我手中劍,當得起我余家人?」

  阿佑腦中亂成一片,只能震驚的望著那柄劍。

  雙手似乎有千斤重,無法動彈分毫。

  她怎麼能擔得起這樣沉重的托付?

  風國軍中不敗的神話,國之棟樑的余家。

  慌亂的搖著頭,「爺爺,我不能,我不是……」

  「天祐!」余端看著他,聲音裡有說不出的沉痛,「爺爺已經老了,你真的要讓爺爺手中的劍交不出去,死後無顏去見列祖列宗麼?」

  阿佑死死的咬著唇,卻始終不敢伸手去接那劍。

  「天祐,余家的人不一定要做大將軍,也不一定要做什麼大英雄,只是要你繼承這忠義家風,為國為家盡綿薄之力,行事端正,無愧朗朗乾坤,便已經足夠。天祐,你能代替爺爺,接過這蒼穹劍嗎?」

  阿佑跪在地上,仰視著正專注的看著他的余端,能看見爺爺的白髮在光線裡閃著刺眼的光芒。他捧著劍的雙手,因為期待而微微顫著,能看見那手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和因為長年握劍而彎曲變形的手指。

  平常人家這樣年齡的爺爺,早該怡養天年了。

  阿佑的鼻子微微一酸,便雙手一抬接過了那柄劍

  「爺爺,從今以後,阿佑就代替爹爹孝順您,爺爺您以後不要操心,不要辛苦,都叫阿佑去做好了。」

  再是經過戰爭洗禮的男人,在這一刻,也變成了普通人家的爺爺,忍不住的窩心,「天祐,我的天祐。」

  「所以說,你們其實是想找到種植藥草的辦法?」在聽完阿佑對這段時間行蹤的解釋後,余端本來還懸著的心,便徹底的放鬆下來。

  他們余家的兒郎,當然不會是玩物喪志之輩。

  「嗯,只要找到了方法,大家就不用再受病痛纏繞之苦。」阿佑的雙眼,因為激動而格外明亮。

  余端點點頭,「還需要什麼,讓文仲也一起去準備。」

  「爺爺,你不反對了?」

  「天祐做的是好事,我又怎麼會反對?但是我們以武立家,學習之事也不能耽誤了,明天起上午和文仲去軍中操練,下午再帶著雲朗去公主府,晚上,嗯,過來和軍師學習行軍佈陣之術。」

  「爺爺,您不是說余家不強求每一個人都成為大將軍大英雄麼,現在還要學習這麼多為什麼?」

  「對啊,我們不強求,我們只是培養。」

  嗚!爺爺騙人,阿佑在心中哀嚎。

  她當然不是怕辛苦,她只是,怕自己太笨,辜負了爺爺一番厚望。

  其實爺爺真的對她很好,雖然他從來都沒有對她表示過。

  可是,會有人關注她最喜歡吃哪一盤菜,下一頓飯,那盤她多夾過一下的菜便會出現在桌子上;

  沒有人問過她關於爹娘的事,爺爺有很多次欲言又止,卻終是沒有開口。他有一次想要告訴爺爺,才剛起了個頭,爺爺便止住了,「你平安的長到這麼大,我便知道他們的情況了。你什麼都不要再說,無論對誰都不要提起。」

  她為娘找的藥,只是無意間問過商文仲一次,隔天便有府中侍衛接二連三的出動。

  余家家風儉樸,閤府上下都沒有浪費之舉,只因他每次都要躲在房中洗澡,不肯去府中公用的池子。便有人在她屋後專門建了浴池,她那天回來的時候,看著商文仲一臉白灰,還試著水流小心翼翼的樣子,又想哭又想笑。

  吸吸鼻子,阿佑將劍掛在腰上,忍不住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余端,「爺爺,我覺得真幸福。有爺爺的感覺,真好。」

  余端拍拍他的背,「臭小子,別想著說了好聽的話,我就會容許你偷懶。」可是那眼裡閃爍的,分明有亮亮的光。

  楚慕在院中站了一早上,沒有看見那兩個少年的身影。

  「大世子,該用午膳了。」有下人在旁躬身行禮,楚慕淡淡的點了點頭,揮了揮手,下人識趣的退了下去。

  楚慕走到那新翻的泥土面前,看著那和周邊相比稍微深了一些的色澤,自嘲的一笑。

  即便那名叫天祐的少年,和那人有著一樣執著明亮的目光,可是又怎麼會有一樣那人一樣癡傻不放棄的倔強。

  是他傻了。

  於是絕決的轉身離去,再沒有駐足回頭。

  「來人備馬。」

  直到幾日過後,再次經過院中,忍不住的往那頭望了一眼,心卻猛烈的跳動起來。

  那地頭,有點點新綠。

  雙足一點,便躍到前頭,聲音有些發顫,「這是怎麼回事?」

  經過下人回稟,才知道原來那兩個少年每天都有來,只不過把時間縮短到只有下午了。

  「余小將軍可真沒有架子,一看見那藥草冒出頭來,又跳又叫,開心得不得了。叫侍衛買了包子,給大家都分了一份。」

  楚慕嘴角帶了笑意,似乎可以看見那少年開心得臉都在發光的樣子。

  手臂上隱隱的疼痛,此刻彷彿都消失了。

  於是第二日,楚慕沒有出門。

  天祐一聽說他在府裡,就高興的衝進書房來。

  「大人,大人!」那聲音裡的歡快,老遠都能聽得出來。

  楚慕輕抬了頭,示意房門外隱身的人不要阻攔,任那少年一路暢通無阻的跑了進來。

  「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們把甘草種出來了,雖然只是一小塊,但是說明就有希望了。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們種出來了,我們種出來了!」

  阿佑開始還是興高采烈的笑著的,說到後來,卻哽咽了,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她索性一把抱住了楚慕,號啕大哭,「大人,大人,我們種出來了。」

  那一刻,楚慕的心中不是不震撼的,這個少年給他的感覺,太像,太像了。

  不想去細想那荒謬的感覺,他抬起手來,慢慢的,帶著微微的顫抖,拍到他的背上。

  「阿佑!」

  這一聲稱呼,兩人都愣住了。

  楚慕看著自己的手,不知所措,阿佑卻在那一瞬間回過神來,連忙低下頭,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才勉強平靜的仰起臉來,「大人,你叫天祐嗎?」

  楚慕的神色一黯,視線掉轉到一旁,「我是叫你別哭了,男人怎麼能像個小姑娘一樣的哭鼻子。叫余老將軍看見,你得皮癢了。」語氣裡,有他自己也沒能察覺的寵溺。

  阿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了,「嗯,爺爺會生氣。」

  看見那似曾相識的動作,楚慕心中一動,「余天祐,你,你可還有姐妹?或者你有沒有聽你父母提過,有失落在外的姐妹?」

  阿佑一直沒有提過她的身世,他憐她孤苦,也從來沒有問過。

  可是阿佑與眼前這少年,除了身形樣貌不同,男女的氣質略有差異外,其他給人的感覺,真的是太像了。

  不由得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阿佑,阿佑連忙頭一低,不敢接觸他的眼神,雙手慌亂的抓著他的胳膊,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見他低吟一聲。

  飛快的抬起頭來,就望見楚慕輕皺的眉頭,和臉上一瞬間的蒼白。

  阿佑心裡一跳,想到了什麼,一手拉起他的衣袖,完美無瑕的手臂上,是一道新鮮的傷口,已經上過藥,卻仍然能看見那猙獰。

  楚慕輕輕一動,要從她手中掙脫出來,阿佑卻固執的握緊他的手,想起那日他的問話,下唇咬得生疼,「大人,這個,是不是就是你說要付出的代價?」

  楚慕略一使勁,便推開了她的手,將衣袖放了下來,「不是,這是在一場意外中遇到的。像我們這樣身份的人,遇到這種事本是稀鬆平常,天祐不必大驚小怪。」

  淡淡的抬起眼來,「剛剛我的問題,天祐還沒有回答。」

  天祐低下頭去,緩慢的搖頭,「父母只有我一個孩子,沒有別的姐妹。」

  「沒有嗎?」低歎一聲,楚慕閉了閉眼,眉宇間有濃濃倦色,「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那腳步聲慢慢的響起,逐漸遠去,惟留一息空寂,是他所熟悉的,夜半時分從夢中驚醒後,深入骨髓的空寂。

  阿佑,若你泉下有知,能不能入我一夢?

  是不是怪我了,所以自你去後,竟然一夢也不曾留給我。

  「世子,這是余小將軍叫屬下交給您的。」

  楚慕狐疑的接過來,是一個小小的藥瓶,接開蓋子,臉色變了變。是金創藥,那個少年,竟將如今千金難求的外傷聖藥送給了他,只因為這小小的一道傷口。

  輕輕撫著臂上的傷口,其實有時候做事,不可論值不值得。

  他只是一時性起,卻換得這少年如此真誠相待。

  「世子,殿下說就從這余天祐下手,不知世子意下如何?」來人恭敬的立著,等待著他的回話。

  從他下手,然後將那純淨剔透捲入不死不歸的紛爭?

  楚慕的心忽爾覺得很累,是真的很累,從阿佑離開之時,便已經累得無力承擔的心,在此刻,愈加不堪重負。

  他揉揉眉心,「將軍府本來便是中立,皇子之爭還是不要把他們捲入了,要不然到頭來弄巧成拙,反而不利。」

  來人並沒有反駁,只是低頭應是。

  而楚慕,卻握緊了懷中的藥瓶,來不及護著阿佑,已經成為他一生無法銘滅之痛,可是至少,要護著這個像阿佑般單純無畏的少年。

  像是這樣做了,便能稍稍彌補當日的遺憾一般。

  「老將軍,您這是?」商文仲一頭霧水的跟在余端身後,看著他一路示意衛兵噤聲,靜悄悄的入了軍營。

  徐軍師敲敲他的腦袋,「老將軍是來看看天祐的。」

  看就看嘛,用得著搞成這樣神秘的樣子嗎?

  商文仲聳聳肩,卻不敢將心裡的話說出口。

  於是乎,老將軍就看到了以下盛況。

  「天祐,來來來,老黃今早做的大包子,還熱乎乎的,一直給你留著,知道你一定喜歡。」端著一大蒸籠看起來特淳樸的,是伙房的主廚了。

  「對啊,天祐,吃完了,祥叔帶你去後山遛達遛達,那裡風景秀麗,閒逛最適合了。」這位拿著水袋笑得一臉諂媚的,貌似是他英勇善戰的副將。

  「唉呀,不對,你看我們小少爺臉色不好的樣子,就知道昨晚老將軍讓他看書看到很晚了,唉,我可憐的小少爺啊!」余端的臉,一片鐵青,有沒有人告訴一下他,怎麼府中的老管家都跑到這兒來了。

  「對啊,天祐的臉色是不太好,先去帳中休息一下吧!」連軍中一向鐵面無私的掌刑,也緊張的說道。

  「我沒事,各位叔叔伯伯哥哥,我身體很好的,爺爺沒有讓我很辛苦。」阿佑清清亮亮的聲音傳了出來。

  「怎麼會沒事,你看這小身板,弱得要被風吹走似的。」

  商文仲已經不敢去看老將軍的臉色,只能無語望天。

  他有什麼辦法,眾人憐天祐跟著父母在外飄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長成如今一副瘦瘦弱弱的樣子,加上天祐人又乖巧可愛,聰明伶俐,很快就收伏了這幫鐵血漢子的心,將那隱藏在外表下的愛心柔情,統統都給發掘出來了。

  余端果然一甩手回了府。

  「老徐,阿佑這樣是不行的。」站在書房前,老將軍長吁短歎。

  徐瑞好笑的搖搖頭,「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也知道天祐的魅力,那幫老小子怎麼招架得住!」

  余端「哼」了一聲,又是驕傲,又是擔憂。

  好半天,才舒了口氣道,「天祐自小在爹娘身邊,已經是被寵得一副嬌弱的樣子,如今再不好好磨練磨練,豈不是浪費了這孩子一副玲瓏剔透的心思。而且,你也看出來了吧,這孩子極端聰明,真真是一顆好苗子。」

  徐瑞贊同的點點頭,「這段時日授他兵書,便已經發現天祐心思極為巧妙,與一般人不同,想法很是新穎,恰是兵法中出人意料之功。」

  余端背起手來,在屋中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

  徐瑞也不打擾他,知道老將軍必是要做出一個什麼決定了。

  「不要!」 是夜,將軍府中冒出一聲慘叫。

  商文仲的臉,黑了又黑,「小十一,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虐待你了呢。」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雲朗傷傷心心的哭著,一邊不停的吸氣,抱著阿佑的手,怎麼也不肯放,「天祐在哪裡雲朗就要在哪裡,你們不能把我們分開。」

  「雲朗,乖,不要哭了,我去那裡磨練幾年很快就回來了嘛。」阿佑無奈的說道。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爺爺今天突然就說要她一個人去銀翼軍,聽說駐紮在邊防重鎮,是一支能吃苦能打仗的驍勇之師。

  「不要,雲朗也要去。」

  「小十一,」卻是徐瑞走了過來,「你想不想要天祐真正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可以自由的施展自己的才華,縱橫於天地之間?」

  為著軍師不同以往的慎重態度,雲朗吸吸鼻子,勉強道,「想。」

  他喜歡天祐,所以希望讓天祐成為他自己想成為的人。

  「那麼,就該讓他有一個成長鍛煉的機會。京城之中,誰都知道他是老將軍的孫子,即使是在軍營,那些叔叔伯伯們個個都盼了老將軍的後代很多年,如今見了天祐,真正的是疼到了心坎裡,哪個捨得給他一點罪受。天祐在這樣的寵愛裡,只會一天一天沉溺,到最後,只會成為一個呵護在手心的富家公子。雲朗,想看見這樣的天祐麼?」

  雲朗有些遲疑了,他偏頭看著天祐,紅紅的眼睛裡,滿是水光,「天祐,你想去麼?」

  阿佑有些明白了,她看向爺爺明明不捨,卻強作嚴肅的目光,心頭有濃濃暖意,這是天祐的爺爺,是對她好的爺爺。

  這便是親人,愛之深,責之切,期望之深。

  於是重重的點頭,「想,我想去。」

  「你說你要離開了?」楚慕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天祐點頭,「爺爺說,要讓我好好錘打錘打,我太瘦了。」

  她摸摸臉,在心中暗暗歎息,估計爺爺再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把她變成一個威武強壯的樣子。

  聽見這一句話,楚慕的嘴角,洩露了一絲笑意,走到後方案几上,將一個包裹提了過來,「這個,給你。」

  「什麼啊?」阿佑愣愣的問。

  楚慕揚揚下巴,示意她自己打開。

  包裹一層一層的打開,到了最後,阿佑愣住了,眼睛迅速的升起水霧,她使勁的吸著鼻子,她不想頂著一個男子的身份,卻每每在大人面前表現出小女兒的嬌態來。

  那是娘的藥,她到了京城中就一直在找的,本來打算若是要去邊關,也要先跟爺爺說明白,拐路到藥王谷去求藥的。

  可是大人,居然幫她找到了。

  她努力壓抑著哭意,眼睛卻還是紅了,「大人,大人!」不知道要怎麼說感謝的話,只能不停的叫著。

  楚慕卻聽明白了,忍不住抬起頭來拍拍她的肩膀,「傻小子,你送我傷藥,我送你靈草,不用太感激的。」

  阿佑咧嘴笑了,「大人是好人,真正的好人,我一直都知道的。」

  楚慕也跟著笑了,「在你眼中,哪裡會有什麼壞人。」

  阿佑看著他,不再說話。

  這世間,會有好人壞人,可是大人,卻永遠只有那一個。

  「大人,對於阿佑來講,你比很多人很多人都重要,所以如果讓你痛才能得到救贖,我寧願永遠不知道。」

  在心裡,阿佑這樣對眼前的人說道。

  於是幾天之後,楚慕回府,正好碰見正指揮著人往外搬運藥草的雲朗。

  看著那空空的一小塊,楚慕只覺得心裡也有些失落。

  這死氣沉沉的府裡,唯一靈動的亮色,以後也要看不到了。

  「你們以後還會來種嗎?」楚慕問道。

  雲朗搖頭,繼而很是委屈的說道,「天祐說以後永遠都不可以來麻煩您了,天祐還說,世子大人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世子,寧願自己痛也要別人笑的世子,所以我們不可以這麼自私,讓世子大人痛。」

  不解的抬起頭來望著他,「世子哥哥,為什麼你幫我們就會痛,是因為很辛苦的原因嗎?」

  有什麼東西,在心裡重重的一撞,鈍鈍的脹著。

  雲朗又開口說道,「不過不管怎樣,天祐說的話,雲朗都要聽的。咦,世子哥哥,你去哪裡?」

  可是話聲未落,面前便已經失去了楚慕的身影。

  這個世界,居然真的有人,放棄那些唾手可得的利益,只為了心疼一個人的傷口。

  更何況,他後來冷靜下來之後,才有些微微的後悔。

  如今草藥奇缺,一旦這個秘密洩露出去,他再是有權有勢,也擋不住世間貪婪的人心。掌握了他的這個秘密,也等於掌控了他。

  可是這少年,居然半絲猶豫也無,就這樣乾脆的採取了這樣一種保護他的方式。

  馬奔到將軍府門前,楚慕卻停住了。

  想見他,然後呢,見了面之後,說聲謝謝?

  那麼再然後呢,告訴他,他和以前自己認識的一個人有相似之處?

  再然後呢?

  他一勒韁繩,掉轉馬頭向來處走去。

  他只是一個與阿佑有著某些相同氣息的少年,如此而已。

  可是他,終究不是阿佑。

  他的阿佑,早已失去了啊!

  這是他刻在心底,永遠不能觸及之痛。

  凌晨,天色初明,高高城樓之上,佇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風掀起他的長袍,不讓人覺得蕭瑟,卻平添了幾分傲視群雄之感。

  「老將軍,不捨得了?」徐軍師慢慢的走到他身旁,與他並肩而立。

  余端看著遠方那已經消失了某人背影的方向,歎道,「我是不是老了?以前那麼多生離死別,早已見慣,如今看著天祐離開,明明是對他最好的安排,卻還是捨不得。」

  徐瑞拍拍他的肩膀,「看著天祐眼睛紅紅的離開,文仲這幫楞頭小子都是把頭扭到一邊不敢看的,更何況我們這些半老頭子?」

  「天祐,會好好的吧?」

  「會的,他的身上,流著老將軍的血呢,不會讓人失望的。」

  余端沒有說話,他只是遠遠的眺望著。

  那個少年,如今已經是他所有的希望。

  「天祐,那個老將軍,真的是你親爺爺嗎?」兩人坐在路旁休息的時候,小白問道。

  「嗯?」阿佑嚥了一口窩窩頭,又接過小白遞來的水袋喝了一口,才出了聲。

  小白不吭聲,只低了頭看著地上斑駁的樹影。

  阿佑推推他,「小白?」

  小白這才說道,「銀冀軍的確是戰功彪炳沒錯,可是誰都知道,駐地在邊關,環境惡劣不說,大戰小戰不斷,老將軍又要你隱瞞身份而去,只不過讓文書推薦你做個小兵,這不是明擺著置你於險地嗎?」

  頓了頓,看著阿佑的臉色,才又說道,「更何況,那銀冀軍如今的主將,是楚影,那個人,短短幾年之間便從一個被貶的世子爬到如今權勢,出了名的冷血無情,手段毒辣。」

  影嗎?

  阿佑的動作慢了下來,慢慢咀嚼,困難的吞嚥。

  會抱著她哄他睡覺的影,會在她發病時整夜整夜不睡,死死擁著她,心疼得眼睛都發紅的影,會總是罵她凶她卻總是小心翼翼拉著她的手的影,怎麼會和冷血無情手段毒辣聯繫在一起?

  他不是的。

  阿佑在心裡對自己說道,影才不是那樣的人。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1:23 AM

第二卷-第十一章  初來乍到

  孫有才近日心情非常的不好,不,也不能說不好,有好也有不好,總之非常的複雜。

  他是專門負責新兵訓練的,到這漠關來的,不是被貶,便是家貧被排擠,去不了好的地方,才到了這裡。都是些吃過苦受過累的傢伙,到了他的手裡,再隨便修整修整,哪個拿出去不是人人誇的好兵?

  可是這一次,來的兩個人實在讓人非常的看不順眼。

  先說那個叫白二的,這個別的都沒啥好挑剔的,那張毀了的臉,看久了也還是有幾分味道,又不是娘們,倒也不是太在意。

  氣就氣在從來的那一天開始,就知道他只聽一個人的話。

  而那個人,就是孫有才氣結的所在。

  長得個眉清目秀的小白臉不說,居然從軍還帶著個奴僕?

  吃飯搶東西,從來不用去擠,自有白二左推右搡搞一大堆端到面前;就連夜晚洗澡,也扭扭捏捏偷偷摸摸的單獨進行。

  這樣特殊化,豈不是硬生生抹了他孫有才的面子?

  可是又不能隨便把他給踢出去,聽說是負責運糧草的文書推薦的,八桿子打得到一點點的親戚。

  心頭不快,便想了方的折騰。

  別的人只用跑五十圈,那兩個人,你得給我跑一百圈;

  別的人吃飯,硬要叫那兩人先幫著分飯,眾人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便馬上開始訓練。

  ……

  孫有才眉開眼笑,管你之前什麼王孫公子,到了這漠關,就得認他方大同是天王老子。

  看得阿佑瘦了一圈的小臉,小白臉色陰鬱,他如何看不出來那方大同的故意針對,牙咬了好幾次,看著阿佑的眼神,卻還是硬生生忍下來了。

  他自己遭遇過家破人亡的變故,又入了閻王殿那樣的地方,這種層次的折磨早已司空見慣。

  可是天祐不一樣,雖然他不是什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養尊處優之輩,可是在他眼中,這個有著一臉燦爛笑容的少年,必定是受盡父母疼寵,不曾經歷過人間苦難,所以,才能有這樣燦爛,這樣暖入人心的笑容。

  他想要一輩子跟隨和保護的主子,叫他如何能平心靜氣的看他受委屈。

  阿佑當然覺得很苦。

  男女先有生理上的不同,叫她來承受這樣強度的訓練,本來已經是超負荷的運轉,更何況,她的身體,即便洗髓重生,也難以完全消除她當日魂散重生之創。

  先前爹爹雖然也有教導,可是畢竟爹爹心疼她,總還是有所節制的。

  如今這般磨練,實在是她從未有過的經歷。

  可是,不想讓爺爺失望,她一聲不吭的忍了下來。

  夜裡一躺到床上,渾身便像散了架似的,再也組裝不起來。

  就連洗澡,也是小白架著她,丟到池子裡。

  幸虧有小白,阿佑想著,睜眼看看背對著她睡的白遠兮。

  他從來不問為什麼阿佑洗澡總要躲著眾人,也從來不會去翻阿佑隨身所帶的包袱裡那些連他也不允許打開的衣物。

  他只是沉默的做著阿佑讓他做的事,似乎只要是她的話,便可以不問緣由的去執行。

  一個帳中,睡著四個人,他讓阿佑睡在最裡面,用自己的身體,擋成一座屏障,將所有寒意都擋在了外面。

  主帳中,影把玩著一個酒杯,玩味的挑高了眉毛。

  「你說,余端把他那小孫子送到這裡來了?」

  花翩翩也是頗感興趣,「聽說是在京城中上上下下都在寵,余端偷偷叫人把他送到這裡,想是要好好的磨下性子。在這偏遠之地,知道皇上是誰就不錯了,還有誰能知道這余天祐跟他余端什麼關係,這老將軍,倒也是用心良苦。」

  影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才突然問道,「翩翩,你見過了嗎?」

  花翩翩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今日才送的消息來,我先去看過了。面容雖然憔悴,但是血氣紅潤,不像是受過大傷之相,我仔細看過他相貌,只是個普通的少年。」頓了頓,又補充道,「沒有易過容。」

  影睜開眼,彎了嘴唇,「你以為我在想他是誰麼?」

  花翩翩沒有接話,如果沒有真的以為他是誰,又怎麼會對一個小小少年這麼多關注。即使他是護國將軍的孫子,若不是想著他或許跟那小丫頭有什麼關係,又怎麼會專門叫了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影也沒有再接著說什麼,他只是懶懶的向後倚去,眸色中一片漆黑,再也看不清情緒。

  「一隊!」

  「二隊!」

  ……

  校場之上口號聲聲,一片火熱。

  新兵正在射箭,孫有才背著手站在那裡,皺著眉頭大吼,「你們這幫臭小子,這麼點水平我怎麼向上頭交待,給我練,好好練,練不好今天就別想吃飯。」

  這次的新兵,本來也和以往沒什麼不同,難就難在神兵營的方校尉昨日才說過,讓他好好挑選幾顆好苗子給送過去。

  方校尉的眼光可高了,從來都只在老手裡面選人的,這是第一次說要輸送點新鮮人,才破例到他這來要人。

  他高興是高興,可是這都已經練了一大半了,硬是沒找出幾個有資質的人來。忍不住的破口大罵,「你們這幫臭小子,以前就沒有一個練過的麼?那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個準頭,你們是要等著餓死的啊?」

  「老大!」副手撞了撞他,伸手指了指某個方向。

  孫有才的目光跟著望去,忽地消音了,兩個箭靶之上,插著十餘支箭,箭箭正中紅心,還在不停的射過去,無一支落空。

  「好!」他咧著嘴大吼一聲,視線轉到那射箭的人身上時,笑容頓時就僵住了。

  難道說小白臉是因為平時打獵之類的貴公子遊戲玩得多了,所以才把這準頭練出來了?

  蹬蹬蹬走過去,孫有才手一揮,「不許停,給我繼續射。」

  白遠兮自是臂力驚人,又因為以前的經歷,暗器使起來那是得心應手,臂力眼力內力都夠了,這射箭自然不在話下。

  而阿佑,雖然先天有些條件稍遜於旁人,但得余思傑親自教導,又加上心思專注,這樣一來,也算得上一名好的箭手了。

  因此孫有才看了一會兒之後,雖然心頭不痛快,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的箭術。

  臉黑黑的硬要他們倆人多多練習一會兒,晚飯都快完了,才放了他們。

  白遠兮找來兩個饅頭,還端著一碗湯,才剛放到阿佑手裡,阿佑便驚叫一聲跳了起來。

  白遠兮臉色一變,扔下手中的東西,便拉起她的手。

  兩隻白晰的手掌都已經磨破了,鮮血淋漓,尤其是握弓的手,虎口處已經是血肉模糊。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伸手便去懷裡掏藥。

  「不要!」阿佑一把按住了他,又因為疼痛馬上放了開來,「現在的藥那麼珍貴,不要用在這裡,浪費了。」

  白遠兮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將藥掏了出來,似乎阿佑所說的珍貴到了他那裡完全不是回事,「徐軍師給我的,就是要在天祐受傷的時候用的。」

  阿佑捧著手,後退兩步,緩緩搖頭,「小白不要,你說了要聽我話的。」

  白遠兮停住動作,看向他。

  阿佑笑道,「這個要留著用在更有用的地方,更何況……」阿佑聲音低了下來,那著手上不斷溢出的血,若有所思。

  走之前,問雲朗要的一些藥草種子還放在包袱裡,阿佑叫小白拿了來,小心翼翼的用手上的血抹了個遍,然後拉著他,跑到營後面較遠的空地上,將那些種子埋了進去。

  剛做完這些,手掌便被白遠兮拉住,他嘴唇咬得緊緊的,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動作輕柔的洗了手上傷口,再用乾淨的布包住。

  阿佑看著他的動作,眼也不眨,「小白,你變溫柔了。」

  白遠兮的動作頓了一下,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阿佑便咯咯的笑了,這笑塊,讓白遠兮臉上的線條,慢慢柔和下來。

  「這個,便是你讓雲朗再也不許去公主府的原因?」好一會兒,白遠兮才問道。

  阿佑心頭一跳,連忙別過眼,「不是。」

  白遠兮沒有再問,只是站起身來,「你在這等著,我去找點吃的。」

  楚慕,是他心中極為重要的人吧,重要得超過他心中悲天憫人的想法。可是他既然不說,他便永遠不問。

  只是,有此羨慕呢。

  能被人這樣珍而重之的放在心裡,以自己的方式保護。

  第二日,白遠兮便和孫有才對上了。

  「怎麼,要造反?」孫有才氣得臉上的肉都在抖。

  白遠兮胸膛挺得高高的,堅定的站在阿佑面前,「今天不行,他的手受傷了。」

  「受傷,這營裡誰不是傷裡血裡摸爬滾打過來的,莫非到了這他還想養得白白嫩嫩的回去?」

  「不行!」白遠兮也不和他爭執,只是冷冷的吐出這兩個字。

  阿佑在後面推他,「小白,我沒事。」

  「我說不行。」白遠兮也發火了,轉過頭便沖阿佑吼道,「你給我好好站著。」

  阿佑也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小白你凶我?」不是難過,只是有些新奇,小白從來沒有在她面前變得這麼有生氣過。

  「凶的就是你。」白遠兮心頭有氣,都是為了這個不懂得心疼自己的笨蛋,警告的再看她一眼過後,才轉身面對孫有才,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壓住心頭火,「老大,您也看到了,天祐受傷了,今天先練別的吧?」

  阿佑站在他身後,卻有些開心的彎了嘴角。

  這樣能表現出自己真實情緒的小白,才是真正的活著的有血有肉的小白,比起初見時的麻木,比起後來的冷清,這樣的小白,更加可愛。

  她不再爭辯,小白說得對,她的手,其實真的沒有辦法握弓了,輕輕一碰都很疼。這樣由著自己的性子硬要去練,只會讓手傷更嚴重吧?

  她輕輕拉拉小白的手裳,偏頭對著孫有才道,「我不會偷懶的,我今天先練別的,手上有傷,再去握弓,也練不好了。」

  孫有才還要說什麼,阿佑卻已經快速的攤開雙手,讓大家清清楚楚的看到她包成棕子樣的兩隻手,她微笑著,「總是要循序漸進慢慢來的,不是嗎?」

  孫有才嘴巴動了兩下,終是恨恨的轉過頭,「去給我跑個一百圈。」

  小白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阿佑,剛好迎上她俏皮的笑容,那樣明晃晃的,似乎要灼傷他的眼睛。

  微微握了一下拳頭,他將視線轉向別處,聲音卻不自覺的柔和下來,「走吧,我陪你。」

  「好!」

  在角落裡,有人一動不動的從頭看到尾,臉上的神色也沒有變過。

  「影,你都在這兒站了好半天了。」花翩翩擔心的走了過來,一大早就沒看見人,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他在這裡。

  楚影沒有回話,只是盯著天祐。

  花翩翩歎口氣,才道,「影,你該知道了,他只是余天祐。」

  「是啊,他是余天祐。」其實一眼他便看出來了,身形外貌都不是他所熟悉的,就連心思都巧妙了許多,懂得在眾人之前示弱,懂得利用人的心軟來保護自己。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那個小笨蛋。

  可是,為什麼,心裡總在叫囂,忍不住對他的笑容一看再看呢?

  阿佑,我真的魔障了麼,對著一個男人,也想要從他身上找到你的影子。

  熟悉的疼痛襲來,影咬破了嘴唇,任嘴裡的血腥,緩解心頭無法呼吸的沉重。

  當思念變成永遠無法抵達的那頭,當思念的人,變成永遠無法觸碰的過去,我的丫頭,你可知道,那痛有多重?

  「咳!」楚影悶哼一聲,花翩翩一手扶著他,臉色頓時變了,「來人,快去請溫軍醫。」

  「楚影,你再這樣不懂得控制心緒,即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探過脈後,溫夷再是好脾氣也忍不住了。

  楚影閉目養神,好半天才輕聲道,「如果我無救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她了。」

  「混蛋!」溫夷破口大罵,「你這個樣子,那丫頭見了,一定是哭著再也不理你了。」

  她哭了啊,楚影微微的彎了嘴角,想起她哭得涕淚齊飛狼狽無比的樣子,哪裡有人家姑娘梨花帶雨的嬌柔,「有我在,她哪裡敢哭。」

  他當然不會讓她哭,她從來,都只是為另外一個人哭。



第二卷-第十二章  不准喜歡

  阿佑匆匆忙忙的洗完澡,髮梢都還滴著水,便掩好了衣物往回走。

  結果一回帳,迎面而來的便是小白的大黑臉,他抿緊了唇,極生氣的樣子,「你手受傷了,還去碰水?」而且還是背著他偷偷去的。

  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阿佑走上前去,「小白……」

  可惜人家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一把抓住她的手,看見那因為泡了水而泛白的傷口,臉色愈加難看。

  阿佑只得乾笑兩聲,「沒什麼事,就是泡了一點水。」

  白遠兮俐落起身,扯著她便往外走,阿佑還要再掙扎,他卻轉過頭來,惡狠狠的說,「不准用我們帶來的藥,去找軍醫總行了吧?」

  阿佑被吼得無話,只得乖乖的跟著他去。

  其實,她想說找軍醫也不行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難道那軍醫還能在缺藥的情況下,為她這點傷口費神?

  「楚影,你個混蛋!」溫夷氣急敗壞的吼道,懷裡抱著的女子,捂著斷臂,血流如注。

  楚影斜倚在床上,滿眼都是戾氣,「滾!」

  那女子疼得臉色發白,淚水漣漣,「為什麼?我只是喜歡你,只要安靜的待在你身邊就好,為什麼你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影……啊!」話還沒有說完,就是一聲慘叫。

  只見得黑影一閃,那女子的右邊臉上便是深深一道傷口,鼻端,真到耳後。溫夷醫術再是了得,在武功修為上卻遠遜於楚影,自然來不及阻擋。

  楚影一招得手後,便喘著氣退回床頭,重重的咳了幾聲,「影這個名字不是你能叫的。給我滾,再敢喜歡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溫夷氣得手都在發抖,「楚影,你怎麼,如此,如此……」如此什麼,卻再也接不下去,只得恨恨的轉頭,慌忙去查看那女子的傷口。

  女子驚恐的尖叫著,「我的臉,我的臉……」

  溫夷單手將她扶到另外一張床上,另一隻手還捂著她受傷的左臂,說道,「陸英,你別哭,不然臉上的傷口容易感染。」

  陸英使勁的掙扎著,溫夷只得按住她,口裡急急安慰道,「別激動,左臂還在流血呢!」額上的汗一顆一顆的冒出來。

  一偏頭,陸英看見一直冷冷旁觀的楚影,秀麗的臉龐因為憤恨而扭曲了,「楚影,你這個魔鬼,我譏咒你,生不得所愛,死不能……」話聲忽地止住,卻是溫夷一針插在頭上昏過去了。

  「幸虧你救了她一命。」楚影收回舉起的右掌,「要不然,就叫她永遠也張不了口。」

  溫夷手忙腳亂的給那傷口上灑了藥,纏好紗布,卻還是有血隱隱滲出,他看著那張曾經秀美的臉,滿眼沉痛之色,「只要是喜歡你,就活該被你斷臂毀容?楚影,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喜歡你的人?即便你只愛你所愛的人,也應該善待愛你的人。」

  楚影閉了閉眼,勉強壓住因為剛才的動作而重新翻湧的血氣,「我善待愛我的人,那誰來善待我愛的人?除了她,不准任何女人愛我。這個女人自己不識相,活該!」

  溫夷歎了一口氣,聲音低了下來,「就算是你心中只有阿佑,也不該對一個愛你的女子做到這種地步,她其實並沒有錯。」

  「那阿佑錯了嗎?」楚影的眼睫毛輕輕顫動,「她那個笨蛋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知道。」

  霍地睜開眼來,楚影看向他,「把這個女人給我弄到別處去,和她等在同一個空間裡,我眼睛疼。」

  溫夷看都不看他,「只有這裡一個醫帳。」

  楚影冷笑了一聲,「把她弄走,如果你不想把醫帳變靈堂的話。」

  胸膛微微起伏,卻也知道這人的性格,溫夷咬了咬牙,跺腳道,「我去叫人收拾旁邊帳篷在,你,你給我好好待著。」

  楚影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不置可否。

  溫夷掀開帳簾,又頓住了,「你們來幹什麼的?」

  白遠兮面無表情的拖著一直低著頭的阿佑,朝他點點頭,「天祐受傷了,來請軍醫看看。」

  阿佑悶不吭聲的任白遠兮攤開她的手掌,不敢抬頭,也不敢往裡看,只能專心的盯著地面。

  看著那泡得發白的傷口,溫夷皺了皺眉,「你們先等一下,我先處理點急事。」

  「不要!」白遠兮側跨一步擋住了,對上溫夷隱含怒火的眼睛,開口道,「他疼。」

  這個世間上,怎麼固執不懂得迴旋的人,突然變得越來越多了呢?溫夷側頭,「先進來吧!」

  阿佑站在白遠兮身旁,能感覺到來自後方屬於影的視線,她只覺得心跳得好快,咚咚咚的都快要跳出來了一樣。

  手上一陣刺痛,阿佑倒抽一口冷氣回過神來,手無意識的就往回縮,卻被白遠兮牢牢的握住了,「疼?」他問。

  「嗯!」阿佑點點頭。

  「誰叫你不聽話的,明明受了傷還敢去泡水。」白遠兮輕斥。

  阿佑低著頭,不敢回話。

  楚影的目光微微一凝,視線從阿佑身上轉向白遠兮,眉峰微微皺起。

  「軍醫大人,天祐說疼,有沒有不疼的藥?」白遠兮倒沒注意楚影的異狀,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人的傷口上。

  溫夷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能有藥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另外,你叫什麼名字,剛好去幫我收拾下旁邊帳篷,我會去給你們頭打聲招呼說留你在這裡幫忙了。」

  「我叫白二。」

  楚影的眼睛瞬間變紅,「白遠兮!」他大聲喝道。

  「好疼!」卻在此時,阿佑輕叫一聲,抓緊了白遠兮的手。

  白遠兮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沒事,再忍一會就好了。」背上嚇出了一層汗,剛剛要不是天祐打貧,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他幾乎是下意識的便要轉過身去。

  溫夷的手也輕微的抖了抖,快速的看了白遠兮一眼。

  楚影坐起身來,死死的盯著他的背影,「白遠兮,你給我轉過身來,別以為你毀了臉我便認不出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你來。」

  白遠兮慢慢轉過身來,平靜的迎視著楚影,「將軍,小人不明白您在說什麼。小人的名字叫做白二,不是白遠兮。」

  楚影抓緊了身下的被褥,似是沒有聽見他的話,逕直問道,「如果你都沒有死,那麼她呢?」

  溫夷此時剛好上完藥,聽得此話,指尖便快速的拂向阿佑的脈搏。就在快要碰到之際,阿佑的手垂了下去。

  溫夷狐疑的看向她,阿佑對著手輕輕的吹了吹,笑著說道,「軍醫的藥真好用,已經不疼了,只是有點熱。」

  溫夷的嘴唇動了動,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白遠兮倒是轉過身來,對著溫夷行了一禮,話裡明明白白的帶著誠懇,「謝謝軍醫大人,不知道還有沒有什麼顧忌的?」

  溫夷又再看了阿佑一眼,才道,「這幾天不能碰水,也不能提重物,藥物太少,這股痛勁一過就等它自己慢慢好吧。」

  白遠兮認真的聽了,一條一條的都記在心間,拉著阿佑的手腕,朝兩人行了禮,便要離去。

  只聽得一聲劍吟,楚影擋在了帳門口,「白遠兮,你今天還走得掉嗎?」

  將阿佑擋在身後,白遠兮握緊了腰中的刀,「將軍大人,小人真的不是什麼白遠兮。」

  楚影也不再跟他廢話,眉毛一挑,手中的劍便直直的揮了過來。

  「等一下!」阿佑大叫一聲。

  楚影的動作停住了,阿佑有些緊張的往前移了一小步,吞吞口水。

  影這個時候的目光真可怕,她想著,卻還是勇敢的笑著再往旁邊移了一點點,探出個頭來,「影,影將軍!」終是費力的將這個稱呼叫出了口,「白二真的是白二,我可以作證,絕對沒有說假話。他,他那個,他那個臉是有點不好看,但是肯定不是和你說的那個人長得一樣的。」

  楚影目光如炬,眨也不眨的望著她。

  阿佑的手在背後握得緊緊的,能感覺到先前的傷口又痛起來了,「人死了就沒有了,再也活不過來了。萬一您不小心認錯了人,白二豈不是很冤枉,要不然,等查清楚了再說,行不行?」

  楚影不說話,但是卻也沒有繼續動作。

  阿佑小心翼翼的推著白遠兮移動了一小點點,試探的問道,「影將軍,那我們先走了?」

  楚影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臉上,阿佑勉強保持著鎮定,一邊偷眼觀察他的臉色,一邊將白遠兮護在身體的另外一側,小步小步的挪向門口。直到走出帳外,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氣,扯著白遠兮走得飛快。

  她怎麼這麼笨,還給他取個名字叫白二呢,該連姓也換掉的,她懊惱的想道。

  掌心一暖,是白遠兮回握住了她,「不用擔心,我不怕。」

  他體內有巨毒未解,本也沒有幾年了,能在臨死之前,還能與這少年相伴,也已經足夠。

  所以沒什麼好怕的,種惡因得惡果,早在那些黑暗的歲月裡,他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遲早他會為他做的事付出代價的。

  阿佑勉強朝他笑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你說將軍怎麼會在醫帳,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的樣子,是不是生病了呢,如果是生病的話,怎麼沒聽見大家說呢?」

  「將軍生病應該是很大的事情吧?」她自言自語的說道。

  白遠兮垂下眼來,「有溫神醫在,將軍不會有什麼事的。」

  「可是,萬一沒有藥呢?」阿佑還是很是擔心,搖了搖他的手,「要不我把我們的藥送給軍醫吧,說不定能用上呢。」

  「不行,那藥不能給別人用。」白遠兮斷然拒絕,轉過身向前走去,不留任何商量的餘地。

  阿佑抿抿嘴,快步跟上。

  影萬一要是真的生病了怎麼辦,雖然只是匆匆看了幾眼,卻也能看出他的臉色真的不好。

  以前在雪山的時候採了那麼多藥,師兄那裡應該還是不缺藥的吧?

  一直到躺在床上,她都還在不停的想著。

  再想起那個姑娘,阿佑翻了個身,眼睛卻紅了。

  影會那樣做,是因為心疼她吧?影會變成今天這樣,也是因為她吧?

  影!她在心裡輕輕的喚道,一時又是甜蜜,又是酸澀。

  知道影還念著她,她好高興,可是如果影一直這樣,那該怎麼辦呢?

  她不要影一個人那麼孤獨,她會心痛,心痛得比原來生病的時候還要厲害。

  可是,她咬緊了牙,她也不喜歡那個女人去陪在影的身邊,不,應該是說任何女人陪在影的身邊,她都不喜歡。

  猛地被這個念頭嚇到,阿佑睜開了眼睛,有些自厭的拍給了自己臉上一下,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一個自私的壞女人了?

  「那個叫天祐的少年,你剛剛給他把過脈了?有,有什麼特殊的麼?」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楚影突然開口道。

  溫夷看他一眼,遲疑著沒有開口。

  「怎麼不說話,我看到你去探他的脈了。」

  「我還沒有探到他的脈相,他就移開了。」關於這一點,溫夷也不能確定,他那個時候的動作是有意還是剛好巧合。

  「是嗎!」楚影的語氣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來。

  溫夷這才想起一件奇怪的事來,「你今天居然肯放過那個人?」按照他的性格,應該是會手起刀落的,想不到居然因為一個小兵幾句話就放人了,他可不相信這人突然心軟了的鬼話。

  「哼!」楚影笑笑,「因為那個少年說得對,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也,什麼都問不到了。」

  再說了,有些人,怎麼能讓他死得這麼容易呢?

  有時候,生比死,更加痛苦,也更加讓人絕望!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1:32 A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6 11:34 AM 編輯

第二卷-第十三章  誰先遇到

  「校尉大人,這兩位就是屬下向您推薦的新兵。」孫有才帶著阿佑和小白,走進了神兵營,向著帳裡一伏案疾書的男子躬身道。

  「是嗎,那我可真是要好好看看了。」隨著清越的聲音,男子抬起頭來。

  阿佑睜圓了眼睛,差點驚呼出聲,在對方眼光微微一凝時連忙低下頭去。

  永遠淡漠的表情,永遠與世隔絕的神態,還有永遠好看的眼睛,這個人,是長大了的小為。

  阿佑死死低著頭,不敢相信那個游離於平凡人世界之外的方小為,會有朝一日成為掌兵上萬的將領。

  方小為有一瞬間的怔愣,為著他抬起頭那一刻,面前那少年眼裡突然綻放的光彩。可是等他想要進一步確認時,他卻又惶恐的低下頭去,宛如一個普通士兵第一次見到長官般的惶恐。

  他微瞇了眼,又緩緩張開,「你們倆叫什麼名字?」

  「這個高一些的叫白二,這個叫余天祐。」孫有才連忙答道,「校尉大人,需不需要現在讓他二人在您面前再展示一下箭術。」

  「余天祐?」方小為喃喃的念著這個名字,把玩著手中的筆。

  阿佑僵著身子,半點不敢動彈。

  她是知道小為的,曾經封閉於自己世界的他,有著超乎常人的感知力。情根的缺失,他都能感覺的出來,更逞論現在只不過隱了氣息,換了相貌。

  「校尉大人?」這個氣氛很詭異啊,孫有才已經在擦汗了。

  方小為的視線慢慢轉向他,嘴角愉悅的抿起,「行了,你先下去吧,這兩個人,我收下了。」

  「啊?」這次輪到孫有才驚愕了,「大人不用再親自檢查?」

  方小為神情輕鬆,「不用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孫有才歡天喜地的走了之後,方小為從桌後慢慢踱了出來,圍著兩人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阿佑面前,「余天祐,抬起頭來看我。」

  心下一震,阿佑還是抬起頭來,迎著他的視線望去。

  他的眼睛,是一泓秋水,深深的黝黑,淺淺的純白,忽爾有波光輕輕一動,便有清亮慢慢溢了出來。

  方小為向前跨了一步,旁邊的白遠兮便將身子一側,擋住了阿佑身前,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會,又,慢慢的散了開去。

  白遠兮一手扯著阿佑,頭一低,「校尉大人,天祐年紀尚小,若有不敬之處,請大人指明。」

  方小為深深的看了阿佑一眼,臉上的笑意沒有減去半分,「你們下去吧,帳外自有人安置你們。」

  兩人走了之後,方小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夜深人靜時,一個黑影悄悄的摸進了軍帳。

  一個半邊臉都被重重包裹住的女子正昏睡著,赫然便是那日被楚影傷了的陸英。

  黑影在床邊站了一小會兒,才低低歎息一聲,點了她昏睡穴,快速的解開她臉上紗布,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來,一點猶豫也無的往她傷口上倒去。

  少頃,帳中芳香四溢,的確是千金難求的外傷靈藥。

  黑影低下頭去,查看了一會,才動手取了旁邊紗布,細心的纏上。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當,黑影才低低的說了一句,「我治好你的臉,你收回那天的譏咒好不好?」

  沉睡著的陸英當然不會給出回應,黑影站了一會兒,才輕手輕腳的離去。

  而在黑影摸進自個兒的帳裡一會之後,不遠處的樹枝上跳下來一個人。

  方小為望望天,背著手,喃喃自語,「其實睡在樹上,有時候還真是個好習慣。」

  以前的小為,安靜沉默,超然塵世之外;

  現在的小為,仍然安靜,那沉默卻已經變成了沉穩。輕功卓絕,百步穿楊,這是已經長成了大人的小為。

  阿佑看著校場上神采飛揚的男子,與有榮焉。

  她喜歡現在這樣生機勃勃的小為,這樣的小為,是活生生的,從身體到心,都是活著的。

  「你喜歡這裡麼?」帶著一身灼熱的氣息,方小為站到了她面前。

  阿佑仰起頭來,笑若流光,「喜歡。」

  眼角眉梢都流淌著喜悅,方小為彎起了嘴角,「想不想成為一個用箭的高手,真正的高手。」

  「想!」聲音和神情都一樣堅定。

  「盯著這燭火,直到能看清燭芯與明火間的空隙。」方小為指著一排燭火道。

  「看著太陽,直至眼睛能適應那灼眼的光線,任何強光都無法晃花你的眼睛。」

  ……

  方小為只是這樣說了而已,其實沒有幾個人當真,也沒有幾個人能堅持下來。畢竟這樣的訓練方式,有別於長久以來,所有箭術高手的教導。那燭火,陽光,能與彎弓射箭扯上啥聯繫,還不如多練習幾下射靶更有成就。

  方小為並不強求,人世間有些事,本也沒辦法強求的。

  可是這個叫余天祐的少年堅持下來了。

  跟在他身後白二,也堅持下來了。或許也不叫堅持,他只是習慣的站在余天祐的身邊,做著與他同樣的事。

  阿佑當然並沒有想那麼多,她只覺得小為說的,應該是有道理的。沒有道理的東西,小為幹嘛要做。

  所以小為說了什麼,她就去做什麼。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就不要去想別的事。

  所以阿佑並沒有留意到,站在她身後的小為,看著她的眼神,專注而悠遠。

  一天下來,阿佑的眼睛紅紅的,微微一眨,便有眼淚掉下來。

  「痛?」白遠兮問她。

  「嗯!」她老實的點點頭。

  讓她躺下,白遠兮將浸濕了水的帕子敷在她眼睛上,冰冰涼涼的很舒服,阿佑立刻就滿足的歎了一口氣。

  「小白,有你在真好。」

  眼睛上搭著毛巾的阿佑,沒有看見在白遠兮清瘦的臉上,隱隱露出的笑容。

  極淺,極暖,極短暫。

  眼睛很疼,可是到了夜晚,阿佑仍然偷偷溜了出去。

  可是一走進帳中,燭火突然亮了起來,陸英已經不在了,坐在帳中的,是楚影。

  「為什麼要救陸英?」他問她。

  阿佑怔怔的望著他,咬緊了唇。

  「我在問你話。」語氣冷冷的,已經開始不耐煩。

  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只覺得悶悶的不舒服。影從來不會這樣對她說話的,可是,可是如今的影,又怎麼會知道她是她呢?

  不知怎麼的,就有了委屈,影怎麼可以認不出她來呢?

  洗去了氣息也罷,換了身體也好,誰都可以當她是路人,可是影不可以。

  影當然不可以,影是,影曾經是她想要許下終生的人啊!

  可是,可是她說了她要永遠陪著大人,留下影站在那裡,頭也不回的向著大人的方向而去。她咬緊了唇,連眼淚都沒有流的,向遠離他的方向走去。

  他站在身後,他一直站著。他說,他的身邊再沒有位置留給他,他說,她再也不能回去了。

  遲了許久的痛,此刻密密麻麻的湧上來,直直刺入心底。

  是啊,她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而影,當然應該認不出她來。

  阿佑慢慢的笑了,像當初一樣,笑的平靜,「我看這位姑娘受傷了,我剛好有藥,就想說幫幫她。畢竟,姑娘家的臉是很重要的。」

  楚影並沒有看她,當然,也沒有去看她臉上的笑,只是問道,「姑娘家的臉很重要麼?」

  「嗯,很重要的。」

  楚影的視線慢慢調轉過來,「那麼你說,如果一個姑娘的臉毀了,有沒有可能會故意隱瞞身份,即便是站在熟識的人面前,也不肯表露身份?就算那個熟識的人,想她想得快要瘋了,她也會殘忍的視而不見?」

  阿佑心下駭然,臉上卻還勉強保持著笑容,張張嘴剛要說什麼,楚影便又接著說下去,「她的殘忍,是因為不懂心疼,還是因為值得她心疼的,另有其人?」

  阿佑踉蹌著後退了一步,臉上血色褪去,「將軍大人,小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楚影自嘲的一笑,「其實我也不明白呢!」

  站起身來,便徑直向外走去,快要走出營帳裡,他低低的說道,「白遠兮其人,我一生都不會忘記,即使他碎成灰,我也能認出他來。我一直想不明白,能跟他有糾葛,懂得醫術,那麼執著坦白,又還能看見方小為臉色大變的人,這世間會有幾個。」

  身後沒有回音,楚影掀起了簾子,沒有回頭,「余天祐,你知不知道我有喜歡她,喜歡到連我的骨血裡都印著她的味道,無論她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想要。你說,如果有一天她站在我面前,卻裝作從來沒見過我,是為了什麼呢?」

  簾子一放,他的身形便消失在眼前。

  阿佑腿一軟,跪坐在地。

  她雙手摀住臉,不敢讓眼淚掉出來,一滴也不可以。

  影,我就是阿佑啊,我不說我是阿佑,你就當我是阿佑,好不好?

  影,我站在你面前,卻裝作從來沒有見過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想要一直一直看著你,我捨不得變成一棵紫草,從此無知無覺的生長在沒有你的地方。

  楚影在帳外站了很久,直到天邊露出一絲光亮來。

  他攤開手掌,看著那因為指甲掐進肉裡而滴落的鮮紅,似乎並不覺得疼痛。

  「影,先弄清楚原因。」花翩翩適時出現,扶住他微微顫抖的身軀。

  「還要弄清楚什麼?」楚影的神情有些茫然。

  在阿佑消失後才在偏遠小鎮上橫空出世的少年,有著燦爛的笑靨,有著明亮的目光,有著良善的心地,一天天成長,一天天成熟。

  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一個他不敢相信卻又固執堅持的真相,她為什麼不來找他,她為什麼不來看他,她難道真的不知道,他的心,會寸寸痛成灰嗎?

  「翩翩,你奔波萬里,動盡所有人馬,還需要我再弄清楚什麼?」

  他神情淒苦,長久一來繃得緊緊的心弦,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這樣軟弱的楚影,花翩翩何曾見過,他紅了眼,「影,我們不要她了,再也不要了。天底下比她好百倍的女子比比皆是,她有什麼好,哪一點值得你如此。」

  楚影慘然一笑,「天下比她好的女子,當然比比皆是。可是,她們都不是她。」

  她們都不是她,所以他不要。

  楚影霍地轉過身來,對著那帳簾道,「斯佑,你給我出來,有什麼話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咬咬牙,餘下的話他說得異常艱難,卻沒有一絲游移,「你有什麼不喜歡的,我改。可是這一次,上天入地,我都會把你捆得死死的,看你還能到哪兒去。」

  一把扯下簾子,裡面卻是空空如也,對面,破了一個窟窿,風正呼呼的往裡吹。

  「斯佑,你個混蛋!」

  「以後,不要輕易去惹將軍,他脾氣不太好的。」擦了一把汗的方小為說道,話說應該好好的誇獎一下軍中負責內務的士兵,他剛剛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能不弄出太大聲響的劃破個大洞,將裡面一臉蒼白的人給拉出來。

  阿佑偏了頭,不敢迎視他的目光,只輕輕應道,「嗯!」

  方小為看著她,目光閃了閃,「余天祐,你是你爺爺的孫子,對吧?」

  「是的。」

  「所以,輕易不要做錯事啊!」他說得意味聲長。

  阿佑心下一緊,沒有說話。

  方小為雙手扳住她的肩,轉來背對著自己,往前推了推,「好了,先回去休息吧!」

  阿佑走後,方小為慢慢彎起了嘴角。

  他曾經對某人說過的,等他成長到足以支撐起一片天空,若她還沒有成為別人的媳婦,就做他真正的媳婦。



第二卷-第十四章  想念

  撥開枯葉,露出來的地面上,已經長出了新綠。

  白遠兮站在阿佑身後,幾乎是有些恐懼的拉過了阿佑,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阿佑也回過神來,看著那冒出來的綠色,眼睛卻慢慢濕潤了。

  大人的血可以,她的血可以,也就是說,人間的這場浩劫,是他們造成,也要他們以血來還的了!以前雖然是已經知道,可都不像此刻這般血淋淋的擺在面前。

  可是大人已經轉世為人,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什麼,可那渾身血液也是有限的,即便耗盡最後一滴血,也不可能催開世間千花百草。

  她想要上前一步,白遠兮卻迅速攬住了她,後退了好遠,

  「天祐,不要去。」他的聲音緊繃繃的。

  先前看他以血養藥,只以為是他發現了楚慕的血可以種出藥草,自己也想要驗證一下。卻沒想到,天祐的血居然也能起到同樣的作用。

  他捨不得楚慕的付出,所以選擇了遠離。可是如今,他發現他自己的血可以,會不會不懂得心疼自己?

  越想越害怕,白遠兮搭在阿佑肩上的手都在抖。

  「小白,不要擔心。」明白他的想法,阿佑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我不會做傻事的,我還不想死呢。」

  她還不想死,她還有那麼多的心願沒有完成,還有那麼多的人捨不得離開。

  「我只是看看。」輕輕推開白遠兮,阿佑向前走去,蹲下身去仔細觀察。

  的確是她先前灑的種子沒錯,可是大仙的用意肯定不會是讓他們用血來償債吧?皺著眉頭,大仙到底是想讓他們怎麼做呢!

  白遠兮飛快的拔出劍往掌心一劃,殷紅的血珠便爭行恐後的冒了出來,他面不改色的將手伸到阿佑面前,「用我的。」

  「小白!」阿佑跳起來,臉氣得通紅,「你這是在幹什麼?」一邊手忙腳亂的從懷裡掏藥。

  白遠兮固執的將手伸在她眼前,「試一試吧,反正都已經傷了。要不然我白疼一場。」

  「不行,誰知道你下次還會不會這麼做。」

  白遠兮搖搖頭,「阿佑,你忘了這是哪裡,戰場上最不缺的就是鮮血,如果真的有效,也是一種功德了。」

  阿佑的手頓住,半響,拉著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移到了另一處,任那鮮紅的液體慢慢滴下,再沒入泥土中。

  阿佑眼睛紅紅的給白遠兮裹上紗布,卻再也沒有說過話。

  「天祐?」白遠兮叫她。

  手上動作不停,阿佑卻埋著頭不吭聲。

  「天祐,你不理我了?」

  阿佑吐出一口氣來,眼睛裡閃著水光,「小白,我現在很生氣,你不要和我說話。」

  白遠兮看著她,心裡的溫暖滿滿的快要溢出來,天祐為他包紮傷口時專注的樣子,讓他有一種被人珍視的感覺。

  這種感覺,已經太久太久不曾體會。

  這般難得,這般讓人著迷。

  原來上天終未將他摒棄,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還能與這樣燦若流光的少年共度。

  「天祐,如果我現在死了,也不會覺得遺憾!」恍惚中,他聽到自己這樣說。

  阿佑抬起眼來,笑著,「小白,我們現在可以種出藥來了,只要能種出藥來,我們就能找到解你毒的方法。」

  「好!」白遠兮輕輕應道,聲音柔得彷彿能融入空氣裡。

  寫好一封信,托人寄給雲朗。

  「你給雲朗?」白遠兮拿著信有些遲疑。眾人皆知將軍府的雲朗是個什麼樣的人,天祐如此珍而重之千里迢迢的把信送給他,如若有失,豈不耽擱了。

  阿佑自然的點點頭,顯然並沒在意他的疑問,「就是他。」

  「天祐,你該知道,雲朗他……」白遠兮沒有說下去,但是已經清楚明白的表達出他的意思。

  阿佑抬起澄亮的眼睛,「小白,試著去瞭解雲朗,你會知道,他可以擔當得起我的托付。他不是傻瓜,只是人們都習慣用自己的思維去衡量他的想法,所以才會誤以為他什麼都不懂。」

  「我,我不是……」白遠兮沒有把話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才答道,「我知道了。」

  阿佑笑笑,「不需要自責,即便是將軍府中看著他長大的人,也只當他是一個孩子般的保護,更何況你這個與他相處時間這麼短的人。」

  「那麼,你呢?」白遠兮看了看她,輕聲問。

  阿佑一怔,隨即笑道,「因為我和他一樣不懂事吧!」

  白遠兮剛走出去,楚影就進來了。

  阿佑跳起來,張張嘴,要叫「影!」,卻又很快嚥了回去,「將軍!」

  楚影盯著她,直盯得她頭皮發麻,正當阿佑以為自己要把頭低到地上去的時候,楚影開了口,「收拾一下東西,跟我走。」

  「走去哪裡?」阿佑愕然抬頭。

  楚影抿緊了嘴,也不說話,又拿那令人發麻的目光盯她。

  阿佑縮了縮頭,趕緊轉身去收拾東西。

  楚影冷著臉,卻在看著她的慌亂時,偷偷的彎了嘴角。

  抱著自己的東西,阿佑怯生生的站在楚影面前,「我能等小白回來嗎?」

  「不能。」是陰森森的怒氣。

  阿佑打了個寒顫,「可是他回來看不見我會擔心的。」

  「哼!就知道去擔心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男人。」這已經是赤 裸裸的怒火了。

  「小白不是野男人。」勇敢的阿佑,還能再蹦出一句。

  「他不是,難道我是!」惡狠狠的咬著牙,楚影一伸手,便把阿佑的頭撥起來。

  阿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氣得不輕,「不是,你不是。」

  「所以說我才是正牌的家男人?」他高昂著頭,斜睥著她。

  「嗯!」阿佑此時只知道不管影說什麼都答應就好,影生氣的樣子好可怕。

  楚影終於滿意的點頭,「以後給我收斂點,再敢去招惹些野男人回來,我滅了他。」瞪她,「還不趕快走,我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住在一起。」

  走了幾步,才發覺那個笨丫頭還站在原地,剛剛才消散下去的火氣又冒了上來,「還不走,留戀得很嗎?」

  阿佑抱緊了懷中的包袱,抬起頭來看他,「將軍!」

  心中一疼,楚影臉色變得極難看。

  「將軍!」她深深吸了口氣,「我叫余天祐,是護國將軍余端的孫子。」

  楚影看著她,一言不發。

  阿佑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臉上帶著因為回憶而散發的光芒,「我喜歡爺爺,也喜歡爹和娘,我想要有爺爺,也想要有爹和娘。我想要一個有爹有娘有爺爺的家。」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能聽到遠遠的有士兵操練的聲音。

  「我當然知道你是余天祐,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笨麼?」楚影惡聲惡氣的吼道,「真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怎麼有人笨成你這樣的!本將軍看你略懂醫術,白天繼續在神兵營操練,晚上在軍醫處幫忙,可別給我偷懶,要不然,哼哼!有你好果子吃。」

  邁開步子,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阿佑抬手,摀住了眼睛。

  「還不快點!」前方,已經傳來他不耐煩的聲音。

  「好!」阿佑清脆的答道,大大的咧開嘴,笑了。

  好,影,你的話我都聽,因為你總比我聰明吧!

  影,你在前面走,我就跟在你後面,看著你的背影,我會覺得沒有那麼害怕。

  影,如果萬一有一天我消失了,你還能找到我嗎?

  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不捨得。

  影,我知道錯了,你還能讓我回來嗎?

  「你眼睛紅紅的什麼意思,一個大男人能像你這樣麼?」楚影特別鄙夷的看著她慢吞吞的跟上來,指腹重重的刮在她臉上,「眼睛不准紅。」

  「好!」她吸吸鼻子,揉了下眼睛。

  「醜死了。」他低聲說了一句,轉回頭繼續往前走了,只是這一次,腳步顯然放慢了很多。

  「余天祐,本將軍問你話,你要好好回答。」他雙眼看著前方,開口道。

  「是。」

  「你爹娘,對你好嗎?」

  「好,爹和娘都很疼我。」

  「夜晚睡覺睡得好嗎?」清咳一聲,「要是有什麼惡疾休息不好的話會影響體能,怎麼能作我的兵?」

  「夜晚睡得好,沒有病痛。」

  沒有了嗎?那真好。楚影放下心來,知道是她之後,有憤怒有傷心有失望,可是更多的卻是擔憂,她夜晚再發病,誰抱著她讓她安睡;她痛到全身發抖,誰整夜陪她輕言撫慰?幸好,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再也沒有承受這種痛苦。

  如果,他這些年來心冷成灰的絕望,能換得她如今一身安好,他便,便也甘之若怡。

  「你有什麼話,要對本將軍說麼?」他輕聲道。

  阿佑低了頭,「沒有。」

  「沒有那就算了,以後你即便想說我也不想聽了。」楚影停著腳步,指指主帳旁邊臨時搭起來的營蓬,「你就住在這裡,放好東西再去找軍醫報到,以後操練一完便過來幫忙。」

  「余天祐!」在阿佑快要走進去的剎那,他在身後喊道,「以後,如果沒有本將軍的允許,你會離開嗎?」

  阿佑咬著唇,背對著他,「不會。」

  再也不會了。

  「余天祐!」他再問,「你知道想念是什麼感覺嗎?」

  視線慢慢模糊不清,阿佑不敢回頭,用手按住胸口,她輕聲道,「我知道。」三個字說完,便死死的咬住唇,再不敢說話。

  「知道嗎?那就夠了。」

  知道你也曾想念,那就夠了。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1:43 AM

第二卷-第十五章  相信

  「看準目標,對,眼中只有那一點,然後,放手!」

  方小為的話聲一落,阿佑手中的箭便呼呼的破空而去,以雷霆萬鈞之勢,穿過箭靶,直直落入後方的樹林。

  阿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攤開的手。

  方小為的眼裡也有小小的詫異,繼而卻慢慢露出了笑容,「天祐好身手。」

  轉過頭來看著她,「天祐過去幾年裡很用功啊!」

  阿佑臉上露出了歡喜的笑容,「嗯,是爹爹教我的,他很辛苦。」

  眸中微光掠過,方小為手指撫著腰間精緻的花紋,「用箭之道,也是他教的?」

  「嗯,我爹爹厲害吧?」

  「是很厲害,可是若是從小教起,天祐必定更加厲害,天祐怎麼沒有從小便跟在他身邊?」他的語氣淡淡的,似乎是不經意的提起。

  阿佑的笑容一頓,不自在的移開眼睛,悶不吭聲的拿起箭練習起來,竟是打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架勢。

  方小為含笑看著,並沒有催促。

  她還是沒有變啊,就算是心裡不願告訴你,也不懂得撒個謊來騙人,傻乎乎的乾脆以閉嘴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這樣不懂得迂迴,不懂得婉轉,卻讓他,面上越發的起了笑意。那是真正的,從心底湧上來的笑意,極致的歡喜。

  他以為他終究錯過她了。

  在四年前,他看清了她對那人的信賴,看清了她眼底或許連她自己都還沒有發現的眷戀,他按下了心頭的跳躍,帶著剛剛復甦的情感,頭也不回的離開。

  那個時候他知道,他給不了如那人般的愛情,所以將她留給了那人,趁著還邁得開步子,遠遠的離開。

  那個時候,他是祝福,即使心頭有深深的遺憾。

  可是那個人沒有守好她,沒有讓她如他期望般的幸福。

  聽說,她走了。

  他沒有去那處山崖,他只是在從前的院子裡走了一夜,到了每一個印象裡她曾經待過的地方。

  她臉色氣得通紅,她說,「小為你是個大騙子。」

  她目光如水,安靜的站在他身旁。

  她嘟著嘴,一腳將他踢下了水。

  ……

  一點一滴的回想,柔和了他臉上慘淡的悲慼。

  「小為,她死了。」臨行前,爹爹叔叔伯伯拉著他,哭得一塌糊塗,不斷的重複著這句。

  他記得他的回答,他拉緊手上包袱,語氣堅定

  「她沒有死,她會回來。」

  所以他要去到那個人身邊,不管是她的人,還是魂魄,如果有一天真的能歸來,就必定會去到那個人身邊。

  他懂她,遠甚於她自己。

  可是這一次,他不要懂她,也不要她懂她自己。他曾經用滿心祝福將她推向那個人的懷抱,可是如今,他要把她拉回來。

  目光漸漸定在一處,他揚起了笑容,儘是自信。

  即便那個人已經進入她心底,他也可以悄悄的將她拉離。

  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如他般,懂她。越是懂得,越是知道無法放手。

  眼睛漸漸亮起來,這四年裡,無數日日夜夜的苦熬,便是為了這一刻,站在她身旁,讓她心無旁鶩的,歡笑!

  落日下,三匹駿馬並肩而馳,彎弓搭箭,「嗖!嗖!嗖!」三聲過後,三支箭齊齊射在靶心。

  方小為撫掌大笑,「好!」

  阿佑擦擦額頭上的汗,快樂的笑容在餘暉裡閃閃發亮,「小為,我們再來。」

  「好!」方小為響亮的答道,也不去提醒她不合適宜的稱呼,只是為著這在夢裡回想過無數次的呼喚而彎了嘴角。

  白遠兮但笑不語,率先掉轉了馬頭,阿佑輕拍馬背,大聲喊道,「小白你耍賴,等著我。」

  歡笑不知時日過,待到下馬時,阿佑才驚覺到大腿內側的刺痛。

  眼看著小為和白遠兮俐落下馬的帥氣身姿,她咬了咬唇,單手撐著馬鞍跳下來。已經做好了要忍痛的心理準備,卻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影?阿佑的雙手還搭在他肩上。

  楚影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還以為你真變成了男人,不知道疼呢!」她以為她一身女兒家的肌膚是可以和那些大男人比的麼?笨蛋,不解氣的在她腰間狠狠一捏,順勢扶她站好,才後退兩步,整了整臉色,道,「溫軍醫那邊需要人手,余天祐你先去幫忙吧!」

  「不行!」阿佑還沒有回答,卻是白遠兮搶身過來了,行了個禮,不卑不亢的說道,「將軍,天祐還沒有吃飯,能不能吃完了再去醫帳?」

  商量的語氣,卻是堅定的姿態,整個身體完完全全的擋在阿佑身前。

  阿佑眨著眼,只能對著他的背發愣,為什麼這些人都這麼奇怪,總是喜歡把背留給她看。影是,小白也是,難道他們不知道他們那麼高的個人往面前一站便擋住她所有視線了麼?

  而且,暗暗的歎一口氣,就算是隔著個人,她也能感覺到某人巨大的怨念。略略側了身子,偷眼望去,果然能看見他正狠狠的瞪著她。

  要不要吃,你自己看著辦吧!阿佑能看明白那目光裡威脅的意味。

  無可奈何的拉拉白遠兮的衣裳,「小白,你先去吃。我把事弄完再吃。」

  白遠兮僵直了身子,卻沒有動。

  「小白!」阿佑抓著他的衣擺搖了搖,帶著淺淺哀求的意味。白遠兮終於沉默著站到一旁,阿佑這才得以看見楚影愈加散發著怒火的眼睛。

  他抬腳便走,走得飛快,阿佑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知道他肯定又生氣了,阿佑也不敢說話,只得埋頭苦追,只能在心頭暗自抱怨,他不知道他手長腳長嗎,他走一步她得跨兩步,還走得這麼快。

  嗚!她的腿好痛,粘著褲子磨擦著更痛了。

  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來,她一個躲閃不及,直直的撞了上去。

  一雙大掌扶住她,楚影有些頭痛,「笨蛋你都不知道走路要看路的嗎?」

  阿佑沒有被他嚇到,看他開始說話反而露出了笑容,一雙手緊緊攥著他衣裳,兩眼期待的望著他,「你不生我的氣了。」

  「哼,你還知道我在生氣啊!」她不提還好,她這一提,略略已經淡了些的怒氣便又升了上來,不知怎麼的,還帶了些委屈的感覺。

  「你從來都只對別人好。」他恨恨的扭過頭。

  這樣的影?阿佑眨眨眼,臉上便帶了笑意,這樣的影,真的是好可愛!

  她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我沒有。」

  「明明就有。」他極不滿的控訴,「我都看見了,對那個死小孩,還有那個小白臉。」還有,還有遠在京城的,他的哥哥,絕世豐姿的翩翩佳公子。

  「你,」他指著她的鼻子,「不許對別人那樣說話,也不許那樣笑。」

  他說得莫名其妙,阿佑卻聽懂了,悄悄的伸出手去,在他寬大的衣袖裡找到他的手,握住,握得緊緊的,「我多麼感謝,還能有機會再握住這雙手。」

  她仰起臉來看他,眼中有水氣氤氳,「那麼溫暖,那麼安心。似乎,從此都不會再害怕。」

  「將軍,你說人做錯事了,還可不可以回頭?」

  楚影也看著她,似驚似喜,欲語還休。

  已經一個人在黑暗裡孤獨得走了許久,不哭不說累不放棄,不代表不會痛,現在,突然在這黑暗裡出現了一絲光亮,隱隱散發著希望的味道,他想伸手,卻不敢碰撞,怕像做夢一般,一碰便會破碎。

  碎了,醒來,便會看見一室孤寂。

  然後,像那四年的每個深夜,眼睜睜的,看著光線一點一點亮起來。

  他安靜的躺著,聽得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是呼吸著的,所以,便還活著。

  「我好好的活著的。」聽你的話,好好的活著,等你來找我。

  她那麼笨,可是她說的話,他都有好好記住的,並且一直堅信著。

  只有這樣的堅信,才能支持著他睜著眼睛,等她。

  「我知道!你答應的,一定能做到。」所以在他點頭之後,她可以安心的放手。

  只要他答應的,她就相信。

  溫夷看著兩人進來,驚疑不定的退了出去。

  楚影什麼都沒有給他說,只是說要這個少年到醫帳來磨練磨練。可是從第一次見這個少年開始,他便有淡淡的疑惑。先前雖有些懷疑他的身份,可是經過這幾日觀察,從氣色上來看斷然不是受過大傷之相,他便否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可是如今看了楚影的神情,卻更加不安。

  莫非,楚影竟喜歡了一個與阿佑有著相同目光的少年。

  又或者,他目光略略掃過余天祐孱弱的身姿,想起那日他躲開的手,或者,是個女兒身?

  走到帳外,他輕輕吐了一口氣。

  雖然知道阿佑去後,楚影的日子並不好過。

  可是見他果真另有他意,卻還是忍不住的失落,那個乾淨明朗的少女,竟真的就此被他拋之腦後了麼?

  他的小師妹啊,如果真的在天有靈,會不會眼淚汪汪哭得一塌糊塗?

  「你幹什麼?」阿佑一張臉熱得發燙,忙不迭的擋住那伸往他腿上的手。

  「你不是腿上受傷了麼?我看看。」楚影說得理直氣壯。

  「你!你!」阿佑抱著腿移到一邊,支支唔唔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什麼你,快過來給我看看,剛才一路不是都在忍痛麼,還在磨蹭什麼?所以說女人就是麻煩,呃!」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也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個女人,楚影的臉騰地紅了,臉辣辣趕緊轉過頭背對著她,「你快點自己看看,藥在後面桌上。」

  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別擔心,我在外面守著。」

  阿佑大氣都不敢出,直至他走了出去,才捂著怦怦跳的心,掀開了下衫。

  楚影大步跨出帳來,抬手就扇給自己一耳光,卻被那過高的溫度燙到,「沒出息,臉紅什麼,慌什麼?」他低聲咒罵道。

  隨及想想,又自言自語道,「那就是你的女人,有什麼不能看的。」理直氣壯的點點頭,「對啊,就該正大光明的看的。」

  話是說的堅定,卻連目光都不敢往那個方向瞟,紅暈染到耳根,經久不散。

  「這是你種的?」擦了藥,吃了飯,阿佑便帶著楚影來到了校場邊上,撥開遮擋的枯葉,給他看那已經長出小葉片的藥草。

  「嗯!」阿佑點點頭,「影,你說這個該怎麼辦呢?」

  楚影不明所以的看向她,阿佑看看四周,便把這藥的來龍去脈給他講了,當然,她只說了自己的血可以。

  她想不明白的事,影總該明白吧?

  「你是說,你發現你自己的血可以,而別人的,都不行?」一邊說著話,一邊伸手將她拉到懷裡,才略略安心了一些。

  「嗯!」當然不捨得說,可能他的血也可以。萬一影也像小白那麼笨,拿著刀子就往手上劃怎麼辦?

  楚影沉吟半響,卻把懷裡的人摟得越發緊了。

  掉落絕地不死,脫胎換骨般重新出現,枯絕的藥草在重重積雪下,她可以感應得到,如今,她的血竟然可以催生藥草?越想越驚恐,越覺得惶然。

  「影,唔……」頭才一仰,未完的話便被他堵了回去,他那麼急切的探索著,讓她的唇火辣辣的發疼。

  「你答應過的,沒有我的允許,絕不離開的。」他喘息著,在她耳邊說道。

  心裡一陣陣緊縮,顧不得再去想其他,阿佑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嗯,不離開。」

  「我已經原諒你一次,若是再犯了錯,我就真的不原諒你了。」他狠狠的把她按入懷中,像是要嵌入身體裡,再也不能分開。

  「好。」阿佑把頭埋在他胸前,鼻子裡都是熟悉的氣息,她閉了眼。

  再也不想離開,影,我真的不想再離開了。

  我怕冷,怕黑,影,你不在,我真的好害怕。

  「影,我不想離開。」如果真的有一天不得不走,那一定不是我願意的。

  楚影一把拉起她,「上馬!」

  風在耳邊呼呼作響,阿佑在他身前,什麼也沒有問。

  如果時光可以這樣一直下去,她願意什麼也不想,什麼人也不用再顧慮,陪他一直無窮無盡的走下去。

  跑了大半夜,終是跑到了一座廟前。

  門牆都已經很破舊,可是香燭之氣繚繞,看得出來供奉的人不少。

  楚影一進門,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堅定有力

  「我楚影,不跪天不跪地,因為我只相信自己;不信神不供佛,因為在我看來,靠一個沒有生命的泥胎,怎麼看怎麼愚蠢。」

  「可是如今,我願意年年供奉香火,願意朝朝跪拜。她!」手指直直指向阿佑,「如果世間真的有神靈,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她所犯的錯誤都由我一力承擔,一生不夠,兩世,兩世不夠,三世,直到還清她的罪為止。」

  話鋒一轉,「但是,不許讓她掉眼淚,而且,無論我多苦,都要看到她在身邊。」

  「要不然,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明明跪著,那高傲的姿態,卻宛若世間一切,皆不在他眼中。



第二卷-第十六章  風華乍現

  戰鼓聲聲,楚影一身珵亮的盔甲,威風凜凜的騎在戰馬之上。

  他抿緊了唇,深沉的目光在一眾將士的臉上掃過,目光所及,眾人都不自覺的挺直了腰。阿佑知道,他的目光,在飄向這一方的時候有微微的停頓,可是很快的滑過去了,然後,再也沒有望來過。

  「出發!」長臂一揮,他拉緊了馬韁,馬兒立即前腳揚起一聲長鳴,帶著凜冽之氣疾馳而去。

  阿佑遠遠的看著,只覺得這一刻的影,閃亮得讓天地萬物失色。

  她驕傲的看著他,即便是他絕然而去的背影,也成了她眼裡唯一的風景。

  小為收回視線,卻恰好看清了她臉上的神色,於是目光微閃,將頭扭向一邊,朗聲道,「我們也出發吧。」

  率先離開,眼角的餘光,能看到白遠兮已經站在了阿佑的身後,於是定下心來,指揮著眾人朝預定的地頭走去。

  此次來犯的,是以伍國的流寇為先鋒的收編軍。

  說起伍國的流寇,風國人無不咬牙切齒。這支在黃沙裡成長起來的隊伍,先是在兩國邊境神出鬼沒,占村為王,隨著人數的壯大,卻慢慢不滿足眼前的狀況,巧好在兩國臨界的地方,存在些三不管地帶,這些人便以此為據點,不時偷襲風國邊境鄉鎮小城,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後被伍國的平武將軍收編,對此地地形的熟悉,再加上收編後正規軍的訓練,使得這支隊伍戰鬥力大大增加,越加強悍。

  自楚影執掌銀翼軍以來,兩國交兵,伍國都是勝少敗多,是以此次調出平武將軍,便是下定了決心要好好打一場。

  花翩翩說起這個消息時,楚影不以為意的撇撇嘴,「無聊!」神色裡,卻或多或少的多了些認真肅然之色。

  他當然知道平武將軍盧尚其人,武藝倒還在其次,但是用兵之道已經出神入化。風國與他交手後還能平分秋色的,從過去的戰績來看,只有護國將軍余端一人。

  微擰了眉,楚影在沙盤上思索著佈兵之法。

  「影,你想要這功勳,去換那個小丫頭?」花翩翩壓低了聲音,問他。

  楚影側耳聽了周圍一會,才瞪他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屁股往旁邊一坐,花翩翩托著腮幫子,「我倒是沒太確定,可是這世上如果還能有人讓你如此珍而重之患得患失,除了那丫頭我想不出來還有誰。好吧,我是不管她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冒著欺君之罪變成余天祐到這軍營中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立了大功去換她?」

  楚影低下頭去看他的地圖,懶都懶得理他。

  花翩翩還在旁邊說得起勁,「哎,影,你可別忘了,你現在雖是這裡的統帥,但是你是被貶到這兒來的哎,無詔不能回京的哦!你自己的罪都還沒擺清白,你就在操心那丫頭了啊?你這功勞先拿去討好皇上先赦了你自個兒的罪再說吧!」

  楚影拿眼白看他,特別鄙夷的說了一句,「你腦袋進水了?」

  「啊?」

  「我去討好那皇帝做什麼?本公子在這裡過得逍遙自在的,我幹嘛自討苦吃再往那黑暗的地兒鑽。至於那個笨丫頭,她回去做什麼?她爹她娘都回不了京城,護國將軍本也是在這戰場上混飯吃的,這兒才是她的家。」

  花翩翩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影卻自個兒皺起眉來,「你說那丫頭怎麼這麼奇怪,先前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想要學個醫什麼的倒也隨她了。怎麼這會兒喜歡跑到戰場上來玩?」

  還不知道以後會再喜歡些什麼呢?

  他抬起手來,覺得額角隱隱作痛,怎麼他的女人就和別的女人喜歡的東西不一樣呢?

  歎一口氣,向來不知愁滋味的人也開始犯愁了!萬一她要是一直喜歡軍營生活怎麼辦,難道他真的要去抱著個男人向世人宣傳那是他的愛人。

  而且,再遠一點,難道她還要大著個肚子裝男人?

  他可是想要抱個粉嫩粉嫩的小小阿佑玩的!

  楚影此次領兵,兵分三路,他自個兒帶著主力前往迎戰。

  方小為帶著神兵營的人,伏擊對方糧草,也不用出現,攔住對方糧車不讓過便行。

  最後一部分,留守駐地,等到傳令兵到來,隨時提供糧食,兵器和人員的補給。

  一般而言,箭手都是埋伏在兩側高地,佔據地形優勢進行攔截。

  盧尚當然考慮到這一點,是以糧車一路都是以重兵護送,尤其是到達山地丘陵之時,更是調了雙倍人力援助。

  可是一路風平浪靜,前方兩軍相遇,各有死傷,已經呈對峙狀態。

  所以一到平地,已經再無可能有箭手設伏,盧尚便撤走了盾甲兵,只留了騎兵。

  當然,他這樣的安排,是對兵力最大限度的利用和配置,是領兵之人的上上之選。

  可是,他遇上的人是楚影和方小為。

  楚影,那就是個混世魔王,他看著地圖時就在皺眉,「死小子,你說跑到山上去躲著算什麼神箭手,人家鐵甲一擋你就無可奈何了。不行,換個地。」

  而方小為,那又是個什麼人?

  從來游離於平常人的世界之外,他的目光那時候在閃閃發亮,「好,換個平地,打起來才跑得快。」

  而且視野多開闊,瞄準,放箭,一下一個,解決起來多快啊!

  兩個人想得津津有味,就此定下來。

  「哎!把她看好。」臨行前,楚影還是交待道。他當然知道這個死小子認出她來了,要不然怎麼會千方百計製造機會給兩人獨處。

  還好他家丫頭比較笨,對某人別有深意的眼神視而不見,心裡眼裡都是他。他這樣得意洋洋想道。

  方小為撇撇嘴,「要不然把她藏在後面,留在這裡算了。」

  「不行!」楚影瞪他,「她想去玩,你留她在這裡她萬一偷偷跑去怎麼辦,豈不是更危險?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傢伙從來不聽話的。」

  方小為深以為然,只得開口,「放心吧,她的身手足以自保。」只要她不要瞎衝出去當英雄的話。

  「要不,我叫暗去保護她?」花翩翩看不過兩人英雄氣短的樣子,在旁邊懶洋洋的說道。

  方小為斜斜看他一眼,「別丟人現眼了,你那暗幾年前把人看丟了,現在還能把人守得住?省省吧你,我搞得定。」

  手一背,晃悠悠出去了。

  花翩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影,我能不能告訴他,那件事不是暗搞砸的,是你自個兒把人撤回來的?」

  楚影拿起佈防圖,狠狠敲在他頭上,「我可沒那閒功夫跟這個死小子打架。反正他已經找暗的人打過了,暗就先背著這罪名吧。」

  花翩翩恨恨的咬碎了鋼牙。

  他引以為傲的暗啊,他一手訓練出來的精英,竟然被自己人抹黑了!

  所以伍國的糧車吱啞吱啞走著,眼看勝利在望,人人都喜於言表的時候,漫天冷箭,挾著死亡的氣息,從地底下像泉湧般射來。

  走在前頭的人馬一個措手不及,紛紛倒下。

  伍國領頭的千總,急忙喝令,「騎兵一隊掩護著糧車前行,二隊立刻前去要求增援,離大軍已經不遠了。」

  另外一隻手,向後揚起,挽起一朵劍花。

  那個劍花挽得好好看,阿佑匆匆忙忙瞥了一眼,彎弓搭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

  那千總劍中射出響箭便被一箭穿透,落在地面上,還「嘶 嘶!」地冒著煙,一點響起都沒發出去。

  他臉色大變,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識破他隨意做的手勢竟是在發射求救信號的手段。

  方小為呵呵大笑,「幹得好!」,背心裡卻全是冷汗,他們選在這裡設伏,原本就是考慮盾甲軍撤離,平地上有騎兵守護,人心鬆懈下來自然防備就弱了。

  可是這優點也會變成缺點,對方既然撤了兵力,自然是有恃無恐,大軍近在咫尺,盾甲軍又才剛了剛撤離,隨時回護都還來得及。

  他先前已經檢查過,確定對方信號兵中箭了才敢帶人圍了上來,卻不知這廝如此狡猾,居然在劍中還藏了響箭,幸虧阿佑聰明。

  他很是讚許的拋了個眼光過去,表達一些誇獎之情。

  四年的時光,真的不是白混的,笨蛋丫頭也會成長。

  出其不意的攻擊,箭無虛發的偷襲,尤其是在這平坦得毫無遮掩的地方,當然是以神兵營的大獲全勝告終。

  只是這勝利之後,阿佑卻撲到一方吐起來。

  「天祐!」小白最先發現她的異狀,連忙伸手扶住。

  阿佑彎著腰,吐得全身無力,才臉色蒼白的靠著他喘氣。

  「因為第一次殺人嚇著了?」命令隊伍先撤回駐地後,方小為牽著馬走了過來。

  白遠兮搖搖頭,「我剛剛看得分明,他每一支箭都是對準馬匹,沒有傷人。」

  方小為站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天祐,你真的適合這裡嗎?」

  阿佑閉著眼,無力的靠在白遠兮背上,說不出話來。

  她當然知道戰場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也知道在這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在這裡她還能用一顆濟世救人之心來生存。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的面臨又是另一回事。

  影,爹爹還有爺爺在教她兵法戰術的時候,只強調了謀略的其樂無窮,告訴她當勝利到來時那熱血沸騰的快感。她專心的學習,無限的嚮往。

  可是她忘了,無論哪一方的勝利,都會以生命為代價。

  當她手中的箭離弦而去,馬匹倒地之時,那栽倒下來的騎兵還有何用武之地,乖乖的等著束手就擒。

  她自以為良善,其實那和親手殺了他們有何區別。

  或許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們更願意死在馬背上,而不是作一個離了馬的騎兵,屈辱的被俘。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阿佑止不住的全身發抖。

  那麼這場人間的浩劫呢?

  其實歸根到底,錯的不是大人和影,是她。如果她當時不是那麼樣沒心沒肺,清楚明瞭的說清楚自己的心意,繼續跟著大人,還是願意跟著影。他們又怎麼會起了爭執?

  緩緩的跪了下去,是小為一把拖住了她,她能聽見自己喃喃的低語,「錯了,原來是我錯了。」

  這個世界上最錯的,不是斬釘截鐵的絕情,而是模稜兩可的游移。

  大人的溫柔,給了太多的女子希望,所以會爭會搶,會傷人傷已,徒留心傷。

  她自以為是的善良和委婉,會失去人的尊嚴,生不如死。

  大仙,這才是你的用意,是嗎?

  可是阿佑已經明白了,你能收回懲罰,讓這人間再現繁花如錦嗎?

  到了晚間,阿佑迷迷糊糊的發起低燒,身邊有人靠近,是熟悉的藥香。她警覺的將手腕縮進被窩,牢牢的抱在懷裡。

  「余天祐,我是軍醫溫夷,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把把脈。」

  就是知道你是大師兄我才不要給你看的,阿佑把手抱得更緊了。

  那人繼續說,「不要害怕,來,給我看看,你很快就會好的。」

  大師兄你騙人,阿佑在心裡想。

  感冒發燒沒有個三兩日哪裡能好?

  「你們不是說他已經昏迷了?怎麼還能有意識躲著我?」溫夷直起腰來,望著帳內的另外兩個男人。

  方小為訕訕一笑,隱約猜到是怎麼回事,卻又不好宣渚於口,只得問道,「要不先開一些退燒的藥?」

  溫夷斜他一眼,「你以為我是神仙,不用把脈就能對症下藥。過來,把他的手給我扯出來。」

  小為沒動,白遠兮卻管不了那麼多了,在他心裡,先把病治好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大踏步的走了過來,伸手就來拉阿佑。

  阿佑心中一驚,努力的撐開眼皮,「小白不要。」

  「天祐!」

  「天祐!」

  兩聲輕呼,小為和白遠兮都緊張的圍了上來。

  阿佑張張嘴只要說什麼,卻聽到外間一聲,「方校尉?」

  「怎麼?」方小為沒走,只扭頭了一句。

  「將軍已經走了兩日,原定是這個時辰會有命令傳來,可是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所以副將大人命我過來請方校尉主帳相商。」

  方小為猛然站直了身子,片刻之後,冷靜的吩咐,「你先下去,我馬上過來。」

  「白遠兮,天祐交給你了。」披了桌旁的盔甲,便要離開。

  「等等!」阿佑從床上坐了起來,拽著白遠兮的胳膊,「我也要去。」

  方小為手指緊了緊,目光轉向一旁的溫夷,「軍醫?」

  溫夷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恨恨的把臉偏向一邊,「要去就去,死不了,最多變傻。」

  方小為勉強扯了一下嘴角,「已經不可能更傻了,走吧。」

  叢林之中,楚影背著手站在空地裡,望著夜空裡北斗星指示的方向。滿面鋒煙之色,卻掩不住眉目間的俊逸。

  「影,盧尚截斷了我們和駐軍的通路,如何把命令送出去。」

  楚影沉吟半響,只是臉上神情越加沉重了。

  花翩翩搖頭歎道,「這盧尚果然名不虛傳。如今我們正面交鋒,算是拖住了他的主力,也摸清了他的佈防,若是此時能有援軍從右翼協助,便可事半功倍。」

  「如若不行,便撕開一條口子,衝出去,誰也討不了好。」楚影牙一咬,將手按在腰間偑劍上。

  「是啊,誰也討不了好。可是明明我們已經斷了他們糧草,應該是略勝一籌的。」

  黎明時分,楚影定下來了攻擊方向,眼中有濃濃的殺氣,「在此廝殺一場也好,給她要做的事積累點肥料。」

  事到如今,花翩翩反而神色輕鬆,「管他的,能跟盧尚一戰,也是不枉此生。」

  兩人相視一笑,竟沒有一絲一毫害怕退縮之色。

  原已經下定兩敗俱傷的決心,誰想就在他們出發的同時,對方的右翼卻真如他們先前所期望的那樣出現了異動。

  「怎麼回事?」楚影坐在棗紅色戰馬之上,神色凝重。

  花翩翩飛快的躍了過來,喘著氣,「不知道怎麼回事,莫非是盧尚有了疏忽,讓我們消息傳回去了?」

  楚影向著那個方向望了半響,果斷的拔了劍,「只要是我們的人來了,便按原定計劃行事。」

  伍國軍隊呈山字形對陣於銀翼軍,卻被後方不知從哪衝出來的軍隊,砍斷了右翼,頓時首尾不能相顧,亂了陣腳。

  盧尚再是用兵如神,也無法意料到對方居然還能在摸透他的兵防佈置之後把消息傳出去,裡應外合,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從後方而來的援軍,不止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其實也是出乎了對方統帥的意料。

  所以說並不是他的戰術出了問題,而是世界上果然每天都有令人意外的人和事。

  楚影殺紅了眼睛,拖著鮮血淋漓的長劍奔過來的時候,眼裡的讚許之意表露無遺,「劉副將,你們居然能收到我的消息,做得好!」

  「消息,什麼消息?」副將抹了一把汗,頓時臉上汗水血水混成一片,「就是沒有收到將軍您的消息,屬下這才冒險衝了出來,萬幸將軍您沒事!」

  「沒有收到消息?」楚影一怔,「那你們是如何知道要這樣與本將軍配合的?」

  「那個小個子說的!」副將往後一指,「他拉了方校尉一起,說是以性命擔保這樣做沒錯。」

  楚影的視線一凝,人群分開,她從後面走了出來,髮絲凌亂,走得搖搖欲墜,還勉強衝他笑著,「你教過我的啊!我這次不笨吧?」

  驚呼聲中,她一頭栽了下去,眼睛合上前,看見一道身影,翩若流光。

  已經觸手可及那樣熟悉的氣息,她安心的暈了過去。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1:50 A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6 11:51 AM 編輯

第二卷-第十七章  情真若此

  觸手可及的是一陣溫熱,阿佑皺著眉,使勁捏了捏,那溫熱似乎還動了一下。

  動了一下?阿佑睜開眼來,接著便張大嘴巴,愣在當處。

  這是怎麼回事?

  抱著她的人,沒穿衣服,而自己,也是赤裸。

  意識到眼前處境,臉上「騰」的像著了火一樣燙起來。

  「醒了?」粗嘎難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影,你,你,我,我……」大腦還在震驚狀態之中,不知道要說什麼。

  「笨蛋也懂得害羞了?」話聲剛落,懷住她的雙臂便攸地收緊了,勒得她渾身的骨頭都在抗議,更大的聲音接著響起,「你你你這個大笨蛋,誰准你頂著發燒的身子就亂跑,還不要命的衝在最前面?你當你是誰啊,半邊腦子是水,半邊腦子是麵粉,不動腦子的時候還好,一動腦子就變成漿糊。你當戰場是給你玩的啊,你還以性命擔保 呢你,你那條小命誰稀罕?」

  懷中的人在掙扎,楚影眼睛狠狠的紅了,不管不顧的將她的頭死死的扣在下巴處,就是不准她抬起頭來。

  他有多害怕,看見她在他眼前一頭栽倒下去的時候,雙手抱著滿身血跡的她的時候,他有多害怕。

  「知不知道我有多 害怕,丫頭,你是我的命啊!」

  將頭埋下來,藏到她髮間,喃喃低語。

  阿佑渾身僵住,一動也不敢動,男性特有的急促氣息噴在頭頂,她再是遲鈍也明白了他此時的激動。

  她,她把她的影嚇哭了麼?

  她乖乖的,一動不動的俯在他懷裡,只聽著那氣息慢慢平穩,才輕聲道,「我知道你在那裡,我想到那裡去!我想,在有你的地方。」

  那人的動作停頓了片刻,好一會兒,才鬆開了她,然後,將她的臉捧起來。整個動作緩慢無比,他幾乎是一點一點的捧起她的臉來,桀驁不馴的眸子牢牢的鎖定她的,波光點點,似驚似喜,「你剛剛,說了什麼?」

  阿佑被他灼熱的熱線看得無所適從,她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冒出來那句話來,這會兒讓她再說一遍是萬萬說不出來的,只得四處亂瞟,「沒,沒說什麼。」

  「不准!」暴吼出聲,「明明有說過的,怎麼能叫沒說呢。哪有人這麼無賴的,明明就有說過的話還叫沒有。」

  「不管,快點再說一次。」

  阿佑卻是不管他吼什麼,索性閉了眼睛鑽在他懷裡,任他怎麼拉就是不出來,他一使勁便「嘶」的倒抽一口冷氣,軟軟的叫一聲,「疼!」

  那人的手勁便立時鬆了,只得氣急敗亂的對著她大吼,「喂,你給我抬起頭來,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聽見了沒?」

  嘴角掛了一絲笑意,拜這個火爐所賜,她狠狠的出了一身汗,這會兒正需要休息。

  知曉他沒事,這便好了,阿佑閉著眼睛,沉沉睡去。

  徒留某人對著她的腦頂心生悶氣,卻又不敢真吵醒她,只得無比僵硬外加滿腔怒火的低咒連連。

  最後忍不出在她耳邊吼道,「笨丫頭,你知不知道我是男人,男人!」

  他恨恨的咬牙,真是想一手掐死她算了,居然對著他完美的身材一點驚艷都沒有,就這樣給他睡著了?

  臉上的表情猙獰無比,手上卻輕柔摟著她換了一個更舒服的睡姿。

  「丫頭,你的夢裡只准有我,明白嗎?」

  再有其他男人,他便追到夢裡去,打得他們滿地找牙,連自己爹媽都認不出來。

  等到阿佑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帳中有些昏暗,可是卻並不妨礙看清楚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她的影,瘦了。

  心頭又酸又軟,她伸出手去,慢慢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頰,直至唇邊。

  「怎麼,現在覺得本將軍秀色可餐了?」那薄唇的主人已經醒來,正愉悅的彎起。

  阿佑看著他,深深的望進他的眼裡。

  這些年來,走南闖北,見過太多的故事和人生,所以已經 懂得,這個男人對她所付出的,在這世上,已經不易尋找。

  她知道,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能像他一樣,這樣待她如珠如寶。

  鼻子酸酸的,這個人那樣對別的女子不屑一顧,若她真的死了,若他沒有認出她,那麼這長長的一生,他該怎麼辦?

  「天下女子多如繁花,你還說人家笨,你才是真的笨。」

  嘴角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足以讓人凍成冰的陰寒,他一把扭住她的脖子,「你有膽子再給我說一遍,你居然想把我推給那些賤人?」

  面對盛怒中的人,阿佑並沒有害怕,她的手輕撫著他輕抿的嘴角,一下又一下,「我今天是想說,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滿腔的怒火一下子定住,楚影呆呆的愣在那裡。

  阿佑卻輕輕笑了,那一笑,散盡迷茫,風華盡現,「只要你,只有你。」

  眼中波光變幻,到後來,只餘一片清明。楚影抱著她,緩緩的俯下身來,只是安靜的雙唇緊貼,沒有索取,沒有急切,只是那麼安靜的貼著,兩人呼吸交替,溫柔的靜謚。

  楚影閉上了眼睛,去感知那唇上的柔軟。

  他不是在做夢,真是是她在說他在哪裡,她就在哪裡,她說,只要他,只有他。

  似乎是已經在黑暗中摸索得太久,等待得太久,卻在這最最絕望的時候看到了一絲光明,他捨不得睜眼。

  「所以說,你是猜到了我會從那個方向走?」

  楚影牢牢的把她抱在懷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問著她。

  「嗯!」阿佑點頭。

  沉默了半響,楚影開口道,「余家將你教得很好。」

  阿佑雙眼晶晶亮的望著他,「那當然了,爺爺和爹爹都好厲害的。」

  「叭!」的一聲在她嘴上親了一下,楚影的眼神明明白白的裝著不滿,「最厲害的是我!」

  阿佑笑彎了眼睛,輕聲道,「嗯,將軍最厲害。」

  「錯,要叫影。」

  「影最厲害!」

  「你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楚影心滿意足的摟著 她,只覺得人生至此,已經再無遺憾。

  阿佑閉了嘴,過了好一會兒,「影,我肚子餓了。」

  這樣拙劣的轉移話題?楚影瞪了她半響,只是今日實在心情太好,不想凶人,因此只得勉強控制住不郁之色,「餓死活該。」

  話是這樣說,卻輕輕放開她,一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說了這麼久的話,也該肚子餓了!他怎麼沒有想到呢,有些懊惱的四處找尋著衣服。

  「啊!」小小的低呼聲傳來。

  他心頭一緊,快速的撲回床上去,「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丫頭沒有答他的話,只是把頭死死的埋在被窩裡,楚影看著她紅透的耳垂,慢慢領會過來,於是邪邪一笑,大方的抬著胳脯轉了個圈,一邊還問,「本將軍的身材不錯吧?說說想不想要,余小將軍此次立了大功,不若本將軍以身相許,怎麼樣?」

  被窩裡的人兒一抖,頭往裡面的縮得更厲害了。

  楚影將衣服穿好,又拿了另一套衣服過來,往補窩裡一塞,一邊恐嚇道,「再不穿好,本將軍就要躺進來了。」

  眼看得被窩拱起,有人在裡面蠕動,楚影心情大好,咧著嘴一路笑著出去。

  「將軍!」外面守候了一天的人,早已經焦躁不安,此刻一見他掀簾出來,立馬圍了過來。

  楚影視線略略一掃,「那個小白臉呢?」

  抱著阿佑進帳之前他叫得最厲害,怎麼突然不見了。

  「我讓他好好睡一覺了。」花翩翩淡淡的開口道,語氣那叫個溫和。

  楚影目光一閃,甚是滿意,「方小為,你去準備點膳食來,她餓了。」

  方小為領命而去,腳步匆匆。

  楚影先是臉色微僵,後又嘴角帶笑,得意洋洋。

  翩翩既然讓那小白臉去睡覺,肯定還得再睡上幾個時辰,方小為又被命去準備膳食了。這些個礙眼的傢伙一下子都被打發得乾乾淨淨,怎麼不叫人滿心愉悅?

  再說了,笨丫頭都說只有他了,其他人再怎麼眼巴巴的望著,也只有乾瞪眼的份。

  「影,」待得人一走,花翩翩湊了過來,「此次大捷,龍心甚悅,朝中很快會有人送來賞賜。」

  「誰稀罕,你自個兒接了就是。」楚影雙眉一揚。

  「可是,代表皇上來的這人,是大世子。」



第二卷-第十八章  我是余天祐

  盧尚既能成為與余端齊名的大將軍,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阿佑與楚影聯手,小勝了他一仗,卻並沒有傷到他的元氣,只有那糧草,稍為棘手了一點。

  對方很快調整了佈署,重新安排了兵力,短短兩日不到,所有的動作都已經完成。楚影遣了人去探聽,卻也只能隱隱看到些異動,十幾萬人馬,連馬嘶聲都沒聽到。對方軍紀之嚴,帶兵之精,由此可見一般。

  主帳中的燭火就沒有熄過,楚影自然知道對方的厲害,半點也不敢大意。

  只是凌晨時分輕手輕腳的過來抱著阿佑瞇一會,一聽到外頭有腳步聲起便又迅速起身離去。

  阿佑白天醒的時候根本就見不著他的人影,只有晨間醒來摸著旁邊的暖意知道他曾經回來過。

  心頭沒有半絲責怪,這樣的影,才是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兒,可以柔情萬千,卻也擔當得起家國天下。

  「你真的不責怪?」一慣被寵著的人,突然間被冷落下來,尤其這場高燒,又加之戰場之上氣力衰竭,更是虛弱,這種情況下,影沒有來噓寒問暖,怎麼可能沒有埋怨。所以來送藥的花翩翩不信。

  阿佑端了藥一口氣喝光,一邊咂著嘴說,「有什麼好怪的,影在做該做的事啊!」說到這裡,樣子有些悶悶的,「我要快點好起來,要不然影該多辛苦啊。」

  想著影疲倦的樣子,就有些心疼。

  花翩翩半天沒說話,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這個稚氣未脫的少女,在他眼裡怎麼看怎麼配不上影的少女,或許他要重新評估了。

  轉身出去的瞬間,阿佑叫住了他,「讓小白來這裡吧,你就留在影身邊好了。」

  花翩翩扯扯嘴角,「你以為我會讓別的男人來染指我家主子看上的人?看看也不行。」

  「花翩翩!」少女的眼睛清澈透亮,燦若琉璃,「你在影的身邊有更重要的用途,你跟隨他,不是要來照顧他看上的人的。更何況,如果是你,認定了影,還會再改變嗎?」

  與她的視線對視良久,花翩翩垂下眼去,嘴角掛起明朗的笑。

  是啊,一旦認定了影的人,誰還能變,誰還會變?

  影,果然是他的主子啊,他看中的人,原來竟是這般玲瓏剔透。

  「好,阿佑,我待會便叫白二過來。」

  只這一句話,便意味著他的認可。

  從此以後,他要效忠和守護的人,便又多了一個。

  「天祐?」小白衝了進來,滿臉的急躁,「有沒有事,好些了沒?」

  阿佑看著他半響,嘴角一彎,「花翩翩怎麼你了?」

  白二的臉色剎那變得鐵青,「他給我下藥。」接二連三,每當他一有力氣衝出來,他便給他加上一道。枉他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這樣下三濫下藥的手段他竟然比不了花翩翩,怎麼不讓他恨得咬牙切齒?

  這筆帳,以後再同他算,先轉回頭來,上下打量著阿佑,「你好些了沒?」怎麼短短幾日臉色就憔悴了這麼多,姓花的那個小人,一看就知道不待見天祐的樣子。

  阿佑擺擺手,問他,「你知不知道什麼狀況?」

  「什麼什麼狀況?」小白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阿佑嘴一扁,「你去打聽打聽看對方有什麼動向,我想,應該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要不然,影不會忙得連來看她的時間都沒有。

  戰事果然再起,盧尚並不與銀翼軍正面交鋒,兩國交界處有三個關卡,平城,江門,洞巖,銀翼軍的駐地,在平城與江門之間的居遠,擔負著隨時支援兩關的重任。

  盧尚選了最遠的洞巖,十幾萬大軍如水般湧入,守將沒有想到一役之後,戰敗的伍國居然這麼快就整頓好重新攻擊,尤其是人盡皆知他們糧草已失之後,還敢如此猖狂的攻城。

  這也便是盧尚高明之處,十幾萬大軍斷了糧草,該是什麼結局大家心知肚明。

  攻下洞巖,便有生存的機會,攻不下,那也已經沒有退路。

  所以伍國的士兵幾乎是拼了命的猛攻。

  生存的欲 望是巨大的,楚影千算萬算,獨獨算漏了這一點。

  洞巖失守,楚影生生捏碎了茶杯,他千算萬算,竟然變成了盧尚激發士氣的工具,怎麼不叫人懊惱。

  想必那傢伙此時正得意的笑吧!

  洞巖失守,江門告急,銀翼軍三分之二的兵力趕往江門。如果這道門再被打開,銀翼軍首當其衝的,便是會被斷了供應,而且再往裡,便是一馬平川,伍軍可以直達風國富饒之地。

  楚影走的時候,狠狠的抱著阿佑,咬得她的唇生疼,「等我回來!」

  然後大踏步的走了,只有那盔甲上冰冷的銀光,在阿佑眼底閃爍。

  阿佑收回了往前伸的手,慢慢低下頭來,她該早點種出藥來的,要不是缺少藥材,她怎麼會被一個發燒拖倒這麼久。

  她不想要被留在這裡,她想要,與影並肩而立。

  又過了幾日,阿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卻被一陣異動驚醒。小白衝進來,連人帶被子將她一把抱起。

  「怎麼了?」阿佑看著他的臉色,有些吃驚。

  「伍軍偷襲。」言簡意賅幾個字說完,白遠兮抱著他就往外衝。

  「放下!」阿佑搖頭苦笑,再是心急也得等她把衣服穿上吧。

  白遠兮額頭冒汗,「怎麼了?」

  阿佑努力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出去,我穿外衣。」

  白遠兮目光略怔,隨即飛快的拿了旁邊衣服往她身上套,「從現在起,我一步也不會離開你。」

  「劉副將呢?」阿佑急急問道。

  「不知道。」白遠兮嘴唇發白。

  「小白?」阿佑的聲音有些急,小白這樣的神情實在太過異常。

  白遠兮已經很快的把她的腰帶繫好,「天祐,我們走吧,近身搏擊他們擋不住我。」

  「領兵的是誰?」

  白遠兮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小白,我再問你一次。」

  良久的沉默之後,開口,「是索然,盧尚手下第一大將。我聽到了戰報,對方來人恐怕有七八萬人之多。」餘下的話他沒有講,阿佑自然也想得明白,楚影帶走的是精銳的三分之二,剩下的這些駐軍,已經難擋對方攻勢。

  「走吧!」阿佑拿起桌上的劍。

  小白拉住了她要走向議事處的腳步,懇求道,「天祐,不要去。」

  阿佑怒道,「難道你要我丟下銀翼軍,自己一個人逃跑?」

  白遠兮將他拉得緊緊的,滿眼沉痛之色,「銀翼軍怎麼樣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

  看了他一會兒,阿佑忽然問道,「你認識索然?」

  白遠兮咬破了唇,避開了阿佑直透人心的眼睛,「是。索然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他不會善待戰俘,他,他性好男色,尤其喜歡瘦弱嬌小的。」

  他飛快的掃了阿佑一眼,說得吞吞吐吐的。

  阿佑燦然一笑,堅定的轉身而去,拉著他,「小白,我們不能丟下大家,一同來的,便要一同走。」

  「天祐?」白遠兮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他無法想像,萬一天祐落到索然手裡會是什麼下場,光想想都叫他心臟一陣陣緊縮。

  阿佑渾然不在意,「小白,人總有一死的,這種死法已經比我原來設想的,好太多了。」

  她不能走,這個方向剛好在影的後方,如果她們敗了,索然便會跟隨影的路線而去,到時候影腹背受敵,必然會艱難重重。

  她揚起眉來,臉上是從來沒有過的神采。

  她是斯佑,可是現在,她也是余天祐。

  只要她還活著,便絕不會放一個人過去在影的背後放冷箭。

  如果她死了,影會回來幫她報仇的。

  副將劉元守成有餘,攻擊不足,是以從來都是留守後方,少有這種兩軍對陣的經驗。

  現今敵軍來襲,他就把所有兵力都堆在前方,但是伍軍人數是已方的兩倍,這種硬碰硬的打法,必定是凶多吉少。

  但是也沒有辦法,精兵良將都被楚影帶走了,這留下來的人不過是做些補給支援的工作,連個像樣的統帥都沒有,如何談得上排兵佈陣。

  帳中諸將來回走動,都可以見焦急煩躁之色。

  「神兵營的人還有多少?」阿佑忽然開口道。

  眾人看她一眼,沒有太理會。雖然知道她是將軍舊識,先前立了些小功,但是畢竟資歷太淺,誰也沒把他看眼裡。

  只有個千總,悶了半天之後回道,「方校尉全帶走了,只還有些未出師的,大概一千多人。」

  「全都集合起來。」阿佑沉吟道。

  沒有人動,劉元更是煩躁的揮揮手道,「你先前與將軍有舊,自然識得將軍戰術,可以相互配合,可是如今將軍不在,你的配合也沒有用了,先回營裡去吧。」

  「報!」阿佑正待說什麼,又有傳令兵跪在帳前,「伍軍已經開始攻來,宋千總已經節節敗退,向城門靠來。」

  劉元額頭已經微可見汗,「叫其他人給我補上去,死多少人也要給我守住。」

  「不行!」阿佑斷然喝道,這樣支撐不了多久的,「我們先到城門上去看看吧。」

  「滾下去,再不出去軍法處置。」劉元也沒有耐心再和個小兵在這裡糾纏,大吼一聲。

  阿佑咬咬牙,將手中的劍往桌上一放,「我,叫做余天祐。」

  「蒼穹劍!」有人失聲驚呼。

  蒼穹劍,這塊大陸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是風國武將世家余家的傳家之寶,也是余家軍的信物。

  如果說皇上的兵符,要湊齊幾塊,完整之後才能號令大軍,余家的蒼穹劍,卻可以直接號令整個風國的軍人。

  這不是什麼國家大義,而是人之常情。

  余家世代為將,驍勇善戰,風國的軍人有幾個沒有直接或間接的受過余家軍的影響,得過余家軍的恩惠?

  蒼穹劍,余天祐?

  兩者一聯繫起來,劉元的眼睛瞬間點亮,「余小將軍,你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們都聽你的。」

  盧尚與余端可以平分秋色,那麼盧尚的第一大將索然與余家的嫡系傳人對上,也不過是棋逢敵手吧。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2:04 PM

第二卷-第十九章  蒼穹陣

  「將軍!」探子回報,「居遠的城樓上出現了新的旗號!」

  索然一挑眉,凝目望去,銀翼軍的大旗下,印著「余」字的小旗迎風飄揚,「余?」

  一瞬間,眾人的臉色都略略變了一下,幾十年的老對頭了,彼此看到,都會有熟悉的戰慄。

  「可是余家軍此時不是應該鎮守南邊麼,怎麼會在這裡出現?」謀士中有人提出了疑問。

  「或者,是對方的一種戰略,想要對我們的士氣造成一些影響?」

  索然沉默不語,手指在桌上敲擊。

  半響,勒了馬韁,神色冷厲,「繼續攻擊。只要不是余端,哼!其餘的人,本將還不放在眼裡。」

  阿佑站在城牆上,白遠兮站在身側,到得此時,心中反而一片平靜,握緊了手中劍,如果當真不敵,他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護住天祐不能落入索然手裡。

  對他來講,風國不算什麼,銀翼軍不算什麼,只有眼前這個人,才是滿心滿世界。

  因了那把蒼穹劍,或者因為她的姓氏,此刻的銀翼軍儼然以阿佑為首,所有的戰報,兵力都送到了阿佑手中。

  阿佑看著那如潮水般湧來的伍國軍隊,手指一根一根的握緊。

  對面是盧尚手中排名第一的將領,而自已,卻是第一次擔當如此重任的小兵,在此之前,她甚至沒有上過戰場。

  如果她敗了,又當如何?

  低下頭去,看見了腰間的蒼穹劍。

  微微一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所有的忐忑都已經丟下。

  當她決定站在這裡,她就要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會贏。

  神兵營,餘下的一千四百二十七名箭手,一半人由騎兵護送,先緩了對方的攻勢;一半人將劍頭上抹上火藥,再去替換先前那一半人。

  「這麼點火藥,抹在箭頭上射過去了也沒用的。」劉元抹抹汗道。

  阿佑抿著嘴沒有說話,只把手一揮。

  箭支密密麻麻的飛了過去,也不射人,全都落在扛著雲梯和撞城門用的木頭上,那麼大的目標,射起來遠比射人容易多了,尤其那些人還不怎麼防備。

  眼看得四處冒煙,處處起火,阿佑笑得燦爛,「沒有了這些工具,我看你怎麼爬上城牆,撞開我城門。」

  看著阿佑那小人得志的快樂樣子,白遠兮抿了抿嘴,聰明的選擇視而不見。

  「余小將軍,那箭怎麼會起火了?」有人目瞪口呆後回過神來,終於想起要問。

  阿佑一笑,「我猜的。」

  那雲梯和撞木,全都是千年桐做的,千年桐裡面可全都是易燃的油,跟著軍隊風吹日曬早已乾了水汽,如今那箭的速度再加上箭頭上的火藥,要讓它燃起火來還不是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這世間花草樹木,除非大人恢復記憶,要不然還有誰能比得過她瞭解。

  渾然不管別人聽了她這話後一身的冷汗,阿佑抓了白遠兮扭頭便往樓下扯。

  只要能阻住對方半天的攻勢,她便還來得及做一些事情。

  「小白,餘下的,就看你的了。」

  「將軍?」負責登城的將領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索然的臉色。

  索然面無表情的看了那一堆堆的焦炭,開口道,「誰指揮的?」

  「還沒有探到。」

  「就地駐紮,立刻重新扎制雲梯。」任他再是厲害,攻至城門前還是打不開門上不了牆。索然輕輕的敲了敲桌子,「那個人,有點意思呢。」

  這樣的戰術,前所未聞。

  索然的血液裡,有那麼一點興奮的味道,狹路相逢,難得碰上這麼個有意思的對手。

  「余小將軍,對方停下來了。」劉元屁癲屁癲的跑了過來,滿是興高采烈。

  阿佑手中揮舞著令旗,並沒有很意外,「嗯,所以這半天的時間,我們要完成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佈陣!」

  蒼穹陣,余家威鎮天下的陣法,變幻無窮,神秘莫測,在每一任的當家人手裡,都會綻放出屬於那一個人光彩。

  蒼穹劍在指間綻放出七彩光芒,指揮著陣形不斷變幻。

  劉元大喜,有餘家蒼穹陣在,夠得索然好好喝一壺了,想一想,又有些擔心,蒼穹陣之所威名遠揚,還離不開余家軍數年如一日的演練配合,如今只不短短半日,這?

  「余小將軍,這陣何時練得完?」他並沒覺得索然會好好的在那裡等上數年。

  阿佑當然懂得他的顧慮,卻只是對著陣中緊緊盯著她的白遠兮微笑,「我們有小白啊!」

  她並不奢望能贏,她只要擋住對方的步伐,那就夠了。

  楚影帶走的都是善戰的精英,遺留下來的這三分之一,人數雖然也不算少,但是論資質,顯然還要差著一大截。

  大家都知道,心裡也都明白,是以軍營中的氣氛,其實並不那麼好。

  阿佑站在眾人面前,目光一一的掃過那些年輕的臉龐。

  不同於楚影的冷厲,她的目光,柔和而溫暖,讓被看見的人,慢慢的平靜下來。

  「大家都覺得我們會死,對不對?」

  沒有人回答,其實阿佑也並不需要回答。

  她只是高高的站著,髮絲在陽光裡泛著亮光,「真捨不得死,我想爹娘,想爺爺,還想著那刻在心間的人。」

  她抬起手來,在空氣中緩緩撫過,「還有這陽光這輕風,我都捨不得。活著多麼美好,未來還有那麼多可能。」

  她的聲音忽然轉為堅定,「所以,為了那麼多的捨不得,我們就該打起精神來,不要死,不能死,我們要活著,等待將軍凱旋歸來。」

  「他不會放棄我們的,我們,也不要放棄自己。」

  高高舉起手中的蒼穹劍,「我們,要相信自己。」

  她不懂得要如何說那些讓人熱血沸騰的話,她只是說了她想說的。

  所以她並沒有得到如其他的將領鼓動士氣後那樣氣壯山河的回應,她得到的,只是一片澄靜的目光。

  餘下來的軍營裡,少了幾分喧囂的熱烈,卻多了無數平和的暗流。

  有時候內心的力量,也能匯聚成無可比擬的氣勢。

  當夜暮降臨,阿佑知道,真正挑戰的時刻,到了。

  「撤回神兵營的人,蒼穹陣補上。」

  「天祐!」白遠兮站在她面前,滿眼焦急之色,欲言又止。

  她站在城牆之上指揮,夜空中她手中閃著七彩流光的蒼穹劍便是最好的目標,他不在,誰來守護她?他能把她交給誰來守護?

  可是她將所有的希望交託於他,他如何忍心拒絕?

  「小白,你在陣中指揮,其他的,不要想了。」

  白遠兮雙手落在她肩上,狠狠使勁,「天祐,如果你死了,我便引索然入城。」說完,便俐落轉身走了。

  我去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可是如果因為這些人而害得你喪命,我便叫這些人給你陪葬。

  所以你要明白,你比這些人重要得多,要想保護他們,你得先保護好自己。

  阿佑眨眨眼睛,來不及傷感,便登上了城樓。

  漆黑的夜空裡,只有對面火光點點,她深吸一口氣,「影,我們的戰爭,就要開始了。」

  她,還能再見到影的吧?

  一定,還能的。

  影說過,沒有他的允許她絕對不能再離開了。

  她這次要乖乖聽話,要不然,影就會生氣再也不肯理她了。

  戰鼓聲聲,喊殺聲由遠及近,火光下能看到黑壓壓的伍國士兵,如潮水般壓近。

  白遠兮的眼中,只有城牆上那高高站著的人,和映在她臉上那劍身上的光芒。

  當白光閃起,他舞動手中令旗,「銀河散兵!」

  陣形如銀河裡的星子般,迅速散開,看似無序,卻暗藏玄機。三三兩兩散落的,卻都是一個個獨立的陣形。

  伍國的先頭部隊,便被迅速的分裂開來,各個擊破。

  索然一咬牙,「盾甲上。」

  藍光閃起,白遠兮一躍而起,「鳳舞蒼穹!」

  各個散落的小陣匯聚成團,圍在最中間的卻是兩名箭手,背靠背將手中的箭一一射出,如此近距離的攻擊,盾般對箭的阻擋,起不到應有的防護。

  「騎兵轉救。」索然也大手一揮。

  任你再厲害的陣法,一旦撕裂了口子,也是枉然。

  阿佑咬著牙,雙手不停的揮動,以內力催動著劍上光芒閃爍,與白遠兮的令旗遙相呼應。

  在她身旁保護的士兵,迎著四面八方而來的箭矢,倒下一批又一批,她連側眼去看的時間都沒有。

  這一仗之慘烈,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伍軍的英勇,一次又一次拚命的前進,生生將風國的防線朝著城門漸漸逼近。

  風軍的頑強,被對方血腥撕開的口子一次又一次的合攏來,硬是將對方猛烈的攻勢擋住了一夜。

  晨風裡,有濃濃的血腥味。

  阿佑身上的衣裙,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顏色,瘦弱的身軀站得直直的,讓人看不出前一天還高燒得躺在床上捂汗。

  索然站在陣前,與她遙搖對望。

  像是當年,盧尚與余端的初次會面,是震撼,也是興奮。

  「我的對手!」索然扯了扯嘴角,手掌往後一伸,「箭來。」

  左右護住直奔向前,將弓拉得滿滿的,三箭齊發。

  「護住余小將軍!」有人狂喊,身邊的人重重圍了上來。

  阿佑眼睛也不眨的,繼續手中的動作。

  三箭飛來,一箭被擊落,一箭被身前人擋住,另外一箭,勢如破竹,穿過一人後,直直向她飛來。

  她身子晃了一晃,卻仍然站在原處。

  手中蒼穹劍紅光暴漲,那是給白遠兮另外的信號。

  索然「哼!」了一聲,「撤兵!」

  伍軍退兵三里,原地駐紮。

  那一夜,銀翼軍死傷兩萬,卻折了對方三萬五千人馬,生生將索然拒在居遠城外。

  而阿佑,揮劍砍斷了左肩上的箭矢,像沒事人一樣,迎向了急切奔來的白遠兮。

  「阿佑,你有沒有事?」

  阿佑輕鬆一笑,瞪他,「我能有什麼事,劉副將安排了那麼多人保護我。小白,我們帶來的藥還有吧?你快點把你自己背上的那幾刀包好。」

  白遠兮這才靠在了她身上,虛弱的喘口氣,「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小白,你今天表現得真好,蒼穹陣有你在我很放心。」她說。

  「那也是你指揮得好!」白遠兮微笑道。

  「嗯!」晨光裡,阿佑的臉色有些蒼白,「我先去換衣服,身上都是士兵們的血。」



第二卷-第二十章  歸來

  白遠兮背上的兩道傷口,也是深可見骨,阿佑手中原本帶來的傷藥,一些給了那個被影傷到的女子,餘下的都偷偷塞給影帶走了,白遠兮手中的那一點,還不夠給他自己用。

  阿佑在醫帳中轉了兩圈,只得偷偷歎口氣。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現在輪到她親身體會這要用藥卻沒有藥的痛苦了。

  她撫著左肩,微皺了眉頭。

  夜深人靜時,阿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費力的撕開衣裳,看著那被她隨意用布裹住的左肩,血水已經浸透到衣服上了。要不是白天的場面太血腥,她身上本就被濺滿了血跡,早就被發現受傷了。

  可是現在被發現受傷有什麼用呢?

  沒藥,也沒人。

  那滿城的軍民,還眼睜睜的看著她呢。她就算是迴光返照,也得好好的站在那裡。

  她歎了一口氣。

  用匕首在燭火裡烤燙了,她咬著牙,猛地插進了左肩裡,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的砸下來,這一刻,她寧願疼得昏過去。

  可是她使勁眨著眼,還要努力保持清醒。一排整齊的牙印出現在下唇上,並且慢慢變得嫣紅,而此時,那插入左肩的刀子也慢慢划動,在疼得手打顫而不得不停頓了幾次之後,她才輕叫一聲,將那箭頭挖了出來。

  箭頭的倒勾,還掛著些許血肉。

  阿佑趴在桌子上喘氣,像是失了所有力氣般一動都不想動,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汗濕了全身。

  疼,好疼!

  她想忍住哭聲,卻忍不住眼淚滾滾而出。

  她使勁的吸著鼻子,「影,阿佑好疼,你為什麼還不快點回來?」

  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可憐兮兮的手嘴並用,將傷口包紮好。

  撐著桌子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黑差點栽倒下去,她一手緊緊的抓住桌邊,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挪動腳步向床走去。

  將自己整個人丟到床上的時候,她昏昏沉沉的有一種感覺,似乎這一覺睡去便醒不來了。

  可是第二日,她卻比任何人都起得早。

  索然未退,她沒有任何偷懶的理由。

  阿佑破天荒的穿了一襲黑衣,白遠兮見了她的時候,卻略微的怔了一怔。

  黑衣素顏,竟越加顯得清秀絕倫。

  「幸虧你是個男人!」他拍著額頭歎道。

  阿佑笑了笑,沒敢接話。

  伍軍那一日的進攻,前所未有的瘋狂。

  原因無它,耽誤了戰機,即便是攻克了居遠,也已經失去了意義。

  更何況,居遠的援軍已經在趕來的途中。

  「余天祐,你個膽小鬼,簡直是丟盡了風國余家的臉,居然躲在眾人的保護之中,算什麼英雄好漢。」

  「余家先前的將軍,哪個不是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等到了你余天祐這,居然變得這樣貪生怕死,你不配做余家人。」

  「風國沒人了嗎,居然找個貪生怕死的小奶娃來指揮?」

  ……

  兩軍交戰伊始,這樣的謾罵聲便沒有停過。

  索然挑著眉,等待著一腔熱血的少年忍不住衝上前來。

  那少年或許有幾分謀略,但看那小身板,定然不是他對手。

  阿佑站在銀翼軍旗下,臉色都沒變過。如果此時有人去俯身去聽她的心跳聲的話,會發現她連心跳都沒有多跳一下。

  一邊,她指揮著蒼穹陣的千變萬化,暫時緩解對方的攻勢。

  另一方面,也開始在城牆上堆積重石,滾木,以防止對方攻城。

  劉元一邊協助著安排,一邊偷眼去看她。

  「余小將軍?」身邊早已有士兵氣憤難平,余家是風國軍隊的神話,怎麼能容對方這樣污辱。

  阿佑渾不在意的偏頭說道,「對方越是罵得厲害,就越是說明他害怕。我們不理他,他們自己罵一會兒,會感覺自己變成了瘋子,自然就不會罵了。」

  話一說完,偏頭聽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的說道,「有力氣多砍幾個人該多好啊,這樣罵人真浪費。」

  身旁一片鴉雀無聲,鋪天蓋地的殺氣中靜得詭異。

  據說,後來銀翼軍中互相對罵的情況少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拜今時余家小將的這句話所賜。

  再怎麼厲害的陣法,畢竟只演練了這短短半日;

  再怎麼英勇的軍隊,也不能保證士兵個個都能以一敵二,甚至敵三敵四,像書上說的那樣,輕鬆擊敗人數多於已方兩三倍的敵人。尤其,當對方的將領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的時候。

  所以一日一夜之後,白遠兮退回了城內,渾身血淋淋的差點跪倒在阿佑面前。

  阿佑的眼中,並沒有絲毫責怪之意,她甚至還在微笑,「我們的軍隊,真的好厲害。」

  之前被編入蒼穹陣的一萬五千名士兵,無一生還,卻生生阻住了索然大軍一天一夜的攻擊,並令對方死傷無數。

  阿佑含著淚,看著對方漸漸向城門逼近,揚聲道,「準備開水和滾石,神兵營開始射擊。」

  伍軍被打退了一次又一次,卻又強勢的一次次捲土重來。

  「兒郎們,今日便要將居遠拿下。」

  索然劍指天際,揚聲道。

  被余家一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子搞得損兵折將,他已經夠灰頭土臉的了,要是再拿不下居遠,他怎麼向盧將軍交待。

  成名數年,他已經推算得出,對方的兵力也耗損得差不多了,要破居遠,今日不到午時便可以完成。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破,居然又耗到了晚上。

  「余天祐!」他咬著牙,莫非余家真的是平武大軍的剋星,連這麼個毛頭小子都能做到這般地步。

  「余小將軍,你走吧!」幾名將領站在城牆上,血跡斑斑的臉上,露出誠懇的眼睛,「老將軍唯一的孫兒,不能斷在我們的手上。」

  「說什麼話,趕緊再去準備應對新一輪的衝擊。」阿佑罵道。

  「小將軍!」卻是劉元跪了下來,這個一向循規蹈矩,惟命是從的男子,在此刻,已經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小將軍,你走吧,白二武功高強,一定能護著你平安離去。我們這四萬殘兵弱將,能令盧尚手下的第一員猛將損兵六萬,阻敵數日,已經是大大的勝利,已經夠本了。可是我們不能讓余將軍的血脈斷送這裡,那樣我們就是雖勝猶敗了。」

  「不要!」阿佑紋風不動,「余家也不過是軍人,而且,我也絕不做臨陣退縮的余家人。」

  白二看著眾人,咬咬牙正要上前,阿佑卻快速移開了幾步,站在城牆之上,揚聲道,「今日,我們與居遠共存亡。我不怕,大家怕嗎?」

  幾個將領沒有說話,片刻的靜默之後,更大的聲音響了起來,「不怕。」

  「我們要守住居遠,大家能守住嗎?」

  「能!」那聲音如雷貫耳,久久不散。

  白遠兮的視線模糊了,那個在他眼裡似乎還沒有長大總需要人保護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間長大成熟,挑得起眾人的生死。

  那稚氣的臉上,是對面對死亡卻還能灑脫的平靜。

  他於是站在了她的身邊,放下了高高揚起的手。

  他要走的路,無論生死,他都陪著。

  阿佑沒有想那麼多,她只知道,不能讓索然過去,不能丟下眾人自個兒逃跑。

  她知道,她如果走了,居遠便真的結束了。

  士兵們憋著一股勁,雙眼通紅,只想著怎麼將來犯的敵人砍個七段八段的。

  看著余小將軍站在那裡,站得筆直挺拔,就彷彿是另一面旗幟,讓他們沮喪的心慢慢變得鮮活。

  今日,即便是死,也得拖兩個墊背的。

  眼前久攻不下,對方反而越戰越勇,索然已經忍耐不住,背了長弓,親自揮刀殺上前來。

  你余天祐想要逞強,想要激勵士氣,我便讓你倒在眾目睽睽之下。

  拉滿了弓,力透指背,瞄準那個黑色的身影,「去!」

  一邊三支箭,都被白遠兮擋下,索然一抬手,「給我射,瞄準余天祐,全部弓箭手都給我射。」

  任你有三頭六臂,也擋不住這漫天箭雨。

  一時之間,紛亂飛舞的箭矢,統統衝著一個人而去。

  「索然,我要你的命!」隨著一聲怒吼,緊跟著也有漫天箭雨射來,將伍軍的箭矢在半空中擊落。

  那力度控制之精,靶頭之準,世所罕見。

  一騎如風,越奔越近,那黑色大麾像是空中展開的翅膀,挾著森冷殺意而來,「給我活捉了索然。」

  楚影揮舞著長槍,一路殺來。

  身後,方小為一揮手,「剛剛他們怎麼射我們的兄弟的,現在就給我還回去。」

  「是將軍,將軍回來了。」

  有人開始驚呼,阿佑身子晃了晃,攀緊了城牆,蒼白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總算等到他了。

  一片歡呼聲中,阿佑走下城樓去。

  「天祐?」白遠兮一把扶住她,卻被那指尖燙手的溫度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阿佑靠在他肩上,喘著氣,「先扶我離開。」

  「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一處民房中,白遠兮擔心不已,明明楚影都已經回來,危機解除了,怎麼天祐還要跑到這裡來躲著。

  阿佑閉著眼睛,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先讓我休息一會。」

  好累好疼,好想閉著眼睛再也不要醒來。

  影和索然的戰爭,還得有點時間吧,趁這個時候,先讓她睡一會。

  真的好疼啊!沉入昏迷中的時候,她只有這一個念頭。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2:13 PM

第二卷-第二十一章   我家天祐

  眼看著天祐沉沉睡去,那下眼瞼上的青黛色訴說中主人的疲倦,白遠兮看了一會兒,終是不忍心叫她,四處看了看,這是一處空置了許久的民房,破床上連個被子也沒有,只有一堆乾稻草,白遠兮掃視了一圈,沒找到可用之物。只得脫了身上外袍,輕輕給她蓋上。

  察覺到有人接近,阿佑的睫毛顫了顫,白遠兮將衣服蓋上之後飛快的退到一旁,她才偏著頭,安靜的睡了過去。

  這段時間,真的把他累壞了吧,白遠兮輕輕的掩上了房門,管他外面如何天翻地覆,他只守著這方小小的天地,聽著那人,安靜的呼吸。

  從收到居遠被襲的消息開始,楚影一直焦躁難安的心,在此刻達到了極致。

  他雖然從來肆意妄為,卻也懂得輕重緩急,若不先解了洞巖之難就奔回居遠,只會讓居遠更加孤立無援,到頭來,腹背受敵,得不償失。

  他熬紅了眼睛,若不是被花翩翩拉住,他幾乎要衝到最前頭去找盧尚拚命。

  你攻城就攻城吧,居然這麼卑鄙的跑到背後就使壞。

  使壞就使壞吧,偏偏要選到他家的丫頭在的時候。

  他比誰都清楚留下的那幾萬人是什麼資質,所以他幾乎沒有抱著回來還能看到居遠在銀翼軍手中的希望。

  他之所以還能勉強壓制著不管不顧率兵回來的瘋狂,只是因為他想起了還有白二。

  這個人,他絕對不會認錯,閻王殿中數一數二的好手,當初能在那樣的環境下絕處逃生,必然有過人之處。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跟在了阿佑身邊,但是楚影知道,但凡跟在那丫頭身邊的人,隨著相處時日漸長,必定會真心的對待。

  索然雖然是戰場之上出色的將領,排兵佈陣不在話下,但是碰上江湖中的高手,要想從他手中奪個人,應該還是蠻難的。再加上他沒必要花那麼大的心思,生生要去奪個無名小兵的命。

  所以他將所有的雜念咬牙吞下,拼了命的與盧尚周旋。

  幸好沒過幾日,商文仲領兵來援,很快解了洞巖之急,他連洞巖城都沒回,逕直拍馬向居遠奔來。

  一路上,聽到斷斷續續的消息,知道阿佑居然亮出了余家人的身份,明目張膽的立於人前。他氣得幾乎想要把那丫頭揪著好好打一頓屁股,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就不能稍微安份點嗎,知曉了她的身份,索然又怎麼會放過她?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丫頭,他又急又氣,惶然的逼著自己不要多想。

  他不敢去想,若然有了什麼差池,他該怎麼辦?

  他已經,無力再去承受又一次的生離死別,他知道,他承受不起的。

  卻不曾想,那個丫頭,居然能做到這一步。

  心中又是驕傲又是失落,他的丫頭,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長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遠遠的,看見城樓上她的身影,即便是向來不信神佛的人,也在這一刻感謝上蒼,幸好,她沒事。

  就是這一怔愣,才發現索然竟敢朝著阿佑放箭。

  可惡,竟然當著他的面欺負他的女人!楚影提著長槍,便是一頓亂砍,硬生生朝著索然的方向殺出一條血路來。

  無謂什麼謀略佈防,楚影只覺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燃燒,只要靠著這殺戳的腥味,才能稍稍緩解他的憤怒。

  他的身後,花翩翩只得苦笑著招手,安排親兵跟隨著一路保護。苦命的他,稍稍勒停了馬,觀察著雙方局勢,以便更進一步的安排。

  而看著另一邊,方小為也是二話不說,手一揮,漫天箭雨便朝著索然的方向,黑壓壓的飛去。

  不由得揉揉發痛的眉心,似乎苦命的,只有他花翩翩而已。

  那兩人倒是幸福,隨了心意的便拚殺上去了,可憐他一個將軍的私衛,還得兼顧起統帥的職責來。

  索然早就在看到楚影領兵而回時萌生了退意,此時再取居遠已經完全失去了戰略意義,於是他指揮著軍隊,想慢慢撤離。

  卻沒想到那個不按理出牌的楚影,居然橫衝直撞的殺了過來,有將軍像他這樣舞著長槍殺得歡快的麼?

  再加上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神兵營,也不管射得著射不著,反正那些箭密密麻麻都朝他射來。

  索然打了平生第一個,完全摸不著頭腦的仗。

  幾個時辰之後,索然才且戰且退帶著不到兩萬人逃開了。

  在他初初帶兵而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楚影殺得雙手發麻,站在地上喘氣,見狀還在大喊,「給我圍住,我得把索然煮了。」

  花翩翩拼了命的抓住他,「好了,影,要捉住索然,我們得付出更大的代價,別鬧了,先回城去看看。」

  楚影這才罷了手,一邊恨恨的說道,「我剛看見她了,好好的站著呢。所以我得把索然捉回去給她出氣,要不然難消我心頭之恨。」

  這邊廂已經想著回了城之後,要如何的誇誇他家丫頭,卻不想迎接他的,是這樣一種場景。

  「抱告將軍,余小將軍剛剛下城樓去了。」

  「報告將軍,余小將軍不在軍營裡,沒找到。」

  「報各將軍,還是沒找到。」

  ……

  「劉元,再不把人給我找到,就把你頭擰下來當球踢!」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他拍著桌子喝道。

  一夜過去了,還是沒找到人。

  楚影手握得緊緊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給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我還不信,一個大活人能憑空消失了。」

  臭丫頭,你答應過的,沒有我的同意哪裡都不去的。

  這次你再敢食言,我便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整個人都融到我身體裡,看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丫頭,你不要嚇我,快點出來好不好?

  人都走了之後,楚影一下子脫力般的跌坐在凳子上,緊緊的抱住了頭。

  「影!」花翩翩衝了進來,「找到他了。」

  花翩翩的神色有些怪異,但是心急如焚的楚影沒有注意到,站起身來便衝出去了。

  一群人圍在破屋門口,阿佑縮在床上,閉著眼睛,卻似乎有意識,一有人靠近便使勁的揮著拳頭。

  「余小將軍,你別動,要不我讓人背你回去?」劉元幾乎要跪下去了,想不到這小將軍睡覺的時候脾氣這麼不好,才說叫人去扶他,人還沒走近呢,他就一腳蹬了過來。

  喊也喊不醒,又不敢動粗,將軍還黑著臉等著他把人帶回去呢!

  一看這陣勢,楚影一笑,怕是小丫頭熟睡中也在警惕著有人靠近發現她的身份吧,心中又憐又愛,身子一動就要過去。

  卻聽到輕柔的一聲呼喚,「天祐!」

  他愣了愣,便看見人群散開,走進來一個白衣勝雪的身影。

  楚慕?

  只覺得心頭「喀!」的響了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破了,漲漲的難受。手足微微發冷,他的腳僵在了原處。

  「天祐,怎麼睡在了這裡?」他慢慢走了過去。原先還張牙舞爪的人卻在聽見這個聲音以後,慢慢的安靜下來。

  楚慕站在他身邊,仔細看了看那緋紅的兩頰,皺著眉問一旁的白遠兮,「他的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嗎?」

  頂著一個巴掌印的白遠兮,略有深意的看了看突然變得安靜的阿佑,才道,「他的體溫是有些燙手。」

  這個人,是天祐心目中很重要的人嗎?

  要不然為什麼拒絕眾人接近的天祐,獨獨接受了他。

  他低下頭去,說不出來什麼滋味。卻不知道有人,也在此刻,痛至肺腑。

  果然,在有他的地方,你的選擇,還是他啊!

  楚慕伸出手來,想要去抱他,卻在堪堪碰到的瞬間,阿佑劇烈的掙扎起來,又是手又是腳的,在空中亂蹬。

  楚慕一個措手不及,被一腳生生踹上,「天祐,你怎麼了?」

  一邊喊一邊再要伸手去安撫,卻不想之前還一直乖順的人這會卻怎麼也不肯消停了。

  「我來吧!」楚影扒開前面的人,擠了進去。

  楚慕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楚影面無表情的走了過去,一把握住了那還在空中揮舞的手,那手有一瞬間的停頓,卻沒有再掙扎。

  楚影慢慢俯下身去,手扶著她的肩膀,順勢扶起了上半身。

  阿佑側著頭,似乎在辨認氣息,專注的嗅了一會兒之後,似乎是認可了來人的身份,頭顱在他懷裡蹭了蹭,放柔了身體靠了上去。

  這一個動作,幾乎要逼出人的眼淚來。

  心裡的笑意,慢慢湧了上來,連眼睛都格外明亮,楚影小心翼翼的抱起她,放柔地聲音,「我們回家。」

  楚慕微微側開了身子,「他有點發燒,你帶回去先讓軍醫看看。」

  楚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我知道了。」

  便抱著阿佑,快步向營中走去。

  摟緊了懷中的人,楚影的臉上,是柔到了極致的光彩。

  這一次,慕先遇見她,卻沒有認出她,所以生生錯過。而他,絕不會再給任何人機會,他曾經放手過一次,知曉那活著就如同時間靜止的絕望。他已經成全過她一次,所以從今往後,他絕不會再放手。

  就算是拿了繩索將她牢牢的綁在身旁,也絕不會再放手。

  把她帶到軍醫帳,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溫夷才看了那臉色便湊了過來,「把他衣服脫了給我看看傷口。」

  「傷口,什麼傷口?」反而是楚影一愣。

  溫夷瞪著他,「兩頰帶著淡粉色,是傷口發炎引起的低燒。再不快點,這位一戰萬名的少年將軍就要燒成個傻瓜了,到時候護國將軍府裡兩個傻瓜剛好熱鬧。」

  生平最痛恨的人,便是懷疑他醫術的人。要不是還稟持著一慣的醫德,他早就拂手而去了。

  楚影心中一急,忙將阿佑放到床上,「那你快點過來看看。」

  去解她衣裳的手忽然頓住,還不知道她的傷在哪呢,莫非要脫了衣裳一處一處的去找?

  偏過頭來,雙眼一瞪,「你,先出去。」

  溫夷指指自己,「我?」

  楚影哼了一聲,這醫帳裡的閒人除了他還有誰。

  溫夷簡直要哭笑不得了,「你把我叫出去,還有誰來替他看病。」

  楚影才管不了那麼多,「你先出去,我看完了傷再叫你。」

  面對楚影的古怪,溫夷似乎有點反應過來,想起之前的一些懷疑,不由得看向床上躺著的人。楚影立刻站直了身體,有意無意的擋住了他的視線。

  溫夷一甩袖,走出去了。

  「啊!」才剛走出去幾步,便聽見帳內傳來驚呼聲,緊跟著便是板登翻倒的聲音。

  「怎麼了?」溫夷掀開帳子就要往裡沖。

  卻被凌空而來的掌風拂了開去,「先別進來!」楚影的聲音有些不穩,溫夷心中不解,卻也不再貿然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楚影的聲音響起,「溫夷,你進來。」

  溫夷踏進去的時候,楚影正將那人攬在懷裡,露出小半個肩膀,聲音有些異常,「你來看看,肩上的傷。」

  溫夷過去一看,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傷口很大,有明顯血肉挖出的痕跡,傷口周圍已經略略處理過了,有燙傷的皮肉結成痂,阻止了進一步的惡化。

  即便在戰場上已經見慣了血腥,此刻面對這少年的傷,溫夷的心裡還是湧起了些類似佩服的情緒。

  「得先上些止血的藥,看樣子是沒上過藥的。」

  「我知道,她把藥塞給我了.」楚影從懷裡掏出個藥瓶來,「你先看看這個,她帶來的。」

  溫夷擰開瓶蓋聞了聞,欣喜的說道,「果然是好藥,也不知道……」目光卻在接觸到楚影的臉時,愣住了。

  那眼睛紅紅的,還帶著水光,明顯是哭過的痕跡。

  楚影,這個生死考驗下也不從不皺眉頭的人,居然為了這個少年哭了?

  溫夷沒有再問,只是飛快的開始清理傷口,可能有些疼痛,昏迷中的阿佑斷斷續續的溢出了些呻 吟,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是乖順的任楚影抱著。

  楚影將頭埋在她頸間,幾乎沒有勇氣去看。

  阿佑,他的阿佑!

  他恨不得代她去疼,也好過這般看著她疼痛而無能為力。

  上好藥,裹好傷口,溫夷又道,「把他的手拿出來,把肥脈,得開點藥內服才行。」

  楚影幾乎是沒有半點猶豫的把她的手拉了出來,「藥夠不夠,要不要我叫人去藥王谷再運些過來?」

  溫夷的手搭在她腕間,臉色大變,驚疑不定的看向楚影。

  楚影直視著他的目光,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溫夷才偏過頭去,努力平復心中的震驚,專注於那脈搏的跳動。

  「楚影,你會愛上其他人嗎?」在楚影笨拙含了最後一口藥,哺進她嘴裡之後,沉默良久的溫夷,終於問道。

  「不會!」幾乎是沒有半絲猶豫的,楚影頭也不回的答道。

  「但是,但是她的脈相中並無曾受過大傷的虧損,你該知道,我小師妹曾經受血竭之苦,不該是如此脈相。」

  「只要我知道她是誰就夠了。」

  不需要別人證實,也不需要再多的試探,只要他知道他愛的人是誰,那就夠了。



第二卷-第二十二章   養病

  這一次,楚影牢牢的守在了阿佑身邊。

  再也沒有去理會一片狼藉等待清理的一幹事宜,「慕到了,你們去找他。」

  劉元有些為難,「這?」雖說楚慕是將軍的兄長,可他現在畢竟是帶著聖旨而來的身份,將軍面都不見也就算了,現在還要把這堆亂攤子交給人,實在有些,咳!說不過去。

  楚影側耳聽著帳內的動靜,一邊回道,「他以為帶著聖旨來晃晃就可以了啊,沒那麼便宜的好事,去找他。」

  最好是被這些事情煩得受不了,然後早點回京城去,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不要再在阿佑面前出現。

  誰知道那個傻乎乎的丫頭還能再幹出什麼事來。

  花翩翩當然知悉他的邪噁心思的,也不點破,只笑著問道,「那將軍府的雲朗呢,已經來吵過好幾次了,要見天祐。」

  楚影當即就黑了臉,「不見!」

  咬牙切齒的回想起昨日初一見面,那少年歡快的跳出來,「楚二哥哥,我娘子呢?」

  他還沒從這當頭一棒中回過神來,旁邊副將已經笑著回答,「雲朗公子,軍中都是男人,哪裡會有你的娘子,你回將軍府去找老將軍給你找羅,自然能找到娘子了。」

  這些人之前都在將軍府見過雲朗,自有幾分熟綛,此時圍城之困一解,氣氛登時變得輕鬆。

  雲朗扁著嘴,「天祐就是我娘子,我知道他在這裡。」

  劉元笑意吟吟,「余小將軍是男人,怎麼能當你的娘子,快莫瞎說了。」

  雲朗眼睛一瞪,「我不管,將軍說過只要我乖乖的不闖禍,以後要把思傑叔叔的孩子給我當娘子的。所以,天祐就是我的娘子,又沒有人規定男人就不能當娘子了,你是壞人,我不理你了,哼!」

  劉元哭笑不得,「好好好,雲朗公子說是就是了。」

  連聲哄著他,何必跟個頭腦有問題的人較真,到時候要真惹火了他,胡亂發起脾氣來傷著了哪裡他們還賠不起了。

  「胡鬧,」楚影霍然站起身來,臉繃得緊緊的。

  他都還沒叫丫頭娘子呢,就叫這個小傻瓜叫了去,一想起這個心頭就不舒服。他的女人居然要被別人叫娘子,即便是個傻瓜也不行。

  「不許再叫余天祐娘子,再胡鬧我就叫人把你綁回京城去。」

  從鼻子裡哼了兩聲,抬頭挺胸目不斜視的走了。

  雲朗在地上跺了兩下腳,氣鼓鼓的衝著他的背影嚷道,「我要叫天祐不理你,你個大壞蛋。」

  楚影才不管他在背後的大呼小叫,在心裡暗自嘀咕,他才是應該去擰著小丫頭的耳朵,告訴她不許去理別人。

  阿佑還沉沉的睡著,溫夷說是有些發燒,而且也是精神繃得太緊,又沒有休息好,現在一放鬆下來,就成這個樣子。

  心裡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手指輕輕的刮著她的臉,「累著了吧?下次再不把你丟下了,你說我們把索然捉來是燉了好還是蒸了好,要不然還是燒著好吃?」

  或者先拿箭把他射成刺蝟,再來慢慢考慮烹調的方法。他煞有介事的想到。

  「影!」一睜眼就看見他的臉,頓時所有的委屈都湧了上來,阿佑可憐兮兮的望著他,眼淚要掉不掉的掛在睫毛間。

  「嗯,我在這裡。」楚影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柔聲道,「不要怕,我回來了,閉著眼睛乖乖睡覺。」

  「影,我好疼。」阿佑吸吸鼻子,反握住他的手掌。

  「我知道,已經抹了藥,很快就不疼了。」

  「影,你不要走。」

  「好,我不走,就在這陪著你。」

  一抹喜色點亮了阿佑的眼睛,「我睡著了你也不要走。」

  「好,不走。」

  安心的舒了一口氣,阿佑握緊了他的心,閉上眼就要睡去。

  「阿佑,先別睡。」楚影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阿佑費力的睜開眼睛,不解的望著他。

  楚影笑了,「先吃點東西。」

  阿佑向來是好打發的人,對吃穿用度都不怎麼講究,給她什麼便是什麼。

  可是現在?楚影額頭的青筋跳了跳。

  她喝了一口湯便一臉苦相的推開了,「不好喝,我不要。」

  饅頭也是,拿到手裡還沒開始咬呢,就一個勁的往他手裡塞。

  湯換了下去,端了粥來,在他的瞪視下她勉強吃了幾口,便扭過頭神色倦怠的想要往床上躺。

  「再吃一點才睡。」他扶住她,不許她躺下去。

  才吃了那麼一點東西怎麼行,她都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

  「我飽了,不想吃。」

  「這一點就飽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碗幾乎像是沒動過的粥。

  阿佑被他的手拉著躺不下去,便靠在他懷裡,「影,我想睡覺,我難受。」

  楚影忍了又忍,才問道,「那你想吃什麼,我去弄。」

  阿佑霍然睜開了眼睛,「你去弄,你自己去弄?」

  楚影沒有注意到她的用詞,快速的點頭,「你想吃什麼?」

  阿佑笑瞇了眼睛,「那,你熬粥給我喝,我還沒有吃過影做的東西呢。」

  楚影幾乎要跳起來,熬粥?他?

  該不是他聽錯了吧,可是一低頭,看見那丫頭歡天喜地期待著的樣子,便心軟了。

  熬個粥什麼的,應該大概很是簡單吧!

  眾人都不知道將軍是發了什麼瘋,居然親自進了伙房。

  幾個伙頭兵差點要哭著跪地上了,將軍啊,舞刀弄槍你還是厲害,可是能不能不要在菜刀上灌注內力?

  菜板飛了,肉?碎了。

  人家還要逕自點頭,「碎了?碎了好,剛好當肉沫放進粥裡。」

  濃煙陣陣,一個小兵連滾帶爬鼓足了勇氣衝過去,「將軍,您還是專注做飯吧,我來生火?」

  楚影考慮了一下,生火的話,讓別人做沒關係。

  「好,你來生火。」

  結果,燒壞了一口鍋,楚影看著鍋底黑乎乎的飯,臉色臭得快比那鍋底還黑了。

  「給我換一口鍋,再來。」

  「將,將軍,」有人小心翼翼硬著頭皮湊上前去,「我們鍋不太多,您省著點用。」

  ……

  折騰得一堆人人仰馬翻之後,終於有一碗還勉強看得過去的東西熬了出來。

  早已得了消息的花翩翩,搖頭晃腦的走過來,扔給他一條帕子,「先擦擦你那張臉吧,頂著這樣一臉黑炭,我怕士兵把你當奸細捉。」

  楚影接過來往臉上一抹,登時看不出來原來顏色了。

  花翩翩長歎,估計是洗不乾淨了,又毀了一條帕子,浪費啊!他痛心疾首。

  等楚影回到營帳的時候,才發現阿佑已經睡了。

  「起來!」他推著她的肩。

  阿佑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睛。

  楚影把碗往桌上一放,索性將她半抱起來,「不准睡覺,快點起來喝。」

  他辛苦了一半天,要是她敢不把它喝完,他就,他就要生氣啦!

  結果被拍著臉蛋弄醒的阿佑,無數次的後悔,不該仗著生病就提出這種不合理要求的,覺都不讓睡,而且那粥,還有煙火味。

  當然,她忍著,沒說。

  「好不好喝?」他的眼光四處亂瞟,有點羞澀的樣子。

  阿佑微彎了嘴,「影做的當然很好喝,天下最最好喝的。」

  「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誰。」某人好不驕傲的抬起頭,坦然的接受她的誇獎。

  待得病稍微好些,阿佑終於見到了雲朗,還有,大人。

  「天祐!」雲朗歡呼著衝過來,卻要就要抱到她時被人揪住了後領,轉頭一看,立馬大喝,「天祐,就是這個楚二哥哥是壞蛋,他攔著我不許我見你。」

  「她身上有傷,你給我離她遠點,要不然就把你丟出去。」楚影放了手,卻不忘警告的附送一個陰森森的眼神。

  雲朗鼓起腮幫子,卻終是沒有再撲過去,只是眼睛紅紅的湊到床邊,「天祐,我聽說你受傷了,給我看看傷在哪裡了,傷得重不重。」

  「我……」阿佑一句話還沒說出來,楚影便打斷了她,「看什麼看,傷有什麼好看的,不許看。再說要看就把你丟出去。」

  「天祐,你看他。」雲朗再也忍不住跳起來。

  阿佑眨眨眼睛,決定不要理會陰陽怪氣的影,「我的傷口都已經包好了,你也看不到了,沒關係的,不要擔心。對了,雲朗,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雲朗咧開了嘴,「我做完了你要我做的事,半道上碰到大世子哥哥,就決定來看看你,順便把你要的東西帶來了。」

  阿佑的視線轉到楚慕身上,是毫無掩飾的喜悅,「大人。」

  楚慕略略點頭,一慣的清冷疏離掩飾了內心的驚濤駭浪,「雲朗說,這包藥草的種子,是你要他帶來的。」

  這幾日無事,他已經看到了那種在後面的龍牙草。

  他的血,余天祐的血,居然都有同樣的功效,怎麼不叫人震驚。

  更何況,影對這個少年的特別,他看在眼裡,忍不住的心跳加速。他對影的偏執再瞭解不過,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在這短短時日裡得到他的眷顧?

  余天祐,天祐嗎?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12:20 PM

第二卷-第二十三章   作別

  「居遠之戰,余天祐功不可沒,以半數兵力對抗索然大軍……」花翩翩的筆忽然頓下來。

  「怎麼了?」楚影發現了他的異常。

  花翩翩沒有答話,只是凝視著紙上黑字,好半響,才說,「影,真的要如此嗎?」緩緩抬起對來,雙目直視,「一時興起的縱容,可能會帶來無窮禍患。此番立功,更加上她身家背景,兵法謀略,此後必定賜官封將,青雲直上。她,要不然是因犯欺君之罪喪命,要不然便是終此一生以男子身份示人,影,你當真捨得?」

  長久的靜默之後,楚影長身而起,似乎有些煩躁,稍稍站立之後,又坐了下來,「她喜歡,便由得她去吧。五年,放任她五年的時間,五年之後,我自然有辦法換了她的身份。」

  「影?」花翩翩還想再勸。

  「怎麼了?」楚影挑挑眉,不可一世的樣子,「本將軍要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有何顏面活在這世上。」

  他只想看見她快樂的樣子,他的愛,是要她更加快樂,而不是變成束縛,奪去她臉上燦爛的笑顏。

  「余小將軍,你睡了麼?」

  阿佑已經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間聽到花翩翩的聲音,頓時一個激靈,伸手往旁邊一摸,沒有摸到那熟悉的溫度,莫非是影出事了。

  匆忙間只披上外衣,便道,「還沒有,你進來吧。」

  「楚慕和影,你到底選誰?」花翩翩進來,目光略怔,隨即很快的掃向別處,一開口,卻是直奔主題。

  「翩翩公子?」是因為她才剛睡醒的原因嗎?還是說這幾日生病糊塗了,怎麼花翩翩說的話,她完全聽不懂。於是她老實的說,「我不明白。」

  「怎麼會不明白,」胸中赫然生起的怒火讓他的聲音大了起來,「我問你,楚慕和楚影,你到底愛的是誰?他們兩個如果只能救一個,你會救誰?這下總該明白了吧!我不管你什麼身份什麼來歷,如若對影無意,便不要這樣不上不下的吊著,清楚明白的告訴他,要不然,你會害死他的,明不明白?」

  影對她的愛,已經明白無疑,現在剩下的便只有這丫頭的心意了。

  偏偏越是想得到的越是沒有勇氣去追問,影自己在那反覆揣測,墜墜不安,卻一直不敢去尋求一個答案。

  影不敢問,那麼就他代替他來問。

  長痛不如短痛,看如今影的情狀,是萬不能再拖下去了。

  愛還是不愛,直接給一個明白話。

  「如果他們兩個只能救一個,我救楚慕。」這一句話出口,三個人怔住。

  帳內的花翩翩,帳外還有兩人,一東一西從兩個方向而來的,剛好在營帳的兩側。

  「余天祐,你,你……」只覺得急怒攻心,花翩翩氣急敗壞的指著她,「我殺了你這個禍害。」

  「我救了大人,我陪影一起死。」似乎說出來的是最平常的話,阿佑的神情再恬淡不過,「我要大人好好的活著,可是影,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你!」這次輪到花翩翩說不出話來。

  想到一些事情,阿佑輕輕的笑了,「不過影應該不會讓我死的吧!」她要是死了,影還能到哪裡去找她,恐怕上窮碧落下黃泉,都無法找到她了。

  「楚慕跟你到底有何淵源?」

  花翩翩的確有些不解,據他所知,楚慕與阿佑並無多少交集,何時有了這等深厚的情誼。

  阿佑閉緊了嘴,卻不肯再說了。

  「余天祐,你可要想好了,既然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便不要再三心二意為別人心軟。那楚慕,可是愛著你的,你可不要到時候看著那謫仙似的人兒受了傷便心軟。」

  一甩手,走了。

  只不過嘴角掛著的,是滿滿的笑意。

  只要她的選擇是影,便也不枉影對她情深一片。

  掀了帳門出來,卻是微微一怔,「小為?」

  方小為臉上帶著笑意,似乎與往日沒什麼不同,略略點頭,「我來看看天祐。」

  花翩翩皺皺眉頭,正想問他是不是聽見了剛才他們的對話,忽又想起影說過了,這小子信得過,恐怕也是早就猜到那人的身份了,索性也懶得再問了,跟著點頭示意,「那你看過了早點走,影去巡夜去了,一圈看完肯定是要回來看她的。」

  方小為點頭,笑意未減,「我知道的。」

  「天祐,楚慕與你,到底曾經有過什麼糾葛,我不是花翩翩,你不要用沉默來打發我。」方小為坐在床邊,輕聲問道。

  阿佑抿著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更何況這些事,她也沒辦法說的。

  方小為略略皺起眉頭,目光一閃,「是和你身上失而復得的東西有關嗎?」

  阿佑猛然抬頭,像是被嚇到一般,震驚的看著方小為。

  方小為見狀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以前的病的,所以我對人的感情異常敏感。我能感覺得到,之前見你和現在見你,你身上的不同。你以前是不是和楚慕是戀人,最後,被他下了忘情丹之類的東西的?」

  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

  阿佑抿著嘴,緩緩低下頭去。

  她不是不想說,她只是不知道這些事該怎麼說。

  心裡頭已經沉甸甸的壓著太多的東西,可是這些東西,是連影也沒有辦法分享的。壓在心頭的東西已經越來越重,尤其今日看到大人突然黯淡下來的臉,越加覺得難過,無法宣諸於口,所以她只能沉默。

  「要不要出去走走,你已經悶在床上好多天了!」方小為突然問她。

  阿佑望望外面,她也覺得自己快要發霉了,可是身上的傷?她有點遲疑。

  方小為背對著她蹲下身來,「來吧,我背你。」

  阿佑沒動。

  方小為轉過頭來做了個鬼臉,「我現在可以做你哥哥了吧?快來,哥哥背。」

  阿佑被逗得撲哧笑出聲來,整理好衣服,趴在他背上。

  兩人走了出去,而先前營帳另一側站著的那人,在略微的猶豫之後,也跟了上去。

  小為的背很寬很暖和,他的身上,有著很乾淨的氣息,原來小為,在她不知道的這幾年裡,已經長大了啊!

  長大了的小為,阿佑滿足的瞇起眼睛,「真好!」

  方小為的嘴角慢慢彎了起來,「我也覺得很好!」

  月光如水,微風輕拂,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火光,黑暗裡,一片靜寂,腳踏在泥土上的聲音,越加清晰。

  「阿佑,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那些埋在你心裡的,誰也不能說的糾結。」小為的聲音,緩緩蕩了開去,輕輕柔柔的,似乎一絲一縷的浸入心底。

  「阿佑,你該知道,我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如果你連我都不能告訴,那麼你就只能永遠的藏在心底了。」

  阿佑的手指縮了縮,卻是越來越緊的攥住了他的衣領。

  只覺得心底那些從沒有情緒停駐的地方,慢慢的起了變化,方小為繼續向前走著,「在你過去的生命裡,楚慕是不是曾經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要不然,四年前為何離了楚影?」

  他從來相信自己的感覺,所以當初才義無反顧的離開。就是因為這感覺,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何以阿佑最後會捨棄了楚影,反而要去到另外一個人身邊。

  他分明看得清楚,阿佑對那大世子的感情,有信賴,有信任,或許還有一些仰慕,卻唯獨沒有愛戀。

  說完了那句話後,方小為再也沒有開口,他只是背著阿佑,不慌不忙的走著,似乎不知疲倦。

  阿佑睜開眼來,眼裡,有深深淺淺的憂傷。

  那曾是她生命的全部,即便如今從那全部裡走出來,也早已留下不可抹灰的痕跡。

  她一直知道,她每一次看大人的目光都惹得影生氣,可是她什麼也不能說,那些前塵往事,都只能屬於她一個人。

  「在影之前,我已經認識大人了。那個時候,我的世界裡,只有大人,我不懂得什麼叫好,什麼叫美,什麼叫幸福。我只知道,大人認為好的,就是好,大人的樣子,就是美,大人對我笑了,那就是幸福。」

  方小為還是保持著先前的步伐,只是臉上的笑容,已經淡了。

  「我那時候想,要是能一直一直跟著大人該有多好啊!人說佛前修煉五百年,才能換得一次相遇,我卻寧願在佛前生生世世修煉,只要能每天讓我看一會兒大人。我真的,一點都不貪心的!」

  眼淚一點一滴的浸透了他的衣裳,阿佑輕抽著氣,卻輕輕的笑了起來。

  「可是我終究還是再貪心了那麼一點點,我每天每天都在告訴大人,我多麼喜歡他。每天都在不斷重複,終於有一天,他相信了,卻也生氣了。所以,所以,他收回了我愛人的能力。」

  拍著胸口,緩解那糾心的疼痛,「從那時開始的阿佑,便忘了對大人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也再不能,愛上別的人了。」

  皺皺眉頭,聲音慢慢小了下去,「我真的以為,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誰知道,誰知道後來會遇上影呢!」

  那個時候,在沒有得回情根之前,她對影的感覺就有了異常,她其實到現在也不明白,她對影,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

  後面的話,她沒有再說,可是方小為是誰,早已經把後來的事自行想全了。

  他突然咳了一聲,「阿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嗯?」是濃濃的鼻音。

  「男人最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你家楚影也一樣。」

  ……

  「阿佑,你還在哭沒?」

  「沒有!」帶著濃濃的鼻音。

  「那你還在我背上一抽一抽的幹什麼?」

  「還有,順便再說一下,去叫你家楚影改一下給皇上的奏章,關於你的事一筆帶過就好了,除非你想跟你家影來個驚世駭俗的斷袖之戀,氣得你們老將軍從京城殺到邊關來。」

  最後,還低低的歎息一聲,「你們兩個還真是天生一對,都把別人當瞎子嗎?」那麼明目張膽的情意,別的人能看不見?



第二卷-第二十四章   決裂

  方小為把阿佑背回去的時候,楚影已經站在那裡,陰森森的樣子。

  直在他開口之前,小為輕聲道,「阿佑睡著了,小點聲。」

  楚影咬牙切齒的樣子,幾步邁過來,將阿佑抱在懷中,丟下一句,「神兵營這次損失慘重,明天開始你去訓練新兵,一月之內要出成效。」便揚長而去。

  而方小為,看著兩人進了營帳之後,站了一會兒,才低著頭離去。

  有些事,他可以去做,或許也能成功,可是,他卻心軟了。

  或許,越能懂得,便越不忍心傷害吧!

  而帳內,楚影笨手笨腳卻小心翼翼的給阿佑蓋好了被子,一邊忍不住責罵,「好端端的跑出去吹風,又受了寒怎麼辦,笨蛋丫頭!」

  頓了一下,又惡狠狠的接了下一句,「就算要出去,也該叫我啊,幹嘛讓那個死小子背,氣死我了。」

  雖然語氣不太好,可是那聲音卻放得極低極低,就生怕驚動了什麼。

  指腹在少女的臉上劃過,帶著令人眷戀的溫度,飛快的俯下身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又飛快的退開。

  黑暗裡,看不到他臉上微微暈開的紅色,卻能聽到那聲音裡的愉悅,「丫頭,夢裡只准有我!」

  他離去之後,阿佑才睜開眼來,伸手拍拍胸膛,舒了一口氣,緊接著又摸摸臉,熱得燙手。

  她又不是豬,被人又抱又罵又親的還不醒,還說她是笨蛋呢,哼,影才是笨蛋。

  才這樣想著,忽覺得帳簾掀起有人進來了,頓時一驚,該不會影那麼厲害吧,她偷偷在心裡罵他笨蛋,他都能知道?

  於是,露出討好的笑容側頭望去,那就要脫口而出的呼喚卻在看清來人時生生停在了唇邊。

  那是大人。

  「大人?」稍稍一頓之後,她改了口。

  夜色裡,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受得到,從他進來後便環繞著的冰寒之意。

  阿佑撐著坐了起來,幾分不解,幾分惶惑,「大人?」

  「你真是虛偽!」楚慕開口了,一開口卻是這樣一句話砸過來,阿佑還來不及反應,更重的話便接著說了出來,

  「你喜歡影,選擇了影,那也罷了,可是何苦這樣惺惺作態,似乎你不愛我並不是你的心意,而是我逼得你不得不如此。余天祐,真看不出來你這樣深的城府,編一個如此淒美的故事,只不過為了讓你的選擇更順理成章,更讓你自己心頭好過罷了。」

  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碎了,扎得那裡一陣一陣的疼,阿佑呆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似乎被嚇住了,再無一絲多餘的力氣去支持思想。

  偏偏,那樣冷漠的話還是不斷的湧入耳中,

  「你既是護國將軍府的人,當初又何必裝成一個小丫頭,可憐兮兮的任人呼喝?你既有無雙智謀,又怎麼會那麼單純可欺?你既有一身武藝,又怎麼會被一個殺手玷污劫持而不反抗?最重要的,楚某雖然不是天縱奇才,卻也對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記得清清楚楚,在影之前,我何曾見過你,又如何來機會與你相處,讓你愛慕?再說了,你明知我的心意,又何苦如此誣蔑,我,那時的我能得你一眼已是歡喜萬分,又怎麼可能拒絕你斷了你的情?余天祐,你即便是要編故事,也要編一個讓人覺得可信的。」

  全身的力氣都聚集到手臂上,只有那樣,才撐得起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阿佑看著楚慕,幾乎是全神貫注的去看。

  她的大人,一向的優雅風姿,如月昭昭,他的眼裡,氤氳著柔和暖意,每看你一眼,你都會覺得自己是他最關心的人,忍不住的,心裡就會暖和起來,忍不住,隨著他淺淺笑意而嘴角微彎。

  可是那樣的大人,此刻卻是半點笑意也無,甚至在依稀的火光裡,還能看得到他臉上的譏誚。

  這不是她的大人,不是的。

  阿佑忽然顫抖起來,卻仍是,勇敢的說了一句,「我沒有撒謊,大人,阿佑不敢對您撒謊的。」

  「沒有撒謊,那你是想告訴我你是從我的前世來的麼?是想告訴我,你穿越了時空而來,來了結前世的情緣?還是想說,你死而復生,就從一個小丫頭便成了將軍之子?」他冷冷的笑了,「余天祐,編造故事已經夠惡劣,還要亂力怪神來欺騙我們這些凡人麼?那可真是抱歉,如果上天對你果真如此優待,那我是不是還要先潑點狗血,輔以火刑,來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漫天的怒意與悲涼湧來,楚慕只覺得那長久以來一直緊緊繃著的弦,終於斷了。

  這個女子,他全心全意唯一愛著的女子,不僅不愛他,還要編造著這樣可笑的故事來踐蹋他的感情他的付出,他當時,究竟是愛上她哪裡?

  他可真是,可悲至極!

  一字一句,如刀如石,重重的落了下來。

  阿佑緊緊的摀住胸口,快要喘不過氣來,帶著企求的眼神望向楚慕,「大人?」

  楚慕飛快的轉過身去,抬起頭來,「不要這樣叫我,我擔待不起。」

  「余天祐,我真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掀起帳簾,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大人!」阿佑喊了一聲,手急切的想要往前抓住什麼,卻身子一軟從床上栽了下來。她抓緊了胸前的衣襟,慢慢蜷起身體,縮成一團。

  只覺得渾身綿軟無力,無力去回憶大人的話,甚至無力哭泣。

  等著一陣令人窒息的疼痛過去,阿佑才一點一點的挪過去,摸著床腳,緩緩坐起身子。安靜的坐了一會兒,覺得力氣漸漸的回來,她才慢慢的站起來,爬上床去。

  「我不會撒謊的。」她乖巧的躺在床上,這樣輕聲說道。所以,剛剛那些一定是在做夢,大人才不會罵她。

  大人每次都只會對她無奈歎氣,卻從來不會用這樣憎恨嫌惡的語氣罵她,就算她澆死了他最心愛的花兒時,都沒有。

  所以她什麼也不想,閉上眼睛睡了,她一定是在做夢,明天醒來就沒事了。

  阿佑果然睡了過去,只是那夢裡,一直一直在下雨,下得人的心,都濕了。

  「快點,快點!」天還沒有大亮,先前兩軍交戰血腥陣陣的地方,已經傳來雲朗歡快的聲音。

  他興致勃勃的跑來跑去,指導這個指導那個,儼然一副老師的樣子。

  「影,這樣真的有用?」提出這個懷疑論調的,是花翩翩。

  舉國上下無數能人異士都無法種出來的花草,真能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種出來,而且種的人,還是這麼群只懂得殺人不懂得救人的武夫?

  「沒用。」回答他的,不是楚影,而是不知何時起便站在一旁的楚慕。看著這熱火朝天,士兵變農夫,努力的挖地種花種草的景像,楚慕的臉上,仍然只有淡然,或者細心一點查看,比往日更冷漠的淡然。

  楚影看了看他,也不辯駁,只是背了手,看了看天,不語。

  已經習慣了這兩人在一起時的冷氣場,花翩翩怪叫一聲,「影,我說你啥時候關心起天下蒼生的生死了?」

  「別人的生死關我屁事!」楚影嫌惡的撇撇嘴。

  花翩翩登時就有些頭大,有點小心翼翼的問他,「你可千萬別說是因為那個某人?」

  楚影斜了他一眼,卻因為某些因素,而柔和了臉上冷意。

  花翩翩捂著頭哀叫一聲,無力的蹲了下去,認命的灑好種子蓋上土。

  他就知道,影每一次發瘋都是因為那個某人。

  楚慕看著那些黑中帶紅的泥土,輕聲道,「不是所有人的血都可以。」

  楚影瞟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又抬眼看了看天,「天下人的命就讓天下人來救,如果這麼多人的鮮血都種不出,那也就是說明老天爺都不心疼了。世人既認為是天降大難,如今拚命彌補如果還得不到救贖,就只能說蒼天無情,這樣的老天,不要也罷。」

  「而人命,」他冷笑一聲,「既然老天都不心疼了,我們還有啥好心疼的。」那傻丫頭也用不著去操心了,從今以後別人該死就去死,該活就去活,她也不用再去幹什麼得不償失的事了。

  別人的生死他從來不關心,他只是害怕他家的丫頭一衝動就攬責任上身,盡做些讓他心疼的舉動出來。

  現在他就證明給她看,既然世人都信佛信神信上天自有主宰,如果這些神佛上天都冷血無情的放棄世人了,她一個小丫頭也犯不著去管,她那點可憐的血也就算了,全部放出來也種不了幾顆草救不了幾個人。

  溫夷皺著眉頭也走了過來,「按說藥草應該是想長在彙集天地靈氣聖潔無比的地方吧,怎麼會在這修羅場中長出來?」

  楚影看了遠處的營帳一眼,臉上便真真切切的有了笑意,「即便是修羅場,我也要為她變成花園。」

  如果變不成,他詭異的又瞟瞟上空,「那就說明世上果然沒有神佛上天,世人自此以後也不必信奉了。」

  而此時,天帝瞪著魔尊,眼珠子都快瞪掉了,「你家那個小子居然敢威脅天庭?」

  「威脅?」魔尊大驚小怪的叫一聲,當然仔細看,還是能看出那小心藏住的得意之色,「他哪裡在威脅啊,他可不就是相信天庭的能力才想要種出點草來麼?再說了,他現在可是個凡人,平凡得不得了的凡人,他連我這個老爹都不知道了,哪還能那麼大膽敢威脅到天庭啊!」

  天帝臉都氣綠了,視線轉到一旁的普陀大仙,發現人居然含笑點頭,又是一陣氣悶。

  緊接著,魔尊大人又點了點頭,「不過說來那小丫頭還有點眼色,知道要選我家的小子。」拿眼瞟了瞟臉色又難看了一些天帝,笑道,「果然是一個鍋配一個蓋,小丫頭這樣不討你喜歡的角色也只能配我們不討喜的魔界之人了。」

  天帝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爆發出來,「月老,月老呢,給我跑哪裡去了,這紅線怎麼能亂牽了,天庭中的人給我牽到魔界去,成何體統!」

  月老搖頭晃腦的理著手中紅線,頭也沒抬,「小老兒只管給每人一根紅線,至於紅線那頭要繫著誰人,可是他們自個兒的造化。」

  都說姻緣天注定,其實是冤枉他月老了。

  哪裡會有姻緣天注定,任何一段情緣,都要靠兩個人的努力,要兩人互相扶持,同甘共苦,不離不棄,才能一同走到終點。

  只有一個人的努力,不行,你的紅線繫上了對方,對方未必系得上你;

  開頭努力了,後來又放棄了,不行,牽上的紅線自然還會掉。

  這世界上沒有一種美滿是你什麼都不付出就會得到的。愛情啊,要兩人向著同一個方向不懈的努力,才能維繫著紅線相牽,白頭到老。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01:13 PM

第二卷-第二十五章   禮物

  詳細的官方戰報雖說還沒到,可是那得勝的消息還是在朝中傳得沸沸揚揚,畢竟那掌兵之人,是當年惹了件天大禍事的楚影。

  再說了,朝中那些個人,哪個是省油的燈,要個邊疆的消息哪裡還需要等那正兒八百的官文。

  至於護國將軍府,那就更不用說了,軍中傳消息的通道他們熟得跟自個兒家似的。

  是以消息一傳到,余端笑得眼睛都瞇了。

  雖然不敢明目張膽的擺宴,但是余家還留在京中的幾個主心骨,早早的就在將軍府中喝開了。

  「老將軍,也不枉您日盼月盼,終是盼回了小主子了。」說這個話的,是徐項,這會兒眼眶都發紅了。

  余端卻是只管端著酒杯,一個勁兒的笑。

  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舒心的笑過了,自當那個不爭氣的死小子離開之後,他便沒有這樣笑過。

  他以為,這護國將軍府的榮耀,便會隨著他的衰老而衰老,隨著他的離去而離去。

  余家一門的奇跡,也就到他終止。

  他不是沒有盼望過還能看到那死小子的血脈回來,可是當這盼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落空,其實早已經變成了絕望。

  卻想不到,果真看到了天祐。

  想起那個孩子,嘴角的笑容越發濃烈。

  那個孩子,清新如朗月,卻也可以有這樣四兩撥千斤的氣勢。說對索然的瞭解,他就算是稱不上第一,也絕對排得上前三。

  他余家初出茅廬的少年跟征戰多年的索然對上,能以這樣的戰績告終,已足夠令人驕傲。

  所以這一夜的余端,真是的醉了,醉得眼角老淚縱橫。

  他一醒來,看著眼前的人,幾乎疑似夢中。

  而那人一聽見響動轉過身來,便「啪!」的跪在地上。

  余端二話不說,隨手抓了床榻旁的茶壺就扔了過去,那人不閃不避,任茶壺砸上額頭,水從碎了的壺中流出,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

  「你還回來做什麼?」盛怒之下的余端,仍然沒忘壓低聲音。

  余思傑也不說話,「咚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才抬起眼來,「爹,我要帶天祐走。」

  「你說什麼?」一股怒火隨即衝上來,頭髮都要豎著指向天了。

  余思傑閉了閉眼,「天祐是女兒。」

  「砰!」余端腿一軟,失神一般的跌坐在床上。

  天祐,是個女兒身?

  余思傑不敢去看老父慘淡的臉色,他也是收到阿佑托人送來的藥,才知道孩子的娘起了讓她回府去看看的念頭。

  一直墜墜不安的心,終於在聽聞阿佑去了邊防時到達了頂點。

  他這才想起,阿佑原是女兒身啊,任他平時再如何教導,仍阿佑再是天姿聰明,她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兒身。

  先不說能不能瞞得過皇上躲了這欺君之罪,他又如何捨得把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放在那修羅場上?

  誤了青春年華,可不耽誤了天祐的一生幸福?

  所以他這才冒險回了京城,必定要先知會好父親,才能辦妥這件事。

  本來他是有其他法子帶走天祐的,可是他也不忍心父親莫名其妙的再受一次生離死別之痛,所以特意來知會一聲。

  像是一刻之間老了好幾歲,余端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終是艱難的吐出一句話來,「你去做吧!」

  余思傑心痛難忍,最終卻只能叩下頭去。

  他這一生虧欠父親的,再沒有機會償還。

  男人之間,原本就不善於表達情感,更何況還是在這樣的父子之間。

  在余思傑轉身要走之前,余端叫住了他,「如果失去了天祐,過得幾年,倒也可以讓天祐的孿生妹妹偶爾來往一下,以慰本將軍失了孫兒之痛。」

  天祐的孿生妹妹?余思傑略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思傑定讓女兒代替她早去的兄長,時時回來探望。」

  話說此時的居遠,又是另一番景像。

  因著楚影的安排,種植草藥成了士兵們操練之餘的例行活動,後來是城裡的百姓也跟著來湊熱鬧了。

  要說種點什麼,這些個武刀弄槍的軍士又哪裡比得上那些以春種秋收為生的農家子弟。

  楚影這邊忙了幾天,一看有這些人接手,弄得有模有樣的架式,倒也放了心,想著這幾日每次去那丫頭都在睡覺,已經好久沒好好說過話了,便將手頭的事吩咐好,轉身離開了。

  「天祐?」楚影一掀開簾子,笑容便凝在了嘴角,這丫頭病還沒好利索就又跑到哪裡去了。

  「白二?」

  ……

  「翩翩?」

  「怎麼了?」花翩翩一臉促狹的笑意閃了進來,「那白二,呃,天祐去哪了?」

  楚影瞪著他,臉色鐵青,「我不是叫你幫我把人看好的?」

  「小白,你怎麼逃脫了翩翩公子的魔掌的?」

  看著了好多天不見的白遠兮,阿佑的心情自然也是極好的。

  白遠兮的臉色沉了沉,論單打獨鬥,花翩翩自然不是他對手,先前那幾次,他一邊心懸著天祐,自然心神不寧,次次都著了花翩翩的道。那個陰險狡猾的傢伙,活該連名字都像個女人。

  白遠兮自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上下看了她一會兒,柔和了眼裡的光,「身體好了?」

  「嗯!」阿佑點頭。

  「那怎麼看起來還是蔫蔫的樣子?」連那麼關心的種藥都沒有去。

  阿佑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悶悶的開口,「小白,你說我們去逛完街,我買好東西送給大人,他會不會就不生我氣了?」

  「大人?」白遠兮的眼神一凝,那稱呼和語氣似乎在哪裡聽過。

  阿佑沒有在意,只顧埋著頭往前走,「對啊,我肯定惹大人生氣了。」

  這就是她這幾天冥思苦想得出來的結論,大人會那麼凶的罵她,會說那些讓她那麼難過的話,一定是她惹大人生氣了。

  她總是很笨,做什麼都做不好,所以大人才生氣的吧!

  「天祐!小心。」落後幾步的白遠兮突然衝上來,抱著她往旁邊一拖。

  阿佑這才看見前頭一個大坑,坑裡積滿了污水,要不是白遠兮反應快,估計她這會就掉進去了。仰起小臉,衝著白遠兮笑了,「幸好你拉住我了。」

  怔怔的看著那笑容,白遠兮忽然用力的推開了懷中的人,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一臉慘敗之色。

  「小白,小白?」阿佑嚇一大跳,連忙伸手過來拉他,「你怎麼了啊?」

  他怎麼了?白遠兮也很想問自己。

  眼前的人,清新自然,明朗率真,不若一般女兒家的矯揉造作之態,可是即便如此,他,他也不該錯認了她的性別。

  眉如新月,眼似晨星,這樣的容顏,他居然都沒有發現?

  腦海裡曾經零星出現過的疑惑,終於在此刻串了起來。

  叫楚慕大人,被楚影如此保護的人,除了她還有誰。

  「阿佑?」他叫她。

  阿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還在擔心的問,「小白,你沒事了吧?」

  白遠兮怔怔的望著她,半響,終於笑開了。

  原來上天待他竟然如此之厚,他以為已經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竟然沒有變成遺憾。他以為已經永遠失去的剎那,竟還有機會變成永恆!

  「阿佑!」他說,「留我一直在身邊好不好,在我有生之年都沒有趕我離開?」

  阿佑拉拉他的衣衫,「你在說什麼啊,當然可以跟著啊,我們還要想辦法給你解毒的。」

  「好!」他柔聲答道。

  這一次,眉間的最後一絲陰霾也散去。

  白遠兮,此刻才算是真正的做回了白遠兮。

  沒有遺憾的,忘卻了舊時傷痛的,白遠兮!

  阿佑是極少有機會逛街的,即使變成了余天祐,他其實也很少逛街,一年到頭隨著鏢局的人走來走去,到了目的地,基本上其他人都去了那燈紅柳綠之處,他哪有不敢去,從來都是縮在客棧裡睡覺的。

  今天不但可以逛街,還有人陪著聊天,連日來的傷心疑惑散去不少,臉上笑意連連,新奇的看看這個,摸摸那個。

  就算曾有戰鼓聲聲,一旦危險退去,仍然一樣的歡聲笑語。

  無論處在怎麼樣的境地裡,生活和快樂才是永恆的主題。

  阿佑的腳步慢了下來,「小白,大家都這樣快樂的相處不好嗎?為什麼要有戰爭呢?」

  每一個人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像現在這樣,夫有妻,妻有子,子有雙親,滿條街都能聽到喧鬧之聲,飄著食物的香味。

  「餓了嗎?」那些問題白遠兮自然回答不了,他要如何給這明淨的少女講人的貪婪和慾望,所以他自然的指著街旁的小吃問著阿佑。

  阿佑看著那熱氣騰騰新鮮出籠的包子,咽嚥口水,摸著荷包搖搖頭,「我們還是先去買給大人賠罪的禮物吧,要是還有剩下我們再吃。」

  白遠兮看了她一眼,拉著她,「我這有錢。」

  「不要!」阿佑就是不去,「我們先買別的吧,萬一我的錢不夠呢,小白!」她哀求的眼神。

  白遠兮面無表情的扭過頭去,只是手上的勁道卻鬆了。

  「小白,你說大人喜歡吃的還是喜歡穿的啊?」

  「小白,你說大人喜不喜歡這個?」

  ……

  白遠兮一概充耳不聞,阿佑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挑得高興。

  「啊!」直到走到一個成衣店,阿佑才歡呼起來,「這裡比京城冷,大人肯定沒有想到,我們去給大人買件棉衣吧!」

  阿佑跳進去,一件一件的選著,一邊嘟著嘴,「可惜我不會做,要不然給大人做一件衣服,大人肯定一心軟就不生我氣了。」

  「他生氣又怎麼樣?」白遠兮忍了半天,終於來了一句話。

  阿佑轉回頭看他,「當然就要向大人賠罪啊,肯定是阿佑做錯了。」

  白遠兮看了她一半天,「你怕楚慕生氣,就不怕楚影生氣啊?」看她這盡心盡力的樣子,不把楚影氣跳起來才怪。

  阿佑正拿著件白色的棉衣仔細看著,一邊笑道,「影生氣了最多罵我,罵完了就不生氣了。」

  偷偷吐吐舌頭,而且影每次罵人一點都不可怕,看他氣呼呼罵人的樣子,有時候也挺好玩的。

  一回了營帳,阿佑壓根沒有想到有一尊雷神正在她的帳裡等著打雷下雨,逕直去了楚慕那裡。

  「大人!」阿佑伸進一個頭去,四處張望著。

  楚慕正坐在案幾後看著來往信件,聽見這聲音,幾乎是有些慌亂的抬起頭來。

  「大人。」阿佑一眼看見了他,臉上的笑容便露了出來,她抱著懷裡的包袱,幾乎是小跑步的跑到他身邊,獻寶似的把包袱打開,把那衣服捧了出來,「大人,你看,喜不喜歡,穿著可暖和了。」

  楚慕看著她沒有說話,目光又移到那件衣服上。

  看得出來,不是什麼好的料子,樣式也簡單得很。

  在那樣的目光審視下,阿佑的手抖了抖,咬著唇,有些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大人,你不喜歡嗎?不喜歡,也不要生阿佑的氣好不好?」

  「我知道是我做錯事惹大人不高興了,可是你不要不高興,要不然你再罵我吧,罵完就不生我氣了。」

  楚慕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來什麼表情。

  阿佑舉著衣服的手慢慢放了下來,沮喪的拖著腳步往外走。

  忽聽得後面風聲起,阿佑還來不及回頭便被擁入了一個懷抱,雙臂將她環得緊緊的,那人身上,有著清涼的氣息。

  「大人?」心裡一喜,阿佑便要抬起頭來。

  「別動!」楚慕將臉埋在她發邊,一動不動。

  「大人,你怎麼了。」阿佑果然一動不動任他摟著,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能感覺得到他情緒的激動。

  「大人,你不生我氣了對不對,阿佑以後都不惹你生氣了。」

  「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楚慕閉上眼睛,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候,那一日,他嚇著了別人,其實何嘗不是嚇著了他自己?

  「對不起,阿佑。」

  那晚阿佑對小為說的話,在他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阿佑雖然沒有明說,可是他一下子便想起了那自出生以來便不斷出現的夢境,那夢裡,關於阿佑的一切,何等真實。

  除了前世今生,怎麼可能還有更好的解釋?

  可是要讓他如何面對?

  他雖然沒有前世的記憶,可是他夢裡都還有那執念,一定是早已情根深種。他怎麼能面對,早已情根深種的自己卻要硬生生斷了阿佑對自己的愛?

  今生,不管阿佑有了何種際遇,他總歸比楚影先遇上她,可是,他又一次閉了心眼,生生錯過了她。

  他怎麼能面對,怎麼能面對?

  因為無法面對自己,所以他便將這憤怒和傷痛統統拋給了阿佑。

  她為什麼不能堅持前世的愛戀,一見面便守在自己身邊?

  她為什麼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後不能坦然相告,而是在短暫重逢後奔向了別處?

  他痛,他恨,所以他口不擇言。

  他自小便帶有心疾,早已經習慣看淡生死得失,情緒的波動他向來都掌握得很好,他從來沒有應付過這樣洶湧著的情緒,所以他慌他亂,他,終是把她越推越遠。

  幸好,幸好,她還固執的站在身邊。

  「阿佑,對不起,對不起。」他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只能不斷的重複這一句。似乎這最簡單的字句,反而能最深刻的表達他的情緒。

  阿佑微微的怔愣之後,很快的拍了拍他的背,笑著說,「大人,沒事啊,阿佑不生氣的。」

  她的大人,罵她幾句當然是應該的事啊,她怎麼會生他的氣。

  「阿佑?」楚慕輕輕將她放了開來,眼睛還有些紅,「我問你一句話,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

  阿佑看著他,有些猶豫,「大人,不要問我那晚跟小為說的話裡的東西,有些,有些我不能說的。」

  怯生生的看了看他的臉色,才又接著道,「我不會騙大人,所以我不說。」

  知道她還是介意了那晚上一時衝動說出的話,楚慕的心一痛,連忙輕聲道,「我不是要問這個。我是要問,要問,現在,我還來得及嗎?」

  抬起手來緩緩撫過她的頭髮,「來得及伴你左右,來得及愛你,並且被你愛。」

  阿佑瞪圓了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才覺得撫過髮梢的手,有多麼的不合時宜。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脫出了他的手可以碰觸的範圍。

  「阿佑?」楚慕眼神沉痛,望著她。

  阿佑想了好一會兒,因為這是大人,所以她想了很久,才開口,「大人,一個人的心很小,一次只能愛一個人的。別人的心我不知道,可是我的……」她指著心口,臉色酡紅,認真的說道,「這裡裝著影了,所以會一直一直裝下去。大人是阿佑的大人,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而,影是阿佑心裡裝著的人,這一點,也永遠不會改變。」

  「如果有一天他不要你了呢?或者他不在了呢?」

  眼睛裡有星星閃過的光彩,阿佑撓撓頭,「我把影裝在心裡,那是我的事,跟影有什麼關係?」

  就算影有一天不要她了,就算有一天影不在了,她會傷心會難過,可是她還是會把影裝在心裡,唯一的裝著。

  這是她的事,跟影在不在,要不要沒有關係的。

  愛與不愛,原來不管對方如何,都是自己決定的事。

  楚慕看著那在他眼裡還透著稚氣的少女,半天說不出話來。

  阿佑這會兒因為與大人和解而歡喜著,卻不知道某位雷公的臉色因為得到了小白回來的消息而黑到了極點。

  可惜這丫頭不看天的,她要是分神望望,估計就能想到,暴風雨,貌似要來了。



第二卷-第二十六章   在一起

  「余天祐,你經過本將軍同意沒,居然就敢去給我吹風,皮癢了是不是?」

  阿佑才剛走進自個兒營帳,一頓暴喝就劈頭蓋臉的砸來。

  滿臉的笑意還未褪去,阿佑一抬眼便看見那個坐在帳中臉色沉得像要下雨一樣的人,也不管他說了什麼話,蹦蹦跳跳的跑過去一把抱住他,「影,你來了啊,我好想你啊!」

  一聽了這話,滿肚子的火似乎一下子被堵住了,發又發不出,不發吧又悶得難受,楚影恨恨的扯著她的頭髮,「想我還跑出去這麼久?」

  這都大半天了,人影他都沒見著,還想他,哼!誰信。

  本來已經想要彎起的嘴角,彎到一半又垮了下去,楚影又想起剛剛得到的消息,眼睛瞇起,「他們說你去慕那裡了?還帶了今天新買的衣服?」

  一回來就往那裡跑,還買了衣服,她都還沒給他買過呢,越想越是氣,心裡有幾個酸泡泡,無聲無息的冒了出來。

  「對啊!」阿佑高興的點頭,「影,大人不生我氣了哦,我好開心啊!」

  「他不生氣,我生氣了。」某人咬牙切齒的說。

  「啊?」影生氣,影生什麼氣?

  楚影一把推開她,自個兒坐了下來,把頭扭向一邊。

  他的女人幹嘛要去管別人生不生氣,尤其,還給別人買了衣服。

  總之,那件衣服就是可恨,非常可恨。

  他現在很生氣,非常生氣。

  影的樣子,好像是很生氣。

  阿佑走到他前面,剛要說話,他便又把頭扭向另一個方向,阿佑換個方向面對他,他又扭,阿佑再換,他再扭……

  「影,你這次真的生氣了啊!」阿佑不覺得害怕,只覺得新奇,這樣子的影,好好玩。

  仔細想了想爹惹娘生氣時候的所做的事,阿佑眼中亮光一閃,忍不住的笑了。

  爹爹那麼厲害的人,一定哄人不生氣的方法也是很厲害的。

  她當即便一把抱住楚影,他推她,她便再接再勵,最後乾脆整個身體都趴到他身上去了。

  「你幹什麼?」楚影把她抱得再也扭不了頭,只得氣急敗壞的叫道。

  阿佑兩眼晶晶亮,抱著他的臉,津津有味的看了半響。

  「你看什麼?」楚影被她看得發毛。

  阿佑憋著一口氣,迅速的貼上去,影的唇軟軟的,暖暖的,是她記憶裡的味道。

  而楚影,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她,她,她?阿佑居然主動吻他了。

  被這個念頭驚住的某人,一直呆呆的任阿佑又親又咬的啃了半響,直到她咂咂嘴要爬起來的時候才反客為主的一把抱住,回吻了過去。

  依著楚影的性格,他的索吻,是熱烈的,急切的,帶著不可阻擋的霸氣,逮住了那在口腔裡滑動的小舌頭,含住,便不放了。

  淺淺的逗弄,重重的吮吸,楚影的呼吸漸漸重了起來。

  而阿佑,睫毛不斷的抖動,兩頰緋紅,越見絕艷,環在楚影脖上的雙手因為緊張收得更緊反而更回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空氣越來越炙熱,楚影的唇劃到阿佑脖子上時卻忽然停了下來,只將頭埋在她頸間不斷的喘氣。

  「影?」阿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不解的喚著。

  楚影手一緊,把她的身體扣住不讓她亂動,不停的念著,「五年,五年……」

  他的唇就在耳邊,阿佑當然聽得清清楚楚,「五年什麼?」

  楚影深吸一口氣,把她放到旁邊坐著,整理好衣服,擋住某個此刻有點蠢蠢欲動的地方,才開口道,「阿佑,你喜歡軍隊是不是?但是我也只給你五年,五年之後我便帶你離開這裡,到時候你便乖乖的做我的妻子,不許反對。」

  阿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影,這跟五年有什麼關係?」

  楚影歎一口氣,或許他真的有點命苦,要不然怎麼就碰上了這麼個不解風情的丫頭了呢?

  「你喜歡這裡,我便讓你喜歡五年。可是你是要做我的妻子的,不能一直當個男人呆在軍營裡。」他壓低了聲音道。

  阿佑眨眨眼睛,忽然說道,「我不喜歡這裡。」

  楚影震驚的抬起了眼睛,他以為……

  阿佑繼續說道,「我喜歡爺爺,爹,和你教我的排兵佈陣,因為我覺得很神奇很好玩。可是在這裡,不管是誰贏了,都是要死人的。」

  阿佑的臉色黯了下來,「大夫那麼辛苦才能救一個人,這裡,卻可以一瞬間死成百上千,甚至上萬人,我不喜歡這裡,也不喜歡打仗。」

  「那麼你來這裡,是因為,因為我嗎?」他的眸裡,流光溢彩。

  阿佑搖頭,又點頭,「是爺爺叫我來的,我不想讓爺爺失望。可是我想來,是因為你在這裡。」

  她抱住了他的一隻胳膊,靠了上去,低聲道,「影,我好怕你不認識我了,用看別人的眼光看我。可是還好,你認出我了,不管我有沒有告訴你,不管我變成什麼樣,你都認出我了。影,我好高興!」

  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傻瓜!」

  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只要你還是我的丫頭,我都能找到你。

  「翩翩,將送給皇上的戰報再改改。」楚影一回了營帳便吩咐道。

  花翩翩笑得神秘兮兮,眼光有意無意的掃過了某個地方,「怎麼了?忍不住了?」

  「砰!」的一聲,花翩翩便被惱羞成怒的某人踢了出去,花翩翩單手一撐,在快要落地的剎那翻身站了起來,姿勢優美的理了理衣服,慢條斯理的走了開去。

  不就是改個戰報嗎,簡單!

  難的是那個傢伙啊,到他這年紀還保持著童子之身,不知道會不會憋出問題來,等得了空,一定要好好問一下溫夷。

  或者,問一下阿佑也好啊,說不定,一舉兩得啊。

  花翩翩笑的那是個志得意滿,意義深遠!

  沒過多少時日,居遠城果然冒出了點點新綠。

  阿佑和楚慕站在那裡,都是不可置信的樣子。

  「怎麼了,高興得傻了?」反正就是不喜歡她跟楚慕做一樣的表情,楚影狠狠的拍了下她的腦袋。

  這一拍之後,阿佑突然跳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他,響亮的親了一口,在他僵住之後,又飛快的跳了下來,抱著小白嚷著,「我們種出來了!」放開他,又轉去花翩翩那裡,開心的抱了一下,「我們種出來了。」

  雲朗也在旁邊高興的又跳又叫,阿佑挨著順序抱過來,兩人開心的邊抱邊笑。

  愣了半天的楚影,終於在阿佑跑到楚慕面前之後,幾步跨過去,伸手一撈,便把阿佑拉到了一邊,「你給我冷靜點。」

  阿佑自顧自的咧著嘴,哪裡冷靜得下來,「影,你好厲害,好厲害啊!影,你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被阿佑的歡喜感染著,聞訊而來的將士們也忍不住開心起來,對他們這些人而言,這些藥草就意味著生命。

  「都是將軍厲害啊!」有士兵嚷道,熱淚盈眶的跪了下去。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都跪了下去,「將軍,將軍!」

  那喊聲,響了整整一個時辰,從軍營到田野,直到整個居遠城。

  楚影抿著嘴,將阿佑拉得緊緊的。

  他的本意,只是為阿佑,他以為,別人的生命都與他無關。

  可是為什麼在這一刻,他的心裡卻有那麼深的觸動,他的眼裡,湧動著那麼多的熱氣。

  原來,稍微關注一下別人,會是這樣的感覺。

  兩國交界之處,處於紛亂之中時,戰火遠比平靜更為頻繁。

  安生不到幾日,伍國的軍隊就又來了。

  這一次,是盧尚親自帶兵前來,還著平武軍最精銳的力量。

  風國早已收到消息,已經有商文仲火速增兵前來。

  此次盧尚來勢洶洶,大家都知道不可能善了了。

  「翩翩,先送雲朗和楚慕離開這裡。」楚影沉著臉吩咐道。

  一向任性的雲朗此時倒是乖巧的一言不發,只是點了點頭,抱著自己的行李。而楚慕,望了一眼阿佑,才道,「影,我帶天祐一起走吧。」

  「不!」楚影搖搖頭,「我們還需要她跟余家軍配合。老將軍不在這裡,商文仲到了之後,天祐的陣法可以令余家軍如虎添翼。」

  「可是?」楚慕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楚影轉頭與阿佑對視一眼,眸中有淡淡笑意,「她不走,生與死,她都要和我站在一起。」

  因為捨不得,所以更要在一起.

  要不然,留下來的那一個,才真正是最痛苦的。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01:16 PM

第二卷-第二十七章   計中計

  「報!盧尚離居遠一百五十里。」

  軍帳中,楚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站起來,「出發!」

  聲音裡,只有冷靜和沉穩,聽不出半點驚慌,即使他將要面對的人,是成名多年,戰功赫赫的平武將軍。

  諸位將領退出營帳之後,楚影才轉過身來,看向站在身旁一聲不吭的阿佑。

  「阿佑!」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阿佑走上前來,乖乖的投入他的懷抱。

  楚影只輕輕的抱了她一下,便很快的放開,「你的命,是我的,別忘了。」

  所以除了他,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拿走,「替我照顧好了,要不然我回來有你好看的。」

  抓起桌上的劍,便轉身邁開大步離去,一身銀色盔甲,在烈日下閃閃發光。

  他走的那樣灑脫,似乎沒有一點留戀不捨,甚至,都不曾回頭。

  而阿佑,卻沒有一絲不豫之色,只是看著那人的背影,一點一點遠去。

  「小白!」她喚著站在外面的人,「我們也走吧。」

  「天祐?」小白看著的她的臉色,神色間有一絲淡淡疑惑。

  阿佑也沒有回答,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

  影說,天下沒有一個人,能讓他乖乖等著挨打,即便真要起了爭鬥,也只能是他找上門去。

  影說,世界上最好的防禦,便是進攻。

  最後,他說,丫頭,交給你了。

  將邊疆三個重鎮盡數托付於阿佑手中,楚影帶著銀翼軍,如一支利箭,向伍國大門而去。

  伍國既然敢如此氣勢洶洶來犯,他便斷了他們的後路。

  商文仲是在楚影走後才知曉了他的計劃,嚇得那是個臉色蒼白,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阿佑不明所以的看著商文仲那在面前顫抖的手,「文仲大哥?」

  商文仲踉蹌著向後退了好幾步,才喘出一口氣來,「你們兩個簡直是不要命,居然敢如此莽撞。你知不知道後果啊,如果江門三城失守,即便是楚影打開了伍國大門,那也如無源之水,有去無回。如果江門三城拖不住盧尚,他一旦得了消息揮軍而回,便生生將楚影堵死在腹中。再看看你,看看你,」商文仲硬是顫了好一陣,才閉了眼,「這不是胡鬧嗎,楚影如若不能得手,銀翼軍他已經帶走大半,就憑你我,如何守得住三城?」

  喪氣的坐了下來,看來這次,真的是難逃一死了。

  不管是戰死,還是等著皇上賜死。

  阿佑也蹲了下來,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現在截住盧尚的,是我們和影,文仲大哥不用擔心。」

  「怎麼不擔心,怎麼可能不擔心,如果楚影敗了,或者如果你不能如他所願守住江門三城,拖住盧尚……」

  「沒有如果,」阿佑打斷了他,「我相信影。」

  而影,也放心的把這一方的守護,交給了她。

  就算是愚蠢,他們也相信彼此,可以將未來和生命,一併托付。

  「為什麼要這樣冒險?」商文仲已經無力的了。

  阿佑沒有說話,想起城牆外那一片新綠。

  那於鮮血中奮勇而出的綠色,是花草復甦的奇跡,他們,不想再將這奇跡變成了戰場。

  盧尚帶著大軍逼近居遠,卻很快的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那先前死傷無數還有濃濃血腥味的地方,已經變了另外一番面貌,淺淺冒出的嬾綠,在帶著蕭殺的鐵蹄下,無風自搖。

  一塊木牌插在前方,醒目的幾行大字:「花草絕跡,人間浩劫。現奇跡重現,居遠只不過軍營駐地,如今拱手相讓,望將軍憐恤蒼生苦難,勿踏勿踐。」

  盧尚看著眼前一片綠色,稜角鮮明的臉上,短暫的恍惚。

  「軍醫!」也不多言,只往後作了一個手勢。

  很快,隨軍大夫上前來,一番仔細查看後,「咚!」地一聲跪在地上,塵土滿面的臉上儘是熱淚,「老天有眼啊,這是藥草,藥草!」

  顫巍巍的手竟是碰也不敢碰的放在一株綠色的附近,激動得泣不成聲。

  盧尚臉色微變,抬起來凝視前方,索然走上前來,臉上也儘是肅然之色。

  行軍打仗之人,藥草之珍貴,沒有人能比他們更瞭解。

  「將軍,這應該是上一戰之後才長出來的。探子已經探過,居遠城門大開,原先居遠的城民早已盡數撤去。」

  盧尚略一沉吟,「傳令下去,左翼變前鋒,右翼變後方,從居遠側方進去。」

  「將軍?」旁邊有將領驚呼,「小心有詐。」

  盧尚面無表情,「楚影不是愚蠢之人,如今想要依據居遠阻抗我軍,斷無可能,不如保存實力守住三城重鎮。」

  盧尚也不是嗜殺之人,不管居遠是真空還是假空,今日的居遠已經是垂手可得,何苦再作這摧殘藥草之事。

  大軍離去之前,盧尚又側過頭來看了一眼。

  花草復甦,那是生之希望。

  權勢之爭,從來鮮血鋪就,那楚影,倒真正是個人物。

  躍馬揚鞭而去,臉上再無悲憫之色,儼然是往日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平武將軍。

  居遠已經人去樓空,的確變成了一座空城。

  盧尚也不以為意,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毀了防禦建築,燒了軍營倉庫。休整一日,明日直指平城。」

  距平城二十里的地方,阿佑倚在樹幹上,旁邊站著白遠兮。

  身旁數萬餘家軍,此刻潛在林中,竟然毫無聲息,若不凝視細聽,竟聽不出除了細細風聲之外,還有人的呼吸聲。

  商文仲帶來的十萬餘家軍,八萬隨他留守平城,其餘兩萬精銳盡數集結於此。

  「天祐,盧尚當真不會碰那些藥草麼。」白遠兮輕問。

  阿佑收回望向夜空的視線,自然的答道,「那是當然啊,你忘了他是和爺爺齊名的大人物了嗎?」

  世上能與一個人並駕齊驅的,除了知己,便是對手,旗鼓相當值得人尊敬的對手。

  伍國的平武將軍,能維持威名數十年不衰,又豈是窮凶極惡之輩。

  「阿佑,你實在不適合這個戰場的。」白遠兮的眼裡,是清清楚楚的憐惜。

  這樣的心性,根本不適合待在這樣血肉橫飛的地方。

  願意為了一地青草,捨棄一座城池,這樣的女子,又怎麼狠得下心去製造一次又一次的殺戮。

  阿佑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才仰起臉來對著他笑了一笑,「居遠只不過是駐軍之地,方便銀翼軍隨時回援平城和江門的,其實沒那麼重要。」

  上一次如果不是因為背後便是楚影,她也犯不著守得那麼辛苦。

  她雖然不喜歡戰爭,卻也不會因為這樣的心善,而置這麼多風國的士兵於危險之中。

  凌晨時分,阿佑站起身來,揮了揮手。

  黑壓壓的人,此刻似乎與林中灌木融為一體,隱了氣息。

  先前早已有探子探過路,從居遠到平城並無埋伏。

  盧尚先前說要第二日出發,事實上,軍隊只休息了三個時辰,便已經摸黑上路。

  沒有疑問,沒有不解,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這才是盧尚用兵精明之處。

  「將軍,平城有消息傳來,今日出入城門的,並無軍隊。」

  盧尚略略點頭,一雙眼睛,深不見底。

  伍軍一路急奔,快到平城之時,忽然改變線路,急往洞巖而去。

  過了居遠就是平城和江門,而洞巖卻在更遠的地方。

  誰也沒有料到,盧尚居然捨近求遠,虛晃一招,直往洞巖。

  不過一日,洞巖便已城破,落入盧尚之手。

  同日,伍國門戶虎都告急,離虎都最近的精兵,俱已被盧尚調集,後方援兵不及,眼睜睜落入銀翼軍的控制之中。

  盧尚在洞巖城中,聞之臉色大變,好一會才恨聲大笑,「好膽量,好計謀。」

  「將軍,銀翼軍竟然放棄了邊關三城,繞過我們直奔虎都。要不要回援?」索然雙眉凝起,他當然知曉銀翼軍之威,怕是此刻伍國邊關,一時半會,無人可抵擋。

  盧尚冷笑一聲,「不必理會,我早已作了安排。」

  「安排?」這回輪到索然不解了,莫非將軍早已猜到?

  盧尚看了他一眼,「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看了幾年兵書便以為那上面全是至寶了。」

  最好的防禦的確是進攻,可是進攻完了之後呢,能否守得住成果,長驅直入?

  「來前我早已下過命令,如果邊關有變,便焚燒糧食補給,斷了水源。我倒要看看,失了後援,又無糧草,楚影要怎麼啃虎都這塊骨頭。可這風國的三個邊城重鎮,我卻是全都要接收了,看他楚影如何再回來!」

  卻沒想到一日之後,又是一條消息讓盧尚臉色大變。

  虎都淪陷後,平城糧草一日內運抵銀翼軍。

  「這平城守軍是誰?」盧尚問道。

  「是商文仲,將軍您不是早就知道的麼?」索然顯然有些不解。

  盧尚揉了揉眉心,「商文仲沒有這麼快的應變能力。」所以他才懷疑暗中主導者,另有其人。

  索然微微一思索,「莫非是余天祐?」

  盧尚略一沉吟,「你跟他交過手,如何?」

  「不按理出牌,無法推測。」

  盧尚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兩趟,「我與余家,莫非真是天生的宿敵。老一代也就算了,連新一件也冒出來了。」

  想到這裡,心情更加沉重,余家已經後繼有人,而他?看了一眼索然,心中長歎。

  「哎,影,你老實說吧,你居然早就猜到了盧尚會捨了平城,前去洞巖,才和天祐一起定好了這些行動?」在進了虎都之後,才發現原先的守軍居然一不做二不休,燒了糧倉,趕走了百姓,得了這虎都,居然連頓飽飯都吃不到。正在憂心之際,阿佑居然派人送來了糧草,看這架勢,再撐個十天八天的絕對沒問題。花翩翩嘴都要笑爛了,果然還是他的主子英明神武,連盧尚那老狐狸的心思都猜得到。

  「我沒猜到。」楚影面無表情的回道。

  「沒猜到?」花翩翩的臉頓時僵了。

  楚影瞟了他一眼,說出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話,「而且這也不是我與她商量過的。」

  「什麼?」花翩翩這回真的跳起來了。

  楚影的眼神卻慢慢柔了,「你小看她了。」

  他的丫頭,有著世間最玲瓏剔透的心思,必定是守在平城沒堵著盧尚,便算定盧尚奔往別處去了。既然這樣無後顧之憂的捨近求遠,那也定然是對自己的後方作了妥善安排,不懼風國軍隊的搗亂。

  所以將錯就錯,原來要襲擊盧尚的人馬,立馬變成了糧草護送的軍隊。

  花翩翩搖搖頭坐了下來,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影,四年前她不是還不解世事嗎?」

  四年的時光,當真可以讓人脫胎換骨嗎?他總不相信天才,在此刻,卻開始懷疑了。

  楚影笑了,得意洋洋,「如果你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一個人一件事上,這樣專注認真,你會比她更厲害。」

  那個丫頭啊,只是不願算計,卻並非不能謀略。

  當她的心放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這個人就是她的全世界。她的所有,便會為著這個人而綻放出光芒。

  而此刻,現在,他,就是那個丫頭的世界。

  她要是認真起來,這力量還是夠嚇人的。這一點,從她開始學醫時的專注,便早已顯現出來了。

  「好了,翩翩,虎都拿下,我們再來做點別的吧!」

  「做什麼,不是應該繼續往前攻?」

  楚影拿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他,「伍國又不是除了盧尚沒人了,我們奪了此處就夠了。」莫非還想以憑一軍之力,力挑整個國家?他又不是吃飽了撐著,替那個坐在高處是非不明老眼昏花的皇帝擴張勢力。

  他只要守著家門不破,沒想要侵佔別人的天地。

  「那我們要做什麼?」

  「盧尚想要斷我的後路,卻忘了我也可以斷他的後路了。」

  沉默一會兒了之後,「這你也跟她商量過的?」

  「沒有!」理直氣壯的回答,「她自己也該猜到的。」

  花翩翩無力的坐了下來,不想去看那個傢伙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似乎有個尾巴翹起來的樣子,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

  知道你們是郎有情妾有意沒錯啦,可是有誰規定這樣的兩人就必定要變成對方肚子裡的蛔蟲?

  花翩翩忽然覺得自個兒的小命,似乎沒什麼保障。



第二卷-第二十八章   狹路相逢

  「來了!」白遠兮身上的殺氣徒增,在阿佑耳邊道。

  阿佑點點頭,手在劍上握緊。

  將要面對的那個人,是與爺爺齊名的將軍。

  就在將要踏入前面山谷的時候,盧尚突然舉起了手,索然一愣,卻還是果斷的命令隊伍停下來。

  盧尚的眼裡閃著冷厲的光,審視著前面的山谷。

  「將軍?」索然顯然也觀察過了,「此處山谷很寬,若要設伏,不是好的地勢。」所以應該沒有危險,後面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盧尚沒有答話,神色卻漸漸冷凝起來。

  「索然,你帶人從背後上山去。」

  索然驚疑不定的看向前方,有些不可置信。

  闊谷設伏,完全就是兵家大忌。

  盧尚的嘴角,扯起冷凝的弧度,余端,若你的血脈斷在這裡,那我可還真是覺得愧對故人了。

  別的人或許感覺不出來,可是與余家軍周旋數十年的盧尚,卻在這樣的安靜裡隱隱嗅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太安靜了,安靜得詭異。

  若沒有人便罷了,若有人,便讓索然將他們從那山上扔下來。

  盧尚的眼中慢慢變紅,那是殺氣上湧的徵兆。

  阿佑伏在巨石之後,等得盧尚的主力部隊進入峽谷,便手一揮,箭矢雨一般的飛下。

  伍國的軍隊有些混亂,頓時,馬蹄聲,痛呼聲,命令聲,響成一片。

  盧尚站在重重士兵的保護之後,抬眼望著兩側,眼中眸光一閃,大喝一聲,「保持隊形,繼續往前衝。」

  畢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士兵,短暫的慌亂之後,又穩住了隊形,只是速度明顯的慢多了。

  被射中的士兵無聲無息的倒下,後面的人自然而然的補上。

  盧尚緊抿著嘴,臉色都沒有變。

  他付出的代價,要百倍的討回來。

  「好了,小白,我們走。」看著對方的隊伍已經進了一小半,阿佑拉著白遠兮就撤。

  「就這樣走了?」白遠兮顯然有些吃驚,原先的計劃並不是這樣的。

  阿佑一邊急急的指揮大家離開,一邊低聲道,「盧尚並不是吃了虧不吭聲的人,而且現在他掌控著時間,居然什麼也不顧的帶著部隊往前走,連手都不還,定然是叫了人來對付我們了。」

  白遠兮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她的心性雖然不適合這個修羅場,可是她應變之快,心思之縝密,卻又與這個地方如些契合。

  可是他們再快,還是在半山腰上與索然對個正著。

  兩軍相遇,索然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光芒,「活捉余天祐!」

  銀色箭羽在叢林中翻飛,帶著勢不可擋的銳利,白遠兮一把將阿佑扯在身後,索然的箭,之快之準之狠,天下聞名。

  阿佑瞪著來勢洶洶的索然,長劍拔起,銀光流轉。

  白遠兮臉色一變,旁邊跟著的余恆更是搖頭,「不行。」

  蒼穹劍的銀光,是叫余恆帶著人,朝著一個方向,突圍。

  阿佑抿緊了唇,眼中波光流轉,也不說話,只是催動了內力,任蒼穹劍的銀光,在林間燦爛閃爍。

  余恆咬了咬牙,低下頭去。

  軍隊瞬時一分為二,分朝兩個方向奔去。

  索然眼也不眨,「一個都不能放過。」

  居然敢在這樣的地方設伏,不但無法對敵方造成致命的打擊,更容易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面。

  余天祐,該說你單純,還是說你聰明反被聰明誤。

  白遠兮將手中劍舞得虎虎生風,跟在他身邊的阿佑,連個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小白,你顧著自己。」阿佑一邊囑咐,一邊去查看周圍形勢。

  「嗯!」白遠兮淡淡的應著,動作卻沒有絲毫改變,仍然是以護著天祐為第一要務。

  阿佑當然發現了這一點,卻也不再多言,心裡,暖成一片。

  而盧尚走了一截之後,忽然眉頭一皺,「索河。」

  索河應聲前來,拱手候在一旁。

  盧尚的臉色有些難看,「你速去接應索然,余天祐還留了後招,只怕索然前後遇敵,亂了分寸。你們匯合之後,速速撤離,前去江門。」

  他早該想到的,余家軍怎麼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

  今日設伏,原因有二。

  一是平城的糧草被運往虎都,此刻定然補給告急,此時余天祐在這裡拖住他,就是為了替從江門調集過來的糧草爭取時間;

  二是他們料定自己想要速戰速決,又對余天祐一個毛頭小子存了輕視之心,必然會派出最信任的索然,快速解決戰鬥。余天祐早在後面備好了兵馬,待得索然上山,以為是甕中捉鱉穩操勝券的時候,從後方偷襲,索然一旦折翼,自己必然會大受影響。

  想到之裡,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這余天祐小小年紀,竟然連他的想法都算計在內。

  當下也不再耽誤,有索河帶了一半兵馬去接應,索然必定安全返回。

  他一揮手,命令軍隊全速前進,在余天祐趕回之前,他要先破了平城。

  盧尚想得半點沒錯,索然看著那余家副將滿臉絕決的帶著人馬往另外一個方向奔去,而余天祐卻和白遠兮留下斷後的時候,便已經料定今日餘天祐再也無法逃出生天。

  畢竟還是太嫩了,索然的嘴角,有了些殘忍的意味。

  「箭來!」

  一箭穩穩射出,白遠兮揮劍砍斷,箭頭應聲而落。

  「再來!」他大喝一聲。

  三箭齊發,帶著風聲呼嘯而至。

  白遠兮臉色突變,推開了阿佑,那三箭分成三個方向射來,算好了他躲閃的各個方向。推開阿佑了,他再無後顧之憂,力至劍尖,雙眼凝視著那直直衝來的箭,就要落下。

  而此時,索然微微一笑,像是早已算準一樣,另外一箭又快又狠的朝阿佑射去。

  他早已看出,余天祐輕身功夫尚可,但論力道,差得遠了。

  他找的,就是這個機會。

  雖說是前後兩箭,但事實上,也不過相差極短的時間。

  阿佑被一把甩出來,還沒有站穩腳,耳朵便捕捉到了箭矢破空而來的聲音。

  她微微一愣,舉起劍來便揮了下去,同時閃身避開。

  她很快,但是比不上索然快,所以那一箭過去,阿佑悶哼一聲,捂著胳膊後退了好幾步。

  「天祐!」白遠兮此時已經躍了過來,滿臉焦急的站在面前。

  阿佑搖搖頭,示意沒事,卻有鮮血從她指縫間流出。

  完蛋了,影回來看見該生氣了。

  那一瞬間,腦海裡滑過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念頭。

  「給我捉了余天祐。」索然咧嘴一笑,神情暢快至極。

  白遠兮連忙橫劍擋在阿佑面前,阿佑在他身後,也舉起了蒼穹劍,一瞬間,有紅光閃過。

  「上!」索然高聲喝道。

  卻在同一時間,後面倒下一排人。

  「將軍,背後有敵人。」有人驚呼道。

  索然臉色一變,迅速往後望去。

  林間銀光閃爍,殺氣森森,居然有另外一批人從山下殺了上來。

  「看來現在要活捉的,變成了索將軍啊!」一個聲音響起,余恆從阿佑身後轉了出來,瞟了一眼阿佑的手臂,臉色不是很好看。

  先前索然以為從另外一個方向突圍的那些人,也突然冒了出來,齊齊站在余天祐身後。

  索然身上的氣息變得陰沉,「你們的目標是我?」

  畢竟跟隨盧尚多年,稍稍一想便得到了答案。

  「動手,」懶得再跟他廢話,阿佑又受傷了,那血腥味刺激得小白心頭的火一簇一簇的往上拱。

  主將受傷,余家軍像是憋了一肚子氣一樣怒氣騰騰的攻了上來,還沒有看清楚對方長相,兵器相撞的聲音就已經響起,刀光過後,便是妖異的紅色。

  阿佑只輕輕的眨了眨眼,努力壓住了心頭湧起的無力和悲哀。

  如此殺戮,她是不是算落入了魔道。

  以後,那樣與世無爭的天庭,那祥和之氣長年不散的普陀山,怕會成為她永遠無法觸及的美夢了吧?

  「圍住索然。」心中再有萬千思緒,阿佑的眸子中,卻沒有半分掙扎猶豫。

  有所為有所不為,而此刻,便是她不得不為的所為。

  山上一片肅殺之氣,無數的淒嚎聲在林間迴響,鮮血將路邊青石也染成了紅色……

  眼看包圍圈縮得越來越小,索然等人也漸漸被逼至一角,山下突然響起笛聲,三長兩短。

  阿佑臉色一變,蒼穹劍上銀光暴漲。

  余家軍俱是動作一頓,片刻之後卻突然方向一致的轉身就往身後退去。

  索然有些不解,為何眼看勝利在握,余家軍卻突然放棄了。

  那些人走得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不過一會,就丟下他們走得乾乾淨淨了。

  伍國軍隊的人面面相覷,他們可不認為是余家軍突然善心大發,放他們一條生路了。

  等索河帶著人出現在面前的時候,索然才明白了原因,頓時心頭火起,「那個小狐狸!」

  恐怕阿佑一生,還從未跟這個詞掛上過鉤。若是知道索然給了她這麼個稱號,必定是要瞪大了眼睛,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了。

  她其實沒有那麼複雜。

  余天祐的世界很簡單,留一批人躲在後面,只是她覺得盧尚太聰明了,人太多他會發現。

  叫余恆先走,是因為她覺得能走一些人總是好的,只不過余家軍是誰調教出來的,怎麼可能丟下自家的小主子自行逃去?

  而後來,聽見了山下衛兵的告警聲匆匆離去,只不過因為聽了影的一句話,打不過,就跑。所以她就跑了。

  所以有時候,最上等的兵法並不是多麼複雜的算計。

  是彼此間的默契,信任,和珍惜。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01:20 PM

第二卷-第二十九章   兩不負

  戰事很快陷入了膠著狀態。

  盧尚並沒有拿下平城,余天祐居然趕在他之前回到了城內,與商文仲匯合,平武軍與余家軍這對糾纏幾十年的對手,終於在事隔幾年後,再次相爭。

  盧尚的老謀深算,經驗老到,是他最大的利器。

  但是同時,卻也是最大的弊端,因為他的對手,完全不按理出牌。

  一個余天祐,根本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所謂兵家之道,到了她這裡,根本毫無章法可言;

  一個楚影,更是狂妄到了極點,你以為他要往左吧,他偏要往右,你以為他要往右吧,他乾脆一轉身走了,徹底一個唯我獨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面對這樣兩個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對手,盧尚真的覺得有些頭疼,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盧尚當日急軍前行,卻不想這兩個小輩動作更快,打亂了他以快制敵的計劃。

  余天祐匆匆趕回平城之際,楚影截斷了盧尚與伍國國內的聯絡,開始在虎都修築兵御防事,竟有長駐的跡象。

  風國已經調集軍隊向邊境彙集,如果伍國來不及在此之前拿回虎都,那麼這一伍國的門戶或許很快就將變成風國的窗口。

  盧尚本來是想將楚影變成孤軍深入的,想不到這下變成孤軍的居然是他自己。

  楚影有個余天祐與他遙相呼應,可是他,只有孤軍奮戰。

  相比起今時的不順,盧尚心中有著更深遠的憂慮,風國武將的新生力量已經成長,而伍國還靠著他這把老骨頭在獨撐大梁。

  「天祐!」商文仲拿著一封書信,急匆匆的進來,「江門也發現了平武軍。」

  阿佑臉色一變,搶過信件來掃了一眼,手有些抖,「估計是索然和索河去了江門。」

  與商文仲對視一眼,彼此都看清了對方眼底的焦躁,盧尚居然偷偷分了一半人馬去攻打江門。

  江門,楚慕和雲朗都還在那裡!

  阿佑的心突突的跳。

  「文仲大哥,反正這裡有你,我去江門吧!」誰也沒有料到伍國失了虎都之後,居然不急著拿下最近的平城,還能在兵力中生生分出一半去了江門?

  而江門,兵力和糧草都支援了已經淪陷的洞巖,和現在佔著重要地位的平城。

  阿佑咬得嘴唇發白,江門,危矣!

  雲朗和大人怎麼辦?

  阿佑轉身要走,卻被商文仲一把拉住,「阿佑,你走不了。」

  「文仲大哥,這裡有你,可是江門,沒有人。」阿佑淚光盈盈,看向商文仲的眼裡,儘是企求。

  商文仲從懷中拿出了另外一封急件,閉了閉眼,啞聲道,「天祐,你只能二選一,江門或平城,楚慕雲朗或者楚影。」

  信上是楚影的最新動向,他竟然把虎都變成了自個兒的據點,開始偷襲鄰近縣城,搶了東西就回城。

  似乎看來,搶得有點多了,有些流油的跡象,一時半會,被盧尚調集一空的邊防,還找不著能與之匹敵的,而朝廷發來的援軍,還遠遠的在路上。

  楚影估計是呆得煩了,開始帶著兵抄盧尚的後路,從背後攻擊。

  商文仲有自知之明,他的能力,還不足以擋得住盧尚,更不用說是與楚影前後配合了,他根本摸不準那個楚影的想法。

  所以一旦阿佑離了平城,少了這邊的牽制,盧尚或許很快就能調轉頭去收拾楚影,緩過氣來再對付平城,各個擊破。

  阿佑的臉色漸漸褪盡,搖晃了一下,商文仲連忙扶住,「天祐?」

  阿佑回過神來,看了看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我們的援軍什麼時候到?」

  「或許還要十日,但是再過十日,伍國朝廷的兵馬也該到虎都了。」

  阿佑茫然的看著跳躍的燭火,頭有些暈。

  大人和影,在兩個方向,撕裂著她的心,很難受很難受。

  「天祐?」夜已經很深了,白遠兮還能聽到帳內阿佑不斷的走動的聲音,不由得有些擔心,走到帳門處低聲喚道。

  良久,才聽到阿佑的聲音,有些低落,「小白,大人和雲朗沒有在軍中,應該沒關係吧?他們要是混在平民中,應該不會有危險的,對吧?」

  「嗯!」白遠兮很快的答道。

  帳內再無聲息,可是白遠兮仍能看到,那燭火映照下的人影,坐了一整夜。

  楚影很快的咬上了盧尚的後頭部隊,盧尚一改前翼為後翼,阿佑就從正面迎擊,等得盧尚回過頭來,阿佑就躲回城內,楚影又開始在後面搗亂。

  腹背受敵,那才真正是致命傷。

  平武軍再是戰功赫赫,也在這一夾擊中,顧頭不顧尾,損失慘重。

  「影,你這遊戲好玩吧?」花翩翩早已經念就一身銅皮鐵骨,對楚影的心血來潮見慣不驚了。

  「好玩。」楚影煞有其事的點頭,「我家丫頭厲害吧,中間隔著盧尚她都知道我幹什麼。」

  花翩翩撫著頭,「影,你能不能有一句話稍微離開一點你家的丫頭?」

  五句話中有三句話就會轉回那個人身上去,真是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花翩翩用著特別鄙夷的眼光瞅著他。

  楚影不以為意,逕自笑得開心,「我知道你嫉妒。不過這嫉妒也是嫉妒不來的,你看看,我家丫頭和我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滿意的咂咂嘴,隨即,臉上的笑容又垮了下來,怎麼辦,他已經很想她了!

  「翩翩,要不然我們明日就打回去吧,啊?」

  打回去,就能見著丫頭了,要是見著了她,一定要先抱著狠親一頓,以解這些時日的想思之苦,嗯,再然後……

  楚影的臉突然紅了,花翩翩不用想也知道這人肯定又把念頭轉到那個丫頭身上去了,站起身來大力的拍拍他的肩膀,「到這個年紀,還只能想想,想想也就算了,居然還要臉紅,影,真是難為你了。」

  「砰!」一聲巨響。

  楚影拍拍腳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順便理了理衣裳,「嗯,這樣清淨多了。」

  「影,你個混蛋,居然下腳這樣狠,唉喲!我的老腰啊。」好一會兒,才從帳外較遠處的地上,爬起個人來,咬牙切齒的罵道。

  而楚影,撐著腦袋,繼續臉紅。

  花翩翩以為楚影只是說說而已,卻在第二日看著他一身戎裝時,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我什麼?」楚影一邊叫人傳令下去全軍集合,一邊沒好氣的問他。

  「你玩真的?」花翩翩跳了起來。

  「我想回去看看我家丫頭了。」楚影回答得那是個理直氣壯,推開擋在前面的花翩翩,大踏步的去了。

  可憐花翩翩,直想拿頭去撞豆腐死了算了,也好過被這兩個幼稚的傢伙玩死。

  千辛萬苦奪下虎都,還沒等到風國援兵來接手呢,他少爺就因為想去見見他的丫頭,也不和盧尚玩什麼打了就跑的小把戲了,實打實的就要正面對上。

  花翩翩不知道他到底招誰惹誰了,為啥就能碰見這樣兩個傢伙呢?

  他垂頭喪氣的循著影的方向去了。

  罷罷罷,玩就玩吧,死在盧尚手中,也不算辱沒了他。

  「將軍,楚影又來了。」

  這方,盧尚正研究著如何破平城呢,就聽得士兵來報。

  盧尚皺了皺眉,早已有手下大將站起來請命,「將軍,我去教訓教訓那小子吧,這樣三天兩頭的冒出來,不被拖死,都被煩死了。」

  盧尚沉吟片刻,「索元,帶鋒營去。」

  「將軍?」明顯的訝異,鋒營是平武軍最精銳的力量,眾將都以為這是要留著來對付平城中守軍的。

  盧尚抿了抿嘴,「楚影還當自個兒在那小打小鬧呢,這次咱們給他玩個大的。」

  「那平城中?」

  盧尚輕笑,「余天祐知道不能跟我們硬碰硬的對上,往日都是虛晃一招,吸引了我們注意力解了楚影的圍就走,這次不用管他。」

  這是盧尚連日來將楚影余天祐算得最準的一次,也是將他們的想法摸得最清楚的一次。

  可是這些算計和想法要是放在今天以前,那肯定楚影就玩完了。

  畢竟他們的意圖和動機都清清楚楚的被盧尚理明白了。

  可是,那也是在今天之前。

  老天有時候真的是很不公平的,偏偏是在今天,就發生了變化。

  楚影為著早點見他的丫頭,今天不想小打小鬧了,他想快點把這礙事的老頭趕走,回去抱著阿佑做點讓人臉紅的事。

  而阿佑呢?

  江門城破的消息傳來,她腿一軟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盧尚那個老狐狸,趁著兩軍對峙,居然又暗暗增兵去了江門。

  雲朗等不了,大人等不了,而她也不能再等了。

  抓起蒼穹劍,她領著兵出了城門。

  「天祐?」商文仲欲言又止。

  阿佑朝著他勉強一笑,看著霧氣沉沉的前方,「他的脾氣,也忍到極點了,應該,也等不及了吧。」

  「什麼等不及?」商文仲一頭霧水,本來要想說的話立刻被丟到腦後。

  阿佑沒有回答,只揮了揮手,「文仲大哥,你放心吧,咱們肯定賠不了的。「

  以影的脾氣,能忍受盧尚這樣不冷不熱的拖著幾日,也到極限了。

  更何況,江門城破的消息他應該也收到了,估計再怎麼忍也忍不住了吧?

  今日,她不想虛晃,跟盧尚的戰爭,今日便正正式式的打一場吧,讓她也看看,跟爺爺齊名的將軍,到底長什麼樣子。

  「將軍,楚影全部人馬都撲上來了。」

  「將軍,余天祐帶著守軍出了城,擺出了蒼穹陣,好像形勢與往日不同。」

  「將軍……」

  盧尚頭昏腦漲的一揮手,「不是說將這兩軍隔得死死的,一點風都漏不過去麼,怎麼這兩人會互通消息?」

  看這陣勢,儼然是商量好互相配合的。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也鬧不明白,明明天上都沒個鳥兒飛的,他們倆人是怎麼傳消息的?

  「不管了,給我傳令下去,索元擋住楚影,我去會會余天祐。」盧尚站起來,他還不信,他就拿兩個乳臭未乾的孩子沒有辦法了。

  那一日的戰爭,在很久之後,仍然被不斷的提起。

  血映紅了半邊天空,楚影和余天祐從兩個方向朝平武大軍發起了攻擊,兩人像是隨時互通消息一樣,進退一致,攻防配合。

  盧尚站在蒼穹陣中,劍指余天祐,指揮著隨身衛隊,在陣中不斷旋轉。

  那一日,盧尚破了長久以來盛名在外的蒼穹陣;

  但是也是在那一日,余天祐傷了伍國的軍中神話盧尚。

  平武軍不是輸給了楚影,而是輸給了銀翼軍與余家軍的配合。

  那一場戰爭,整整持續了一天。

  最後,盧尚帶傷逃去,楚影在後面緊追不捨,所說是要永絕後患,不想再離故土。

  阿佑只遠遠的看著銀翼軍的旗幟飄動,便拍馬轉身而去。

  任胳膊上的傷口,悄然裂開,再次浸紅了盔甲裡藏著的白紗。

  影已經沒事了,大人,你能不能再等阿佑一會兒?



第二卷-第三十章   天祐之死

  只恨那路如此漫長,阿佑恨不得生出雙翼,可以盡快飛到江門。

  大人,白衣飄飄一塵不染的大人,永遠高貴清華的大人,又怎麼可以在這血雨腥風裡消失了光彩,即便是一點黯淡也不可以。

  白遠兮跟在她身後,抿緊了雙唇,卻一言不發。

  沒有問她為何如此焦急,也沒有問她那裡的人,為何對她如此重要,即使是她手臂上的傷,也沒有問。

  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想要用盡全力去守護的人,猶如她之於他。

  一日苦戰之後,本已經疲憊不堪,更何況如此長途的奔波。

  江門還有索然在,阿佑也不敢大張其鼓的帶著大軍前來,跟在她身後的,便只有白遠兮了。

  阿佑幾乎沒有去想到了江城又該如何,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到江城。

  所以一看到影的安然歸來,幾乎沒有一刻停留的,她便離開了。她想,有商文仲在,定然會對影交待她的去向。

  卻不知,她的這一舉動,便讓余天祐如一顆流星,短暫的光芒後悄然墜落,留下多少歎息之聲。

  商文仲當然知道她是去了哪裡,如果楚影問起,他也當然會說明白。

  問題是在見到楚影之前,他先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少將軍?」商文仲看完老將軍的親筆信後,驚疑不定的看向余思傑。

  余思傑深吸了一口氣,倒也沒有多解釋,只問他,「知道天祐去了江門的有多少人?」

  商文仲搖頭,「她沒說,但是戰役一結束就有士兵來報天祐不見了,我猜到她要去,楚慕和雲朗在那裡。」

  「楚慕,雲朗?」余思傑皺了皺眉,「他們跟天祐交情匪淺?」畢竟天祐出來也沒多長時間,何時交上了這樣值得他用性命去搏的朋友。

  商文仲雖然不知天祐與楚慕交情深到了何種地步,但還是把他和雲朗的身份介紹了一下,最後說,「天祐雖然和雲朗認識時間不長,但是兩個人還是感情很好的。」

  余思傑點點頭,阿佑那樣的心性,連小鎮上賣米賣菜的都能和他搭上好交情,更別說雲朗那樣在將軍府中長大的了,阿佑心裡怕是把他當成親人了吧。

  當下也沒有多想,站起來就準備往外走,「戰報上就寫天祐一路追擊盧尚,死於流箭吧。」

  「可是,如果有人不信怎麼辦?又沒有人親見。」

  余思傑轉過頭來看他,似笑非笑,「余家軍何時敗落到這種地步,連這樣一件事情也計劃不周祥了?」一甩手就要離開。

  「少將軍!」商文仲連忙拉住了他,「我不知道您和老將軍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決定,可是天祐真的是難得的將才,就此埋沒的話,可惜了。」

  余思傑的臉上有了隱約的笑意,他當然知道天祐的才華,他教她武功兵法的時候,也是全心全意的教導,因為她的領悟力太好,連他自己都忘了她其實還是個嬌滴滴的女兒身,只想著怎麼將自己一身所學傾囊相授。

  可是,他們家的天祐,也該享受平凡女兒家該有的幸福,有疼她愛她的夫君,有活潑可愛的孩兒,她手中拿著的,應該是刺繡的針,而不是這殺人的劍。

  所以,即便會讓老父傷心,即便他的出現有可能帶來更多的麻煩,他仍是下山了。

  只為,帶回他的女兒。

  「這不是商量,這是命令!」余思傑也不再多說。

  商文仲立刻挺直了身板,「是!」 隨後臉上帶了幾分遲疑的開口道,「楚影與天祐也交情頗深,如果他問起……?」

  余思傑當然再怎麼想,也不會想到楚影與天祐的真正關係,因此一揮手,「無論誰問起,都是同樣的回答,兵荒馬亂的,誰也不知道阿佑去了哪裡,我自會前往江門攔截,這裡就交給你了。」

  楚影喜滋滋的衝進城來時,本是滿心期待的,東望西望一陣後,沒見著期待的面孔,頓時怒氣陡生。

  這麼久沒見了,她都不知道來接接他麼?

  所謂想思成狂,莫非只有他自己。

  當下勒住馬不走了,埋頭生悶氣。

  「影?」隨後的花翩翩發現了他的異狀,奇怪的喚了一聲。他不就是因為想念那人了,才不管不顧的殺回來嗎,怎麼到了這裡,反而止步不前了。

  「影,你是不是也近情情怯了?」低聲取笑道。

  楚影黑著一張臉,也不說話,但是花翩翩自然看見了某人眼裡委屈的光。頓時心頭一陣無力,他們家英明神武的主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幼稚了!

  歎一口氣,拍拍他肩膀,牽著他的馬到一旁,「好吧,我知道你生氣,你就繼續生氣在這邊兒上等吧,好壞不能擋了大軍的路,我去找人來。」

  楚影果然就好好的坐在馬上,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

  弄得後面陸陸續續通過的士兵,本來是打了勝仗興高采烈的一路嬉笑著回來的,一到了這裡,立刻肅然行禮,端莊了面色,小心翼翼的走過去。

  不一會兒,忽然聽見花翩翩的聲音,是極為驚慌,極為恐懼的聲音,是花翩翩幾度面臨死亡也未曾發出過的聲音,「影!影!」

  楚影心頭一跳,幾乎是有些茫然的看著花翩翩由遠及近,一路跌跌撞撞的躍過來。

  「怎麼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沉穩得,不帶一絲顫音。

  花翩翩抓住他跨在馬上的腿,一陣劇痛從腿上傳來,楚影極緩慢的低下頭去,看著花翩翩那只幾乎要陷進他肉裡去的手。

  花翩翩另一隻手抬起來,微顫著指向他先前來的方向,「他們說,他們說,余天祐,死了!」

  死了?死了是什麼意思,楚影的視線一點一點的從花翩翩的手上移到他的臉上,輕輕笑了,笑得那麼燦爛,他說,「翩翩,你在玩什麼?」

  花翩翩搖著頭,眼睛都紅了,「影,影,你,你不要急,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花翩翩說得語無倫次,卻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楚影抬起頭來,怎麼覺得入了眼的東西,顏色都變了,他喃喃的說道,「翩翩,怎麼這些東西顏色都變成了黑的和白的。」

  「影!」似乎有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喊他。但是楚影已經聽不見了,他耳邊,很安靜,安靜得宛若這個世界只剩下他自己。

  「翩翩,好像有點冷。」說著,他就雙手環抱了自己,冷得打顫。

  花翩翩一著急,想要翻身上馬,但是不知道怎麼的有些手腳發軟,連發了好幾次力,才跳上馬去坐在楚影身後。

  影的狀態有些不對勁,花翩翩一手扶著他,一手就要去點他的昏睡穴。

  卻在此時,楚影忽然一掌向他打來,狠狠的,以命相搏的力道。

  花翩翩一驚,反應極快的便順著掌風飛了出去,即是如此,還是免不了心頭血氣翻湧,雙腳落地那一刻,硬是把喉頭的一陣腥紅給壓了下去。

  「影!」才要說什麼,就看見楚影俯在馬上,極快的衝了出去,花翩翩連忙奪過一匹馬來,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她答應過的,沒有他的允許,她哪裡都不能去。

  即便是死,也要先問過他才行。

  她一向都很乖的,她知道她這一次要是再不告而別,他會非常非常生氣,他一生氣她就害怕了,所以她絕對不敢自己跑掉的。

  他們一定在騙他,一定是的。

  這些個愚蠢的人,哪裡知道他的丫頭是多麼的乖巧,她從來都不說謊的。她不想說的話,不想答應的事,索性傻乎乎的閉嘴不言,也絕不會說謊的。

  對吧,阿佑,對吧,阿佑?

  你不敢騙我的吧?

  楚影一路狂奔,等他出現在議事廳的時候,滿屋悲慼之聲頓然停止,幾位大將都紅著眼睛轉過頭來看他,然後一言不發的稍微往後退了退,便將眼前蓋著什麼的白布露了出來。

  楚影呆呆的看著那蓋在一個人形物上的白布,腳像生了根一樣的,一點也動不了。

  他想衝過去,可是他的腳怎麼都邁不動,使了很大的勁都邁不動。

  「將軍!」有人伸手過來扶他,那人很涼,刺得他一個激靈。

  這才發現自己哪裡是站著的,是跌坐在地上,他有些恍惚了,他什麼時候坐到地上來的?

  「我坐在地上幹什麼?」他問扶他的人。

  那人沒有回答,楚影抬起頭來,剛好撞進他的眼裡,忽然一愣。

  那人是方小為,他一見楚影看他,連忙低下頭去,「將軍,您先起來。」

  楚影看了他的頭頂一會兒,忽然眼裡慢慢聚起了神采,藉著他的手站起來,大踏步的走過去,一把就要掀起那白布。

  「等等,楚將軍,天祐被傷得慘不忍睹,還是,還是讓他就這樣安靜的離去吧。」商文仲伸手擋住他,語氣中帶著不忍。

  楚影「哼!」了一聲,飛快的掀起白布來,一張面目全非的臉露在面前,只有身上慘破不全的衣物還勉強能認出人來。

  楚影只掃了一眼,便又將白布蓋了回去,轉頭看了方小為一眼,便大大的歎口氣道,「唉!余小將軍竟然就這樣去了,實在是令人惋惜,本將軍一定上書皇上詳細說明本戰的情況,絕不埋沒余將軍名聲。」

  「影!」這邊花翩翩剛剛衝到,本來是滿臉擔憂之色的衝進來的,卻在看到楚影臉上明顯的悲傷惋惜之色時,愣了一下。

  楚影還在搖著頭,「罷了,罷了,還是讓余小將軍入土為安吧,本將軍實在不忍心再看。」

  一邊搖著頭,一邊歎著氣,往門外走去。

  花翩翩的眼神帶著狐疑,卻聰明的不再問什麼,只跟在楚影后頭一道出了門去。

  別人或許不知,但是他當然能看出影歎息聲中隱隱露出的雀躍之色。

  而且,這樣生動的惋惜,實在不是他想像中影應該在這情況下能做出來的表情。

  所以待走得遠了一些,花翩翩左右看看無人,才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道,「怎麼了?」

  楚影這才放鬆了早已僵硬的身體,露出臉上的疲憊之色,只是眼底,卻有了真真切切的笑意,「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個臭丫頭,等我見了她,一定要好好的拉來打一頓屁股,居然敢這樣嚇我。」

  花翩翩當然是聰明人,前後一思索便將整件事連貫起來,「她要將你的阿佑還給你了?」

  楚影嘴唇勾了勾,露出極讓人動心的弧度,「就她那豬腦子能想到這一招?八成是余家的人想出來的。更何況……」

  更何況如果她要這樣做,定是要先告訴他的。

  既然沒有提前知會他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只能說明,她也是不知情的。

  「走吧,我就好好的等著她來找我。」

  「萬一要是她不來呢?」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聲音響起,「告訴我娘的哥哥,我要回京城了。」

  她不來,他便去找將軍府要人。

  楚影當然怎麼也想不到,阿佑此是並不是被她爺爺叫走了,而是去到了江門。

  一路上,已經有看到零零星星的殘兵敗將,阿佑一路問過來,更是心中焦急。

  江門城破之時,索然並沒有大肆屠殺平民百姓,可是兵荒馬亂之中,死傷還是有的。問起楚慕的情況,卻都說不知。

  直到遇上一伙頭兵,才說起見過兩個如阿佑口中的描述的人在城中出現過,畢竟以楚慕的樣貌,實在太令人印象深刻,是以現在阿佑一問起,他立刻就想了起來。

  只是在敵國攻城之前,他們就已經啟程要回京了,現在應該在回京的路上吧。

  聽了這個,阿佑頓時就露出了笑容,繃得緊緊的神經也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幸好,大人沒事。

  「嘶!」心頭重擔放下,手臂上的劇痛就密密麻麻的傳來,她這才低下頭來,看著已經被鮮血浸透的衣衫,半天沒想起這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等白遠兮給她包紮好傷口,阿佑才揉了揉眼睛,打個呵欠,「小白,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吧。」

  「現在覺得累了啊?我還以為你就一木頭人,不用吃飯不用睡覺的呢。」白遠兮面無表情的說著似乎聽起來像笑話的話。

  阿佑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知道該回什麼。

  山道旁就是條大河,看起來水流很是湍急,白遠兮看了看,近處就是一小片樹林,他拉著阿佑坐在林邊,將她的馬拴好,才道,「你先在這兒坐著靠一會兒,我去找點吃的。」

  阿佑帶傷跑了一路,這會兒是真沒力氣了,只得點點頭,靠著身後的樹幹休息。

  白遠兮騎上馬,四處看了看,往一個方向奔了去。

  白遠兮走了沒多會,阿佑就閉上眼睛快睡著了。

  就在這時,樹林裡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以及男人的悶哼聲。

  一個男人嬉笑道,「想不到還能在這偏遠之地碰上這麼個稀罕貨色,不枉我們花了那麼多蒙汗藥將他從客棧裡擄了來。嘖嘖嘖,看看這手這腿,比娘們還娘們。」

  另一個人的笑聲也跟著響起,帶著淫邪的意味,「那是,也不想想現今那蒙汗藥是多難找了,簡直已經快絕跡了。要不是這貨色值得,我還捨不得用呢!」

  接著便是衣服的撕扯聲,和著些別有意味的調笑聲。

  「滾開!」一個男人的聲音喘著氣嘶啞的冒了出來,「一幫不知死活的東西,再敢動手動腳,便是你們死期到了。」

  「喲!這手腳都還動不了呢,就敢給我們說大話了。省點力氣好好侍候侍候爺幾個吧,說不得爺們一高興爽完了還給你留條命。」

  「來,親一口。」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嘿嘿的笑了兩聲,極得意的樣子,「他媽的打這個破仗,老子都好幾個月沒碰過女人了,這會兒正漲得痛著呢,來,摸摸。」

  「滾開,唔……」男人餘下的聲音便被什麼東西捂著沒發出來。

  阿佑的眼睛開始一顫一顫的想要睜開,因為她好像在夢裡,聽到大人的聲音了。

  只是身體的疲倦已經到達極點,心神放鬆之後的虛脫,讓她似夢似醒之間辯不清白了。

  「滾開!」猛聽得男人怒吼一聲,接著便是什麼東西栽倒的聲音,接著便聽見腳步聲忽輕忽重的響起來,直往那河邊而去。

  「還敢跑,給老子站住,看老子玩不死你。」這氣急敗壞的聲音,在極近的地方響起。

  「哼!」那跑到河邊的男人也不答話,看著後面追來的人,使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往水裡跳下。

  就算是要死,也絕不能以那樣屈辱的方式。

  「大人!」那絕決躍下的身影,清晰的映進阿佑忽然張開的眼裡。

  只是她再快,也來不及拉住人了,所以「撲通」,「撲通」兩聲,是奔近的阿佑緊跟著,毫不猶豫的跳了下來。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01:27 PM

第二卷-第三十一章   傷逝

  阿佑剛一入水,便察覺到了水底的急流,心下一慌,還沒去想要怎麼找大人,便有一雙手從旁而來,緊緊的攬住了她。

  阿佑倉惶間回頭,便看見了那熟悉的臉,「大人!」才一張嘴,水就湧了進來,她一張臉憋得通紅。

  楚慕一笑,俯下身去,一口氣便度到了阿佑口中。

  阿佑不會水,先前不管不顧的跳下來,這會兒才發覺自個兒的處境,趁著這一口氣就要往水面上冒。

  楚慕的雙手卻緊緊的扣在她腰上,不讓她浮上去。

  阿佑想要開口,可是水中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不是水灌進來,便是楚慕的唇蓋在她的唇上,度進一口氣來。

  不知道在水下飄了多久,楚慕自個兒都浮上水面換過好幾次氣了,才在一處水流不那麼急的地方稍微速度慢了下來。

  阿佑看著楚慕,不明所以的仰起頭看著他。

  忽然臉色一變,飛快的將楚慕往旁一拉,急切的張開了嘴,「小……」話沒有說完,水灌進來的瞬間,楚慕的唇也隨之蓋了上來。

  阿佑使勁的搖著頭,卻躲不開他如影隨形的吻。

  她一切的掙扎,在他懷中都沒了可以施展的空間,眼睛漸漸的瞪大,楚慕只覺得懷中的人渾身一顫,才放開她,一起冒出水面來,喘口氣,「阿佑,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他臉上的笑容,燦若朝華,那麼美麗。

  可是更美麗的,是剛剛出水的瞬間,從阿佑手腕上掉落的一條蛇,色彩斑瀾,絢麗異常。

  那蛇掉回水裡,便往深處游去,迅速的消失不見。

  阿佑看了自己的手腕一眼,神情怔仲,聽得此言,才回過神來,上下打量著他,「大人,你,你沒事?」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楚慕的臉上,只有純然的喜悅。

  阿佑皺著眉,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那先前,你為什麼要跳河?」

  「呵呵,那只是一個驗證,讓某人放心把你交託給我的驗證。」

  看著阿佑明顯的不解,楚慕將她拉上岸來,四周風景秀麗,已不同於剛才的景致。

  楚慕一養尊處優慣了的世子,自然是不懂得什麼野外生存之道的,所以阿佑去撿拾柴火的功夫,楚慕便去打了隻兔子來,看著阿佑,少有的幾分侷促,「阿佑,這個要怎麼弄,我,我沒弄過。」

  阿佑連忙放下手中的乾柴,接了過來,「大人沒有做過這些是正常的,讓我來吧,你坐在旁邊休息一會。」

  看著阿佑在一邊忙活,楚慕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以往有些清淡的喜悅,慢慢變得真實鮮活起來。

  「好,那你一邊弄,我一邊給你講今天的事吧。」

  卻原來楚慕和雲朗早在江門亂起之前便已經啟程回京,到了半路,楚慕知曉了這邊的戰事,當下便決定去平城,他隨身帶有鳳澈的印信,如有不測,可以隨時調動官府的力量,雖說人手上不能支援,要調集些物資還是可以辦到的。

  只是安排護送雲朗和搜集信息上稍微晚了一點點,他還沒有到平城,便傳來風國軍隊大勝盧尚的消息。

  他便放慢了行程,卻在歇腳的茶寮裡碰上了一個意外的人。

  他本來沒有認出那人的,只是無意間一瞥,看到了他付帳時的錢袋,花紋與手工都與阿佑隨身佩服的香囊一致。壓下心中的訝異,他細細打量了對方一會,聯想到底下裡聽到的一些傳聞,對那人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測。

  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

  楚慕心下一驚,便走到了那人面前,「請問您,是來帶您的孩子離開的嗎?」

  余思傑臉色微變,略有些警惕的看向他,「請問閣下是?」

  楚慕彎腰一禮,「我叫楚慕,是她的朋友。」

  一聽到他的名色,余思傑的神色便慢慢緩和了下來,但是手還是按在劍上,「你有什麼事?」

  楚慕心下已經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和來意,也不再拐彎抹角,「能不能不要帶她離開?」要不然,怕是這一生都見她不到了。

  余思傑這才認真的審視起他來,楚慕愈加有禮的彎著腰,一動不動的任對方觀察,一顆心,緊張得快要跳出來。

  余思傑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你,你知道?」

  楚慕當然知道他在問什麼,「是。」

  頓時一股殺氣湧來,余思傑的聲音變得冰冷,「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你欺負她了?」

  「沒有,」楚慕這會兒可真是一點也不敢大意,「是晚輩根據日常點滴猜出來的。」

  「猜出來?那意思是你閱人無數了,要不然哪能這麼有經驗,隨隨便便一看就能猜出來。」那聲音更加不滿意了。

  楚慕心頭苦笑,卻只能恭順的回答,「晚輩不敢,晚輩一生所求,不過得一知心人,從此白頭諧老。」

  「那麼你那知心人,也對你有此心意?」余思傑稍微的遲疑了一下,想起商文仲所說的阿佑與眼前這人交情匪淺的話來,頓時心中一動。

  楚慕便輕輕的笑了,「她雖然沒有說過,但是我知道在她心中,我是有幾分不同的。」

  余思傑沒有說話,雖說他長年待在山中,可是藥茶公主長子的美名,還是略有所聞的,此時細細打量來,不禁暗自點頭,好姿容,好豐儀,倒也有了幾分滿意。

  「你如何證明給我看?」

  楚慕一愣,隨即眼裡便湧出了止不住的狂喜。

  江邊那一幕,自然便是這一證明的產物。

  余思傑和楚慕剛好在那樹林邊發現了阿佑,兩人都是絕頂聰明的人,不過略一思索,便有了這個計策。

  待得白遠兮離開,這場演給阿佑一個人看的戲,便悄然展開了。

  楚慕落水,阿佑毫不猶豫奮不顧身的追隨,足以說明她對楚慕的情意,余思傑自然可以安心離去。

  楚慕答應他,帶著阿佑,從此離開京城之地的繁華和紛爭,給她一方自由的天空。

  於女子而言,愛而且被愛,愛人還捨得放棄那觸手可及的權勢地位,已經是幸福的極致。

  將阿佑交託給這樣的人,遠遠要比跟著他回到山上,更要快樂。

  所以,余思傑安心的走了……

  當然,楚慕的那兩個手下,也安心的走了。

  余思傑下手很快,那兩人,不安心也不行了。

  至於白遠兮,聽到商文仲提到過的一些事情,余思傑便稍微用了些手段,便讓余天祐的消失,順理成章。

  「阿佑,」楚慕笑意盈盈的看著她,白衣黑髮,無風自動,「你竟然真的那樣就跳下來了,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阿佑抬起頭看他一眼,想要說什麼,卻又憋了回去。

  「阿佑,」楚慕的臉上,帶了些許受傷的神色,微微的黯然,「就算是偷來的時光,也讓我幸福幾日,好不好?我只是怕,你被他帶回去了之後,便再也見不到你了。不管你以後去了哪裡,去到什麼人身邊,只有這幾日,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好不好?」

  阿佑低著頭,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阿佑,你生我的氣了?」大人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阿佑努力的張大眼睛,搖搖頭。

  夜裡,萬簌俱靜。

  聽著不遠處大人平穩的呼吸聲,阿佑抬起手腕來,藉著月光,可以看到兩條黑線,已經延伸到手肘處。

  即便是用布條捆得緊緊的,仍然阻不住那黑線的延伸之勢。

  阿佑熟悉醫理,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師父教過她的,赤靈蛇之毒,天下間無藥可解,毒性會隨著經脈之氣的流動,慢慢擴散,黑線長到心口之處時,便是命盡之際。

  最可恨的是,那毒一旦入體,便早已隨著血液流至全身,即便是要砍斷被咬之處,也是來不及了。只有眼睜睜的看著,那黑線一點點生長,直至侵襲全身。

  赤靈蛇之毒所以讓人如此害怕,便是這等死的過程。瞬間的死亡,並不可怕,讓人恐懼的,恰恰是這眼睜睜看著生命一點一點流失卻無能為力的絕望與悲哀,足以讓任何一個心智堅強的人,崩潰發狂。

  眼淚悄然滑落,無聲無息。

  誰知道愛著她的兩個人,為了彼此放心而導演出來的一場戲,犧牲掉的,卻是她的生命。

  她唯一僅有一次的生命。

  小鎮上民風淳樸,自然也買不到什麼好的衣裳。

  可是換完衣服走出來的兩人,在看到對方時卻都呆了一呆。

  慣常華衣錦服的楚慕,換了粗布衣服,少了幾分貴氣疏離,反而多了幾分令人親近的柔和。

  阿佑看著,忍不住心頭泛起的親切之感,這樣的大人,更像是當日她初初睜開眼時看到的那個大人,對著她極是溫暖的一笑,自此天地失色,映入她的眼中,鉻在她的心上。

  而楚慕,卻想不到那個清俊的少年,換了女裝之後,是如此的明眸皓齒,楚楚動人。

  心裡的溫柔,一層一層的蕩漾開去,讓他的眉目之間,都含了深深的眷戀,「阿佑。」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牢牢的,以不容拒絕的姿態。

  阿佑朝他一笑,另一隻手牽起裙子,在他面前微微一轉,「大人,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看著她古靈精怪的模樣,楚慕情不自禁的輕笑出聲,伸出手去在她鼻子上一刮,「你的禮,我可消受不起。」

  阿佑抿著嘴一笑,趁機脫離了他的掌控,跳出門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大人,你不是說要帶阿佑去吃好吃的嗎,還不快走。」

  那一日,阿佑做了好多還來不及做的事。

  生平第一次,吃了糖葫蘆,她像個孩子一樣吃得津津有味,渾然不覺站在大街上這樣肆無忌憚的吃東西有什麼不對。

  迎上楚慕寵溺的目光,便衝他一笑,極是歡欣的樣子。

  雖然那糖葫蘆,其實並沒有很好吃,她仍然覺得很甜,一直甜到心裡。

  那甜蜜,應該是無情如草木,也能記住的味道吧!

  她穿著女裝,大人給她買了好多好多女子用的玩意兒,胭脂水粉,釵裙手飾,並不很華美,質地也不精純,可是她仍然很開心。

  老闆一個勁兒的誇她有福氣,嫁了個知道疼人的相公。

  大人淡笑不語,在她澄清前拉著她飛快的離去,只是嘴角的弧度,翹得越來越高。

  她微微的閉了閉眼,也笑著隨他去了。

  大人還帶了她去看了街頭雜耍,她手掌都拍紅了,一個勁兒的歡呼。

  還有,還帶她吃了好吃的杏仁糕,肉刃,她抱著撐得發漲的肚子,在大人又好氣又好笑的目光裡,愁眉苦臉。

  「再這樣吃下去,要變成豬了。」

  「看樣子,有可能。」大人語氣裡,有明顯的贊同。

  「大人!」她委屈的大叫,卻只換來大人的一陣笑聲。

  「阿佑,據說這月桂樹,已經生長幾百年,當地人都說它已經成仙了,很靈的,有求必應呢。」

  兩人站在一顆月桂前,香火繚繞,求拜的人絡繹不絕。

  阿佑張大了眼睛,「成仙了?」不由得上上下下仔細看著,按不住心中的好奇,按道理說成仙的話,應該已經有人形了啊,可是這麼高這麼粗的樹,哪裡像個人了?

  忽覺手心一暖,是大人拉住了她,「阿佑,不如我們也來許願吧!」

  「我們許了願,就會實現嗎?」她認真的問道。

  楚慕拍拍她的頭,「只要真心所求,便會實現。」

  楚慕先跪了下去,叩了幾下頭後,閉上眼虔誠的念著什麼。

  阿佑也跪了下去,卻是張大眼望著,那一瞬間閃過腦海的,卻是那一夜影跪在廟中,指天而拜的豪情,以及他說著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狂傲。

  嘴角便慢慢的彎了起來,影,就算你不能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於阿佑心中,你已經是這世間最令我安心的人。

  影,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不知道花草樹木,會不會懂得想念?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想念的感覺,你便也,忘了吧。

  「阿佑,你許了什麼願?」楚慕轉過頭來問她。

  阿佑燦然一笑,俏皮的扭過頭去,「才不告訴你呢!」

  楚慕搖頭,「你不告訴我,告訴神仙就行了,他們會替你實現就好。」

  「是啊,」阿佑點頭。

  她的心願,不要再做一株草。

  她也想有輪迴,想著今生太多無法實現的遺憾,還有來世來彌補。

  她想要有感情,會痛會哭,會愛和被愛。

  她不想,再做一株草,看不到他哭,看不到他痛,聽不到他的呼喚,聽不到他的笑聲。

  「阿佑!我今天真的很開心。」楚慕這樣說。

  「是啊,我也很開心,大人,謝謝你給我這麼開心的一天。」阿佑也笑著。

  楚慕眼裡的光芒一點一滴暗了下去,阿佑眼中有淚,可是她很勇敢,都沒有掉下來。總有一天要告別的,放在今天的話,比較沒那麼容易讓他難過吧。

  「大人,可是我要回去了,你知道的,我要回到他的身邊了。他脾氣那麼不好,我再不回去,他要生氣的,他生氣的時候都不理我,但是會拿眼光偷偷的瞟我,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看到了,只是我不說而已。」

  「阿佑,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他不能給你的,我也能夠給你。阿佑,留下來好不好,我帶你去看海上的日出,帶你去看草原的遼闊。」

  阿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哀傷的大人,也從來沒有聽過大人用這樣的語氣求過人,她的心,又酸又澀,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了下來。

  這是她一心追隨的大人,這是她曾經深深眷戀著的大人。

  可是大人,終究只是大人,不是他,不是他!

  「大人,阿佑總是在做錯事,總是很笨,總是讓他難過,可是他一直一直站在身後,就算很生氣很傷心也一直站在那裡。我很想有個家,無論多累多苦,只要一想到便會覺幸福的家。」阿佑努力的笑著,「我現在知道,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阿佑的家了。」

  「大人,他就是我的家了。」

  「所以大人,阿佑能陪你走的路就到這裡吧。」從今往後,再也不能,也不會陪你走下去了。

  大人,即使你現在會有些難過,但你總有一天會知道,你的良配,是天上絕色的瑤光仙子。阿佑於你,不過是漫長生命中一閃而過的點綴,偶然的出現,必然的離開。



第二卷-第三十二章   夜黑風高

  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候。

  但是於銀翼軍而言,實在是覺得殺人放火還算是好差事了,總比深更半夜的還要泥裡來水裡去的強。

  他們將軍這幾日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火氣特別旺盛,簡直是不把他們當人的訓練。

  一幫士兵覺得苦不堪言,頭一次盼望著伍國能快點來犯,好歹整個倒霉蛋來分散一下將軍的注意力啊。

  伍國啊,盧尚啊,隨便什麼人,趕緊來攻打一下吧!

  這是銀翼軍全體上下一致的期盼,看看他們飽含熱淚的渴望眼神你就知道了。

  但是敵人一直沒來,大傢伙自然要想點辦法,幫將軍大人去去火了。

  但願將軍今晚回了營帳之後,明天能稍微放鬆一點。估計男人憋得太久了,都會憋出點問題來。

  即便是已經累得無力,半夜才邁進自個兒營帳的楚影,還是覺得心頭的悶氣無處可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著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喝完便把杯子往地上一摔,「給我滾出一個人來,誰讓你們給我添熱水的?本將軍就喜歡喝隔夜茶,就喜歡喝冷的。誰自作主張多管閒事的給我端了茶水來,自己去領三十軍棍。」

  氣呼呼的吼完,半天沒有動靜,楚影心頭的火越發旺盛了。

  「呼!」地站起身來,一腳踢翻了凳子,「人呢,人都給我死哪去了?」

  就在這時,床上有人動了一下,一個腦袋從被子裡冒了出來,迷迷糊糊的看著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不滿的咕噥,「影,你又生氣了啊,還喊那麼大聲!」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在唇邊,楚影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床上忽然多出來的一個人。

  阿佑說完,滿意的沒再聽到任何聲音,臉在被子上蹭了蹭,閉了眼又要睡去。

  便在此時,一個重物壓在身上,緊接著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睡,你還敢給我睡,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我就不姓楚。」

  阿佑半睡半醒間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來人一把抱到膝蓋上,迅速的翻了一個身,突然覺得後面一涼,「影!」她驚呼一聲,話聲剛落,便被那人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打到屁股上

  「你敢不聲不響的就去跑掉,去看別的男人。別的男人有我長得好看嗎,你巴巴的跑去看個什麼勁?」

  「啪!」的又是一聲打下來,「你個沒心沒肺的臭丫頭,你居然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先前答應過我什麼?說好了沒有我同意哪裡都准去的,你倒好,又不聽話。」

  「啪啪!」猶自覺得不解氣,又是兩下打了下去,「據說你都死了,還回來做什麼?」這句話說完,微微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你怎麼進來的?」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阿佑咬著唇眼淚汪汪的不敢哭,聽得他問話,才答道,「翩翩公子往外丟,丟一個女人,剛好看見我了,便讓我穿了那個女人的衣服,走進來了。」

  往外丟女人?楚影想起剛剛回來之時,幾名手下那詭異的笑容,頓時知道了是什麼回事,一陣冷笑,「很好,看來明天還得再給他們加點料了。」

  而此時躲在遠處,暗自揣測此時帳內春光的一干人等,都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惟有花翩翩,噙著笑,極是悠閒的樣子。

  「痛!」阿佑抓著楚影衣服的下擺,一抽一抽的說著。

  「痛,你也知道痛!」楚影恨聲道,本來已經揚起的手,卻突然打不下去了。她白晰的股間,已經紅腫成一片,他頓時呆了一呆。

  想必是近日的擔憂和焦急突然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他剛剛下手,似乎真的有些重了。

  聽到她抽氣的聲音,心疼的感覺頓時湧了上來。

  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真的很痛?」

  「嗯,影剛剛好凶!」阿佑扁著嘴,淚光盈盈。

  歎了一口氣,楚影輕輕的把她放到床上,又是心痛又是懊惱,「乖乖躺著,我去拿藥。」

  「不用了。」卻是阿佑一把拉住他,伸手揉了揉,「沒有那麼嚴重,不要浪費藥了。可是你不能再打我了。」

  「好,我不打了。」看了那處一眼,越覺得後悔,自己怎麼下手那麼重,明明只是想嚇嚇她的,誰想到女孩家細皮嬾肉的,他就拍了這麼兩下,居然就這樣又紅又腫的了。

  俯下身去,在兩邊各親了一下,「乖乖聽話,我以後就不打了。」

  阿佑忽然驚叫一聲,拉著被子就往身上蓋,結果手忙腳亂的,一半天沒扯著被子,只得胡亂的把燙得快要燒起來的臉,塞到枕頭底下去。

  「你動什麼動,呆會傷著了屁股……」話一出口,楚影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手掌上還清晰的留著那滑膩細緻的觸感,眼前,那白花花的兩瓣不斷的晃著。

  「啊!」卻是他自己嚇得大叫一聲,跳起來就往門外跑去。

  「影!」一個還帶著哭意的聲音傳來,生生止住了他的腳步。

  「怎麼了?」心跳得飛快,他卻不敢轉過身去,只得壓低了聲音問。

  「我餓了。」

  連日來奔波趕路,幾乎都沒好好吃過東西,回到了這裡,才覺得飢餓的感覺如此明顯。

  「好,我去給你拿。」楚影逃也似的跑了出來,一直竄出很遠,剛剛眼前的美景,還在不斷的浮現。

  等到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舒一口氣端著飯菜回來的時候,那丫頭已經歪著腦袋,睡熟了。

  指腹輕輕撫過她泛著青黛色的眼眶,楚影忍不住搖頭,「真是不讓人省心。」

  卻也捨不得再叫醒她了,和衣躺了上去,輕輕將她摟在懷裡,將吻印在她髮際,「好好睡,傻丫頭。」

  只是那從心底湧上來的喜意,映得眼角眉梢越發光彩照人,楚影嘴唇微勾,也閉上眼,安心睡了。

  是連日來,從未有過的安穩。

  此心安處,原來,才是家。

  阿佑只覺得臉上癢癢的,她伸手去打,卻連手也被什麼東西擋住。極不滿的咕噥一句,阿佑費力的睜開眼睛,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的俊顏,兩隻手都伸出去,捧住,將自己的臉靠上去,「影不要動,我好睏,還要睡覺。」

  「不要睡了,起來陪我說話。」楚影的呼吸清晰可聞,暖暖的噴到臉上。

  阿佑閉著眼睛,索性手滑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影,睡。」

  「阿佑!」楚影搖了搖她,阿佑卻只是更緊的貼了上去,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又想睡了。

  楚影扭頭,看著這傢伙睡得香香甜甜的樣子,頓時就委屈了。

  久別重逢,她都不想和他說說話的?睡覺哪裡有他好。

  「阿佑!」

  他又叫,那人卻一動不動,兩郟粉嬾如薔薇,泛著蜜樣光澤。

  「阿佑!」他喃喃的念著,聲音消失在唇齒之間。

  密密麻麻的吻,和著他灼熱的氣息,撲天蓋地而來,那吻,如此急切,不管不顧,長驅直入。

  他含著她的唇,熱烈輾轉,溫柔吮 吸。

  阿佑睜開眼來,眼前的人有著一雙星輝般耀眼的眸子,裡面兩燃著兩簇小小的火焰,亮得驚人。

  「傻丫頭!」似喜似歎,他吻上了她的眼睛,「要閉上眼。」

  他的吻,從她的額頭,一點一點的滑了下來,絲毫不留餘地的留下自己的印子。他的吻漸漸狂野,直到那如青瓷般的脖子上,也留下斑斑紅痕。

  身體叫囂著,楚影卻繃緊了身體,狠狠的將她摟在懷裡,似乎想要嵌到自己身體裡去,仰起頭來,喘著氣。

  阿佑聽著他如擂鼓般的心跳,雙頰如火,卻在這躁熱裡,覺出了更深的甜蜜。

  影,我這才知道,原來我這麼這麼喜歡你。

  白玉般的小手,伸出去,一直伸進他的衣裳,撫上他□的胸膛。

  「阿佑!」楚影倒吸了一口氣,連忙抓住那搗亂的小手,聲音粗嘎難辯,「你知道你在幹什麼?」

  阿佑眉開眼笑,似乎找到了更好玩的東西,努力的扒開他的衣服,看著那泛著光澤的胸膛,覺得牙癢癢的,湊上去咬了一口。

  「嗯!」本已經繃到極致的身體,忍不住的顫抖,楚影悶哼一聲,翻身壓到她身上,「阿佑!」那聲音,含著不可名狀的乞求。

  阿佑抬起臉來,眼神氤氳,「影,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楚影喘著氣,用盡全身力氣才能保留住最後一絲清明,「你,想好了?」

  他從來便是想要的,用盡手段去得到。對於她,他更是霸道的早已經將她視為自己的愛人,可是他知道,只有他自己想,只有他自己要,是不一樣的。

  他不知道她的心裡,是不是還有著其他人,所以他憤怒,他不安。

  只有一次一次的強勢,來掩蓋這些軟弱。

  可是他是楚影,從來不曾退縮的楚影,他不願她受了委屈,一點也不行。

  所以身體渴望到發痛,他仍是要問了這一句。

  阿佑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去,在他胸前那紫色的一點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

  只覺得腦袋裡哄的一聲,哪裡還能想到別的什麼,楚影埋頭便親了下來,帶著他一慣的狂野。

  「阿佑,阿佑!」他模模糊糊的叫著,急切的探著向下。

  衣衫被一件一件的解開,他的指尖,燙到發顫。阿佑卻突然伸出手去,蓋住他的眼睛,「影,你不要看。」

  心頭一軟,楚影果真閉了眼睛,熱氣噴在她的小腹上,「好,我不看。」

  唇卻慢慢的滑了下去,直至尋到了那桃源之處。

  阿佑閉著眼,感受著他的深情,他的熱烈,眼角,卻有一滴淚緩緩的滑落。

  而楚影,卻在進入的一剎那停住了,好半響,才俯下頭去,耐心的吻乾她臉上的淚,嘴裡低低的哄道,「乖,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

  這嶄新的痛楚,不一會兒便被身體的愉悅取代,阿佑微微動了動。

  楚影這才喘口氣,再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欺身而上,不斷的起伏,想要帶給她極致的歡愉。

  「阿佑,我愛你。」那一刻,阿佑聽到了他的聲音。

  影,我也是,或許越幸福越是害怕,阿佑將頭埋在他胸前,任汗水稀釋了眼淚,再不見痕跡。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01:35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4-9 09:59 PM 編輯

第二卷-第三十三章   不是選擇

  明明都是影在辛苦,為什麼到最後累的人,反倒是自己呢?

  阿佑再一次醒來,望著空蕩蕩的營帳,悶悶的想道。動了動身體,感覺到身體的不適,昨晚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場景此刻忽然躍入腦海中,忍不住捂了發燙的臉頰縮入被窩。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與喜歡的人融為一體的感覺如此甜蜜。

  直叫人,長醉不願醒。

  可是,又怎麼能不醒呢?

  阿佑躲在被子裡,藉著縫隙中透進來的光伸出了手臂,看那光瑩如玉的肌膚上兩根黑線怵目驚心。

  「身體還疼?」身上一重,影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阿佑慌忙將手臂往下一放,影就將頭伸進被窩裡來了,他笑瞇瞇的樣子,「給我看看,是不是在我家小丫頭身上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記了。」

  阿佑雙手扯著他的臉,便將他從被子裡推了出去,瞪著他,「影,我要穿衣服啦。」現在光溜溜的躺在被窩裡,感覺好奇怪。

  再加上,不能讓他看見手臂上的東西。

  不顧被扯得變形的臉,楚影使勁湊下頭去,在她臉上響亮的親了一記,「不穿衣服的丫頭,我也喜歡。」

  臉上像著了火一樣,阿佑扁著嘴,「影,我要穿衣服。」

  「不用穿了,」影隔著被子將她整個人抱起,吻著她的脖子,「省得我還要脫。」

  「影,我要穿衣服,我要穿衣服。」阿佑羞得全身都發熱了,一邊躲著楚影的吻,一邊嚷道。

  楚影輕笑一聲,火熱的吻便一路印了下去,這大白天的,阿佑心頭一驚,頓時醞釀出了哭意,「影,你欺負我,嗚~~!」

  楚影被她的哭聲嚇了一跳,連忙打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怎麼哭了,我疼你還來不及了,哪敢欺負你?」

  「本來就是,」阿佑指控道,「又不給我衣服穿,又不給我飯吃,嗚!我好可憐,影都不喜歡我了。」

  一邊說,一邊哭,想想還真有那麼一回事,愈加哭得傷心了。

  楚影將她摟在懷裡,好聲好氣的哄道,「好了,不要哭了,我騙你的,你看桌上我已經端來飯了,怎麼會不要你吃飯呢。衣服我也準備好了,逗你玩的,怎麼這麼傻乎乎的就上當了。」

  阿佑吸著鼻子,抬起眼睛來,「真的?」

  楚影苦笑,指指桌上果然還熱氣騰騰的飯菜,「昨晚不是就說餓了嗎?」

  阿佑一張小臉紅通通的,一聽到他提起昨晚就渾身不自在,「那你出去我要換衣服。」

  「出去?」楚影將嘴湊到她耳邊,「丫頭,你身上我摸也摸過了,親也親過了,還不准看?」

  阿佑羞急,低頭就在他肩膀上重重的咬了一口,「影!」

  楚影哈哈大笑,「昨晚那麼熱情,現在知道害羞了。」話一說完,趕緊站起身來,滿臉抑制不住的笑意,「好了,我出去了,你趕緊穿。」

  阿佑雙手摀住臉,無力的往床上倒去,嗚!她怎麼會那麼丟臉。

  面紅耳赤的拉過旁邊的衣服,卻是一件女子的衣裙,淺淺藍色,淡淡印花,清新雅致。

  阿佑穿在身上,有瞬間的怔愣。

  她實在沒有辦法把張揚無忌的影和這樣柔軟觸感的衣服聯繫在一起。

  忍不住的抿嘴一笑,影,一定是愛慘她了吧。

  手指在裙擺處輕輕撫過,心頭突然湧起陣陣酸澀,這樣愛著她的影,她要怎樣離開?怎麼樣開口說要離開。

  「換好了沒?」楚影的聲音已經有些不耐了,換個衣服也要磨蹭這麼久?那丫頭還餓著肚子呢。

  半天沒有聽到聲音,楚影也不等了,反正都已經是他的人了還顧忌什麼,直接掀了簾子進去,看著阿佑傻愣愣的站在那裡,「怎麼了?」走過去摟住她。

  阿佑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伸手抱住他的腰,「影,」聲音軟軟的,帶著顫音。

  心頭濃濃的情意滿得似乎要溢出來,楚影揉亂了她的頭髮,「光給你買件衣服就感動成這個樣子,以後幾十年可怎麼辦,豈不是要天天哭鼻子。」

  阿佑將頭埋到他胸前,「影,你什麼時候去給我買的啊?」

  「今早啊,起床的時候,」楚影頓了頓,俊臉發紅,只是阿佑的頭埋在他胸前了沒有看到,「看見你原先的衣服不能穿了,而且,穿了女裝,就算是走出去,他們也不敢隨便認為你是余天祐。」

  阿佑更緊的抱住了他,直到將臉上的淚全部浸到他衣物裡。

  「怎麼,還不想吃飯?」楚影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低啞,阿佑慌忙推開他,忙不迭的坐到凳子上,「吃飯,我要吃飯。」

  楚影握著拳,好一會兒才讓呼吸平靜下來,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影,你要吃嗎?」察覺到他的注視,阿佑抬起頭來,兩個腮幫子鼓鼓的。

  楚影搖頭,「我剛吃過了,你慢點,沒人和你搶。」

  阿佑笑笑,又低下頭去。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看著一個人吃飯的樣子,也讓人如此滿足。

  「阿佑,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雖然她從來沒有提過她以前的生活,但是看她什麼都不懂的樣子,便知道她的那些過去,必定不是十分豐富多彩的。

  他想要他的丫頭,看過天下各色風景,嘗過各地美味佳餚,她應該得到而未曾得到的疼寵嬌慣,她希望得到還未來得實現的幸福,他都想給她。

  「仗還沒打完呢,你走了這裡怎麼辦?」

  「這不是我的天下,這一城一池的得失,與我何干?」

  「為什麼突然說要離開了?」

  「阿佑,我想讓你覺得你的選擇是對的,不要後悔,一點也不要。」

  阿佑抬起眼來看他,「什麼選擇?」

  楚影伸出手去,擦掉她嘴邊沾著的飯料,「我知道,你是從他身邊來的。」

  她離開了那個人,來到他的身邊。

  他才是她的選擇。

  「阿佑,我覺得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阿佑看著他慢慢變紅的眼眶,手中的筷子啪地掉落,「影!」她撲進他的懷裡,將他的脖子摟得緊緊的。

  「影,你還不明白麼,我從來就沒有過選擇。」她仰起臉來,親了親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喜歡是唯一的,又何來選擇可言。」

  「影,現在我想留在你身邊,並不是因為你比別人都好,只不過因為,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所以要留在你的身邊,即使很苦很難,也不會後悔。

  這是心之所向,並不是還有退路的選擇。

  她小貓式的舔吻癢癢的印在嘴邊,楚影再也忍不住,變被動為主動,含住了她的唇,身體的熱度慢慢升高,他的吻,變得急切起來。

  「影?」花翩翩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楚影剛剛探入某人衣襟的手頓住。

  阿佑回過神來,連忙面紅耳赤的退後一步,轉過身去整理衣裳。

  楚影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的吼道,「什麼事?」

  花翩翩揉了揉額頭,大概猜到他打斷某人什麼好事了,只得苦笑,「影,是方小為要見見你帳內那位姑娘。」

  「小為?」阿佑眼睛一亮,迅速轉過身來拉著楚影的手搖了搖。

  楚影恨恨的瞪她一眼,壓低了聲音問外面的人,「他怎麼威脅你了?」

  花翩翩輕笑,「他說,你要是不讓他來見這位姑娘,他就把全軍營的人都叫來認人。」

  阿佑「撲哧」一笑,挽著楚影的胳膊,「小為知道是我。」

  「你又知道了?」楚影很不是滋味的回了一句。

  阿佑踮起腳尖,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笑瞇了眼睛,「小為說,你是個一根筋的怪物,所以他一定猜到了留在你帳中的人就是我。」

  楚影耳根微微發紅,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佔有性的摟住了她的腰,「好吧,讓他進來。」

  「不要,你出去啦,我要跟小為說話。」阿佑滿臉通紅的推他。

  楚影的雙手摟得更緊了,氣呼呼的說道,「你要和他說什麼話我不能聽的?」

  「哎呀,你出去一下,就一下。」

  「不行……」

  兩人正推推搡搡間,方小為進來了,他身後,還跟著一人,哦不,是兩人。

  花翩翩和白遠兮。

  花翩翩看著那邊彷彿小孩般互相拉扯著的兩人,挑了挑眉,看得津津有味。

  方小為表情平淡,只是看到阿佑的瞬間,眸中有柔光閃過。

  而白遠兮,緊緊的盯著阿佑,看起來有些驚疑不定。

  「白遠兮,你果然嫌命太長了!」楚影陰森森的說道。留他一命已經是看在阿佑的面子上,要不然,早在見他的那一刻,便已經將他碎屍萬段了。現在居然還敢直勾勾的盯著阿佑看,楚影將阿佑整個人往身後一藏,手便往腰上的劍柄按去。

  「果真是你?」白遠兮不退反進,無視楚影沖天的殺氣,直直向前走去。

  與他沉痛失落的目光接觸,阿佑心頭一酸,別過頭去。

  她不是故意騙他,她只是,不能親口承認而已。

  「唰」地一聲,楚影寶劍出鞘,劍尖抵在白遠兮脖子上,勒出細細紅痕。

  白遠兮停下了腳步,視線卻仍然牢年鎖在阿佑身上,「你沒有死?」

  阿佑將頭靠在楚影后肩胛上,不敢應聲。

  白遠兮頹然的垮下肩去,在余思傑說余天祐已經死在戰場上的那一刻起,在余思傑望著滾滾江水紅著眼睛微笑的那一刻開始,心頭所有的疑惑都慢慢變得清明。

  他,原來是她。

  這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熟悉和親切,生死一線之時,為何獨獨眷戀著她的氣息。

  原本已經放棄了生之希望,在見到她的瞬間,為什麼會突然覺得溫暖。

  原來不管是她還是他,他的心,早已經認定了歸屬。

  只是,都來不及了,無論是她,還是他,都已經來不及了。

  「我只是想問你,恨我嗎?要殺你愛的人,累你差點丟了性命。」這一句話,在夢裡無數次的問過,卻從來不曾得到回答。

  原以為再無機會問出口,任這遺憾悔恨在心中潰爛成傷,卻不想居然還有機會得到救贖。

  「小白,我說過的吧,誰都可能做錯事,誰都有不忍不願卻身不由已要做的事,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現在大家都好好的活著,你就忘了它吧。」

  「忘了那些事,然後好好的活著。」

  白遠兮慢慢的笑了開來,「好,我們都忘了它。」

  「哼!」楚影劍尖一抖,「我可沒忘,你居然敢騙我?」

  這個傢伙居然敢騙他,害得他以為阿佑早已經失身於他,心裡頭說是沒有半分介意是騙人的,尤其是後來阿佑還與他形影不離,共住一帳。

  人們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心頭耿耿於懷好久,就怕那個笨蛋丫頭果然要給他來個什麼百日恩之類的。

  卻想不到居然是這個傢伙騙人,那他那些心疼歉疚,豈不是通通都是白費了?

  一個逝雪郡主他都敢毀容斷肢,更何況這個直接動手的人。既然阿佑與他已經沒有那個什麼狗屁百日恩,那他還有什麼顧忌,手下一使勁,寶劍便刺了過去。

  「影!」阿佑去拉他的同時,方小為已經出手如風,將白遠兮拉開了,「白二,你的命,既然阿佑想留,你便得給我好好留著。」

  他才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反正阿佑想的,就是他想的。

  拍了拍白遠兮的肩膀,方小為這才轉過頭來,「我來是要告訴你,先前居遠的藥草已經長出了好多了,你要我採的藥,我已經採回來了。」

  阿佑眼睛一亮,幾步跳了出去,完全沒顧忌楚影烏雲壓頂的臉色,興奮的拉住方小為,「小為,你快點把藥去給我大師兄看。」

  扭過頭來,衝著白遠兮高興的笑著,「小白,你很快就會沒事了。我說過,你一定會沒事的。」

  只覺得喉頭有些堵,白遠兮輕聲道,「你為什麼不幫我配藥?不是你說,你一定會治好我的嗎?」

  心裡一突,阿佑不好意思的笑笑,「先讓大師兄看看有把握些,大師兄可厲害了,比我厲害多了。」

  她只是怕,她沒有時間再配出解藥了。

  等得帳中的人都走了,楚影才悶悶的把頭靠在阿佑肩上,「你對他們都好,就是對我不好。」

  「我哪有,」阿佑辯駁,回過身來捧著楚影的臉,「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你看,你讓方小為去幫你做事,都不叫我。還有,打仗打得烏煙瘴氣的你還惦記著幫白遠兮配解藥,最可惡的是,我想殺的人,你還攔著我不讓殺。」說到後面,楚影越加覺得心頭沮喪,阿佑果然對別人都是比對自己好。

  恨恨的在她臉蛋上咬了一口,「以後只許對我好,只能對我笑,只能對我哭,聽見了沒?」

  阿佑看著他,忍不住心頭暖成一片,「好!」

  冷不防聽到這麼乾脆的回答,反而是楚影不敢相信了,他眨著眼睛,「你剛剛,說好?」

  阿佑環抱著他的腰,將頭慢慢靠進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慢慢閉上眼睛,「以後,只對你好,只對你笑,只對你哭。」

  在我這短短一生裡最後的時光,都只與你度過。

  一雙鐵鑄般有力的手臂緊緊的箍住了她的細腰,火熱的唇飛俯而下,擒住了她的眼睛,她的臉,她的唇,直著衣服慢慢滑下,她的脖子,她的鎖骨,都留下了他的氣息。

  「影,你閉上眼睛好不好?」她氣息不穩的說道,「我害羞。」

  摟緊了懷中發抖的嬌軀,楚影模模糊糊的說了一個「好」字。

  阿佑睜開眼來,看著那在她身上不停點著火的英俊臉龐,果然乖乖的閉著眼睛。

  「影!」心頭一痛,她主動迎了上去,纏住了他。

  ……

  影,多麼希望在這樣的時刻,能與你盡情燃燒,化為灰燼。

  至少,不用再讓你難過。

  我的愛人啊,多麼希望,再不讓你難過。



第二卷-第三十四章   獨自偷歡

  初嘗的男子,哪個不貪戀魚水之歡,更何況是魔根未除的魔界少主。

  影剎之前在魔界,擁有那般尊貴的地位,再加上莫測高深的修為,俊逸非凡的外表,魔界中的女子哪個不是被迷得神魂顛倒,趨之若鶩?

  魔宮之中,影剎身邊圍繞的美婢艷侍甚至多過於魔君,夜夜笙歌,日日貪歡。在他的的心裡,女人便是召之即來,揮之便去的。新鮮時寵寵,一旦厭煩便毫不猶豫的丟棄,甚至斃於掌下。

  多少女子為他神魂俱碎,爭得頭破血流,可惜影剎向來冷心絕情,狂放無忌,又何曾會為個女子多停一步,甚至禁慾忌歡?

  可惜命中注定,他竟然碰上了個阿佑。

  即便貴為魔界少主,他也有,屬於他的逢魔時刻。

  阿佑,便是他的心魔,他的情劫。

  天界之中碰上阿佑,他便失了逗弄那些小仙婢的興趣,整日裡想著的便是怎麼會碰上這麼笨的丫頭?

  不明所以的想著,一日一日的關注,終於把她看進眼裡,鉻到心上,再無法自拔。

  到了人間,雖已經沒有記憶,卻仍是覺得世間女子皆是寡然無味,渾然沒有親近的念頭。即便是情動之時,也從不願碰觸那些近在咫尺所謂如花嬌艷的女子,只把滿腔精力發洩在武學修為,江湖謀略上。

  鼻端的血腥,可以平息他心裡身上湧起的煩躁。

  直至遇上個斯佑,他才知道,原來他的身體,也是渴望著女人的,渴望得發痛。

  每一次親吻,每一次擁抱,他都聽得見心裡的叫囂。

  可是,每一次親吻都是淺嘗輒止,每一次的擁抱,都是給予溫暖多過□。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他珍惜她的明亮單純,似乎已經成為本能。

  所以一旦這防線由阿佑來打破,那洶湧情潮,兇猛得連楚影都無法控制。

  恨不得時時刻刻糾纏,將她揉入骨血,再無法分離。

  「影!影!」失控之時,她總愛這樣喚著他的名字,楚影的頭俯在她頸側,狠狠的咬了上去。

  那聲音,充滿了眷戀和信賴,直叫他一顆心,溢滿了狂喜。

  幾番雲雨,楚影擁著早已累得無力而軟在他懷裡的阿佑,指腹在她青黑的眼瞼上摩挲。

  「累了?」

  「嗯!」迷迷糊糊的答一聲,小丫頭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楚影細細的看著那明顯露出疲憊之色的臉頰,眉頭微皺,說出口的話帶著幾分懊惱,「怎麼不拒絕?」

  每每面對她,他總是控制不住想要,可是她是笨蛋麼,累的話不知道拒絕?

  懷裡的人早已呼吸均勻,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笨蛋!」忍不住的又罵一句,雙手卻小心翼翼的放輕了力道,讓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察覺到他的移動,她有些不安的動了動,雙臂突然牢牢的環在他腰間。

  楚影連忙輕聲道,「我只是換個姿勢,好好睡吧。」

  她便安靜下來,眉眼微彎。

  「阿佑,明天我們就離開軍營好不好,還沒帶你好好玩過呢?」軍營裡到處都是人,整天這樣那樣的事來煩他,他哪有時間好好陪她?

  原想著她肯定是要反對的,然後說一堆大道理來讓他呆在軍營。他已經決定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要帶著她離開了。

  有餘家軍在這兒,他也該放鬆放鬆了。

  朝堂之上高高坐著的那老頭,只不過是貶他來此地,可沒說是要他來替他守邊防的。他先前是無聊才勉強搗鼓了一下,現在他有娘子了,當然不會再無聊了。

  既然不會無聊,便先帶她到處走走,然後就走到她的父母那裡去了,順便學學人家求個親什麼的,讓她的父母把女兒安心的交給他,然後,然後她便是他正大光明的娘子了。

  想著想著,嘴角的笑容便不小心現了出來。

  他的娘子,嗯,對這個稱呼,他非常滿意。

  卻不想短暫的沉默過後,她睜開眼來,眼裡一泓秋水,微微起了漣漪。

  「好!」她說。

  反倒是讓楚影吃了一驚,原本已經準備好的一堆強硬說辭突然沒有用處了,他不由得問了一句,「你剛才說好?」

  該不會是他想得太入迷以致於出現幻聽了吧?

  阿佑將臉埋在他胸膛上,吐氣如蘭,「好,影帶我去玩。」

  終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楚影先是疑惑的看著她縮在懷裡的腦袋,接著便悶聲悶氣的喊道,「你個笨蛋,不要在我懷裡扭來扭去……」

  光溜溜的在他胸膛上蹭,當他是死人麼?

  笨蛋!

  除了花翩翩,楚影沒有向任何人說,便帶著阿佑晃悠悠的上路了。

  只有他們兩人,按楚影的話說,便是絕不允許別的閒雜人等來打擾他們夫妻倆的獨處時間。

  「影,我腳酸,你背我。」才出了居遠沒幾日,小丫頭便犯懶了,可憐兮兮的蹲在地上,怎麼拉都不起來,非要他背。

  背個沒幾兩肉的女人,還是他的女人,楚影當然願意,二話不說便把她背到背上了。

  可是這算怎麼回事?

  楚影瞪著面前兩手抓緊自個兒衣服的某人,心頭火和著別的什麼地方的火燒得旺旺的,「背你走路的是我,我都不累,你累個什麼勁兒?」

  居然不讓他親,不讓他碰,兩手抓著衣服像防賊一樣的防著他。

  「影,你背著我我也很累啊,你看看,我臉都腫了。」故意把臉湊得近近的,用手指戳著,「你看,一按一個窩,腫成這樣了。」

  看著那手指戳在白嬾的臉上,留下淺淺紅印,楚影黑著臉拉下她的手,「說話就說話,那麼笨戳自個兒的臉做什麼。」

  「影!」她歡天喜歡的偎上來,「今天不要了,我想睡。」

  「哼,那以後我要補回來。」他恨恨的說道,終於兩手一摟將她鎖在自己懷裡,不再動作。

  來日方長,這樣□焚身而不得紓解的滋味,他總有一天要讓她嘗一嘗,省得她一天到晚難為他,不讓他碰。

  「影!」她的聲音響起。

  「閉嘴,不是累了嗎,累了就睡。」

  「影?」她動了動,似乎想要把頭抬起來,楚影一手按了上去,將她的頭固定在胸前,「還有精神說話是不是?還不累的話我們就再進行先前沒做完的事。」

  靜默了一會兒,楚影極滿意這威脅的效果,閉上眼準備睡了。

  「影,我想和你說話。」她趴在他懷裡,很是委屈的聲音。

  咬了咬牙,楚影努力的抬頭往帳頂上看,不去聞她身上襲人的暖香,「有什麼話快說。」

  「影,這樣和你在一起,真幸福。」

  「那是當然!」嘴角得意的翹起,楚影忍不住低下頭去,迅速在她發上一吻,又馬上將頭抬起來。

  「影,那以後我比你先死好不好……」

  「啪!」的一掌拍在她屁股上,楚影罵道,「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

  阿佑摸了摸屁股,便去抓他的手,搖了搖,「人都會死的嘛!影,如果你先死了,我一個人多可憐啊,一定傷心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那個時候又沒有人疼我,沒有人保護我了,一個人孤伶伶的,說不定會被別人欺負,會沒有飯吃餓死,沒有地方睡生病病死……」

  「好了,」出聲打斷她,楚影在她腰上揪了一下,「我讓你先死。」

  光想想那場景,都讓人心疼得難受,被留下的那一個,一定是更痛苦的吧!

  「我讓你先死,不要害怕,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都在。」他這樣說。

  黑暗裡,阿佑偷偷的笑了,只是眼中有晶瑩閃爍,又一瞬間滑落於無聲裡。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道,「影,你都答應讓我先死了,那我死了以後,你就要好好的活著,開心的活著。要不然我死了也不安心,我肯定會愧疚的,幹嘛要自已先死把你留下呢,所以影,你會好好活著,開心活著的對不對?」

  女人真是麻煩,總是愛問些無聊又奇怪的話,以前就聽別人說過,想不到自家的丫頭也不能免俗。

  歎一口氣,誰叫英明神武的他就這樣撞到她手裡了呢,再麻煩也只能認了,楚影撫了撫她的長髮,「好,我一定會好好活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定不叫你愧疚難安,行了不?可以睡了吧?」

  她快樂的笑出了聲音,「影,你答應過的哦,絕不能騙我。」

  「騙你?」楚影不屑的撇撇嘴,「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再說你這樣的笨蛋,值得我來騙麼。」

  「我就知道影一定說話算話的。」她嚷著。

  「你精神很好還不想睡?要不然我們來做點別的有趣的事吧!」

  「睡了,睡了,我已經睡著了。」阿佑立馬將頭一縮,躲進他懷裡。

  楚影哼了一聲,伸手拉子拉被子,將她嚴嚴實實的蓋好。

  這才尋思著,或許明日要找個婦人問問,這上女方提親,該要準備些什麼,總不能兩手空空的去吧。

  雖然對於她父母同不同意這件事,他的心裡,十分不以為然,可是她肯定是在意的。既然她有可能在意,他就勉為其難的稍微花點心思吧。不然到時候她生氣,受苦的還是自己。

  楚影天馬行空的亂想著,渾然不知懷中早無聲響以為已經睡著的阿佑,也安靜的睜著眼睛。

  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耳邊,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這一次,可以安心離開了吧?

  他答應了讓她先死,他答應了要好好活著,他從來不騙她的,從來不。



第二卷-第三十四章   春回萬綠歸

  「阿佑,是不是連日來四處走,把你累到了?」楚影有些憂心,撫著阿佑略顯蒼白的臉。

  阿佑勉強睜開眼,睡意濃濃的樣子,「我想睡。」

  「好,我們就在這裡呆幾天,你好好休息一下。」

  想想也是,她以女子之身在戰場上浴血廝殺,好不容易閒下來,他又帶著她四處走,雖說是遊玩,卻也免不了奔波之苦。

  低下頭去輕吻她的臉頰,卻為那清涼的觸感略略一驚。

  阿佑自來都怕冷,可是這體溫也未免太低了一些,索性鑽進被窩去,將她整個人摟在懷裡,以體溫熨燙著她。

  阿佑抿著嘴,更緊的依偎著他,「影!」她模模糊糊的叫了一聲。

  「嗯?」楚影微微低下頭去。

  「有你在,真好。」

  忍不住露出笑意,楚影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知道就好。」

  阿佑又睡了,楚影抬頭望望照進來的陽光,卻有了淡淡的憂慮。

  她近日來未免太能睡了一些,一天十二個時辰,她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睡。雖說是累,可是怎麼也不會累到這種地步,更何況,白天裡走路她根本就走不了幾步就賴在他身上,即便是夜裡,他除了最開始幾天有些索求無度,到了後來,根本就是還沒上床她就睡了,也沒有再近她的身。

  嗜睡,又容易勞累,看她這幾天挑食也很厲害,忽地一個念頭閃過,嚇得他差點跳起來。

  想起以前花滿樓裡的教導嬤嬤說過的話,楚影驚疑不定的看向懷中的人。

  她該不會,有身孕了吧?

  這個念頭一起,就怎麼都無法平靜了,悄悄的把手移到她的腹部,忍不住的,摸了又摸。

  這裡,是不是住著個小人兒了?

  會是個兒子,還是女兒呢!最好先生個兒子,這樣哥哥可以照顧妹妹,可是女兒也很好啊,當姐姐的應該會更細心一些,以後有個小弟弟,一定會對他很好。

  哎呀,怎麼辦呢?楚影有些為難了。

  「阿佑,你醒醒,阿佑……」

  阿佑睡得正熟,就感覺到有人急急的拍著她的臉,「影,不要動,我要睡啦。」

  「阿佑,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阿佑朦朧中還在覺得奇怪,她是女子,自然該喜歡男的啊,這麼簡單的問題影幹嘛要問。

  楚影咧著嘴想了半天,終於下了決定,好吧,就先要個兒子好了。

  手在她腹部輕輕撫過,歎息一聲,「女兒啊,你晚點來吧,誰叫娘想要個兒子呢,先讓哥哥出來吧,以後爹疼你。」

  忍不住的,心裡頭泛起一陣陣的歡喜。

  「影,你到底在看什麼?」一頓飯的工夫,影已經看了她的肚子無數次了,尤其還笑得那麼怪異,害得她也不斷的往下看,可是也沒看出什麼異常來。

  「阿佑,你的醫術其實也很好對不對?」楚影問得那叫個小心翼翼,外帶興奮異常。

  阿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應該簡單的沒有問題。」

  「那你,你給自己把把脈,看看你的身體有什麼異常沒?」

  阿佑臉色一變,「砰!」地一聲,盛著湯的碗掉落在地上。

  「小心!」楚影眼疾手快的抱過她來,看著那湯沒有倒在身上,才輕舒了一口氣,「怎麼了這是?」

  阿佑拉著他胸前的衣裳,「為什麼這麼問?」

  楚影頓時眉開眼笑,將頭靠到她肩上,手掌按在她腹部,「佑,你最近看起來老是沒精神,你,你是不是有喜了?」

  阿佑怔怔的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影仔細觀察她臉上神色,笑容慢慢放大,直至有了亮眼的光芒,「阿佑,你不說話,是不是被我猜中了?」

  阿佑看著他,眼淚慢慢的湧了出來,滴滴掉落。

  「怎麼了?」楚影一驚。

  阿佑撲進他懷裡,大聲哭起來,「沒有,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了。

  「好好好,沒有就沒有,就為這個就哭啊?」楚影連忙抱著她哄道,一邊輕撫著她的長髮,一邊得意洋洋,「原來阿佑這麼想給我生個兒子!」

  將嘴湊到她耳邊,「兒子很快就會來了,我們晚上再努力,嗯?」

  阿佑將頭埋在他懷裡,只覺得心如刀割。

  如果還能再世為人,影,我願意給你生很多很多小寶寶。可是這一生,已經沒有機會了,死死的咬著唇,她連走路都已經無力,更何況要接受他的歡愛,以影的敏感,定然能看出不對勁來。

  「影!」她吸著鼻子。

  「笨蛋丫頭,為這個也哭。」

  阿佑摟緊了他的腰,閉上了眼睛。

  影,要怎麼開口,和你說永別?

  你是魔界的少君,總有一天會回到你的世界裡去,呼風喚雨,無上尊貴。而我,只是一株尚未得道的紫草,自此去後,怕是連輪迴的機會都沒有,無知無覺的生長在天地之間,不知要再經過多少個百年千年,才有機緣再成人形。

  到了那時,影,你還會不會記得我?

  等懷中的人慢慢平靜下來,楚影才發現,她居然又閉上眼睛睡了。不由得挑挑眉,抱她往床上走去。

  或許他真該找個大夫來問問,或許是她已經有喜了而不自知呢?

  她這些症狀完全就跟嬤嬤說的有孕在身的症狀一樣嘛!

  到了第二日,楚影卻是被劈裡嘩啦的拍門聲給敲醒的。

  看了看阿佑還閉著眼睛,只是睫毛微微抖動,頓時就怒從心起,披了外衣便大踏步往門外走去。

  「是誰不想活了?」猛地拉開門,卻在見著來人時,微皺了眉頭。

  「你們怎麼來了?」

  站在門外的,是花翩翩,身後還跟著溫夷,白遠兮,和楚慕,風塵僕僕,面容憔悴。

  「影!阿佑怎麼樣了?」楚慕一把推開花翩翩,站在他面前,焦急的問道。

  「沒有怎麼樣……」突然打住了話頭,楚影心頭一動,「發生什麼事了?」

  楚慕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只道,「別說這麼多了,先讓溫夷看看吧。」

  楚影點點頭,「你們先等等。」

  轉身進屋關好門,才向床上走去,仔細看了阿佑臉上的神色,頓時有了不安之感。

  「阿佑,你醒醒。」拍拍她的臉。

  「嗯,我好睏。」仍然是倦意濃濃的聲音。

  「是溫夷和慕他們來了。」

  溫夷,慕,這樣的字眼鑽入耳中,意識慢慢變得清明,阿佑猛地張大了眼睛。

  等楚影拿著腰帶替阿佑束上,才將她抱著放到床邊,斜靠著背後的枕頭。

  「進來吧!」扭頭叫了一聲。

  「阿佑!」楚慕衝在最前面,一雙眼睛,牢牢的鎖在阿佑臉上,似乎想要看出點什麼來。

  「大人,」阿佑努力的笑著,「大師兄,翩翩公子,小白。」

  「現在知道叫我師兄了。」溫夷陰沉著臉。

  阿佑討好的笑著,「大師兄!」

  溫夷不理她,伸手就去探她的脈。

  阿佑卻把手一縮,笑道,「師兄,我沒事,你怎麼一見到我就當我是病人啊。」

  「沒事,沒事才怪。」目光在她臉上一掃,溫夷哼道。

  「阿佑,讓溫夷給你看看。」楚影卻已經瞧出了不對勁,如果不是什麼急事,翩翩斷然不可能帶著楚慕出現在這裡。

  阿佑搖搖頭,將手更緊的縮在懷裡,「我沒事,不用讓師兄看看。軍營裡還有那麼多事做呢,小白,你再送大師兄回去吧。」

  「阿佑!」楚慕也叫道。

  「我不看。」阿佑彎著腰,將手藏在裡面。

  楚影二話不說,伸手就去拉她。

  「疼!」阿佑死死的抱著自己的手,眼睛唰唰的就掉了下來。

  只聽得一聲劍吟,白遠兮的劍已經抵在楚影后背上,「你弄疼她了。」

  楚影黑著臉,「白遠兮,你那點彫蟲小技,我還不放在眼裡,給我滾開。」

  白遠兮眼中光芒暴漲,劍又往前伸了伸。

  「我沒事,我不要看。」趁著這一愣神,阿佑飛快的推開了楚影的手,躺下來縮進被窩裡去。

  「讓我來,」楚慕一把拉住了楚影跟著要湊過去的身子,輕聲道。

  楚影眉毛一挑,正要反駁,卻被花翩翩在肩上一按,「影,你先讓他說。」

  楚影狐疑的看著花翩翩的臉色,心頭狂跳。

  「阿佑,你知不知道,就在十幾日前,幾乎是一夜之間,已經絕跡幾十年的花草,突然復甦,爭先恐後的冒了出來。」

  楚慕站在床前,卻只能看見阿佑露在被子外的長髮。

  「我和你的血都可以催生花草,現在我好端端的沒事,那麼你呢,你也沒事麼?」

  阿佑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我當然也沒事,又不只是我們兩個人才可以,你忘了影在居遠城外還種出那麼多藥草來麼?」

  「是,是這樣沒錯,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這花草重現之機就恰好是我們重逢的那一日?」

  越聽越覺得心跳得厲害,楚影將楚慕的身體扳過來面對自己,聲音有些抖,「那一日,發生了什麼?」

  楚慕緩緩的抬起眼睛,「白二說阿佑本就受了傷,卻還不管不顧長途奔波勞累,那一日,她又跳入江中,在水中泡了很久……」

  楚影猛地將他往旁邊一推,撲向床邊,「溫夷你過來。」

  「影,我不要……」阿佑話還沒說完,就被楚影點住了穴道,迅速拉開衣袖,「溫夷,你……」

  他的話也沒有說完,便頓住了動作。

  根本不用溫夷來看,手臂上,長長的兩條黑線,已經延伸至衣物裡。

  「赤靈蛇!」一聲驚叫,溫夷撲了過來。

  手指剛一搭到腕上,便面如死灰的跌坐了下去。

  「溫夷?」楚影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飄出去的一樣。

  白遠兮的掌心貼到溫夷後背上,一股內力緩緩輸入,他才喘過氣來,手指劇烈的顫抖著,再一次按上阿佑的脈搏。

  半響過後,他的手臂軟了下去,「赤靈蛇之毒,無藥可解。」

  無藥可解是什麼意思?楚影呆呆的看著他。

  耳朵裡還聽得到他們的對話,花翩翩問得艱難,「還有多久?」

  溫夷靠在白遠兮身上,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了,「超不過五日。」

  「撲通!」是楚慕倒地的聲音。

  幾乎是立刻的,白遠兮一劍刺到他臂上,鮮血直流,「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為了你,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楚慕倒在地方,只覺得渾身血液凝結,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五日,她長長的一生,怎麼會變成了五日?

  而楚影,他的視線,一點一點的掉轉回去,看向懷中的人,極緩慢的開了口,「你打算自已一個人悄悄的離開?就這樣離開?」

  丟下我,離開?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01:39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4-9 09:56 PM 編輯

第二卷-第三十五章   生生不離

  影說,丟下他,離開?

  他的表情很平靜,看著她的樣子,甚至稱得上是溫和的,可是阿佑望著那近在咫尺的眼,卻能看到那滿眼風暴,以及那慢慢瀰漫開來的,酸楚。

  那從他心底湧起的酸楚,環繞週身,再緩緩鑽入她的呼吸裡。

  極溫柔極纏綿,卻深入骨髓的酸楚。

  在這異常的平靜裡,花翩翩首先臉色一變,驚慌的搶上前來就要將掌心貼向楚影的後背。

  卻在快要接近的瞬間,楚影飛快的回手一擋,便將花翩翩震了開來,

  「我沒事,」他說。

  「影!」花翩翩擦去嘴角輕微溢出的紅色,快速向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楚影抬頭來看看他,「對不起,翩翩,剛才一時沒控制住,力道有些大了。」

  「影!」這次即便是楚慕,也察覺出他的異常了。

  楚影卻只是搖搖頭,輕輕彎起嘴角,「我很好,阿佑,你還有什麼話要和他們說嗎?」

  阿佑怔怔的看著他,忽地展顏一笑,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那一日,阿佑和楚影,平靜的送走了那些人。

  楚影送走了花翩翩,送走了這個一直陪伴在身邊,生死與共的夥伴。

  他的一生,父母情薄,兄弟緣淺,如果說對這俗世還有眷戀,便也只得一個花翩翩了。

  從來不問緣由,只要他想,那人便清淺一笑,隨他風裡來雨裡去。

  可是如今,相伴十年的人,也終要離了。

  阿佑送走了溫夷,沒有哭,只有祝福,她說,「大師兄,人生苦短,總要平復了過去的傷痛,才能真正的幸福。」

  她送走了小白,裝作沒有看見他眼中太多的欲言又止,她只笑,「小白,你的命是我師兄救的哦,不要弄丟了。」

  她眼中含淚,「能夠活著,真好!」

  她也送走了楚慕。

  這個曾深深眷戀過並且曾想要永遠追隨的男人。

  她終於鼓起勇氣,「大人,再見。」

  或者該說永別,自此之後,再不能見。

  「阿佑,」楚慕的手有些抖,「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說過的那些事情果真發生過,或許是前世,或許是夢裡,那麼我想知道,如果當初我沒有那樣做,我還會不會,是你心裡的唯一?」

  旁邊有人摒住了呼吸,齊刷刷的幾道目光射來,

  「阿佑,」楚影一把抱住了她,像防賊一樣的瞪了楚慕一眼,問她,「你和他說過什麼事?你的前世你的夢,統統都只能是我的。」

  他不喜歡她和其他男人有秘密,什麼故事,什麼前世今生,他都不喜歡她有別的糾葛。

  他只有她,所以故事淵源,都只有她。

  所以她也該如此。

  看著楚影因為憤怒而微紅的臉,暖暖的溫度隨著他環著的地方源源不斷的傳來,阿佑的心,也在這一刻,變得柔軟。

  側了頭,視線順著影下巴處的縫隙看向楚慕,她的聲音,沒有半點游移,「大人,過去的終究已成過去,以後,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只是如果,那麼不會發生的事,我們也不必再去假想了。」

  楚慕深深的凝視著她,溫柔的悲涼縈繞全身,他清淺一笑,是初見時的昭昭豐儀。

  他說,「再見,阿佑。」

  他轉身而去,不疾不徐,雪白的衣裳,是離原上飄動的雲彩。

  大人,再見。

  那些青澀的愛戀,那些幼稚的癡狂。

  那些絕望的期盼,那些情絕的痛楚。

  「終於,只有我們了。」楚影抱著她,笑得滿足。

  像是從來不知道她身上的無解之毒,像是無懼於那不可知卻已經近在咫尺的死別。

  楚影很平靜的,繼續著他們先前的旅程。

  阿佑的身體,已經到了連走路都無法負荷的地步,楚影買了馬車,抱著她一路往西而去,「阿佑,我們見到你爹娘後,我要說什麼話才能哄得他們開心,把你許給我?」

  楚影的臉皺得像小老頭,很是苦惱的樣子。

  巧取豪奪他很擅長,這般規規矩矩的上門求親,真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阿佑,要是你爹和你娘不喜歡我怎麼辦?」

  他認真的問她,阿佑抬手,撫平那俊朗星目間的折褶,「你只要哄好娘就行了,爹都聽娘的。娘喜歡乖巧又聽話的,你只管對著娘笑,娘就心軟了。」

  「這樣啊!」楚影大大的舒了一口氣,緩緩露出一絲笑意,在她臉上輕啄一下,「以後我也聽你的。」

  「好!」阿佑笑道。

  楚影便又沉入自己的思緒裡,念著要買些什麼才能討得娘的喜歡。

  而阿佑,高高的仰著頭,讓眼裡快要湧出的液體慢慢流了回去。

  影,我不想死,不想離開你。

  她無助的拉緊他的衣襟,將臉埋了進去,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在耳邊清晰的響著。

  這樣的影,讓她如何放心離開?

  她的影,或許有著最強健的體魄,最倔強的內心,卻因為她,而擁有了最柔軟最致命的逆鱗。

  她不想離開,一點也不想。

  她祈願生生世世,永遠陪在他的身側,陪他笑陪他哭陪他縱情紅塵。

  可是死亡的氣息已經如此接近,近乎無力的身軀,失了光澤的頭髮,一點一滴,莫不是在暗示著她的離去。

  阿佑緊緊環住了影的腰,不放手,絕對不放手。

  察覺到腰上忽然收緊的力道,楚影詫異的低下頭來,半響,低笑出聲,得意洋洋,「丫頭,現在知道本公子的魅力了吧,整天面對著我,是不是覺得心癢難忍,恨不得揉進身體裡一刻不離?」

  阿佑的呼吸噴在胸腹間,微喘著並不說話。

  楚影伸手拍拍她的頭,「所以說要對本公子好點,明白嗎?」

  仍然沒有聲音,只是那不穩的氣息洩露了懷中人的情緒,楚影兩手一撐,將她整個人抱起,目光灼灼,「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在我身邊,只能笑,不許哭。」

  阿佑咬著唇,安靜的望著他。

  楚影湊過去吻上她的唇,解救了那被咬得快要出血的地方。

  他的眼裡,沒有半絲悲傷,晴空萬里一片澄澈,「傻丫頭,不要哭,如果你只有一月,我們便相愛一月,幸福一月;如果只有一天,我們便相愛一天,幸福一天。有些人一生不得所愛,不懂去愛,便是百年也只如一日;而我們,可以驕傲的說,我們執手相愛,糾纏至死。阿佑,我們已經相愛一生,那就夠了。」

  手指拭去她臉上淚痕,似要用盡此生所有的溫柔,「阿佑,來笑笑,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阿佑的笑,便一點一滴的露了出來,像拔開雲霧的朝日,明亮卻不刺眼。

  他們已經相愛一生,又要執手到生命的終結。

  原來她竟然這麼幸福,幸福到可以忽略死亡臨近時候的冰冷。

  「阿佑,不要怕,不要難過,我一直在這裡,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

  「影在,我什麼都不怕。」

  阿佑靠在他懷裡,閉了眼睛,嘴角有婉約流淌的笑意。

  楚影將她往懷裡攏了攏,伸手扯了旁邊的毛毯小心翼翼的蓋上。吩咐外頭的車伕,「放慢速度。」

  「是!公子。」馬車的速度明顯的緩了下來。

  楚影掀起車窗,看四周春光明媚,風景如畫。

  他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寧靜。

  「阿佑,怎麼會捨得你一個人赴那黃泉路,笨蛋!」

  他又不是傻瓜,放她一個人上路,好讓她去招惹那些個亂七八糟的男人麼?聽說黃泉路上,彼岸花開得如火如荼,那樣絕美的風景映照下,難免她會瞎了眼看上些不知所謂的鬼怪,那他還不吐血三升,憤恨而死?

  生死不離,又有何懼。



第二卷-第三十六章   誰的情深似海

  半夜裡醒來,阿佑忽然沒有了睡意,藉著窗外月光,看著自己的雙手,月光下越顯得瑩白如玉。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微微側過頭去,影放大了的容顏近在咫尺。

  她輕微的動了動,放在她腰間的手便瞬間一緊,往他懷裡的方向帶去,眉頭微微皺起。

  阿佑停住了動作,他的眉便悄悄舒展開頭,帶著安心的氣息。

  像是心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鈍鈍的痛。

  阿佑癡癡的望著他,望著他在熟睡時像孩子一樣的神情,帶著細微的脆弱。

  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沿著他臉的輪廓,輕輕撫過。

  這樣的影,其實也還有很多幸福沒有嘗過吧?

  曾因為手不能打開,而有淡淡的心結;

  因為父母的偏愛和忽略,即便有著高貴的身份,卻混跡於江湖;

  這樣的影,應該得到多少女子的青睞,卻因為一個她,而受盡纍纍情傷!

  把臉埋在他胸前,想要藏住滿目酸澀。

  影,如果阿佑還能活著,那就讓我來補償你吧,所有你缺失的愛,所有別人虧欠你的愛,都讓阿佑來愛,好不好?

  可是,終究沒有機會了。

  阿佑睜著眼睛,看著天色一點一點的亮起來。

  「影!」察覺到身邊的人輕手輕腳的坐起來,阿佑微笑著回過了頭,撞進了那墨玉般醉人的眼睛裡。

  楚影低下頭在她臉頰上一吻,「這麼早就醒了?」

  「嗯!」移過去雙手環住他的腰,「影,再睡一會好不好,陪我說話。」

  半撐起的身子便又躺了回去,讓她舒舒服服的抱著,「想說什麼?」

  抱著他好一會兒,阿佑才說道,「影,我們不去見爹娘了,好不好?」

  楚影撫著她的長髮,輕聲道,「為什麼?阿佑,我想得到你爹娘的同意,堂堂正正的娶你做我的妻子。」這樣,即便是有一日長眠地下,她的墓碑上也該刻著他的姓氏,是他的女人,他生死不離的妻。

  「我知道,影。」她什麼都知道,可是,她想,她已經見不到爹娘了。

  「影,就讓爹以為我在哪裡幸福的活著吧,這樣,他和娘都會很安心。」她仰起臉來笑得甜蜜,「娘心軟,看見我這個樣子,肯定要心疼的,她身體不好,萬一受到刺激,肯定受不住的。」

  她抓著影的手,「影,爹和娘很疼我的,我自己願意嫁的人,他們也一定會同意的。」

  更何況,娘恐怕還不知道她的兒子,早已變成了個女兒吧。

  指腹下她冰涼的體溫,讓人驚心,楚影雙手一緊,將她摟進懷裡 ,啞聲道,「好,我們不去見他們了。」

  「影,我們成親好不好,今天就成親。」

  「好!」

  來不及再見爹娘 ,可是影,還來得及披上鮮紅的嫁衣,嫁你為妻。

  此後,斯佑便是你的女人,你的妻。

  縱然情深緣淺,也曾在你這一世的歷練裡,做過你的妻。

  哪怕他日成為你永恆生命裡再無法想起的一個模糊記憶,也不悔今生,曾與你這樣相擁至生命的盡頭。

  阿佑今日看起來精神極好,影和車伕要去採買成親所用的一些物品時,她也非要跟去。

  楚影瞪她幾眼無效之後,只得無奈的把她往馬車裡一塞,「行啦,去就去,可別搗亂就行了。」

  一邊暗自裡嘀咕,兩個人都不懂這些,還不知道要鬧出些什麼笑話來呢。

  好在這個車伕也是花翩翩安排來的人,趕著馬車在小鎮中轉了好幾圈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公子,要是您信得過屬下的話,不如讓屬下來張羅吧?」

  跟著兩個完全沒經驗又沒人指導的主子,車伕也只能認倒霉了。

  「你知道?」楚影挑了挑眉,問道。

  「知道一些,屬下成過親,不過,有些女子要準備的東西,屬下就不懂了。公子可能還得再打聽打聽。」

  「女子還要專門準備什麼東西?」楚影一頭霧水的看向阿佑,眼神裡明明白白的帶著疑問。

  阿佑也不明所以的回望,「我也不懂。」

  結果就是楚影面紅耳赤外加頭昏腦脹的站在香粉鋪裡,接受一眾婦人少女的竊竊私語和打量。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本來想說如以往般面沉若水的問了老闆買好東西就回來了。可是一進去才發現店裡來來去去的全是清一色的女子,他一個大男人,鶴立雞群的站在脂粉堆中,別提有多怪異了,簡直要比身在強敵環繞下廝殺還要痛苦。

  阿佑看著像是打完一場仗般落荒而逃跳上馬車的楚影,忍俊不禁,「影,你以前不是去過花滿樓麼?」雖然和那些女人沒有什麼,但是也不至於會被些個女人看看就臉紅成這樣吧。

  楚影咬牙瞪她一眼,「花滿樓中的女子要敢這般造次,我先挖了她們的眼睛。」

  現在這些個平常婦人,有火不能發,就只能忍氣吞聲了,楚影一邊暗自生氣,視線掃到阿佑居然還在偷笑的臉,頓時更是火冒三丈,「我都被別的女子看了,你還笑得出來?〕

  阿佑忍笑忍得很辛苦,「影,她們只是看看你,又沒有怎麼樣。」

  「什麼沒怎麼樣,」楚影兀自氣呼呼的樣子,「我就不喜歡別的男子看你,誰敢那樣直勾勾的望著你,我一腳踹死他。」

  忽地想起什麼,狠狠的捏捏她的臉,「我就知道你喜歡我沒有我愛你多。哼!」

  阿佑只覺得這樣氣鼓鼓的影,實在是很可愛,又怕他生氣,只得摀住嘴,怕笑聲溢了出來。

  楚影恨恨的別過臉去,將手裡的東西往她懷裡一塞,「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沒心沒肺的臭丫頭。

  阿佑看著打開來的包裹,哭笑不得,「影,胭脂水粉,我只要一兩盒就夠了,你拿了這麼多來是要幹什麼,我們要去賣麼?」

  只見不同質地,不同色彩,不同香味的盒子擺了滿滿一馬車,阿佑瞪大了眼睛,估計真要用的話,她能用到下輩子去。

  楚影悶悶的說了一句什麼,聲音太小隔著那麼大一堆東西,阿佑又不好湊到他嘴邊去,只得望著他,「你說什麼?」

  楚影轉回頭來看她,大聲的吼了一句,「我又沒看見你用過,我怎麼知道你喜歡什麼,就每一樣都拿回來一些,總能挑到喜歡的吧!」

  阿佑愣住了,肚子像是被人打一拳,有什麼東西酸酸的往上湧。

  看著她迅速紅起來的眼眶,楚影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坐過來,便把她往懷裡摟,「阿佑,我不是凶你,你別哭。我只是想今天我們成親啊,我想買你喜歡的東西,讓你高興。」

  「我知道,」在他懷裡的阿佑,哽咽著笑了,「影,我已經有最喜歡的了,就是你啊。」

  得到你,我已經非常幸福非常高興。

  眼裡的光彩瞬間亮起,笑容從嘴角延伸到耳後,楚影抱緊了她,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場沒有別人參加的婚禮,沒有喜婆,沒有親人,沒有賓客。

  只有天地為媒,蒼山作證。

  沒有華美嫁衣,沒有昂貴珠寶,沒有流水席宴;

  只有愛人如水的目光,和那從拉住便再不肯放開的手。

  一拜天地,

  阿佑誠心跪下,乞求上蒼垂憐,自她去後,影還能幸福安康;

  楚影跪下,他不信天不信地,如果真有天地神佛,便許他和阿佑生在一起,死在一起,若不然,他便叫這蒼涼人間天翻地覆。

  二拜高堂,

  阿佑眼中含淚,爺爺,爹,娘,阿佑有幸與你們相遇,得到那麼多的關心和愛,如今再不能承歡膝下,惟願上天保佑,一生平安;

  楚影拉緊了阿佑的手,父母不愛他不要緊,可是曾讓阿佑瀕臨死亡,這一點,他永遠不能釋懷;

  夫妻交拜,

  阿佑噙著淚,深深彎下腰去,她百年修行,最大的福分便是遇上了他,懂得兩心相許的幸福,受盡千般寵愛;

  楚影笑意盈盈,他這一生唯一動心動情的女子,終在今日成為了他的妻,從此風雨無懼,生死不離。

  紅燭搖曳,那坐在床沿的女子,滿面嬌羞,容顏如花;

  楚影覺得自己醉了,心神俱醉,入目所及,儘是淺淺紅暈。

  「阿佑,」他擁著她,連聲音都在顫抖。

  他連自己都不愛了,從未想過有一日,這世間還有人能得他傾心如此,只覺得把整顆心捧到她面前,都嫌不夠。

  世人皆知被人愛是幸福,卻不知道,能愛人更加甜蜜。

  當然接下來,並不是通常大家以為的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只得到「噗噗!」兩聲,阿佑委屈的聲音響起,「影,這是什麼菜啊,好難吃。」

  緊接著,是楚影氣急敗壞的聲音,「難吃也要給我吃下去,本少爺親手做的你還敢嫌?」

  一會兒之後,是阿佑有氣無力的開口,「影,我餓,我要吃好吃的,影,影……」

  最後的最後,是楚影悶聲不吭的站起來往外走。

  「影?」阿佑眨著眼睛,呆呆的望著那旋風般走到門口的人。

  楚影恨恨的披上外袍,一邊咬牙切齒的說道,「床上蓋好被子等著,我去給你買吃的。」

  阿佑笑顏逐開,向著他快樂的揮手,「影你快點啊!」

  「砰!」回答她的,是關門的巨響。

  阿佑吐吐舌頭,影好像生氣了。

  待得腳步聲漸漸消失,阿佑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淡去。

  舉起筷子,夾過剛剛說難吃他怎麼勸都不肯嘗的菜,阿佑慢慢的咀嚼著,眼淚緩緩流下。

  其實並不是那麼難吃!

  影,我只是不確定,該不該讓你看見我死去的樣子。

  在成為你妻子的今天,就讓你看見我的死亡。

  影,結為夫妻,是我的幸福,是不是對你卻變成了另一種殘忍?

  筷子「啪!」地掉落,阿佑捂著心臟趴在桌上,嘴角卻慢慢的彎起。

  迴光返照能有一天的時間讓她完成心願,她已經感激上蒼。

  可是,影,阿佑走了,誰來陪你?

  燭光慢慢黯了下去,紛紛掉落的燭淚,疊在硯台上,是美到極致的淒涼。

  一雙手,不同於影的溫暖,輕輕扶住她的肩。

  阿佑滿頭大汗的仰起臉來,繼而睜大了眼睛,「小為?」

  眼前的人,青杉素衣,卻是多日不見的方小為。

  方小為沒有回答她的疑惑,端起手中的碗,「喝了它。」

  「什麼啊?」她問,方小為卻沒有再說話,顧自將碗中的東西往她嘴裡倒。

  喝進嘴裡,是濃濃的血腥味,阿佑一個激靈,使盡全身力氣去抓他的手,「小為,不要。」

  方小為卻一反往日的溫和,一手固定住她的下巴,一手將碗中的藥硬灌了下去。

  直到碗見了底,他才放開了她,後退了幾步坐在凳子上。

  「小為,」阿佑連咳了幾聲,「我的毒沒有藥可以解的。」

  方小為「哼!」了一聲,也不反駁,看著她的臉色慢慢變得紅潤,才徐徐開口,「還痛不?」

  阿佑猛然一驚,剛才還絞得她渾身無力的疼痛現在已經淡得幾乎察覺不到了,手指飛快的搭上自己的手腕,半響,才驚疑不定的看向方小為,「這是怎麼回事?」

  毒並沒有解,可是那鑽心的疼痛,卻真的消失了。

  而且,阿佑動動手指,剛剛已經緩緩失了溫度而漸顯僵硬的四肢,也慢慢恢復了知覺。

  小為看著她期待的神情,半天才調轉了視線,「阿佑,你知道如果你死了,會面臨什麼嗎?」

  阿佑咬著唇,好半響才說道,「沒有輪迴轉世,回到萬事不知的最初。」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著方小為說這句話,而方小為,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奇怪的樣子,似乎早就已經知道阿佑的答案一般。

  他笑笑,「不,阿佑,如果你在這裡死了,你會去你心心唸唸的地方。」

  阿佑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身來。

  方小為狀若未見,聲音變得飄緲,「普陀山上長年花草不敗,沒有紛爭,沒有煩惱,仙霧繚繞,一片祥和,是修煉的上佳之地。阿佑,你可想要去那靈修之地,從此只有歡笑,沒有悲傷,無病無痛,享有無窮無盡的生命?」

  「小為,你,你……?」心中的詫異和震撼,已經無法用詞語來形容。

  方小為笑笑,「阿佑,你死了,便是去普陀山,你可願意?」

  普陀山,那曾是她夢想要去的地方,也是每一個精靈夢寐以求的飛仙之地。可是,可是,「影呢?」

  方小為深深的看她一眼,「阿佑,七情六慾皆拋,才能成就無上修為。更何況,以楚影的身份,他日必定風光無限,享盡美人權勢之福。」

  「享盡美人權勢之福,他就一定會幸福麼?」阿佑的眼光有些迷茫。

  權勢在手,美人環伺,就一定會幸福嗎?

  他會不會孤獨,會不會寂寞,會不會無限榮光之後,仍然有高處不勝寒的淒清?

  「小為,我不想成仙得道,我寧願只是個平凡人,陪他一生一世。即使,只能有一生一世。」眼神忽而清明,神仙縱有萬般好,哪及得愛人在側的會心一笑。

  「不會後悔嗎?放棄了成仙的機會,放棄了永無止境的生命,放棄了那祥和平靜?」

  「不會,永遠不會。」用不懂得情愛的永生永世,換取這紅塵一世的溫暖相擁,她永遠不會後悔。

  方小為笑了,「那我明白了。」

  「小為,你明白了什麼?意思是我可以活下去,和影在一起了?」阿佑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一大堆的疑問湧了出來,「還有,你怎麼會知道?」

  方小為拍拍她的頭,指尖只有他自己才能懂得的眷戀,「每一次把我從虛無中喚醒的,都是你,阿佑,都是你。」

  「所以,阿佑,好好的活著吧,照你的心意活著。」

  深深吸一口氣,像是確定了什麼般站起身來。

  「小為?」阿佑拉住他的衣袖,「你究竟在說什麼啊?」

  方小為搖搖頭,從懷中摸出一個瓶子,打了開來,滿室清香,「這個吃了吧,可以解你的毒。」

  阿佑拿過來,聞了聞,「蓮子?」

  蓮子能解赤靈神之毒,怎麼從來沒聽過。

  「高山之巔,積雪覆蓋上百年的蓮子,怎麼會是普通蓮子可比的,聞聞這香味就知道了。快吃吧!」

  「哦!」阿佑不疑有他,張口吞了下去,卻不知入口瞬間方小為突然顫慄起來的身體。

  待得阿佑喝了一杯水,方小為卻已經恢復了常態,只是聲音變得輕了一些,「阿佑,我還有事,那我先走了。」

  阿佑連忙拉住他的衣襟,「就走了啊,影要回來了,你不見見他?而且,小為,我們還有好多話沒說呢。」

  方小為看著她,眼神有一瞬間的癡迷,卻又一切歸於平靜。

  阿佑才要說什麼,卻覺得先前吞下去的蓮子泛起苦味來,從腹部一直苦到了嘴裡。

  「好苦!」她的臉皺成一團,眼睛一閉倒了下去,落入早有準備的方小為懷裡。

  方小為將她抱到床上,輕輕蓋好被子。

  看著她安靜的睡顏,卻是歎息著,「蓮心最苦,阿佑,你知道麼?」

  你知道麼,你會記得麼?

  幻化池中相伴百年,他最是懶惰,不願早晚苦修吸收天地靈氣,因此熬不過幻化之苦,於是源源不絕的從她身上吸收靈力。

  她這個笨蛋啊,早有上仙度氣之功,卻不爭不搶,傻乎乎的任他予取予求,若不是後來的楚慕,她早已氣盡魂滅。

  她下凡應劫,他也逃不過懲罰。

  若不是他,她又怎麼會與影剎有了命定的糾葛。

  所以他活該受盡苦難,本應昏昏噩噩一生,卻被她喚醒,懂得喜怒哀樂。

  她應劫而歸之時,也是他結束紅塵歷練之時。

  可是她不願意回去了。

  像她這樣的女子,應該得到幸福的。

  方小為的眼角,有了輕輕溢出的液體,他無聲笑了。

  他沒有法力,可是他有百年修為。

  阿佑,方小為是消失了,卻有蓮心在你身體裡 ,日夜相伴,從此不離。

  他的身影慢慢變得淡了,如果此時房中有第三個人,必定會以為自己眼花,怎麼會有人的身體逐漸變淡,直至消失呢!

  可是方小為真的消失了。

  床邊有滴滴濕潤,那是誰不經意間流下的淚?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01:46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4-9 09:54 PM 編輯

第二卷-第三十七章   幕落(大結局)

  「誰要信你的話,死老頭,阿佑今天不知道精神有多好呢!」楚影一肚子火的拎了大堆東西進來。

  一出去就遇上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瘋老頭,一臉莫測高深的說什麼魔主少君的,還說今日便是劫盡回歸之時,一看他那臭屁的樣子,就覺得欠扁。

  要不是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心情甚好,早就動手了。

  不打老弱?哼!他從來不認為自已是君子,看不順眼的管他是誰照打不誤。

  推了房門,一室靜謚,滿心的怒火頓時煙消雲散。

  一眼看見那心心唸唸的人果然乖乖的躺在床上,頓時心情大好,「阿佑,來,先吃……」卻在看見那紅通通的臉蛋時,心神大震,「阿佑!」丟了手中的東西便飛撲過去。

  近日來阿佑的臉色已經愈漸蒼白,今日雖然略施脂粉,但絕不是這等紅似桃花的鮮艷,頓時便想過適才那瘋老頭說的迴光返照的話來。

  饒是已經有心理準備,此刻也是忍不住驚怒交加,不可以死,絕對不可以死,今天他們才成親,阿佑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他?他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呢。

  扭頭便沖外面大喊,「死老頭,你不是說是什麼魔王嗎?那你來把她治好,我便相信你。」

  魔王晃悠悠的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滿頭大汗不住擦汗的左右護法。

  「死老頭,還不快點!」

  魔王看也不看床上的人,嘖嘖有聲的歎道,「臭小子的脾氣還是半點沒改啊。不用急,如今人間應劫之期已到,你們也該回歸本位了,是吧,普陀?」

  「魔王說得有理,」隨著這聲音,普陀大仙的身形便在屋中慢慢顯了出來。

  魔王斜他一眼,「難為大仙竟能為株紫草大駕光臨。」

  普陀微微一笑,「魔王大人不也為此草而來麼?」

  魔王才要開口,便聽得耳邊風響,下意識的一揮手,已經近在咫尺的暗器便被氣流捲了開去。

  楚影陰森森的聲音響起,「管你們什麼魔什麼仙,現在給我過來救人。」

  對這令人驚奇的事,他完全沒有半絲驚異,對神佛不敬之心,從本性裡便帶來的。

  魔王魅惑一笑,「臭小子,都告訴你她,咦!」目光落到阿佑臉上,卻止住了話,滿臉詫異之色。

  而普陀大仙也在此時皺了眉頭,聞到屋裡那股似有似無的蓮香。

  楚影可沒有那個心情再和他們廢話,懷裡抱著的人,體溫越來越燙,都有些灼手了,「再不過來救人就給我滾出去。」

  將阿佑整個人抱得緊緊的,將臉貼到她的臉上,「阿佑,別怕,無論哪裡我都陪著你的。」

  魔王雙目一凝,眼睛有淡淡光暈流動,仔細查探一番後,光暈散去,抿緊了嘴。

  而此刻,普陀大仙顯然也發現了異狀,微合了雙眼。

  魔王輕哧一聲,「天道再嚴,終算不過人心。」

  沉默半響後,普陀輕唸一聲佛號,開口道,「少君,請將紫草還與小仙帶回去吧,人間歷練到此方止,一切回歸本位。」

  楚影充耳不聞,普陀上前一步,楚影怒目而視,眼中有點點腥紅,「滾!」

  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也不想再懂,此時此刻,他只要抱緊懷中的人,絕不讓任何人奪了去。

  普陀大仙正待上前,卻是一縷指風彈到跟前,眼波輕轉,「魔王大人有異議?」

  魔王似乎是極漫不經心的地笑,「怎麼,不行麼?那邊那位再怎麼樣也是我家不成氣的小子。」

  「紫草是我仙界中人,只需要帶回她便罷。」

  魔王從鼻子裡「哼!」出來一聲,「你仙界中人?你那張老臉也夠厚的。」

  普陀大仙眼中輕光一閃,看向了他。

  魔王卻逕自看向了床上的人,為著那千百年來從未在幼子臉上顯現過的情緒,有些陌生,有些失落,卻也有些欣慰,

  「臭小子,你要救她麼?」

  楚影一雙眼看都沒有看他,只管理著阿佑腮邊的頭髮,臉上含著淡淡笑意,「既救不了她,你們可以滾了。」

  「如果我說可以救她呢?」

  飛快的抬起眼來,一瞬間,希望的光芒在他眼底亮起,奪目至極。

  魔王有些恍神,卻很快的恢復過來,「我剛說過的,你本是魔界少君。」

  「這些廢話你已經說過了。」

  「你在魔界可以呼風喚雨,隨心所欲,張狂之極,這樣的生活,你肯放棄?」

  「你到底能不能救?」楚影心下不耐煩極子,這個死老頭該不會一直說這樣廢話吧,「你沒見她燙得難受嗎?」

  魔王輕笑,「你的宮中還有無數美姬,環肥艷瘦,皆對你千依百順,予取予求,這等繁花似景,你也不想要了?」

  楚影的臉色變得極難看,雙手下意識的想要去捂阿佑的雙耳,「你個死老頭,我哪裡來的別的女人?」

  魔王笑得意味深長,「此刻你隨我回去,便一切都有了,你仍然可以過你肆無忌憚,偎紅倚翠的日子。」

  楚影瞪他一眼,「我只要阿佑。」

  於他而言,絕頂權勢,只不過為了自由,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此刻心愛的人在懷,他又何必為了些虛幻的東西放棄與她生死相伴的幸福;

  至於女人,哼!如果不是她,其餘的人他多看一眼都覺得是麻煩,誰要那些環肥艷瘦了,憑白給自已添堵。

  魔王看了他半響,臉上神情變了數變,似乎想起了那些漫長歲月中曾經有過的美麗風景。

  旁邊的普舵手微微一動,魔王卻瞬間移到他身前,「普陀,你還沒忘記吧,這紫草可是我魔族血脈,雖在天界幻化,卻是不折不扣的魔之血脈。」

  普陀的手頓住,向他看去。

  魔王笑得快意,「我魔界中事,還是讓讓我等處理吧。臭小子在人間二十年,已經學會情愛珍惜,也足夠化去戾念,就不勞大仙多費心了。」

  還真當他不知道麼,這紫草,可是不折不扣他們魔界的人!

  普陀垂下雙目,衣衫無風自動,「這紫草神思靈慧,若能潛心修煉,必有大成,有些可惜了。」

  魔王看向床上的人,「普陀你不是已經知道紫草的選擇了麼?讓他們三人心甘情願再無不滿的選擇?」

  普陀目中光芒連閃,終是隱身而去,惟余淡淡佛音響起,「大人果然智計無雙,所謂天心佛謁,竟都在你意料之中。」

  魔王但笑不語,待那聲音過去,才歎一口氣,開口道,「她已然無礙,等那蓮,呃,身體中的一股氣化去,她明日就會醒了,毒素盡去。」

  楚影喜不自禁,看向他的雙眸裡,竟有輕淺水光,一連聲的問道,「真的麼,你不騙我?」

  背在身後的雙手輕輕一抖,魔王仍是說道,「那麼你可願回魔界去,帶上她一起?你只要答應回去,我便會解開你封印,能力和過往記憶統統還你。」

  嘴唇在阿佑臉上細細流邊,那是止不住的歡喜,「不,她喜歡這裡,我要陪她在這裡。」

  「人總有百年之時,又怎能長久在人間?今日過後,她便會擁有凡人體質,與你在人間的身軀一起慢慢老去。」

  楚影一笑,「她想要有爺爺,有爹娘,有她的師父師兄,甚至還有那個亂七八糟的朋友,我便陪她在這裡。等到了那時,你說她是魔界中人,那麼我是魔界少主,該可以讓她和我一起歸去了。」

  一陣沉默之後,魔王轉身要走。

  「等等!」楚影叫住他,

  魔王大喜,期待的回過頭來,「你改變主意了?」

  楚影兩手蓋在阿佑耳朵上,才道,「你說我還有的那些個女人,幫我清理了吧,一點痕跡都不要留下,我不想以後她的耳朵裡傳進去什麼不好的東西。嗯,如果可能的話,順便放一些消息出去,就說我不喜歡別的女人,別的女人也不要來喜歡我,要是被我知道誰喜歡的話,一律毀容斷肢丟出去餵狗。」

  魔王聽得目瞪口呆,他來人間這麼久,不是說已經變得善良很多了嗎,要不然怎麼能感化天地,綠草重生?

  楚影逕自想了一會,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們那兒有什麼告示之類的,發個正式的告示也可以。另外,謝了,死老頭。」最後這一句,帶著幾分真實的謝意。

  魔王大歎,所謂江山易改,魔性難移,果然不假。

  八年後,風國邊境的小鎮上。

  一對粉妝玉琢的孩子圍著個賣杏花糕的小販,又叫又跳。

  「哥哥,這個糖兒吃,這個給你。」較小一點的女孩兒,靈氣逼人,笑得歡快。

  「謝謝妹妹,妹妹也吃。」較高一點的男孩兒,虎頭虎腦,長得極為清秀,看起來要比妹妹靦腆幾分。

  過了一會兒,女孩兒飛快的幾口把手裡的東西吃完了,巴巴的看著哥哥手裡的糕點,「哥哥,你吃不完,糖兒幫你吃。」

  「嗯?」哥哥還來不及回話,手裡才咬了幾口的糕點便不翼而飛,一轉眼便到了妹妹的手上,她笑瞇了眼,踮起腳尖在哥哥臉上親了一下,「謝謝哥哥,哥哥最好了。」

  哥哥傻乎乎的擦了擦小丫頭蹭在臉上的糕點,努力移開那極渴望的視線,咂咂嘴,小小聲的說道,「那當然了,我只有糖兒一個妹妹啊。」

  妹妹一邊大口大口的吃著,一邊含糊不清的回道,「對啊,對啊,所以哥哥一定要很疼很疼糖兒哦。」

  接下來,兩個小傢伙又去了別的攤點,都是如出一撤的,大部分都進了小丫頭的肚子裡。

  正當那做妹妹的又去拿哥哥的烤肉串時,一陣怒喝在街邊響起,「楚逍糖,你又欺負你哥哥了?」

  小丫頭飛快的提氣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奔去,一邊大喊,「小白叔叔救我。」

  小小年紀,輕功已見不凡,但見追來的那黑色身影更快,眼見便要被抓到之時,一道白影閃過,小丫頭便被摟到了一個人懷裡。

  「小白叔叔,幸好你來得快,要不然就被爹爹抓住了。」糖兒摟住那人的脖子,驚魂未定的喘口氣。

  楚影冷冷的盯著兩人,「白遠兮,我在教我自己的女兒。」

  白遠兮迎視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天祐說當哥哥的就該疼妹妹,被欺負是應該的。」

  楚影「哼!」了一聲,不去看小女孩得意洋洋的眼神。

  眼見沒有了下文,白遠兮便抱著人轉身就走了。

  糖兒輕輕的笑起來,在他耳邊說道,「小白叔叔,我說的吧,把娘搬出來,爹爹就沒有辦法了。」

  白遠兮點點頭,嘴角有柔和笑意。

  楚影回過身,看著那還站在原地滿臉無辜男孩,「楚逍遙,你好歹是當哥哥的,怎麼老被妹妹欺負,以後可怎麼保護她?」

  楚逍遙扯著嘴角一笑,雖有些稚氣,卻已經有幾分清冷,「反正翩翩叔叔會給我買回來的。」

  說話間,花翩翩果然已經大堆小堆的買了很多零食快步走來,「遙兒,你剛剛又沒吃到吧,來來來,叔叔給你買了這麼多,慢慢吃啊,沒人跟你搶。」

  楚逍遙慢條斯理的接了過來,挑著愛吃的拿了些在手裡,一邊還對著旁邊瞪著眼睛的爹爹回道,「可以多吃很多倍的東西,還可以哄妹妹開心,很划算。」

  花翩翩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倆,「遙兒,來,告訴叔叔,你們在說什麼?」

  楚逍遙剛塞了一口桂花糕進去,慢慢咀嚼完吞了下去,才仰起臉笑道,「我說翩翩叔叔真疼我。」

  花翩翩好不高興的摸摸他的頭,「遙兒那麼乖,不疼你疼誰!」

  楚影嘴角抽了抽,無語望天,明明他家的阿佑乖巧又單純,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對小魔星?

  某人當然絕對不會承認,這兩人也有可能從那當爹的身上繼承了某些東西。

  「娘,娘!」人還沒到,甜甜的聲音已經響起,「糖兒回來啦!」

  阿佑從屋裡奔出來,「糖兒,小白,你們回來啦,咦,影他們呢?」

  白遠兮放下糖兒,小丫頭便蹦跳著跳到阿佑身上去了。

  白遠兮的嘴角掛著淡淡笑意,「他們在後面,我先去看看伯母伯父今兒準備了什麼菜。」

  他轉身進了屋,阿佑便抱著糖兒在外面等。

  果然沒過一會兒,便看見兩大一小走了回來。

  「娘!」楚逍遙一把抱住她的腿,小臉在她身上蹭。

  楚影一笑,抱起兒子,摟住妻女,湊過去在阿佑臉上親了一下,「我回來了。」

  「嗯!」阿佑眉眼彎彎,柔光流瀉。

  兩個孩子咯咯一笑,也抱著娘親大大的親了兩口。

  花翩翩站在背後,只覺得這幅畫面,很美,美得他的眼睛都帶了水光。

  如果真的要經歷那麼多風雨,才能得到幸福,那麼他想,為著這樣的幸福,再多的苦難也都值得了。

  那個一身孤寂連笑容都帶著淒清的影,終於得到了他渴求的溫暖。

  「斯慕,你可看清楚了!」

  人間幻境前,依然是白衣飄飄,依然氣質高華,斯慕微閉了雙目。

  「紫草歷經三世

  一世先遇見你,對你傾心一片卻落得情根盡除;

  二世先遇影剎,縱是心動情動卻仍是為你血流至盡,最後也因你而亡;

  三世先遇你,你卻錯過了她,最後也因你差點命斷魂散。

  三世,讓你先遇兩次,已經讓你佔盡心機,到最後,她的選擇,卻是影剎。至此,你可心服可服?斷不會再為爭這紫草而再起波瀾?」

  往事一幕幕從腦海中劃過,那些甜蜜的,心酸的,甚至絕望的。

  那三世,他的確佔盡先機,但每每害她傷心又傷身的,都是他;

  那三世,護她愛她,讓她幸福的,都是影剎。

  所以,這才是她命中注定的歸宿麼?

  眼中有什麼東西飛快閃過,又消失不見,斯慕睜開眼來,已是雲淡風輕,「多謝大仙苦心安排,讓慕知曉她真正的心意。自此之後,定當潛心修行,以彌補往昔過錯。」

  有些人有些事,一次的擦肩而過,便是永遠的失去。

  他的失去,只不過在於心意。

  誰能更真切的去愛,誰就更容易得到幸福!



番外(一)--翩然一夢(花翩翩番外)

  「我的世界,我的一切,都要由我來主宰。」

  這是影說的話,那個時候,我躺在一群死囚之中,親人含冤而去,我的父母,我的兄長,我最小的剛剛才學會走路的妹妹,都已經離開。

  我那樣靜的躺著,靜得能聽到心中瘋狂奔騰的絕望。

  就在那個時候,影出現了,只不過一個小小少年,卻來去如風,狂放無忌。

  是那一刻吧,他燦若星辰的眼睛,他斜睥一切的姿態,就在那一刻吧,決定了終生的追隨;

  是那一刻吧,他雙手緊握的攙扶,他單手持劍的保護,便決定了終生的陪伴。

  後來的後來,我無比的慶幸我固執的決定。

  就因為決定了追隨,才能看到這似乎什麼都不在乎的少年,居然有著那樣脆弱低頭的瞬間。

  他的手天生緊握不能打開,於那樣顯赫的家世裡,卻成為了一種不能言訴的尷尬。

  沒有人去指指點點,甚至沒有人目光留連,可是那種若有似無的打量,更能傷人於無形;

  更何況影的身邊,還有一位天人似的兄長。

  儘管我每日混跡於江湖,來往三教九流之間,我也知道,他的那位兄長,是真正的天之驕子,風度翩翩,溫潤如玉。

  我看見每一次繁華的聚會,他的兄長以清雅一笑名動京華時,他高昂著頭,於江湖橫流裡廝殺;

  我看見每一個難熬的夜晚,他的父母為長子的心疾而徹夜難眠的時候,他左手握筷,躲在自己的院中進食。

  他的兄長,以孱弱之姿撐起淡定的微笑,贏盡所有人的心疼和憐惜;

  而影,他躲進自己世界的默然,我不知道是因為不在乎,還是因為不能在乎。

  可是,我心疼。

  對我而言,無論楚家大公子如何風華絕代,也不如影在黑夜裡的修長身影,更叫我心疼。

  我總是想,世間上哪裡能找到一個人,能瞬間點亮他的眼眸,能溫柔如水,給他最多最多的柔情?

  而在那之前,我先陪著他吧,至少要守住他心底最後一縷溫度。

  後來,果然出現了那麼一個人,瞬間點亮了他的眼眸,儘管他當時並不自知;可是那個人,沒有給他最多最多的柔情,反而給了他更多的傷害。

  所以最初,我並不喜歡那個女人,甚至是討厭她的。

  那一晚,我一次看見他那麼煩躁。

  他來了花滿樓,一句話也不說,就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

  直到喝空了一壇,他才趴在桌上問我,「翩翩,你有沒有試過那種感覺,第一次見面就很討厭一個人,似乎是與世俱來的,打心眼裡討厭?」

  「那就殺了他吧!」我不以為然的回道。

  他卻飛快的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手勁大得我都能聽到骨頭咯咯作響,「不准!」他盯著我的眼神,像是噴火的灼熱,又像凝結的陰寒。

  「我討厭的人,只有我才能動。」他說。

  我看著他,忽而一笑。

  我太瞭解他,如果他說討厭一個人卻沒有動手殺他,就意味著這個人在他心目中絕對不是討厭。

  他說他討厭的人,是個新來的丫頭,如何笨如何丑,叫她不吃飯就不吃飯,打了她踢了她也不知道哭。

  他問我,世間怎麼會有這麼讓人討厭的傢伙,討厭得他整顆心都在糾結。

  我卻知道,他罰那丫頭不准吃飯的三天,他也沒有吃飯,每天光在院裡不停的走來走去,每過一會兒就問我,「你說那個丫頭怎麼笨得不來給我求饒呢?」

  每次走到院門口又折回來,咬牙切齒,「笨蛋笨死算了,難道不知道偷偷的去吃點。」

  我於是笑,「影,她初來乍到,你又下了那樣的命令,她即使有偷吃的心,也沒有偷吃的力。」

  他於是更加坐立難安,最後,乾脆是整夜的跑到關那丫頭的房頂上去坐。

  有好幾次,他跳下去,想要開門,卻又飛快的縮回手再跳回原地。

  我漸漸的收起了玩笑之心,開始意識到那個丫頭的不同。

  因為影,居然在害怕。

  他伸出去想要推門的手,在微微顫抖。

  後來,他橫衝直撞的回來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難過,他甚至摔碎了我最心愛的花瓶。

  他說,「她居然是為了楚慕來的,一醒來就找楚慕,難道她不知道她快餓死了嗎,都餓得臉色發黃丑成那樣了,應該趕緊求我要吃的才對的,為什麼對著楚福一張口便是要找楚慕。」

  「笨女人,醜女人,活該餓死。」他不停的罵著。

  罵了一會兒似乎不解氣,又旋風般的出去了。

  老遠的看見他一腳踢飛了那丫頭正在洗的衣服,把自個兒身上剛換的新衣服丟下來讓她洗。

  然後美滋滋的回來了,一個勁兒的笑,「嗯,洗我的衣服,就該認真點。」

  看起來心情大好的樣子。

  沒想到後來好幾天我都沒有見到影,直到隱身相護的暗衛傳出一個消息,讓我神色大變。

  他們說,那丫頭,在陪影吃飯。

  我們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凡是和影相處過的人都知道,他吃飯,從來都是獨自一人的。

  即便是我,也不曾有與他共餐的經歷。

  我想好好的認識那個丫頭,非常迫切的想認識她。

  我還沒有去找影,影便自己帶著她來了。

  他來,是想要去掉她額上的疤痕。

  我卻驚恐的發現,這個女人並不如我以為的那樣單純。

  我對她施了媚術,或許想要對她有更多的瞭解,或許有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影默許了。但是那個丫頭,看著我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卻連一絲驚艷之色都沒有,更別說被誘惑了。

  我惶然,而影,也有些驚疑不定。

  我浸淫青樓多年,媚術早已獨步天下,多少意志堅強久經江湖的老頑固都經不起我這一手,更何況一個未經人事的丫頭?

  所謂琴為心聲,可是那個丫頭,她的琴聲動人,她的淚珠滴滴,可是,卻聽不到眷戀難捨。

  於是我歎息,我不想讓影接近這樣的女人,

  「她不為我媚功所惑,不為琴音所擾,不是心中已有愛人,而且堅若磐石,那便是……」頓了頓,看向他,「絕頂的無情」。

  可是影,終究沒有聽從我的忠告。

  或許是他想聽從,他的心,卻早已經被纏繞再不能解。

  這麼多年來,多少絕色姿容的女子,向影投懷送抱。可是那個傢伙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客氣一點的,便叫侍衛丟出去,遇上他心情不好,便是一腳踹得人家半身不遂。

  可是遇上這阿佑,卻一切都變了。

  那丫頭生病,他整夜整夜的守著,米水不進,看起來比病人還憔悴。

  他毫不避嫌的抱她親她,甚至趁她病體無力,摟著她睡覺。

  如果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倒也算了。

  卻原來這個丫頭的血是大公子的藥引,那一夜,我看見的了影的憤怒和絕望。

  他的父母取走了阿佑的心頭血,我卻知道,他們傷的,是影的心頭血。

  那一夜,他的母親,在他最傷心無助的時候,利用他對母親的眷戀和依賴,從他手中騙走了他心愛的女人,斷了她生之希望,也斬斷了他心頭最後一點期盼。

  他的父親,點了他穴道,逼他親眼看著心上人的生命慢慢流失而無能為力。

  他冒著渾身筋脈盡斷之險,救走了已經遊走於死亡邊緣的阿佑。

  「翩翩,連我的爹娘都不能相信,這世間,我還能信誰?」他笑得慘然,我卻心如刀絞。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恨過他的父母雙親。

  偏心不要緊,忽略也沒關係,可是怎麼能如此,在他最需要的時候親手毀滅他的期望?

  我是討厭那丫頭的,甚至是痛恨。

  影為了救她,一次次不顧生死,一次次鮮血淋漓。

  誰能感激他的付出,誰能懂得他的付出?

  那丫頭,她什麼都不知道,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便也罷了,那丫頭卻又一次次傷他。

  他為了她的解藥徘徊在生死之間時,她卻和楚慕在濁江幫花前月下;

  他給了她自由翱翔的天空,她卻拿來和楚慕相依相伴;

  他愛她護她,只差沒有把整顆心捧到她面前任她舉刀肆虐,她卻將他真心一腳踩在腳下,頭也不回的向楚慕走去。

  她說她要去楚慕身邊,她真的走得頭也不回。

  影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笑得平靜,「她既無情我便休!」

  他說得絕決,卻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睡覺。

  他甚至沒有掉一滴眼淚,我卻能感受到徹骨的悲傷。

  斯佑,影從來不說痛,你就真的不知道他的痛麼?

  我心裡恨極痛極,我甚至惡毒的想,她怎麼不去死?她死了便一了百了,影也不用這樣傷心了。

  可是她真的死了,我才知道。

  她死了,影也就死了。

  我後悔了,我不想要她死,如果還有再一次的機會,我一定會用盡所有力量,將她牢牢捆在影的身邊。

  砍斷她的手腳,弄瞎她的眼睛,讓她寸步難行,只能守在影的身邊。

  那幾年裡,我親眼看著影,憔悴,絕望,瘋狂。

  甚至連死亡都成為一種奢望,影的眼神黯淡無關,「阿佑說讓我活著,她要來找我的。我答應了她的,可是,她什麼時候來找我呢?」

  他身先士卒,奔波於苦寒之地,殺戳於亂軍之中。

  他傷痕纍纍,幾次瀕於臨死,可是都被溫夷救回來了。影每一次睜眼來看見我,都是歎息,「原來,我還沒死啊!」

  閉著眼不願聽我的責備,眼角還有殘留的淚光。

  翩翩,我想她了,很想很想。」

  影的話,讓我心痛。

  所以如果真的上天有靈,讓阿佑回來吧,我再也不討厭她了。

  所幸真的上天有靈,她回來了,居然真的回來了。

  我看著影一點一點的活過來,再一次生機勃勃,再一次睥視天下。

  我終於知道,她才是真正能走進影的心裡,能陪他生死與共的人。這種靈魂相屬的伴侶,是知己和夥伴無法代替的。

  所以我開始正視她的存在。

  這時,我才發現她的執著,她的懂得,她對影的所有堅持。

  我終於開始釋然,影的愛人,便也是我要效忠的對像。

  所以這一次,即便是影要與她生死相隨,我也再不去阻止了。有什麼樣的幸福,能比得上影內心的滿足?

  我帶著祝福,轉身離開了。

  那是,他們兩人的世界。

  「翩翩叔叔,你在想什麼?」逍遙在我懷裡動來動去,一點也不安份的樣子。

  我笑,滿是寵溺,「在想你爹以前的事。」

  「啊,叔叔,那你講一講爹以前的故事嗎?」旁邊的小丫頭聽到了,蹦蹦跳跳的跑過來,摟著我的脖子嚷道。

  「去叫你爹給你講啊!」我逗她。

  糖兒頓時垮了臉,「爹的故事總是講得很短,不好聽。」

  我大笑,影給一雙兒女講故事的樣子,怎麼想怎麼彆扭。

  可是我慶幸,他還能擁有這樣的幸福。

  影啊,終於得到了他的幸福。

  我笑著,開始給兩個孩子講故事。


作者: judy59808    時間: 2012-4-6 01:51 PM

本帖最後由 judy59808 於 2012-4-6 01:54 PM 編輯

番外(二)--流光飛舞(流雲番外)

  塵世中百年,天庭只不過一瞬間。

  我與師兄相識,早已經不知道時日過。

  我的師兄,第一眼見到他,是在普陀山下,漫天飛舞的柳絮中,他一襲素衣,清雅柔和,手執經文正輕輕吟唱。

  我從來不知道,有人可以雅致到如此這般,這般一舉一動皆如行雲流水,一顰一笑盡顯絕世豐姿。

  我對他,一見傾心,就此,在劫難逃。

  我還記得,當時他淡淡一笑,看著我的目光,像水一樣柔軟,「小師妹靈氣逼人,就叫流雲吧!」

  流雲,流動的雲彩!

  當這朵流動的雲彩,想要在你的皓月宮停駐,師兄,你可願意?

  可是我從來沒有問過,師兄對我的笑容,再美再迷人,也從來清澈見底,從未有過半絲漣碕。

  我知道皓月宮外有多少癡癡等待的女子,也知道,有多少人將他放在心中細細描繪。

  可是他從不為所動,甚至目光,都沒有明亮半分。

  他不在意,或者說他不懂。

  我的師兄,纖塵不染,又怎麼知道這情愛的種種纏綿。

  所以,我等著,千年萬年的時光我都可以等下去,只要我還在他身邊。

  所以,那皓月宮中突然多出來的小丫頭,我是並不在意的。

  師兄的心性我再瞭解不過,情竅未開,誰又能走進他的心裡?

  可是,我慢慢的發現師兄變了。

  他的笑容裡,多了些真實,有時候,他自己一個人坐著,也能笑出聲來,那眼光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別人看不出來他的變化,可是一直看著他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流雲,我想先回去了。」

  那一次,師兄這樣對我說,眉眼間有清潤的笑意,「我擔心阿佑把我宮中的花草都給澆死了。」

  他這樣說著,我卻看得分明,哪裡是擔心,明明就是想念。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想念。

  我的心,痛了。

  數千年來,一直平靜的心,真實的痛了。

  只不過這短短時日的相伴,就可以走入他的心中,那麼我這千年的守候,要被置於何地?

  所以,我說了那樣的話,是因為不忿,也是提醒。

  可是我不知道,卻是那樣的結局。

  人間短短數十年,師兄歷劫歸來,我驚喜至極,奔至皓月宮。

  師兄站在宮門前,沉默不語。

  我看著他的背影,白衣翩飛,一如既往的飄逸瀟灑,卻讓我怔怔的流下淚來。

  「師兄!」

  我輕聲喚道,怕這是一場太過美好的夢境,聲音太大,驚動了什麼。

  師兄轉過頭來,臉上還殘留尚未收拾乾淨的情緒,他看著我,笑笑,「流雲,你來了。」

  像是以前無數次我們見面他打招呼一樣,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沒有歷劫重歸的輕鬆,只是平靜,沉澱了無數年的平靜。

  似乎他落入人間,不是為了懂得情愛,而是,而是再一次無情無慾的修行。

  「師兄?」

  我有些疑惑,看向他。

  師兄像是知道我想問什麼,卻並不打算回答,只抬手推開了宮門,「剛剛回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流雲,改日再與你論道吧。」

  師兄的身影漸行漸遠,我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們的距離,仍是這樣不遠不近,像是什麼都不變,卻又像是有什麼變了。

  我以為要過些時日才能再見師兄,卻沒想到很快就又見到他了。

  人間幻鏡前,師兄看得全神貫注,我站在他的身後,悄然無聲。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師兄能有這樣強烈的情緒,有這樣洶湧的情感,他眼中隱隱閃爍的光芒,刺得我,體無完膚。

  鏡中,那小丫頭得知了師兄在人間的軀體故去的消息,不顧欺君之罪趕回京城。

  深夜,她潛進陵園,抱著師兄的墓碑號啕大哭。

  「大人,他們都騙人的對不對,大人怎麼會被刺?大人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下得了手,大人,他們都騙人的吧?」

  她一遍又一遍的問著,似乎這樣,就能把那墳裡躺著的人叫出來。

  直到哭得累了,她才略微有些冷靜下來,然後,抬頭望天。

  那雙眼睛,直直從人間幻鏡中望來,似乎能看見師兄一般,而師兄,也恍惚中伸出手去,似乎就要撫上那雙眼睛。

  「大人,你是回去了,對不對?」她輕聲問。

  「是,我回來了,阿佑,你不要傷心。」明知道對方聽不到,可是師兄,仍然柔聲回答。

  「大人,你一定是回去了,回去皓月宮了吧?」她喃喃的念著,眼淚大顆大顆的滾出來。

  「是, 我回皓月宮了。」師兄的聲音帶著哽咽。

  「大人一定是回去。」她抹了一把眼淚,想要努力笑一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得摀住了臉斜靠在墳頭,「大人,我知道你是回去了,可是,還是覺得很傷心很難過,因為再也看不見大人。大人,阿佑總是很沒用的。」

  師兄的手指微微顫抖,我能看見,有什麼東西,順著師兄的臉龐滑了下來,掉落在衣領間。

  「大人,我總是惹你生氣,澆壞了你的花,打爛了你最喜歡的花盆。」她曲起雙膝,閉上了眼睛,「在你不讓我喜歡的時候喜歡上了你,卻又在你想要我喜歡的時候,不喜歡你了,大人,對不起,我總是做不對事。」

  「大人,」她抬頭望天,淚光盈盈,「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拔去我情根,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

  「其實,我現在明白了,你跟影是不一樣的,」她略略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我大概知道,影之前魔界的時候,有過太多的女人,所以他懂得。可是大人卻沒有過情愛之念,也無紅粉近身的經歷,所以大人想必也是不懂得愛情的吧。」

  她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卻淺淺綻出幾分來,「大人那個時候已經有一點點喜歡我了對不對?所以擔心我修行不夠,終不能陪你到永遠。大人,我都明白了,所以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一定也不要覺得後悔和內疚。」

  她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師兄安靜的聽著,陪她哭,陪她笑。

  她說得累了,終在凌晨時候,歪坐著睡去,一手,還執著的摸著那墓碑。

  「傻丫頭,那樣睡會著涼的啊!」師兄的聲音有些沙啞,我靜靜的站在那裡,卻覺得心裡,淚落成雨。

  終有一個黑色勁裝的男子來了,緊皺著眉頭,風塵僕僕的樣子,我知道,那是被貶入凡間的影剎。

  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在懷裡,用披風裹住,才神色複雜的看向那墓碑,「你該高興了吧,知道你出事,她便立刻鬧著要來。我不准,她便偷偷跑了,即便我一路緊追,都還是慢她一夜。」

  他抱著人走了幾步,才又轉回頭來,「如果你下次再有喜歡的人,要記著不要想著其他有的沒的東西,只管抱了不撒手,這樣,別的人就再也搶不走了。」看看懷中的人,又說道,「這一個,我已經不會放手了,你自己再去找一個吧。」

  畫面動盪了兩下,終於完全消失不見,師兄撤了法力,緩緩低了頭,「如果這一個,我也不想放手,該怎麼辦呢?」

  「師兄?」心裡的驚恐止也止不住的冒了出來,我喊了一聲。

  背對著我站了半響之後,師兄轉回頭來,「流雲,別擔心,我只是說說而已。她既已選了他,我怎麼忍心讓她難過?」

  「師兄,那你難過嗎?」我鼓足勇氣看向他的雙眼,「師兄,如果……」

  「流雲!」他打斷了我的話,「命運的輪盤總是反覆無常,可是無論怎麼樣轉動,總還有回到原點的時候。人如果有後悔的事情,如果有想做的事情,總還有能夠重來的時候。你說,對嗎?」

  他的眼裡,有波光點點,有期待,有堅定,還有別的什麼。

  我於是,也笑了,像以往任何時候一樣的端莊溫婉,「是的,師兄。」

  師兄,你等待著你想要的命運,而我,也等待著,我想要的人。

  既然上千年我都可以等過來了,那麼以後的數千年,甚至永遠,我也可以再等下去。

  至少,現在,在你身邊的,是我,只有我。



番外(三)--燒餅和愛(最後番外

  一,燒餅

  市集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阿佑站在一個燒餅攤前,等待著燒餅出爐。

  賣餅的,是一對老夫婦,俱已兩鬢斑白,老頭負責和面,擀面,做餅,老太太便一邊熱情的招呼著客人,一邊俐落的收錢,還時不時的回頭拿毛巾擦掉老頭額角的汗珠。老頭便咧著嘴,傻乎乎的笑了,便又埋著頭繼續做事。

  「很餓了?」楚影買了東西回來,便看見了阿佑眼巴巴的樣子,從懷裡掏出另一包糕點,「先吃點這個。」

  阿佑默默的接了過來,沒有說話。

  「你怎麼了?」回去的路上,阿佑一直不對勁,楚影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馬兒走得很慢,阿佑縮在楚影懷裡,拉著他的一隻手,一根一根的玩著他的手指,「影,我們也去賣燒餅好不好?」

  「什麼?」她的聲音太小,楚影低下頭來。

  「影,我們也去賣燒餅吧。」

  楚影瞪著她的頭頂,眼角狠狠的抽了抽,咬著牙沒吭聲。

  賣燒餅,虧她想得出來!

  夜晚,楚影從夢中醒來,老覺得心裡不踏實,有什麼事掛念著一樣。

  果然,懷裡空空如也,那個傻丫頭沒在床上。

  蒼穹如幕,點綴了隱隱約約的星光。

  阿佑抱著雙膝坐在台階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披風帶著暖意蓋在身上,緊接著,整個人都被摟進了那個熟悉的懷抱,「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嗯?」

  臉貼著她的臉,冰冷冰冷的帶著寒意,楚影歎了一口氣,就不知道這腦袋小小的,整天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阿佑悶悶的轉回頭,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摟得緊緊的,「影,我們都頭髮變白的時候,還是會一直在一起嗎?」

  楚影愣了一下,輕笑,「阿佑,你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輩子,永遠都別想逃開我。你那些有的沒的,趁早給我丟一邊去。」

  阿佑閉上眼睛,喃喃道,「影,不一樣的,你跟我是不一樣的。」

  你是魔界的少主,而我,只是小小的紫草啊!

  一世過後,你仍然呼風喚雨,而我,卻不知三界六道,是否還有容身之處。

  紅塵一世的愛情,是我心心唸唸的全部,卻只是你,歷練的瞬間。

  永遠,只是我一個人的永遠。

  「阿佑,你怎麼了?」肩頭濕濕的,楚影有些著急,想要去看她的臉,她卻死命的往他懷裡鑽,怎麼也不肯抬起頭來。

  沒有辦法,楚影拍拍她的頭,「你別哭啊,有什麼事告訴我,有我在,什麼也不要怕。」

  阿佑也不理他,自個兒哭得起勁。

  終是哭夠了,才眼睛紅紅的仰起臉來看他,「影,你說,你贏得過上天,贏得過生死嗎?要是有一天,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怎麼辦?」

  這一次,楚影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開口,

  「阿佑,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昏迷的時候,我見過一個怪老頭,他說,我是魔界的少主。」

  阿佑的身子一顫,楚影安撫的摟緊了她,

  「阿佑,我知道我們的身邊,有很多難解之事,你的死而復生,你的脫胎換骨,你的血,甚至我的右手,還有慕。你從來不說,便是一定有不說的理由。我不問,我也不想知道,只要你在我的身邊,那就夠了。」

  「阿佑,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對你說過些什麼,也不去管這一世之後,我們會有什麼樣的結局。我也知道,我不一定能勝天,能掌控我們的將來。」

  楚影的語氣,漸漸變得苦澀,他以前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可是經過阿佑一次次生死懸於一線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這世間還有很多他無能為力的事。那個時候,眼睜睜看著她受苦,他卻什麼也不能做的絕望,他永遠不能忘記。

  「可是,阿佑,無論你在哪裡,我總要找到你的,一天找不到,找一年,甚至一生,總有一天,能夠找到你的。所以,你只要乖乖的待在那裡,等我來找你,不要害怕,不要難過,你只要等著我就好了。」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緊緊的握住,「阿佑,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你。這雙手,我握住了,便再不會放開。」

  阿佑死死的咬著嘴唇,不敢說話。

  楚影輕笑一聲,將她抱起往屋裡走去,「你還有精神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來我們得做點別的事了。」

  在他的唇壓下來之前,阿佑雙手擋住了他,「那你要陪我去賣燒餅?」

  看著那雙睜得圓圓毫不妥協的眼睛,楚影握住她的手,在唇邊細細流連,「好!」

  ……

  第二日,楚影滿頭大汗的屋子裡折騰了一天。

  他的雙手,可以握刀握槍與人生死相搏,如今卻連一個擀面杖也使不靈活;

  第三日,楚影把阿佑趕到了屋外坐著,實在是怕一不小心燒壞了屋子傷了她;

  終是在折騰好幾天過後,第一鍋燒餅新鮮出爐了。

  在楚影殷切的目光中,阿佑咬了一口,頓時苦了臉,「好硬!」

  楚影的目光頓時暗了下去,開始咬牙切齒,阿佑立刻又補了一句,「不過還是很香。」一邊還很大口的咬了一大塊下來,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額上青筋跳了跳,楚影一把搶過來丟了出去,「不許再吃,我再做。」

  他就還不相信了,他楚影居然會做不好一個燒餅。

  可是一到晚上,阿佑就喊肚子疼。

  楚影給她擦了汗放到床上,一邊恨聲道,「你是笨蛋嗎,不好吃還非要吃?」

  阿佑嘟著嘴不敢說話,那還不是他做出來的她才吃的,不吃怕他傷心嘛。

  「你在心裡偷罵我?」楚影斜眼看她。

  「沒有,沒有。」阿佑連忙擺手。

  「你還不給自己看看,你不是大夫嗎?肯定是吃壞肚子了。」楚影沒好氣的瞪她。

  阿佑一邊嘿嘿的傻笑著,一邊抬手去把自己的脈,跟影在一起,他把她照顧得很好,她覺得自己快成個廢物了,什麼都不用自己做。

  手放到脈搏上探了半響,阿佑的臉色變了。

  「怎麼了?」楚影的神經一下子繃緊。

  阿佑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這下她可能真的要當廢物了,「影,你答應過我要陪我去賣燒餅的哦?我不想什麼事也不做變成一頭豬。」

  「我答應了你的什麼時候不算數過,到底怎麼了?」

  阿佑這才露了笑容,從床上爬起來,一把抱住楚影,「影,我們有小寶寶了。」

  被抱住的人,沒有動靜。

  阿佑都在心裡數到十了,還沒有動靜,不由得狐疑的退開了一點點,「影?」

  這一聲呼喚,像是一道符咒解開了被定身的人,阿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楚影一把抱起塞進被窩裡,緊接著,一頓好罵便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你都要當娘了還想去賣燒餅?啊,夜晚不好好睡還給我在外面發呆,以後什麼都不許做,給我好好的呆床上。我現在要做什麼啊,是不是應該去請個大夫?」一陣風似的,楚影旋了出去。

  門剛被關上,又猛地被推開,楚影走了進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很怪異的樣子,「阿佑,我剛剛是不是說話很大聲,嚇著你了沒?你想吃什麼,我順便去幫你買,對,你愛吃燒餅是不是,我馬上就去買。」

  自說自話之後轉身就跑了,還用了輕功。

  阿佑呆楞了一會兒之後,手輕輕的放在腹部,臉上漸漸的露出笑容來。

  這是,她和影的寶寶,她就要當娘了!

  於是,燒餅一事,就此落幕。

  二,我愛你

  「阿佑,我喜歡你。」某日,楚影對著懷裡的某人說。

  而那個某人,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句,「哦!」

  「阿佑,阿佑,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楚影惱了,扯著她的耳朵吼道。

  阿佑痛苦的睜開眼睛,一把推開他,「我早就知道了啊!」

  早就知道了的事為什麼要選在她還想睡覺的時候,一個勁兒說個不停呢?

  見她醒了,楚影眉開眼笑的靠了過來,「阿佑,我喜歡你。」

  「嗯!」阿佑莫名其妙。

  「阿佑,我愛你。」他看著她,雙目如墨,點點漆玉。

  阿佑也看著他,笑了,湊上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影,我知道。」

  偎在他懷裡,閉上眼睛心滿意足的睡了。

  而楚影,無語的盯著帳頂半響,才吐出一句話來,「阿佑,人家小說裡的人不是這樣回答的。」

  他當然知道阿佑是喜歡他的,可是多想聽她說一次,說她愛他。

  愛情的國度裡,再是簡單的三個字,由心愛的人說出來,也分外的有魔力。

  他很想聽她說一次,很想很想。

  可是楚影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糾結於這樣的小情小愛,那日過後,便再沒有提過。

  而阿佑,卻總覺得影近日的目光變得幽怨,讓她連睡覺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睡不安穩。

  「逍遙,你知不知道你爹最近怎麼了,怪怪的啊?」

  她問著才兩歲大的兒子。

  而楚逍遙,吃著自己的手指玩得不亦樂乎,完全不知道兩個大人的糾結,只是間或抬起小臉朝自己的娘甜甜的一笑,「娘!」

  小傢伙長得胖乎乎的,兩頰粉嫩如水蜜桃,阿佑覺得牙癢癢的,忍不住在他臉上咬了一下,「逍遙真可愛!」

  「娘,可愛!「逍遙也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摟住她脖子,在她臉上亂啃一氣。

  阿佑好笑的擦了擦滿臉的口水,在他臉上又親了一口,「我的寶貝逍遙。」

  楚逍遙雖然還小,但是已經有點明白娘是在表達喜歡他的意思,於是吧唧吧唧的咂咂嘴,跟著學道,「寶貝,娘!」

  然後討好一般的賴進阿佑懷裡,扭著身子爬來爬去。

  阿佑跟著兒子鬧了一會兒,一抬頭,卻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楚影,雙手抱在胸前正含笑看著他們。

  「影!」她開心的叫道。

  「爹!」小傢伙也跟著扭過頭來,大聲喊著。

  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射來,一樣的清澈見底,一樣的單純可愛,楚影走了過去,一手一個摟緊,一邊親了一下。

  「我回來了!」

  晚上,花翩翩將哭鬧不休的楚逍遙抱走後,楚影揉了揉眉心,雙手倚在腦後靠在床上。

  阿佑擰乾了毛巾,走過來,「很累?」

  「嗯。」楚影懶懶的答應了一聲。

  阿佑便將毛巾搭在他臉上,輕輕的擦了起來。

  毛巾暖暖的很舒服,阿佑的力道也很輕,困意一陣一陣的襲來,楚影的眼睛慢慢閉上了。

  「影,影!」迷迷糊糊的聽見阿佑在叫他,楚影沒有應聲,恍惚中,能感覺到阿佑將頭輕輕的靠到他胸前。

  「影,逍遙要比我聰明,我說他可愛,他便說我可愛,我說他是我的寶貝,他就說我是他的寶貝。」

  楚影的呼吸慢慢變得輕了,阿佑似乎沒有感覺到,繼續說著,

  「影,你說你喜歡我,我也是;影,你說你愛我,我也是。」

  「你也是什麼,你也喜歡你自己,愛你自己?」

  頭頂上一個聲音傳來,阿佑瞪大了眼睛,「影你沒睡著?」

  「哼!我沒睡著你就不說了?」

  阿佑捂著嘴,果然就閉嘴不說了。

  「誰想聽你說!」楚影極不在意的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影,你睡著了吧?」

  楚影不說話。

  阿佑咬咬嘴唇,「影,我喜歡你,我愛你。」

  楚影睫毛都沒有動一下,似乎是睡著了的樣子,只是那嘴角的弧度,越彎越大。

  而阿佑,小心翼翼的拍拍胸脯,影睡著了她才說的,估計大仙也應該不會生氣吧!

  她於是放心的躺進他懷裡,小小聲的說道,「影,我愛你。」

  她終於遇上了這麼一個人,可以愛並且被愛,能得到他的愛,也能因為愛而對他付出。其實,這已經是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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