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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好個下堂妻之】滿分後娘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標題: 千尋 -【好個下堂妻之】滿分後娘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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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擁有宛若內建照相功能的高超畫技,星星並不擔心穿越後的生活會有多苦,
無論是街頭賣藝還是接案畫像,她都能賺到不少銀子,
可儘管吸金能力一流,她還是無法鬆懈的想盡辦法掙錢,
一切都是因為她家雖然上無老卻有六小嗷嗷待哺,
這個狗血的故事是這樣發生的──
據說原主是跟著男人私逃的將軍夫人,然後將軍出意外,一家被發賣,
她這個倒楣後娘剛好被逮到,只得把幾個小傢伙買回家,認命養包子,
另外還有個硬要租她家房子的貴人老是看不慣她教孩子的方式,
從起先的干擾到後來被她的奇思妙想震住,成為她最得力的養娃助手,
為此她定下家規,大小男人們都聽話遵守,每天日子都充滿歡笑聲,
本以為他們的故事會畫下幸福的句點,誰知一紙賜婚聖旨瞬間讓她明白,
她的愛情終究只是一齣狗血劇……

【出版日期】     2020/2/12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82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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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5:31 PM 編輯

【序言】   愛情與親情都需要學習

  小編家小侄女今年兩歲多,軟軟萌萌的特別可愛,對著我奶聲奶氣叫姑姑的時候,讓人簡直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但哭起來的時候也是讓人頭痛的不得了,既心疼又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哄,這種時候只有媽媽出馬才能安撫,總有奇招可以讓小寶貝不再哭鬧,而每當這時對媽媽的偉大與辛苦就格外有所感觸,盡管對一個母親來說,孩子就是認準了你、只要你一個,心裡也是既滿足又開心的,就是再累也能撐下去,但不可否認母親真是非常非常辛苦的職業。

  帶孩子很累,一個都負擔很大,更何況是一票了,家有一堆熊孩子,除非有個厲害的媽媽,否則家庭關係一定不會好到哪去,例如電影《真善美》裡的上校就有七個孩子,在女主角瑪麗亞出現前,他以軍事化管理孩子,親子關係疏離,但當這個有愛心的女孩出現後,她的天真善良溫暖了上校一家人的心,孩子們依賴她,父親也不由自主愛上她,她自然散發的魅力讓人無法不喜歡她,也打破了上校一家人原本的隔閡,故事特別的溫馨動人。

  不同於瑪麗亞這樣完美的後媽人設,在《滿分後娘》這個故事裡,女主角星星一開始並不喜歡小孩子,她討厭小孩,覺得小孩很吵、很鬧、很煩,但她又是個心軟的人,看到萌萌的小包子們黃金獵犬一樣無辜的眼神就投降了,所以一退再退,連六歲的孩子都知道他們的娘吃軟不吃硬,盧一盧就能達到目的,看她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慢慢適應與孩子們的生活,並認真引導教養他們,這個過程真是讓人不時會心一笑。

  星星很像你我身旁的朋友,真實自然,雖然不像瑪麗亞一樣溫柔完美,但她在學習成為母親這個角色上,慢慢從不及格進步成為孩子心中的滿分媽媽,也成為孩子爹心中最重要的女人,大人小孩都再也離不開她。在此請原諒小編的私心,在這裡都沒啥提到男主角,因為萌包子太可愛啦~當然,愛情的部分也是狗糧滿滿,主角互撩的情話已經把小編喂得飽飽的,接下來就請大家自己細細品味這個溫馨又有趣的故事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5:31 PM 編輯

【第一章】 攢錢買到老破屋

        京城南門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二胡拉出激昂的樂聲,節奏越來越快,站在畫板前面、英姿颯爽的女子左一筆、右一筆,濃墨不斷往上塗抹,沒人看懂她在做些什麼,但她窈窕纖細的身子隨著音樂舞動,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音樂戛然終止,女子停止動作,她朝眾人嫣然一笑,那笑……美得教人怦然心動,男人們臉上有著掩也掩不住的笑容。

        女子鞠躬,將畫板旋轉一百八十度,倏地……

        「哇!太厲害了!」

        「神乎其技。」

        圍觀百姓驚呼,那是一個男人,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笑咪咪的,模樣很是可親,重點是,他……就站在圍觀人群中。

        「竟然畫得一模一樣,不可思議。」

        「好!」人群中爆出第一個掌聲。

        「太神奇了。」

        無數誇獎從人們嘴裡爆出,女子笑盈盈地拿起方才用來招攬客人的銅鑼,朝圍觀群眾走去,銀角子、銅錢紛紛落進鑼裡,這麼厲害的本事,怎能不鼓勵?

        「小娘子,這幅畫可不可以賣給我?」中年大叔走到她面前,看著畫板上的自己,越看越滿意。

        星星笑彎雙眉,古人果真是純樸,要是她敢在二十一世紀的街頭這樣幹,別說賣畫了,對方肯定還要向她索取肖像權費。

        「行!大老爺喜歡,有什麼不可以。」她轉身從畫板上取下畫。

        「不知姑娘要賣多少錢?」

        「大老爺覺得值多少,就給多少囉。」

        星星不講價,但眾目睽睽之下,衣冠楚楚的大老爺肯定不會讓自己漏氣。

        你以為她是隨機挑人畫嗎?當然不是,那可是經過篩選的,她專挑看起來口袋很深的。

        果然大老爺沒教她失望,拿起一錠五兩的元寶往銅鑼上一擺,星星忙不迭躬身彎腰,笑得見牙不見眼。「謝謝大老爺賞。」

        送走大老爺,一名年輕少爺排開人群擠身上前。「也給我畫一幅像。」

        星星細細打量對方,此人俊朗不凡,目光雪亮,頎長的身量往人群一站,鶴立雞群、雍容貴氣,這種人身分不會簡單,她猶豫著,會不會一畫……畫出大麻煩?

        原則上她一天只表演一回,就怕看多了百姓失去新鮮感,這活兒做不長久,只是此人眉目疏朗,看起來頗正直……

        考慮片刻,她看一眼拉二胡的趙老頭,他點頭,她便也笑道:「好咧,少爺。」

        釘上圖紙、拿起畫筆,再看一眼年輕男子,她深吸口氣。

        輕快的音樂響起,星星跳了兩個八拍後,朝觀眾拍手,示意大家隨著音樂和她一起鼓掌,啪、啪、啪……掌聲應和著節奏,引來更多觀眾。

        她跳舞、她畫圖,看似隨意卻都有著佈局,原本只是幾筆黑色墨汁凝在紙上,漸漸地形成輪廓,只是即使知道她在畫人物,但畫板沒轉過來之前,誰也看不明白。

        殷祺滿面笑容地看著星星的動作,深受吸引,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這姑娘不簡單吶,如果讓她在兄長的生辰宴上表演,肯定驚動四座。

        在一個重音後,樂聲停止,而默契十足的星星同時停下畫筆,高舉雙手,一個漂亮旋身,轉動畫紙,不意外地,再次爆出如雷掌聲。

        她笑眼瞇瞇,燦爛的笑靨勾引了百姓的笑,掌聲、歡呼聲久久不斷。

        趙老頭放下二胡,拿起銅鑼朝百姓走去,銀錢紛紛落在上頭,走到年輕少爺身旁時,左邊的侍衛慷慨地丟出二兩銀子,左邊的小廝看看少爺滿意的表情,不想丟錢又不敢不丟錢,在萬般忍痛的情況下,放進二十文,趙老頭不但沒嘲笑他,反而大喊一句「多謝小哥賞賜」,惹得他臉紅不已。

        星星取下畫作,遞給殷祺,半句不提價錢,光是笑著,她就不信賞錢能少得了。

        沒想到,他不拿荷包,卻從腰間取下玉珮……

        玉珮?不會搞出什麼定情信物之類的事吧?星星還在猶豫能不能接,玉珮就被丟進趙老頭的銅鑼裡。

        不能怪她自我感覺良好,實在是這個原主長得好吶,要是擺到現代,周子瑜都得往旁邊讓讓。

        在民風保守的古代,大公子、小姑娘,光是一個眼神都能發展出一篇西廂記,她不得不防。

        「小娘子,妳表演這樣一場能掙多少銀子?」殷祺問。

        「不一定,得看觀眾多少。」

        「開個價吧,要多少錢才能請動小娘子到我府裡表演。」

        「那得看小少爺的府邸有多大。」她笑笑回答,不敢一口拒絕。

        不管在什麼時候,錢和勢往往是串聯的,而有錢又有勢的人,往往性格帶著幾分變態,聰明的話,最好避免同他們打交道,否則……

        聽過某人在某夫人跟前一不小心放個屁,缸門被塞蘿蔔的傳言嗎?聽過某姑娘長得很美麗,半路遇見某淑女,臉上直接被金鋼狼三根爪子畫出一朵花的奇談嗎?

        要是有人非逼她把豬頭畫成林志玲……她絕不讓自家菊花提早凋殘。

        「非常大。」他看著她閃閃發光的雙眸,胸口一跳一跳地,大喊:選我、選我、選我……瞬間決定用榮華富貴迷上她的眼,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

        「大到?」

        「滿京城沒有比我府裡更大的宅邸。」殷祺語帶暗示,除非笨得過分,否則正常人早該聽懂了。

        星星確實不太笨,所以她聽懂了,再大能大得過皇宮?倒抽氣,猛然瞠大的眼睛對上殷祺的笑。

        他得意的笑,深信沒人會拒絕和尊貴沾上邊兒,那代表的可是潑天的富貴吶,但他沒想到……

        網路發生問題,星星在畫面裡定格,三秒鐘後,她假裝沒有剛才的對話,朝圍觀百姓說:「謝謝各位鄉親今日觀賞,更謝謝大家的打賞。」

        趙老頭把東西收妥,她像沒事人一樣,畫架一背,立馬拉著趙老頭離去。

        殷祺一怔,他無法理解星星的反應,轉頭看向小彰子,問:「爺這是……被嫌棄了?」

        小彰子低下頭,不敢回答,心裡卻道:這麼明白的事兒,爺還用問?

        看著五爺眼睛一直黏在人家姑娘身上,腳步挪都挪不開,這是感興趣了?不行不行,聖上的差事很急,這時候千萬不能心猿意馬。

        「五爺快點走吧,還得上大理寺一趟,岳大人在等著呢。」小彰子滿心盤算,去過大理寺、領回卷宗,還得把五爺送出城,不知道能不能趕在宮裡下鑰之前回去呢。

        「知道了,別嘮叨。」殷祺撇撇嘴,心想,無妨,來日方長。

*             *             *

        星星走得飛快,轉過兩條街後,確定對方沒跟上,才放慢腳步。

        趙老頭問:「星星啊,這麼好的活兒,妳怎麼不接?」

        星星苦笑,天底下最麻煩的是什麼人?

        沒錯,是女人!就算用美拍加濾鏡,並且塗上兩公分的厚粉,拍出來的照片也不見得張張滿意,要不是為了生計,她絕對不會選擇幫女人作畫,尤其……那位少爺暗指的對象可是甄嬛姑娘的同事們啊。

        那不叫作畫,叫作死!

        「趙伯,如果前面有一個很深的坑,你跳下去了,要怎麼爬出來?」

        吭?話題怎麼會轉到這裡?但趙老頭一本正經回答,「求救吧,看看有沒有人從附近經過。」

         「別這麼麻煩,只要把腦袋裡面的水放出來,就會浮上來了。」

        「有道理,可腦袋裡面為什麼會有水?」

        「沒有水,我幹麼往坑裡跳?」那個地方,分明是個大到嚇死人的坑吶。

        趙老頭聽明白了,撫著鬍子呵呵笑起來。

        星星抹兩下不存在的冷汗,從布袋裡拿出半兩銀子給趙老頭。

        他連忙搖頭,道:「別別別,咱們說好一天一百文的。」

        他領著孫女在飯館裡唱小曲兒,爺孫倆兒唱上一天也不過五十文錢,星星找來的時候,一口氣就給他這個價,還有什麼懷疑的,他立馬允下,孫女得攢嫁妝了,當爺爺的不得不拚一把!

        沒想星星大方,每回得的賞錢多,就會多給個幾十上百文的,瞧瞧,兩人才合作多久,他都快攢到五兩銀子了。

        「今天加演一場啊,這麼晚回去,會不會耽誤飯館的活計?」

        「不會。」飯館掌櫃也是個寬厚人,耽誤一點兒時間,不礙事的。

        「那你快回去吧。」

        「行,明兒個見。」他把畫箱交給星星後,腿腳俐落的離開。

        帶著輕快腳步,星星心情挺美的,仰天、吐一口長氣,她輕哼著曲子往錦繡畫坊方向走。

        她叫朱星星,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爸爸是畫家,一年到頭因為開畫展,不在家的日子比在家多。

        媽媽是漫畫家,一個專注認真於畫畫,始終沒有大紅大紫,卻一本初心,傾盡所有力氣在畫畫上頭的女人。

        她的哥哥叫做朱陽陽,是遺傳爸媽最多繪畫天分的一個,但他受不了爸媽極端的生活方式,因此選擇當程式設計師,養活自己沒問題,養活兩個妹妹更沒問題,但是她們不需要哥哥養,因為老爸老媽的錢就花不完,但即便如此,她們還是選擇自立自強。

        為啥?因為她們是二十一世紀的獨立女性啊!

        姊姊叫做朱亮亮,有一度她深刻懷疑,姊姊是從外面抱回來的,因為她對「美」這件事,完全沒有Fu,她人生只要有吃的,就可以過得很開心,看過大胃王比賽沒,她就是那種比賽的冠軍選手,除了比賽賺點小錢,再當當網紅,她沒別的事可以做。

        對了,她全身上下跟美有關係的,是她那張臉以及讓人羨慕到死的身材。

        吃不胖,是天底下最好的優勢。

        太陽、月亮、星星都有了,就像名字代表的意義,哥哥耀眼的才能像太陽,姊姊零缺點的皮相像姣美的月亮,而她這個在夜空閃個不停,卻一點點光害就能將她給遮蓋過去的小星星……悲摧啊,她從小就毫無反抗地承認自己是隻醜小鴨,還是那種熬過寒冬、變不成天鵝只會變成醜大鴨的傢伙。

        前輩子她活到二十八歲,還是一路往醜字上發展。

        一個不會做家事、不夠溫柔、又醜得讓人嘆氣的女人,有什麼價值可言?

        幸好她的基因裡面還保有幾分父母親的遺傳,她的腦袋裡內建照相機功能,只要一眼,就能清晰地把影像留在腦子裡,以及她有一雙媲美Canon高端噴墨印表機的巧手,可以將圖像給分毫不差地畫下來。

        這個本事是不是很了不起?當然,都可以列入金氏世界紀錄了。

        可惜在照像機和影印機發達的世代裡,這個本事半點用處都沒有,她很自卑、很哀傷,覺得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爸爸安慰她,「放心,妳家老爸很有名,可以把妳養得白白胖胖。」

        啊!中箭!她最大的缺點之一就是「白白胖胖」。

        姊姊說:「那麼胖卻吃不多,可惜了,不然我們可以組成大胃王姊妹征戰天下。」

        啊、啊!又中箭。相信她,連吸PM2.5都會胖的她,一度有跑到火力發電場自殺的慾望。

        哥哥摸摸她的頭,用同情目光看著她說:「胖不可悲,更可憐的是笨,程式設計這麼簡單的事,居然學不會。」

        啊、啊、啊!連三箭!她不死都半殘。相信她,設計程式和玩電動是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好嗎?

        媽媽說:「妳跟我學畫漫畫吧,說不定可以成為第二個藤子不二雄。」

        哇呵呵呵,老媽在家裡窩一輩子,也沒畫出半本小叮噹啊,不過比起其他家人,這是最振奮人心、最溫暖的安慰,所以她乖乖學了。

        對了,最狠的是奶奶,她說:「可惜現代人的遺像不用畫的,不然星星可以去畫遺像。」

        輪番飛箭上身,她懷疑自己已經變成刺蝟的同路人?

        總之,二十一世紀的她,對人生充滿絕望。

        幸好後來她看過一集達人秀,學起表演者,在音樂底下作倒立畫,勉強能當街頭藝人,糊口為生。

        她的生日那天,全家難得地聚在一起為她慶生,那是她活了二十八年不曾有過的待遇。

        吹蠟燭時,她對家人說:「如果你們明天早上起來發現我死掉,別傷心,我肯定是穿越去了,穿越成一個世紀大美女,皇子、將軍、老闆、地主通通愛我的那種大美女。」

        抬頭,她看見家人臉上融合鄙夷與同情的目光,恨不得一頭撞死在蛋糕上。

        他們肯定認為除了幻想,人生已經沒有別的足以供她活下來的盼望。

        然後第二天,她醒來,真的穿越了。

        她在破廟裡清醒,額頭一個大腫包、梁柱上一灘血,以她有限的腦容量猜測,原主應該是自殺的,至於受到什麼天大委屈,需要做出這種激烈表達,她就沒研究了。

        她穿越了,身上除一張代表身分的照身帖之外,其他的一無所有。

        但教她深感欣慰的是—— 她真的長出一張人見人愛的白雪公主臉。

        漂亮等級……哦,就是問「魔鏡魔鏡,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是誰?」時,魔鏡會回答:「是孫芹。」的那種美麗。

        是的,原主叫做孫芹,她美得驚豔、美得無與倫比,美到連她自己在河水裡看見倒影都會流口水的程度。

        離開破廟後,她往人多的地方走去,進了城,看見包子,忍不住流口水,但口水這種東西屬於消化液的一種,無法解決饑餓問題,那一刻,她充分理解無錢寸步難行的真實定義。

        她走到妓院門口,可惜大白天妓院不開門,否則她肯定會依靠美貌進去謀求營生。

        再然後她走著走著,看見屠夫在切肉,又可惜身上的肉不多,如果身材照前世標準,或許她會考慮以肉易肉。

        最最最後……她看見錦繡畫坊的招牌,千百顆星星朝她身上撒下,在沒有照像機和影印機的時代,還不由著她大力發揮?

        她進門,憑藉「美貌」跟夏掌櫃借來紙筆,用兩刻鐘將夏掌櫃繪於紙上。

        然後夥計驚豔、夏掌櫃驚豔,連在一旁邊挑畫的小姑娘也驚豔了。

        在小姑娘的強力要求下,她為她畫一幅美人畫像,這種接近照片的畫法,在這個世紀尚未出現,於是……

        嘿嘿嘿,她出類拔萃了!

        那天,她抱著五兩銀子和一堆繪畫工具走出錦繡畫坊。

        才五兩?算是廉價勞工吧。不過沒事兒,是珍珠就不會蒙塵,她花二兩銀子向一位老婆婆租房子,還包三餐,然後找到趙老頭,在街頭重操舊業。

        短短兩天,夏掌櫃就找上她,兩人談合作,一幅彩色畫像三十兩,五五分成,錦繡畫坊人脈廣,能找到不少想要年輕不留白的顧客。

        而最讓她佔優勢的是—— 旁的畫師須要模特兒在原地坐上幾個時辰,還得好幾天才能完成畫作,星星不必,內建的照相機功讓模特兒免除這份辛苦,因此願意上門的人更多。

        幸運吧,初來乍到就迅速立足,果然穿越無敵、無敵穿越,古代是穿越者的天堂!她突然覺得,二十八歲的生日願望許得太好。

*             *             *

        「朱姑娘來了?」夥計阿全見到她,立刻上前打招呼。

        光這個月,朱姑娘替他們坊裡賺的錢可多啦,她成為畫坊裡另一棵的搖錢樹,而且他看好她,相信日後的合作,必能讓畫坊日進斗金。

        「夏掌櫃在嗎?」

        「在裡頭,我領朱姑娘過去。」阿全笑瞇眼。

        「不必,熟門熟路了,你忙,我自己進去就好。」說著,她從袖口掏出紙條遞給阿全。「照上面的顏料和工具備下,待會兒我一起帶走。」

        「行,交給我。」

        星星往二樓走去,二樓擺的是名家大作,每一幅都得上千兩,只不過除非特殊用途或錢多到淹腳目,尋常人家不會上二樓買畫。

        二樓右側隔出一間屋子,她敲了敲門,片刻後夏掌櫃的臉出現在門後。「朱姑娘來了。」

        「我來交圖,張少爺、林姑娘的畫像完成。」

        夏掌櫃接過畫紙。「姑娘真是快手,才五天吶。」

        星星沒回答,只是彎彎眉眼,走進屋裡。

        屋裡頭一名男子坐在桌邊,長得白淨斯文,個頭不太高,看起來也就一七零不到,但眉眼舒展,一派儒雅溫文,讓人想要親近。

        夏掌櫃關上門後,上前介紹。「這位是錦繡畫坊的東家,姓楚。」

        「問楚爺安。」逢人先給三分笑,這是拓展人際關係的第一步。

        「朱姑娘好。」楚誠璋接過畫作打開,果然維妙維肖,便是宮廷畫師都沒這等本事,若能夠延攬此人,定能迅速打響錦繡畫坊名氣,到時定會有更多名家願意和畫坊合作,擁有越多好畫才能吸引越多貴客上門,想到未來,楚誠璋看向星星的目光越發熱切。

        見東家喜歡,夏掌櫃哪還有半點遲疑,連忙把三十兩銀票雙手奉上。

        「朱姑娘,這幾天上門的客人越來越多,既然妳作畫速度快,是不是可以多接幾幅?」楚誠璋柔聲問。

        這人聲音真好聽,再加上一臉笑,哇哇哇,心蹦蹦跳跳、靈魂快要出竅,不過……皺皺鼻子,一陣脂粉香襲來,她直覺往後靠。

        「過完年再說吧,最近我可能會忙一些。」星星拒絕,就算寄人籬下,來到古代的第一個過年,總要爽爽過。

        「需要幫忙嗎?」楚誠璋湊近問。

        那表情說有多誠懇就有多誠懇,誠懇到讓心裡的小鹿越來越活躍,不過,捧起他遞過來的杯盞,她又忍不住皺眉,這味兒……沒法兒聞,放下杯子,一口都沒喝。

        「暫時不需要。」她把椅子往後挪開幾分。

        竟然沒有往他身前湊?懂分寸,楚誠璋對她更滿意了。「那行,如果有任何需要,朱姑娘別客氣。」

        「一定。」

        「在下還有件事情想與姑娘相商。」

        「楚爺請說。」

        「我想與姑娘簽契約,往後姑娘的畫像只能從錦繡畫坊賣出,別的畫坊不能拿到姑娘的畫作。」

        「這是賣身契嗎?」她笑著搖搖頭,拒簽不平等條約。

        「我可以讓價,往後姑娘拿二十五兩,鋪子只抽五兩。」

        一幅畫差十兩?確實了不起,但……為啥?「不是我不願意,夏掌櫃也知道的,我在街頭賣藝,那是筆不差的收入……」

        「當然,楚某沒有立場要求姑娘不在街頭作畫,何況姑娘名聲一但打響,那是魚幫水、水幫魚的事,這裡我指的是彩色人像,不是水墨畫作。我提這件事,是有原因的。」

        「願聞其詳。」

        「明年宮廷選秀,不只京城,各地方都會有秀女陸續送畫像進宮,往年京城裡的畫師常常供不應求,再加上許多仕女畫往往被畫師過度美化或醜化,與本人差異相當大,而皇家那邊自然希望畫像能與本人越接近越好。

        「如果姑娘願意簽下合同,錦繡畫坊必會想盡辦法為姑娘造勢,引起皇家重視,屆時求畫者眾,一幅畫像不會只賣三十兩價,或許能喊到數百甚至上千兩。」

        數百、上千兩?哇!超吸引人的,這下子小鹿不是亂撞,而是瘋狂了。

        她很想立即應下,卻還是在深吸氣後緩聲道:「楚爺容我再想想,下次過來時再作答覆。」

        「希望姑娘能夠深思,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確實,這是個賺大錢的好機會,不可輕易放棄,不過……擺譜,懂不懂?頭點得太容易,怎能談出好條件?

        她笑得兩個小梨窩若隱若現,美得晃人眼,楚誠璋心頭一動,笑意更盛,心道,這樣的女子,怎容錯過?

*             *             *

        腳步輕快、心情愉悅,回家之前,她先去一趟當鋪,二話不說,把剛到手的玉珮往櫃檯一拍。

        「掌櫃的,我要當這塊玉珮。」

        汪掌櫃是個和氣人,就算進門當的只是一床破棉被,態度也是溫和親切,要不,日昇當鋪怎能在京城獨佔鰲頭?

        他拿起玉珮,只消一眼……臉色微變、目光收斂,不會吧?他翻來覆去,來來回回看看過幾回,再抬眼,又是一臉親切。「姑娘這玉……打算活當還是死當?」

        「死當。」她考慮都不考慮,直接把話給遞了。

        「姑娘想當多少?」

        啥?價錢不都是當鋪說了算?怎會問她想當多少,要是她來個獅子大開口,他不得趴在地上哭。

        星星反問:「多少都可以嗎?」

        汪掌櫃面有難色,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還請姑娘口下留情。」

        啥?它不是玉珮,而是提款卡?想想年輕公子的暗示,夭壽,莫非還真讓她碰上四阿哥、八阿哥之流,而這塊玉珮是權力身分的象徵?狠狠地抖兩下,試圖抖掉身上的雞皮疙瘩,她決定盡快脫手保平安。

        「不為難掌櫃,您說這塊玉值多少,我便當多少。」反正她永遠都不想再看到它。

        玉價還好,三、四百兩罷了,但玉珮上頭那兩個字……

        算了,人家姑娘沒當一回事,他便假裝天下太平無大事。「姑娘,要不……我給您五百兩,如何?」

        五百兩?心臟猛抽兩下,她忙不迭點頭,該簽的字簽一簽、該填的單子填一填,然後美美地抱著五百兩銀票回家。

        星星出了當鋪,汪掌櫃連忙喚小二把店看好,懷裡揣著玉珮,飛快往外跑,不能怪他緊張啊,這塊玉大殷朝上下只有三個人有,它代表的意義……非凡吶!

*             *             *

        這段插曲,星星自然不知道,她只是像乘了筋斗雲似的,飄飄然地回到家裡。

        有了錢,她的安家計劃就能提早實現。

        關上門、放下畫具,她先把布袋裡的銀子倒出來,連同之前攢的銀票細細數過一遍,不算銅錢的話,有兩百七十三兩,再加上兜裡的五百兩……夠了!

        之前她在京郊的清溪村相中一塊地。

        初來乍到的,她對土地價值不是太清楚,但地主信誓旦旦說,他的地全是良田,一畝要價十二兩,總共有三十畝,不分割賣,要買便一塊兒買。

        這麼粗粗一算,就得三百六十兩,是貴還是便宜了,她心裡沒個成算,她就喜歡那塊地離京城夠近,來回一趟不過半個時辰。

        她喜歡鄉下的靜謐,卻不能不在都市討生活,因此清溪村對她而言再適合不過。

        故而打從知道那塊地要賣起,她就卯足勁兒存錢,誰曉得這臨門一腳竟是被「阿哥」給踢進來了,深怕田地被買走,她將銀票收妥後,匆匆往牙子處走一趟。

        這一出門,直到黃昏,她又暈乎乎地踩著筋斗雲回來,懷裡多了張地契,三十畝地,她星星終也晉身地主階級,ㄎㄎㄎ……
接下來事兒可多啦。

        然後整理行李,然後上街買棉被新衣、鍋碗瓢盆、油鹽糧食……各項日常所需,然後兜裡有錢,她大方地給老婆婆二兩銀子,就當感激她在穿越初期的照顧。

        最最最的然後,她起個大早,雇一輛馬車,滿滿當當地載著新買的家當,志氣高昂地回……「家」。

*             *             *

        咻—— 一陣寒風吹過,撩撥她孤單的背影。

        這是她花三百六十兩換回來的……鬼、地、方?

        想像永遠比現實美好,三十畝田,聽起來很漂亮,但是被雪封凍、寸草不生的黃土地,再加上殘破到教人鼻酸的老屋……

        她應該先過來看看的呀,不能一味相信古代人的善良。

         呼,星星站在老房子門前,數不清第幾次嘆氣。

        她猜,大概整個清溪村裡,找不到第二間比這更破爛的房子。

        伸手輕輕一推,嘎……砰!

        卡榫壞掉,木門順勢倒地,順帶把生鏽的大鎖給扯壞,一陣灰塵揚起,星星抹了抹臉上的塵土,嗆咳幾聲。

        「噗!」

        笑聲響起,星星轉身,只見一個二十幾歲的女人站在隔壁屋子的大門前,掩著朱紅小嘴,衝著星星直笑。

        這兩棟房子是連在一起的,據說原本住的是已經分家卻感情不散的兩兄弟,兩個房子中間只隔一條五十公分不到的走道,房子背對背相連,後面的房間只要打開窗戶,兄弟倆就能相見歡。

        哥哥弟弟各有十五畝地,哥哥分的是老宅,弟弟分到新蓋的屋子,後來弟弟想做生意,便把地賣給哥哥,弟弟本想留著老宅,過年時可以回來和哥哥團聚,誰知生意越做越好,在城裡蓋上大房子,過年過節的,弟弟不回村子,反倒是哥哥領著一家人進城相聚。

        之後又有某個好事人牽線,弟弟把房子賣給秦寡婦。

        後來哥哥兒子考上舉人,當了縣太爺,便也搬去和兒子團聚,老家這邊的房子和土地只能賣掉。

        星星買的是大房的土地和祖宅,屋宅比隔壁的年份大、屋齡老,虧得是住這麼多年都沒整修,夫妻倆摳摳省省的,把攢下來的錢全拿去供兒子唸書了。

        「小姑娘別生氣啊,我可不是在笑妳,我姓秦,秦可卿,妹子叫什麼名字?」

        她叫秦可卿?差一點點,她就回答「賈寶玉」了。她斂起神,回答:「朱星星。」

        「朱家妹子,這門可不是妳弄壞的,林家夫妻節省,那扇門早就壞了,卻捨不得花錢修,光盤算著什麼時候要搬家,從沒想到後來的人要怎麼住。」

        星星苦笑聳肩,看著倒得七零八落的籬笆,忍不住嘆氣。

        「家裡沒東西,老夫婦也不怕人偷,幸好兒子成才,要不日子可怎麼過?」

        秦寡婦走來,她長得嬌小,纖腰緊致、胸脯渾圓,保養得宜,一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兒,掛上不符年齡的清純笑容,她挽著柔麗的黑髮,更襯得頸間白得像雪似的。

        「姊姊可知道,村裡有誰能幫忙整修屋子的嗎?」

        「有啊,待會兒過來的陳大漢就能。」

        話音才落,一個身子粗壯結實的男人從小路那端出現,看見星星,他微微一愣,緊接著羞紅了臉。

        秦寡婦搖著屁股朝他走去,身子一軟,勾住他粗壯的臂膀,介紹過雙方後說:「阿漢,你快過來幫朱家妹子看看,這屋子哪裡得修。」

        陳大漢聞言走來,從裡到外逛上一圈,問道:「不知道姑娘是打算長住,還是暫居?」

        「有差嗎?」星星問。

        「如果長住,肯定得大修,只是這房子都幾十年的老屋了,當初蓋的時候也捨不得用好材料,與其大修,不如推倒重蓋還快些。如果暫住,門和籬笆整理整理,也能棲身。」

        蓋房子也不是不行,但有心蓋,她就不想隨便。

        「朱家妹子如果想蓋屋,趁年前農閒之際,可以找到不少人手,要是過完年,大夥兒都準備春耕,可沒時間幫妳,這一拖延,恐怕得拖到三、四月過後了,萬一碰到春汛,這屋子也不曉得能不能撐過去。」秦寡婦一雙眼睛亮了亮。

        蓋屋不得尋個做飯菜的嗎?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大家閨秀似的,哪操持得了這些?自然得她來幫幫手。

        「請問陳大哥,蓋房子得花多少時間?」

        「不一定,得先確定要蓋多大、蓋幾間房,要青瓦屋還是土磚房?」

        她一個人……「我想蓋青瓦屋、高牆院,正房五、六間就夠,廚房柴房置物間另計,但我希望每間房能夠大一點。」

        「多大?」

        「普通房間的兩、三倍大吧。」都住到古代來了,誰還耐煩公寓的小隔間。

        「這麼大,姑娘不擔心花錢嗎?」

        「陳大哥能不能先估估,倘若蓋這樣的房子得花多少錢?」對於物價,她確實沒有太大概念。

        「青瓦貴,木料倒好,至少得花上百兩,如果是土磚房五十兩之內有得找。」

        只要上百兩?一喜,她手頭的錢還足夠。「房子是要住幾十年的,我想蓋得堅固牢靠、合心合意些,就算再多上幾十兩也無妨。」

        不怕花錢?那好,只要肯給錢,哪有買不到材料,重點是鮮少有人在年底開工動土,現在恰恰是蓋房最好的時機,一聲吆喝,誰不想年底再添一筆收入。

        「沒問題,這事兒就交給我了。」陳大漢拍胸脯保證。

        「陳大哥,我知道慢工才能出細活,但我擔心若是遇上雪災,老房子不知道捱不捱得過去,這房子有沒有可能在年前完成?」

        「是趕了些,不過……我去問問,如果大家願意每天多做一、兩個時辰,應該沒問題,倒是村裡就一個張木匠,肯定沒辦法一口氣幫姑娘把傢俱添上,姑娘要不要到城裡買些現成的用?」

        「行,那就諸事麻煩陳大哥了,不必替我省錢,該給的工錢就給,該用的材料也別省。」

        「我明白,既然姑娘趕時間,要不我先進城給妳訂木材和屋瓦去?」

        「那就多謝陳大哥了。」

        「如果姑娘有特別想要的樣子,提前告訴我就行。」

        「好。」

        她剛應聲,秦寡婦就勾上她的手,眉開眼笑道:「朱家妹子,這雇人呢,也得給他們吃上午飯,如果要大家趕夜工,也得附上晚飯,妹子要不要直接雇我做飯菜,我的手藝挺不錯的,我也不跟妳多拿,一天就十五文錢,妳說行嗎?」

        還要包三餐?星星沒想過,不過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就算秦寡婦要貴了,為與鄰居交好,也得點頭,這點兒人情世故,她懂得。「好啊,那就麻煩秦姊姊。」

        秦寡婦嫣然一笑,道:「我不會讓妹妹失望。」說完,勾起陳大漢就往家裡去。

        陳大漢道:「我答應朱姑娘得先進一趟城裡,把事情給辦好。」

        「呿,磨刀不誤砍柴工,能耽誤你多少時間。」

        話音方落,她的手碰上那話兒,陳大漢迅速紅了臉龐,摟著她的細腰進屋。

        這時星星已把從馬車上拿下來的東西搬進房裡,人都來了,不管怎樣都得在這裡住幾天,再不滿意也得打掃打掃。

        但是、打掃?ㄎ……滿頭黑線環繞,不是她太公主,實在是他們家有鐘點阿姨,她只負責把房間弄亂,其他的不歸她管。

        而穿越的第一個月,老婆婆待人親切,不只三餐,她的房間、衣服,老婆婆都順手整理了,打掃?她是豌豆公主,不是灰姑娘啊!

        星星坐在滿佈灰塵的板凳上,捧著小臉,眼睛看著四周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解決辦法,聽說散步有助於思考,於是她在屋裡散起步來。

       三個房間、一個灶房,都很小,只有靠右的房間大一點,而且窗戶還真的跟秦寡婦家相對,這時……

         「死相,小力一點啦,你想把我給折騰死啊,啊啊、嗚嗚、嗯……」

        秦寡婦的聲音斷斷續續從窗口飄進來,那個嗯嗯啊啊嗚嗚哦……很難不引發遐想,她的舒服度隨著音量,可窺得些許。

        星星聽得臉紅心跳。

        夭壽,這新房子得蓋、得盡快蓋!要不每天都唱上這麼一段小夜曲,還讓不讓人活了?

        突然間,星星覺得消化不良……

        不行,她得做點事,不能光聽「音樂」,於是她快步走到廚房。

        嗯,還是聽得到,雖然小聲一點點,但隱隱約約的,更教人心悸。

        端起木盆,她往屋外走去,接點水回來擦洗擦洗吧,但「盆水」捧到家裡,只剩下「杯水」,潑出來的全讓她的衣服吸了。

        呵呵,很好,房子沒整理,倒是先換了一身需要清洗的衣服。

        她就不是仙度瑞拉啊!

        這時,她突然質疑,為什麼白雪公主會做蘋果派?她應該連麵粉是啥都不懂才合邏輯。

        就在胡思亂想間,陳大漢神清氣爽走出秦家,而秦寡婦衣服微鬆、髮鬢微亂、笑容微甜地跟著走出門外,朝著陳大漢揮手道別。

        她發現星星正在看自己,也不害羞,直接走來,她身上濃濃的歡愛後的氣味……悄悄地,星星憋住氣。

        「妹子,妳怎麼不打理房子?」

        星星微笑,該害羞的人沒害羞,不該害羞的卻頂著一張大紅臉,半句話都說不出。

        秦寡婦生了雙火眼金睛,只兩眼就發現問題。「莫不是妹妹,不會打掃房子?」

        賓果!她尷尬笑兩聲。

        不知道在古代,不會打理房子的女人,要不要上絞刑台?

        噗地,秦寡婦掩嘴輕笑,道:「要不,妹妹雇我?」

        「好!」想也不想,星星立馬接話,只要錢能解決的事兒,都不叫事兒。

       秦寡婦呵呵一笑,分明是淫蕩無恥,可她怎麼就……笑得那麼美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5:30 PM 編輯

【第二章】 成了六個孩子的娘

        陳大漢除了那方面很勇猛,蓋房子也很猛。

        他說做就做,效率好到星星認為花再多錢都值得。

        她留下一個很大的院子,秦寡婦建議在院子裡種上幾棵梅樹,這建議讓村裡的大姑媽小姨婆給鄙夷了,大力反對說:「鄉下人當然得在院子裡種菜,想吃的時候,隨手就能拔,不必跑遠路往城裡買貴的。」

        這話很有道理,問題是—— 星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主,怎麼會跑去沾糞水?

        才搬進來幾天,她便清楚村婦對秦寡婦的鄙夷,背著人罵算啥?當著面可也沒少罵過。誰讓人家腰是腰、胸是胸,男人一碰上,目光就忍不住膠著,誰讓村裡的男人吃膩家常菜,就想叫外賣,誰讓……

        她是寡婦啊,不靠一手好廚藝和窈窕身段勾著男人往家裡跑,她要靠什麼過活?

        所以她接納村婦的提議,卻也在後院裡種了幾棵樹。

        這算兩邊討好?隨便啦,誰讓她是俗辣,不想得罪任何人。

        不過,有件事星星做對了,那就是雇秦寡婦做飯。

        為了在秦寡婦面前表現自己「體力旺盛」,不會教人失望,工匠們一個個像嗑了藥似的卯足勁幹活。

        該下工的時辰,村裡的大哥叔伯們還捨不得歸家,一個個比賽似的拚命工作,於是星星眼看著地基打好、牆砌起……蓋房子的進度遠遠比預想中要來得快,這讓星星做出結論—— 想要種馬快跑,就得讓雌馬跑在前面,屁股對著牠們。

        身為現代人,星星對秦寡婦沒有太多惡感,實在是因為她長得太美豔,別說男人,就是星星自己也常被她勾走眼珠子,而且她無法不佩服秦寡婦體力十足、積極勤奮。

        知道嗎?她白天做菜,晚上也沒怠工,小夜曲天天唱、天天哼,卯了勁兒地……在工作上力求表現。

        不相信?去瞧瞧星星的黑眼圈就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搬家的第二天,村長就領人進門,她把二十五畝地給佃出去,其他的全留下蓋房建院子。

        不管對這個新家有過期待或失望,在金錢像流水般嘩啦嘩啦往外流之後,未來的生活藍圖也漸漸畫下新輪廓。

*             *             *

        搬家後,天未亮她就得進城,準備擺攤,收攤後她會到畫坊逛逛,補補顏料、見見顧客或者交畫稿,午時剛過她就能回到家。

        星星和楚誠璋簽下合同,從此成為錦繡畫坊的專用畫師,如果楚誠璋真有本事把她的名氣炒到宮裡,星星考慮,街頭藝人的活兒就可以停了。

        倒不是因為拋頭露面的問題,而是擔心惹麻煩,誰曉得「阿哥」會不會哪天又出現。

        「朱家妹子。」

        秦寡婦的叫喚聲讓她停下畫筆。

        秦寡婦笑盈盈地走進屋裡,每看一遍星星的畫,她就忍不住讚嘆一聲,這哪是畫兒,分明是把人給印上去了,實在是太厲害,她要是有這等本事,哪還需要賺皮肉錢。

        「秦姊姊有事?」

        秦寡婦笑容滿得快溢出來,這村子裡外,恐怕只有朱家妹子不會看不起她,衝著她這句秦姊姊,怎麼也得幫幫她。

        「肉沒了,我到村裡買幾隻雞頂著用,明兒個進城,妳帶一些回來吧。」

        說到這個,秦寡婦又感激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星星一口氣給她十兩銀子,讓她買菜,從不問錢是怎麼花的。

        手握採買權,村裡婦人對她自然客氣上幾分,打搬進清溪村,她第一次走路能夠抬頭挺胸、大搖大擺。

        「行,我記著。」

        「今兒個早上有媒婆來家裡,妳不在家,她說晚點再過來。」

        媒婆?不會吧,才搬來沒幾天呢,就被村裡的小哥哥相上?

        見她不語,秦寡婦又道:「我那裡沒事,要不要我幫妹妹打扮打扮?」

        星星搖頭。「應該……不需要吧。」

        秦寡婦按著她肩膀,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妹妹能幹,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有本事也得出嫁,這媒人呢,一張嘴可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要是給了壞印象,往後不知道在背後要怎麼說嘴呢。」

       星星尷尬一笑,還沒出口反駁就聽見門口有人在喊—— 

        「朱姑娘在嗎?」

        「怎麼這麼快就來了?」秦寡婦一跺腳,抓起星星東看西看,忙著把她鬢邊的碎髮塞到耳後。

        「秦姊姊,沒事的。」星星往大門走去。

        年紀不輕的錢媒婆穿了身大紅色,鬢邊插著兩朵鮮紅絹花,腮紅塗得近乎誇張,再加上紅帕子東一甩、西一拋,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滑稽。

        「楚爺年紀二十七,前頭的妻子沒了,後院倒是有幾個姨娘,膝下兩個庶女,已經分了家,姑娘嫁過去立馬可以當家,公公婆婆不在京城,沒人讓妳立規矩,等生下兒子,往後這日子可舒心了……」錢媒婆叨叨說個沒完。

        星星沒想到,楚誠璋竟會讓人上門求親,他們不過見上兩面……這算啥,一見鍾情?

        不過……幾個姨娘?

        錢媒婆的話倒是解釋了楚誠璋身上的脂粉香,看來楚家後院的女人不是吃素的,她們擔心男人在外頭亂來,竟然學小狗在他身上留味兒,佔地盤嗎?

        「二十七歲?這比我家妹子可大了不止一星半點。」

        許是錢媒婆氣燄高,看人的目光裡帶著兩分鄙夷,讓敏感的秦寡婦不舒服,說話便多了些挑剔。

        「年紀大懂得疼人,且楚爺家大業大,名下不止錦繡畫坊一間鋪子,楚爺說啦,若姑娘同意,願意拿一千兩當聘禮,這樣的聘禮擺出去,都能娶大戶人家的姑娘了。」

        「這話我不愛聽,我家妹子雖不是出身大家,可是身段模樣和一手畫圖本事,半點不輸名門閨秀。」

        星星猛點頭,沒錯,這話她也不愛聽。

        現在她每個月能從畫坊掙回二、三百兩銀子,一千兩?不過是三、四個月的功夫,她還不看在眼裡。

        若不是主雇關係良好,又剛簽下一年契書,星星還滿想講幾句難聽的。

        「錢媒婆走這一趟辛苦了,麻煩妳回絕楚爺,就說多謝他的看重。」

        「啥,楚爺這麼好的條件,姑娘還瞧不上?不知道姑娘是哪兒不滿意,要不要同我說道說道,我好回去轉達。」她還以為小家小戶的,千兩銀子晾出來,只有急著把人送出門的分,沒想到竟被拒絕了。

         「無關滿不滿意,就是不合適。」星星說得婉轉。

         「不合適?莫非姑娘還想嫁給皇帝、王爺、大將軍?那也得掂掂自己的斤兩,奉勸姑娘一句,這樁婚事,出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姑娘得好好想想。」

        錢媒婆口氣越發刻薄起來,還以為是穩穩當當的事兒,這趟回去就能賺上,沒想到這朱星星門戶不大,口氣卻大。

        秦寡婦不依了,這是強買強賣吶?楚爺尋了這麼個媒人來說親,足見看人本事差。

        星星笑了笑道:「我沒想嫁皇帝王爺大將軍,可我就想嫁個沒兒沒女的頭婚男。」

        「不就兩個庶女,當嬌客養著,過幾年往外一嫁,還能插手娘家的事兒,不是我說姑娘,當女人啊,心胸可不能這麼狹窄。」

        這是把人給罵上了?秦寡婦不依,就想回嘴,沒想星星拍拍她的手背安撫後說:「我倒不是心胸狹窄,實在是痛恨小孩,我看到孩子就厭煩,還請錢媒婆回去轉告楚爺,讓他別結親不成反結仇,到時損失的可不是我。門在妳身後,不送。」

        星星要是知道,這會兒話說得大聲,但幾天後就有人把她的臉給打得啪啪響,不知道心裡會飆多少髒話。

*             *             *

        工程進行飛快,陳大漢拍胸脯保證,「過年前,肯定讓姑娘住進新房子。」

        這消息挺振奮人心的,畫坊那邊也透出消息,說年後選秀畫像得開始動起來,那麼新家的大小事就必須在年前處理好。

        考慮再三,她不得不忍痛放棄街頭工作。

        這天,是她街頭藝人生涯的最後一場表演。

        「有哪位大爺想讓小女子作畫?」

        清脆嬌嫩的聲音揚起,有不少人往前一步,她正打算尋個衣服華貴的大老爺,沒想人群像洪水開道似的排開,不久兩個男人走到她面前。

        看見他們,她只想說一句……老天鵝啊,哪來的大帥哥!

        高的那個深眉長睫、輪廓很深,上午的日光投射到他臉上,略略柔和了他冷峻的線條,明擺著的酷哥一枚啊。

        略矮的那位,五官美得教人心驚,他面如冠玉、氣質溫潤,尤其一雙丹鳳眼,能勾人魂魄似的,完完全全是未整型的歐巴,看見他,星星的小心臟狂跳,只差沒對他大喊偶像。

        兩人併肩站在一起,看得吃瓜群眾有說不出的舒服,實在是太美了!美到讓星星忍不住聯想起BL裡面的美豔場景。

        星星望著對方,對方也在細細打量她。

        對方嘴角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讓她體溫悄悄上升兩度,但更吸引她的是他們身上比古龍水更香、更誘人的薄荷清新。

        下意識地,她抬高下巴,追逐那股氣味。

        這是她的意外發現,原主有個很靈的狗鼻子,讓她對氣味異常敏感,並會因此勾動若干慾望。

        比方她痛恨肥肉,但聞到滷蹄膀的香氣,就會控不住慾望買回家,只是實在受不了那份油膩,最後只好送給房東婆婆嚐。

       這種事做太多次,使得房東婆婆在短時間內胖上一圈。

        「姑娘可否為在下畫一幅像?」

        偶像開口,她哪有說不的道理,何況這麼好看的男人啊,不挑他,她才是真傻,才想點頭呢,就聽見百姓們的竊竊私語。

        「是御史台岳大人和禮親王!」

        「他們不是去江南查弊案?」

        「你消息不靈通,前天就回來了,還拎回一串大貪官呢,皇帝龍心大悅,聽說要給岳笙封爵。」

        「想這一、二十年來,岳大人和禮親王聯手,抓遍大江南北貪官,使得魚肉百姓的惡官,夜裡作夢都要嚇得尿床,咱們大殷朝有這樣的臣子,是皇帝的福氣吶。」

        「封爵有啥用,沒妻沒子的,往後爵位給誰繼承?」

        「你說說,一個是修羅鬼剎、一個是天神下凡,怎麼就湊在一起?」

        星星心底OS,什麼修羅鬼剎、天神下凡?分明就是布萊德彼特和李準基,一個美帥、一個韓帥,走到哪裡都是吸睛魔器。

        不過……已經當一、二十年的官?可能嗎?他們看起來頂多二十幾歲,是吃回春丹還是養顏丸,就算拿海洋拉娜泡澡,也很難有這種效果,會不會是《來自星星的你》?

        收起亂七八糟的念頭,星星衝著他們微笑,道:「公子請。」

        公子?禮王和岳將軍互看一眼,微哂揚眉。

        音樂揚起,星星跳起舞,動作俐落中帶著些許英氣,手上的筆不斷在白紙上塗抹,在音樂停止那刻,表演結束,畫作完成。

        對方連價錢都沒談,直接丟給她一張百兩銀票,她傻傻地捧著銀票,再三確定上頭的數字,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輕喟,滿足。

        果然人美心善,這麼慷慨的大帥哥……甜蜜的感覺悄悄浮上。

*             *             *

        星星不知道,兩人走遠後,酷酷的岳笙彎了濃眉,對殷箬道:「放心了吧,那孩子生氣盎然,半點都不像遭受過苦難。」

        「她比她娘強。」殷箬輕嘆。

        岳笙同意,還以為這趟回來,會看見傷心欲絕的孫芹,沒想到她過得這麼滋潤。「當初是我們一念之差……也好,脫離了那裡展翅高飛,人生開心恣意最重要。」

        開心恣意是多困難的事啊?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他們,也不能輕易做到。

        「往後暗地裡多給她一些幫襯吧。」

        岳笙一笑,問:「真不想把她帶回來?」

        殷箬思索片刻,搖頭道:「不,知道她過得好就行。」

        知道消息後,他們千里迢迢快馬回京,心始終吊著,直到看見她,心才真正放下。

        殷箬鬆口氣,很好、很高興、很滿意她有著百折不摧的性子,她讓他深感驕傲。

*             *             *

        表演結束,星星辭別趙老頭,又給五兩銀子讓他幫孫女置辦嫁妝。

        聽說女婿已經相看好,星星把住處告訴他,讓他有空常來往,趙老頭有些不捨,卻還是千恩萬謝地離開。

        星星去了一趟畫坊,把畫像交出去後,又去木匠鋪子把傢俱的錢付了,並約定好時間,將桌椅床櫃拉到新家做安置。

        當她準備往回走時,發現正前方有大批民眾聚集。

        怎麼啦?集會抗議嗎?如果是的話也太民主了,星星突發奇想,想看看古代的拒馬長什麼模樣,如果有改善空間,她不介意奉獻所長。

        因此她擠進人潮裡,一面擠一面拉旁邊的大嬸問:「裡面在做什麼?」

        「賣人呢。」

        啥?人口販子?有意思,她沒見過合法的人口買賣。

        老爺爺見到漂亮的小姑娘發問,忙回答:「這賣的可是鎮北將軍的家人呢?」

        「為什麼?將軍不是幫朝廷打仗的嗎?把他家人賣了,他會不會一氣之下就投敵?」

        「小姑娘顛倒因果、是非不分,要不是鎮北將軍投敵,朝廷能抄他的家?」

        鎮北將軍?這人,她聽說書的段子裡提過,好像叫做……對,叫做韓鎮,聽說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年紀輕輕就當上將軍,他忠君愛君,還救過皇帝的性命,兩人是穿同一條褲子的交情。

        說書先生這話太誇張,皇帝的衣褲豈是尋常人可以亂穿的?不過,這可以解釋韓鎮和皇帝感情極好,既然感情好,他幹麼跑去投敵?是吃太飽還是神經線一時鬆脫,做出錯誤判斷?

        擠著擠著,星星一個不小心被擠到最前頭,抬眼,看見前頭站了五、六十個男人女人大人小孩。

        這會兒正在拍賣一個小丫頭,只見她淚水盈眶,楚楚可憐地看著圍觀百姓,不知道為什麼,丫頭的目光讓她想起動物園裡面的小鹿,有點同情呢。

        星星想起兜裡的百兩銀票,鄭重考慮,要不要把小姑娘買下來?

        這時,一個八歲男孩,對看守他的人販子低聲說幾句話後,竟然筆直走到星星面前,猝不及防地喊她一聲,「母親。」

        母親?他瘋了嗎?以照身帖上的出生年月看來,她不過十五歲芳齡,就算天天打荷爾蒙也生不出這麼大的兒子啊。

        「你不要胡說八道哦,我不認識你。」

        她猛地倒退兩步,動作有點大,再加上對話的是一個天仙美女、一個正太小童,不少人把目光挪到他們身上。

        小正太緊盯著星星看,好像在掃瞄她的胸腔,確定她有沒有發自內心的……說謊?

        半晌,她通過他的偵察,小正太說:「妳不認識我?孫芹,妳腦袋壞了?」

        孫芹?他認識原主?如果小孩沒說謊,是不是代表她真的是……「母親」?

        完蛋,星星感到烏雲罩頂,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她直覺調頭想逃。

        沒想正太一把抓住她,而她竟被制住?動彈不得……星星滿腦子漿糊,她想不透怎麼會這樣啊?他是天生神力、天賦異稟,是一陽指傳人?

        眼見朝他們看來的人越來越多,韓歲心一橫,決定速戰速決,他在她耳畔道:「娘買下我們兄弟吧?」

        張嘴,她才要說「不」的同時,他截下她的話,不給她反對的機會。

        「如果母親不要,我馬上告訴人牙子,妳是將軍府的正房嫡妻,身為韓家婦,妳以為抄家的名冊裡會沒有孫芹二字?」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她沒有孫芹的記憶,說不出半句反駁,但她有鮮明的第六感,感覺小正太沒有欺騙自己。

        只聽他陰惻惻道:「以母親的美貌,肯定得沒入教坊司,那是什麼地方,母親比我更清楚。」

        母親、母親……他一句句喊出她滿身雞皮疙瘩。

        可不可以後悔?可不可以重來一遍?她發誓,以後再看到集會遊行肯定躲得遠遠,絕對不上前湊熱鬧。

        她悔、她怨、她認錯,但她還沒哭出聲,又聽見他說—— 

        「我數到三,請母親給我答案,提醒母親別忘記,若是決定錯誤,就得自行承擔苦果。一、二……」

        星星皺起苦瓜臉,她以為喊一二三是當母親的權利才對。

        「三!」他的三喊得又急又快,同時間手臂一麻,星星又能動了,只聽得他道:「不想買是吧,可以,大叔……」

        「我買了。」話出口,星星低頭看一眼威脅自己的傢伙,硬逼自己揚聲再說一次。「我要買下韓家兄弟。」

        人群中,幾雙灼灼目光看著這一幕,有人皺眉,有人發呆,事情出乎預料,他們擔心回去後要怎麼跟主子交代?

        而隱在斗笠下那張平凡的臉,眉頭深鎖、嘴角下沉,眼底勾起兩分銳利。

        兄弟,不就是一個兄、一個弟嗎?怎麼會……一二三四五……六?

        星星眼前有一排小孩,八歲的韓歲,七歲的大雙胞胎韓暮、韓遠,六歲的小雙胞胎韓為、韓客,以及讓韓歲抱在手上的韓邊。

        唉,這位鎮北將軍的精蟲是有多厲害?四次發射就出現兩對雙胞胎?這種人應該大量空運到二十一世紀,保證能夠解決少子化的問題。

        歲暮遠為客,邊隅還用兵。煙塵犯雪嶺,鼓角動江城。天地日流血,朝廷誰請纓?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韓鎮不會是打算把這首詩全給生下來吧,以他的製造能力,如果多養幾房妻妾,應該不難。

        只是……她好想哭,前幾天才用痛恨小屁孩為藉口拒婚,現在居然讓一票小蘿蔔頭給巴上來。

        不行啊,她是白雪公主,是不懂得照顧七矮人的白雪公主,要是讓她做蘋果派,肯定會毒死一票小矮人。

        「我們走吧……」她咬牙切齒說完這句,轉身走在前頭。

        沒想,才走過幾步,她被人拉住,轉頭,臉皮繃得死緊。「怎麼了?」

        韓歲指指對著糖葫蘆流口水的韓為、韓客,說:「他們已經很多天沒吃飽了。」

        吃飽跟糖葫蘆有直接關係嗎?

        「那是你弟弟,你去搞定。」大拇指往後一指,她推卸責任。

        「他們是妳兒子,該搞定的人是妳,母……」

        眼見他又要扯嗓子高喊母親,星星急忙摀住他的嘴巴,看看左右,既恨又痛……最後轉化為滿腔無奈。「好,我知道了,我搞定。」

        鬆開韓歲,她重重跺腳,跺到小雙胞胎跟前。「快走吧,家裡有饅頭。」

        「想吃糖。」

        兩個奶聲奶氣的嗓音勾出一句逗人的話,正常人都會被融化,可星星心情非常差,她咬緊牙根不為所動。

        「你們知道吃糖的危害嗎?它會讓你們蛀牙、會使你們智商降低,並且糖是癌細胞的最愛,聰明人不但要減糖,還要滅糖。明白嗎?」

        韓為、韓客互看一眼,不明白何謂減糖滅糖,但充分明白星星的怒火已經累積到爆發邊緣,如果他們還沒有笨到徹底,如果他們還懂得驅吉避凶的道理,應該馬上離開。

        所以兩個小萌包扁起嘴可憐憐兮兮地把手交給星星,她拉起兩人,帶著兩分怒氣遠離引人犯罪的小販。

        「我們要乖乖,娘才不生氣。」

        「我們要聽話,娘才不會討厭。」

        「壞孩子才愛吃糖。」

        巴啦巴啦,他們不斷說服自己,只是走一步、回頭一次,走兩步、回頭兩次,只是眼底蓄起晶瑩淚珠,只是緊緊咬住下唇、憋住哭泣……

        他們表情豐富,星星表情更精彩,她咬牙、鼓起腮幫子、皺眉、擠鼻子,最後……用力跺腳,她嘆一口氣,「知道了、知道了。」

        她鬆開小孩,快步往回跑。

        「老闆,我要兩根糖葫……」話說一半,她說:「不,要五根糖葫蘆。」

        「好咧!」小販愉快地從稻草桿上取下五根糖葫蘆交給星星,星星把糖分給兩對大小雙胞胎。

        看著她的動作,韓歲挑挑眉眼,這個母親……很容易操控……

        星星把最後一根糖葫蘆塞進韓歲手裡。「吃吧!」

        這是小孩吃的,他都是大人了,鄙夷地看一眼糖葫蘆,用那種很讓大人受傷的眼神瞟一眼。

        不吃?行啊,她吃,不加色素的糖葫蘆還沒嚐過呢,就在星星準備縮手時,韓歲接過糖葫蘆,咬一口。

        大孩子吃這個很掉分的,不過……嘴甜甜、心暖暖的,這個「娘」比預估中的還好。

        看著韓歲那副彆扭模樣,星星失笑,把畫具背在背上,接過小小的韓邊,讓韓歲專心吃糖,繼續母雞帶小雞模式,領著「兒子們」繼續往前走。

        走著走著,突然覺得沒那麼生氣了,因為兒子一個個都長得挺讓人驕傲的,因為糖葫蘆的甜香傳進她鼻息,因為韓邊身上的濃濃奶香讓人欣喜……

        緊接著,在她說「家裡沒人,我們得快點回去」後,她跟著他們進入鐵匠鋪,沒買菜刀,卻買下一副小孩用的弓箭,因為韓暮的眼神緊緊盯著掛在門口的弓箭,挪不開腳。

        在她說「正餐的重要性,遠遠大於點心」後,她被韓遠拉進糕餅店,買下一堆她碎碎唸,認為浪費錢又難吃的糕點。

        在她表態「走路是最健康的運動」後,她雇一輛馬車返家……

        在她亂花掉一堆錢之後,在韓歲和弟弟們聯手的數度測試之後,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妥協之後,韓歲幾個有了足夠的自信心,相信能夠操控好這位「母親」。

        保持著十步距離,跟在他們身後的斗笠男,在看見她的一路妥協後,下沉的嘴角回到正常位置,深鎖的眉心解套,他雙手背在身後,走進小巷弄裡,下一瞬,咻地縱身一跳,失去蹤影。

*             *             *

        星星捧住臉,在嘆過十口氣後,從懷裡掏出銀票放在桌上。「我已經把你們從人牙子手中救下來,這是你們的賣身契,我好人做到底,再資助你們十兩銀子。」

        大雙胞胎臉上帶著讓人無法忽略的無辜,小雙胞胎臉上則有天生自然萌,五雙亮晶晶、乾淨澄澈的眼睛望著她,都沒說話,但濃濃的期待正無聲地逼迫著她把話給收回去。

        星星硬起心腸,手指伸出。「門在右後方,請!」

        「娘不要我們了嗎?」大雙胞胎韓暮韓遠異口同聲問。

        星星連忙搖頭。「第一點,你們認錯人,我並不是你們的母親。第二點……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身強體健,看起來年輕貌美?」

        小雙胞胎一起搖頭,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就對了,星星彎彎眉眼,笑道:「因為我從來不多管閒事。」

        而這六個外來生物的閒事,更是不能管、不可以管,這一管怕是會死人的。

        誰曉得韓鎮有沒有得罪當權人士,要是他們想斬草除根,說不定會殃及池魚,把她這個力爭上游、勤奮無比的路人甲一起拖進地獄。

        韓歲面無表情,沉聲道:「我們沒認錯,妳就是我們的母親。」

        「不合理,你們爹那麼老,我這棵嫩草他怎啃得下去?何況將軍是用來保護民族幼苗,不是用來摧殘民族幼苗的,他好意思娶,我就好意思去告他誘拐未成年少女。」星星胡扯一通,滿心想要擺脫麻煩。

        「我爹二十三歲,正值英年。」韓歲回道。在父親出事之前,有多少人想當將軍夫人,是她運氣好才能成為正室夫人。

        呿!英年就可以啃未成年?

        其實早在韓歲說出孫芹兩個字時,她已確定原主是他們的嫡母,問題是……在外頭她擔心人多口雜、百口莫辯,回到自己的地盤,當然要打死不認,對於蓄養無主ET,她沒有半點興趣。

        見她不語,韓歲又道:「去年孫府與將軍府結親,父親迎妳入門後不久便投身沙場,我明白母親為此對父親有怨,但母親不能因此推卻責任。

        「我們也知道,韓家孩兒不養於後院,一出生便抱進前院,兩歲開始跟著師父習文練武,所以不說您,便是親生母親對我們也沒有多少感情,要不怎會將軍府蒙難,她們一個個趁機逃跑,卻沒帶走親生兒子?母親跟她們一樣,也想將我們甩掉,對嗎?」說到最後,他垂下眼,滿臉蕭索落寞。

        這、這都用上哀兵政策了?是誰說小孩子很好哄的?星星訥訥道:「你父親為國出征,如果我是你們的母親,怎會對此有怨?」

        「母親有怨,是因為迎娶母親入府當天,父親留在柳姨娘屋裡,府裡下人多有風言風雨,導至母親在後院,過得並不容易。」

        啥?有這種事?韓鎮是有多討厭原主,洞房花燭夜竟然跑到小妾房間胡搞瞎鬧,不給原主半點面子,最後還讓妾室生下……她看一眼躺在床上、正在舔自己腳趾頭的韓邊。

        悲摧啊!「既然你們也覺得我過得不容易,那要不要試著放過我?我保證,我真的不會是個合格母親。」

        韓歲嘴角一勾,不否認自己是孫芹了?非常好,她退一步,他便再進一步。

        「不管合不合格,母親身分是無法否認的,妳是相府千金,這點有無數人可以證明。」

        她居然是相府千金?既是將軍夫人又是相府千金,這身分很行啊,孫芹怎麼會把一手好牌給活活打死?

        「我……我想……也許、或者……」

        見她反抗越發薄弱,韓歲同情地看她一眼,緩緩搖頭,「母親,妳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好像忘記很多事?」

        她又不是孫芹,能記得啥呀!不過這會兒,雖然失憶藉口很Low,也不得不抬出來用。「我失去記憶了,你沒失去記憶,不如你來告訴我,我發生什麼事?」

        失去記憶?同情寫在臉上,但眼底閃閃發光,腹黑的小孩高興得想跳起舞來,因為他居然矇對了!

        在第一次眼神對上時,韓歲發現她眼底的陌生,他便做了個大膽假設,然後試圖誆騙,見她踩進自己的套裡,見她輕易被他們擺佈控制,見她生肖好像屬捏麵人的……太棒了,連老天爺都站在他們這邊!

        韓歲道:「我們也不明白母親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某日清晨,府裡下人發現母親失蹤,妳未留下隻字片語便離開將軍府,府裡派出數十名府衛家丁四下尋找,最後有人說,母親與一名男子相攜離開京城。」

        男子?相攜離開?這年代可不流行男閨密,有這號配備的女人,都被浸豬籠了。

        所以,換言之……整體狀況是……將軍不在家,夫人爬牆去?意思是渣男不可信,夫人變奴婢?意思是……要死了,相府千金不好好過日子,竟在古代搞這麼先進的事故。

        不作死不會死,孫芹把自己作死了,卻讓朱星星來背這個爛攤子。

        還以為日子正往好裡過,還以為她有房有田有產業,再撈上一把名聲,這輩子可以舒舒服服、想怎麼過就怎麼過,現在……嗚……還讓人活不活?

        再看幾眼「爛攤子們」,她摀住臉,有強烈的無力感。

        她不說話,爛攤子們嚴陣以待,準備等她出招後再以招化招,非要讓她乖乖把腦袋往繩子裡套。

        放下雙手,星星滿面沉重。「我猜,你們的爹應該不會回來了。」

        「我爹一定會回來!」五個小孩異口同聲。

        什麼鬼,不是雙胞胎,成了五胞胎嗎?心靈這麼契合哦。星星皺眉,不知道是要說服他們認清現實,還是先把事情略過。

        韓歲口氣凝重,面容嚴肅,無比鄭重地告訴她。「我父親有能力、有本事,他一定會想辦法回來找我們。」

        腦殘粉啊,無條件認定自家老爹是超人?

        好吧,就當他真的是超人,說不定敵國公主美豔無雙,戰場相見、真心奉獻,說不定敵方君王愛才惜才,良禽擇木而棲……只是這話太殘忍現實,她試圖換上一句溫和點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爹絕對是忠臣,但忠臣總會為國家犧牲……」

        酷面小正太目光一凜,星星立馬閉嘴,小小年紀、目光這麼具侵略性?唉……日後必是人中龍鳳。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個後宅女人,真懂這是啥意思?」

        後宅女人?這麼重的貶抑詞啊!星星警告自己,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解決事情更重要,她嘆道:「收起你的殺人目光,請記得你是八歲不是十八歲,並且我不是你的敵人。」

        「可以,也請母親恢復十五歲,不要用五歲的腦袋講些沒用的話。」

        他在嘲笑她低能?她這是招誰惹誰?不過……忍耐!忍一時氣保百年身,她在激勵完自己後開口。「不談韓將軍。我們來討論一個可行解決方案,行不?」

        環視眾人,無人反對,星星接著往下說。

        「我還年輕,肯定不會是一個好母親,你們跟著我是沒有前途的,與其如此倒不如你們想想,有沒有什麼叔叔阿姨伯父可以投靠的,我馬上送你們過去。當然,這並不代表我不想負責任,我願意每個月付錢給收養你們的親戚。」

        星星認為這是一個再完美不過的好方法,跟著有血緣的親戚,總好過跟她這個有名無實的母親,說不定她心一黑,將他們全淨了身,送進宮裡。

        沒想到這群六、七、八歲的小鬼,同一時間向她投去同情目光。

        同情?是他們被賣又不是她被賣,同情個鬼啊!本小姐正要立業發家,往幸福旅程邁進,誰需要小屁孩的同情。

        韓暮道:「別說我父親是獨子,就算有幾個遠房親戚,韓家被抄的罪名是通敵叛國,誰敢沾惹上一點邊兒,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

        不行啊?那她也可以躲嗎?

        她明白他們的同情目光,那意思是—— 可不可以問點有腦袋的好嗎?

        星星敗下陣來,她明白了,雙方身分俱在,老爹不在,兒子們自然是老娘的責任,劈腿惡婦沒被找到便算了,現在找到……又沒要拿她沉塘,不過是養幾個孩子,她有什麼好推拖的。

        內心無言掙扎,她任由兩派人馬打架,好不容易論出勝負,星星認命了。

        「既然你們非要跟著我不可,那我得把話說清楚。第一,以前的事我全忘光了,做不得數。第二,你們是我買來的小廝,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你們必須學會照顧自己。第三,如果被人知道我是孫芹,可能會被抓走問罪,所以你們必須保守祕密,我現在叫朱星星,以後你們可以稱我小姐、姑娘或主子,懂嗎?」

        說完,她鎮定地等待小屁孩討價還價,沒想到他們對看幾眼後,竟然就……默認了?這麼好說話?莫非是還沒反應過來?

        趁著他們沒反應,她急忙往下說:「這裡有三間房,靠右那間最大,二三四五住進去,中間其次,老大帶小麼住進去,我住左邊,等過幾天搬新家再安排房間。」

        「好。」孩子們應聲。

        「我不擅長煮飯、洗衣,不會打掃家裡,我唯一能做的是掙錢給你們買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不管大小,想住在這裡,都必須展現自己的價值,所以我不擅長的事,你們必須承擔。」

        意思是……喂,好歹他們是將軍府少爺,讀書寫字背文章、習劍練武學輕功都沒問題,煮飯洗衣這種事,鬼才擅長。

        韓歲想抗議了,但星星不給他們機會,一拍手道:「散會。」

        她隨即鑽進自己房內,不接受任何抗議言語,她發誓在心情平復之前,絕對不要再見這群小屁孩一眼。

*             *             *

        抓起斧頭、算準力氣,朝木頭上方砍下去,第一斧……韓歲差一點砍到自己的腳,他凝神屏氣,回憶師父教導的射箭技巧,蓄勢、專注於目標、下斧!再蓄勢、再看清目標、再下斧……經過數十回合的練習之後,他終於成功將柴劈開,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成就感。

        聽起來很辛酸,將軍府大少爺竟因為能把木頭劈成兩半而感到有成就。

       韓暮、韓遠的命也沒太好,他們被星星分配到廚房,有沒有聽過君子遠庖廚?她這是要斷他們的君子路啊!

        韓為、韓客更可憐,六歲的孩子,掃把比他們還高,掃地可是技術活兒,不是隨隨便便、馬馬虎虎就能交差的。

        超辛苦的,但弟弟們在大哥的要求下,沒人發出怨言。

        韓邊還在睡,韓歲小心翼翼地將小麼抱到星星床邊,星星也在睡,昨兒個熬夜趕畫,家裡多出六張嘴巴,讓她有強烈的經濟危機意識。

        首次做家事,狀況不優,但好歹都盡了心思,木頭一段一段砍,水一桶一桶提,地板一寸一寸掃,識時務的孩子們都明白,「人在屋簷下」多少得受委屈。

        辰時已過,天大亮,響亮的嬰兒哭聲在耳際響起,星星被嚇得差點兒滾下床,幸好她反應及時,在差點兒碾壓韓邊之際把人抱住。

        一抱……天吶,濕淋淋的,這傢伙有沒有半點良知道德啊?黃色的尿液竟在她床上暈開,噁!她想咬人!

        「韓歲,小麼要換尿布了啦。」星星大喊。

        韓歲快步進屋,看見她像捧供品似的把韓邊高舉,用手臂能延伸的最長距離把他往外遞。

        見狀,他想笑卻又不敢笑,只能揉揉鼻子說:「我不會換尿布。」

        「你不會,難道我會?」

        「那是妳兒子,妳該負責。」

        「對不起,我是黃花大閨……」突然想起韓歲講的「男性友人」,她不確定了,話到舌間急轉彎,忙道:「他可不是我生的,和我沒有血緣關係。」

        「要不,母親幫他洗澡,我洗衣服、尿片。」

        幫小孩洗澡?說笑吧,她只會把孩子丟進溫泉裡,是浮是沉得看孩子八字重不重。「我不會。」

        一皮天下無難事,她對韓歲耍賴到底。

        「不會就學。」

        「確定?好啊,我們分層負責,你負責賺錢,我負責學習帶小孩。」

        她揚起下巴,「五歲」的大人和「十八歲」的小孩,用目光抗戰片刻後,小孩敗陣。

        「那至少母親去洗衣服吧。」堂堂的男子漢抱著水盆到河邊洗衣服,有礙面子。

        開玩笑,洗衣服她只會用One touch。「好啊,我學洗衣服,你學賺錢。」

        老調重彈!賺錢賺錢,口口聲聲都是賺錢,賺錢有那麼偉大?韓歲想吼叫,但,確實賺錢很偉大。

        「阿遠,進來抱阿邊。」韓歲一喊,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全都跑進星星屋裡。

        韓遠接過韓邊後,韓歲、韓暮往廚房跑去。

        吁……星星悄悄鬆口氣,韓邊終於走了,她的床不接受小孩糟蹋。

        沒想氣還沒吐盡,韓為、韓客立刻爬上來,他們沒接收到星星不友善的目光,竟一個從後面趴在她背上抱住她脖子,一個直接把自己塞進她懷裡。

        「娘親。」

       軟軟糯糯一聲娘親,讓星星起雞皮疙瘩,本想架拐子把兩個人推開,但是韓客那雙黃金獵犬似的無辜大眼讓她下不了手。

        「娘,昨天晚上有鬼。」韓為在她背後說,萌萌的包子臉貼在她臉上,讓她聞到小孩身上特有的奶香。

        「別胡說,哪有鬼。」

        「有的、有的,整個晚上鬼都啊啊嗚嗚,叫得好淒慘。」

        啊啊嗚嗚……想起來了,該死,她忘記秦寡婦要上「大夜班」,大小雙胞胎的房間與她的臥房相對,那聲音確實挺大的。

        「知道了,晚上給你兩坨棉花,塞在耳朵就聽不見。」

        韓遠瞠目,鬼可以用這種方法「處理」掉?

        性子溫和的韓遠一面晃著小麼,一面對星星說:「娘,我們可以讀書嗎?」

        讀書!那得花多少錢?他們去唸書,家裡誰打掃?飯誰做?孩子誰帶?她可是花掉二十兩,把六個賠錢貨給帶回來的,不從他們身上獲點利就已經夠天地良心的了,還想再朝她挖錢?

        但對著韓遠那張溫婉柔順的臉,她說不出重話,只能試著說服他。

        「阿遠,讀書一點用都沒有,想當初我上了二十年的學,到最後還不是只能去當街頭藝人,人生在世學技藝比背之乎者也來得重要。相信我,知識不是力量,技藝才能讓你們安身立命。」她說得無比誠懇,身上每個毛細孔都散發出篤定。

        「那要學什麼技藝?」韓遠問。

        「嗯……今天開始,我付束脩,讓你和阿暮跟著隔壁秦嬸嬸學煮飯做菜和洗衣服。」

        「那是下人做的。」韓暮捧著木桶進門,聽見了,忙道。

        「錯錯錯,人與人之間不該有階級之分,不管是上人或下人,都必須學會生存,而家事是最簡單的入門基礎,要是連家事都不會做,人生還能做什麼?」星星振振有詞。

        「煮飯洗衣服很累。」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孩子,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未經歷黑暗,哪能等來黎明?」

        提來熱水的韓歲翻白眼。「請問母親的『寒徹骨』和『黑暗』在哪裡?就算母親不會做最簡單入門的基礎家事,也沒見母親活得不好啊。」

        他接過韓邊把他的衣服脫掉,和砍柴一樣,一回生兩回熟,他就不信幫孩子洗個澡有這麼難。

        「我天生命好,老天捨不得降大任於我,你們不行啊,你們沒爹沒娘,就得學會自立自強。」

        既然白雪公主是天生廢柴,她必須說服小矮人能幹。

        沒想到這時候,韓歲一個用力過度,把韓邊的尿布扯破,金黃色液體和固體順勢噴發出來,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韓歲的惡意,那道金黃色噴霧竟筆直朝星星的臉上噴去。

        雖然童子尿有益身心,但是……

        啊……星星跳下床,一面衝一面大喊,「賣孩子,我要賤價賣孩子!」

        噗!幾個小屁孩笑得捧腹,而龜縮在屋頂上的黑衣男子,在韓歲翻白眼時他也翻白眼,在金黃色固液體混雜的噴霧射上星星的臉龐時,他也大笑不止。

*             *             *

        寧靜的御書房裡,皇帝拿著朱筆批閱奏摺,寫著寫著,忍不住罵一聲,「他奶奶的!這幫子小人,真當老子是吃素的。」

        別懷疑,說話的確實是當今皇帝,別怪他粗魯,他從十五歲就在軍營裡混,他還沒學過怎麼當個溫文儒雅的帝王,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帝王。

        在他被召回京城之前,他始終相信太子哥哥會順利繼承皇位,父皇會長命百歲,他的首要工作就是砍頭,只要頭顱砍得夠多顆,只要自己殺神的名聲越響亮,周邊小國誰敢招惹大殷。

        沒想太子哥哥摔馬死去,沒想到一場風寒要走父皇性命,沒想幾個從小被打壓,以「閒散王爺」做為人生最終目標的皇弟們,一聽到要繼承王位,忙不迭地將他從邊關召喚回來。

        最後,一心一意想當殺神的他,坐在那張……不管用什麼姿勢都很難舒服的龍椅上。

        這還不是他最悶的,最悶的是,他從此離開軍中同袍,離開同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離開最熟悉的戰場,回到京城打一場看不見硝煙的仗。

        文官們都認為新皇帝沒腦袋,就該事事聽他們指揮,可戰場上從來都是他在指揮別人,哪有被指揮的分?

        因此坐上龍椅這一年多來,身為皇帝,心裡說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現在連他最好的兄弟也被那群老狐狸們冠上通敵叛國罪名,搞到抄家滅族,你說說,這還有天理嗎?

        怎地,以為把他的人一個個搞死,皇帝就得與他們齊心?與這群只會拿筆討伐的心機惡男同心,等同與虎謀皮,他傻了嗎?真把他這個皇帝看得這麼軟、這麼蠢、這麼沒用?

        小彰子弓起身子,腳步卻輕得像在跳舞,他一路蹦進御書房,看看左右、揮揮手,讓伺候的全退下去。

        雖然經過小彰子的「巧手」,皇上登基這一年多以來,皇宮內院已經被他清理不下數十次,各方人馬的勢力清得乾乾淨淨,但他為人謹慎,不管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習慣小心再小心。

        門關上,他再度弓起身子,邁起小碎步朝皇帝走去。

        那動作不是凌波微步卻似凌波微步,非爾等凡人能做出來的,必須先揮劍自宮,並且在爾虞我詐的後宮浸淫十數年方做得出此等卑躬屈膝卻又驕傲自信的動作。

        「稟萬歲爺,鎮北將軍回京了。」

        聞言,皇帝一個激動,丟下筆,臉上笑容掩也掩不住。「終於回來了,人在哪裡?」

        「就在外頭。」

        「快讓阿鎮進來!」

        「是。」小彰子又運起凌波微步,往外奔去。

        他也開心啊,胸口的喜悅氾濫成災啦,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孫丞相那個老匹夫,嘿嘿嘿,好日子到頭啦!

        萬歲爺待他兩分客氣,他就往老虎嘴上拔牙,將軍大人回來,肯定能幫咱們萬歲爺好好出口氣。

        「阿鎮,你總算回來了!」一掌拍上韓鎮肩膀,重重的,半點不留情。

        打從韓鎮投敵被殺的消息傳回京城,皇帝就忐忑不安,明知道是計劃的一環,卻還是擔心會不會有意外出現。

        劍眉橫飛、五官英挺,像刀斧刻過似的,深刻分明,然昏黃的燈火柔和了他冷峻的線條,一身黑色勁裝,顯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長,韓鎮瀟灑地一撩衣襬就要朝皇帝跪下。

       皇帝急忙扶起他,說道:「咱們兄弟不興這套。」

       「臣回來晚了,讓皇上擔心了。」

       「可不是擔心嗎,明知道孫常方那點手段,要真能拿下你,你就不是朕認識的阿鎮,可朕就是擔心人算不如天算。」

        自太子哥哥和父皇相繼去世,他不得不返京接下大任,自從他從戰場上退下來,被百官狠削一年有餘,把他當年戰場上的豪氣干雲給削得一乾二淨,可憐吶,分明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卻反而變得膽小細心。

        幸好阿鎮回來了,有他在,他們兄弟又能聯手,一文一武,像過去叱吒戰場般叱吒朝堂。

        「多謝皇上關心。」

        「別跟朕來這套虛的,你要是同大臣那樣,嘴裡喊著萬歲、心裡滿是不屑,朕立馬跟你翻臉。快說說,有沒有拿到孫常方通敵的證據?」

        孫常方的三子孫安禾率領兩萬援軍赴邊關,與韓鎮手下的三萬大軍合作攻打趙國,其實就算沒有援軍,韓鎮也打算一口氣將趙國拿下。

        他的自信來自於趙國帝君沉溺美色、不思朝政,底下貪官多如過江之鯽,經濟衰敗、民不聊生,就算韓鎮不啃下這塊肉,也會有其他國家張口。

        沒想孫常方竟與趙國帝君合謀,趙國讓出三座城池,而孫安禾在戰場上令韓鎮腹背受敵,一旦韓鎮被殺,立刻在他頭上安放通敵罪名。

        趙王當然樂意,他很清楚韓鎮的野心,給三座城池總比整個國家被吞併來得好,韓鎮一除,趙國威脅消除,何樂不為?

        韓鎮和皇帝在邊關多年經營不是假的,孫安禾帶來的軍隊哪能與之相提相論,因此他在暗地裡做的事,全攤在韓鎮眼皮子底下。

        韓鎮與皇帝暗通書信後決定將計就計,將勢力交給幾個得用屬下,制住孫安禾,由張勳易容取代,控制兩萬援軍,並按照孫家計劃,將韓鎮通敵叛國消息傳回京城。

        另一方面韓鎮詐死,接收趙國三座城池,趁趙軍鬆懈之際,一股作氣直逼王城,砍掉趙王頭顱。

        趙國已滅,卻嚴密封鎖消息,在孫常方以為佈局成功、得意洋洋同時,皇帝在數月前派去的官員已經順利接收並且經營這塊新國域。

        他將懷裡書信遞給皇上,那是從趙王的御書房裡搜出來的,是孫常方與趙王的通信。

        「太好了,有這些就可以給孫常方定罪。」

        「文官和武將不同,武官是蘿蔔,拔一個是一個,但文官是花生,拉出一株,下面有一大串,官官相護,他們不會眼睜睜看頭頭出事,定會多方維護。」

        皇帝笑道:「阿鎮不在京城,心裡卻像明鏡似的。沒錯,抓文官光一條繩子不夠,得用千百條繩子織成一張大網,才能把所有人一網打盡,要不誰曉得哪天死灰復燃,頭頭換了,壞事照做,朕這龍椅一樣坐得不安心。」

        這就是為什麼皇上痛恨和文官打交道的原因,與武官相論,丁是丁、卯是卯,清清楚楚、直接簡單,哪像文官滿肚花花腸子,讓人煩不勝煩。

        「倘若皇上手上的證據不足,不如再捧殺一回。」

        沒錯,若非演出捧殺戲,皇帝何必親自下旨,抄了將軍府。不過……「前天皇叔和岳笙回京,帶回不少證據,只是朕還想給他加一條罪名。」

        「什麼罪名?」韓鎮問。只見皇帝笑得滿臉奸詐,唉……他懂了。「逼宮嗎?」

        這是打算把秦王那個傻子也給弄進去?逼宮,這罪名可大了,皇上到底是意難平,當年孫淑妃追著德妃猛打,令皇上和五王爺受盡委屈,如今一朝翻身,能不討點利息嗎。

        「沒錯,要就鬧大一點,朕要天下百姓看清楚,孫家隱藏在偽善面具底下的心腸有多骯髒!」賑米救災?鋪路修橋?廣建佛寺?哼!沽名釣譽的傢伙,這回不把整個孫家給端了,他這張龍椅不坐也罷。

        韓鎮淺笑,也好,少個欺男霸女的王爺,百姓日子能好過些。「行,臣就等看著皇上演大戲。」

        「這戲精彩得很,阿鎮就耐心看著吧。」

        「是,皇上。」

        見他沒有異議,皇帝又道:「雖說你為朝堂辛苦多年,但朕能信的人不多……」

        話沒說完,敏銳的韓鎮忙問:「皇上想說話不算話?」

        皇帝被他兩道銳利目光看得心虛,尷尬地摸摸鼻子道:「朕哪有?你不要胡思亂想。」

        「皇上分明允諾,等拿下趙國,臣就可以繳回兵權。」

        他是這麼說過,可兵權交給別人,他不放心啊,只是阿鎮的態度無比篤定,逼得他話到嘴邊,不得不繞個彎。「朕沒說不讓你繳回兵權,朕打算讓阿鎮幫朕掌著兵部,有你當朕的膀臂,方能解朕後顧之憂。」

        兵部?韓鎮鬆口氣,他從來都不想當什麼將軍,只是運氣差,被皇帝給誆了,八歲認下義兄,與他拜在同一師門,從此不得不追隨左右。

        皇上殺人、他遞刀子,皇上放火、他送上打火石,皇上愛打仗、他便乖乖當將軍……現在,不讓他帶兵打仗就好,他真沒那麼噬血。

        為順利交棒,他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栽培身邊弟兄,待孫家事了,他們會押解孫安禾返京,到時皇上可以將那幾人安插到各軍營裡,一方面測試本事,一方面讓皇上將勢力滲透到各營裡。

        「多謝皇上。」

        「終究是朕對不住阿鎮。」皇帝輕嘆。

        去年,沒臉沒臊的孫常方竟逼迫他賜婚,令孫家與鎮北將軍府聯姻。

        韓鎮不樂意,皇帝更不高興,對於韓鎮的妻子,他們早有人選。

        但最後他們還是同意了,因為皇上初登基,孫家權勢滔天,尚且不能與之翻臉,也因為邊關戰事將起,攘外必先安內,因而明知孫家將一個養在莊子、沒受過良好教養的庶女嫁給他,是種汙辱也是試探,韓鎮還是硬著脖子接下。

        世人都以為兩姓聯姻是結秦晉之好,此後韓鎮將為孫家助力,然而對皇帝與韓鎮而言,那不過是便宜行事、緩兵之計。

        孫家卻認為,韓鎮願意娶孫芹,代表他不想與孫家抗衡,韓鎮與皇帝感情至深,他的態度多少代表皇帝態度,因此他的妥協讓孫相爺得意萬分。從此,孫家行事更肆無忌憚。

        縫大了哪會找不到地方下針?如今韓鎮順利滅趙,而皇帝手上握有的證據越來越多,是該準備收網了。

        見韓鎮不語,皇帝刻意誇張嘆息。「抄家不就是權宜之計嗎,誰想得到你那些通房妾室們……不過是謠言,就一個個捲包袱走人。聖旨都還沒下呢,怕什麼?將軍府裡得用的老人,朕不是一一都給收回來了嗎?

        「她們這些女人實在太傷阿鎮自尊,怎麼可以背叛得這麼快、這麼徹底,阿鎮知道嗎?禁衛軍進府時,竟發現那些姨娘們都跑得不見蹤影,真真可憐了那些孩子。」皇帝拚命往姨娘們身上潑髒水。

        還裝呢,演得很不像好嗎?這種耍心機的事,皇帝只學到皮毛。韓鎮失笑。「別演了,臣明白。」

        「朕哪有?」皇帝滿腹委屈,他演得還不夠真誠嗎?

        「難道皇上不是為了師妹,刻意把我通敵叛國的消息傳出去,並讓人在府裡興風作浪,嚇得姨娘們連夜捲款?」

        這麼容易看穿?皇上尷尬了。「你也知道的,師妹那性子不是後院女子的對手,簡單一點,對她好、對你也好,夫妻之間嘛,簡簡單單最好。」

        「這話,要不要微臣去同皇后娘娘說說?」

        別啊,他家有隻河東獅!皇帝忙正色道:「阿鎮這是不樂意?行,朕立馬派人把她們抓回來,務必恢復你後院舊日榮景。」

        呿,還舊日榮景咧?韓鎮覷皇上一眼,這話他也好意思說。

        當年親爹擔心身為獨子的韓鎮在戰場上送命,韓家從此斷根,一口氣替他納進數名妾室,並央求先皇讓他每年回一趟京城犁田播種,他的後院才會這麼熱鬧,若非追隨皇帝砍人去,他需要這麼辛苦?

        不過爹做對一件事,爹心底門兒清,那些女人家世不行、教養不行,倘若孩子養在她們膝下,必定無法長成堂堂正正的好男兒,因此一出世就把孩子抱到前院教養,直到爹去世,也沒人敢動搖這條家規。

        「多謝皇上費心,不必了。」

        不必?意思是這事揭過了?皇帝舒口氣,道:「朕有安排人去買回你的兒子,沒想韓歲那小子竟自己挑了買主。」

        韓鎮淺哂,他知道阿歲是怎麼威脅人的,那小子青出於藍勝於藍吶,對於兒子,他有十足信心。

        「朕派人在附近看著,阿鎮可以放心。」

        「我沒有不放心。」他的人也在。

        「那就好,既然阿鎮已經回來,幫朕分點憂吧。」皇帝臉上帶出兩分討好。

        又要分憂?難道他是天生勞碌命?韓鎮道:「皇上,微臣剛剛砍下趙王的頭。」

        「不就是一顆頭,很難砍嗎?」

        「皇上要不要深入敵方,試試好不好砍?」

        「朕寧可去砍人,也不想窩在這張龍椅上,憋憋屈屈地和一群老狐狸周旋。」

        「誰讓皇上有個好爹。」

        「可阿鎮有個好師兄啊。」皇上指指自己。

        「臣要休息。」

        「朕也想休息,可江山需要人操持啊。」

        「這是皇帝的江山,不是臣的江山。」

        「能者多勞。」

        「臣已經過勞。」

        就這樣,兩人討價還價老半天,韓鎮終於爭取到難得的假期,帶著輕鬆暢快的腳步節奏出宮,不理會皇上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

        直到看不見人了,皇帝才嘆道:「臭傢伙!算了,以後就留在朕身邊,幫朕耍心機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5:30 PM 編輯

【第三章】 貴客撒大錢借住

        新房子在年前蓋好了,六個房間,除書房、客廳之外,兩對雙胞胎、韓歲加韓邊以及星星,四組人馬恰好各佔一間。

        從此秦寡婦的大夜班再也不會干擾孩子們的睡眠,睡飽飽才能長高高,雖然她不反對當白雪公主,可不想他們當一輩子的小矮人。

        過年前,星星又進一趟京城,她被逼著接下幾幅畫像,這意謂著直到除夕那天她都甭想休息。

        她很阿Q地告訴自己,休假是有錢人的生活模式,要養活六隻黃口小兒的自己,必須火力全開。

        她以為自己已經說服幾隻小孩讀書不是好事,但某日清晨起早了,她發現韓歲拿著樹枝在地上教弟弟們認字,突然間她的良知被針給戳破,說不清的罪惡感在胸中氾濫。

        因此進城後,除了買了一堆衣服、食物和生活必備品之外,她還挑選幾本書冊,又買下一堆筆墨紙硯。

        知道她買書回家,韓歲眼底冒出小星星,幾個小的又叫又跳,好像中了樂透第一特獎。

        拜託,需要這麼誇張嗎?讀書很辛苦的好嗎!遙想當年學測、指考……一關關考試把她的自信心都給烤乾了。

        怎麼會有小孩子這麼喜歡讀書,是他們的腦袋不正常?星星想不透。

        因為幾本書,小孩們合作無間到令人感動,家裡大小事都處理到接近完美,早知如此,不過是幾本書啊。

        為獎賞他們,星星決定過完年在書房裡面添幾張桌椅,既然喜歡讀書就讀吧,誰知道吾之砒霜,不是爾之蜜糖?

        除夕這天,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祭祀,星星在這時空停留時間太短,尚未完全融入,對於祭祀的觀念還停留在製造PM2.5的階段,因此……略過。

        那她除夕這天做什麼?作畫啊,不是說過,她又被迫接下三幅畫。

        不單她被迫,連夏掌櫃也不敢休假,兩人約定好,在大年初一他會親自過來拿畫,客人急著要吶。

        哪來的貴客,能勉強別人不放年假?

        別懷疑,這次的顧客背景雄厚,雄厚到別說休假,就是要你乖乖把項上人頭交出來,你都不敢多哼哼哈哈的那種。

        因此她沒哼沒哈,識時務地接下畫,並且日夜拚命。

        星星可以略過對過年的重視,但韓歲兄弟可不成,他們對祖宗的看重程度,星星無法理解。

        因此大清早起床,幾個人就分工合作,忙得不得了。

        星星出手大方,韓歲拿到錢,領著幾個弟弟、背起小麼,天未亮就挨家挨戶去買東西,臘肉、雞鴨魚、麵粉米糧全往家裡扛。

        因星星蓋房,讓村裡家家戶戶都賺上一筆意外之財,過了個好年,因此星星家的「小廝」上門都得到熱情招待。

        幾個將軍府的小少爺,第一次感受到人情溫暖,第一次瞭解,原來人與人可以這樣相處,這給他們上了深刻的一課。

        砰砰砰,門外傳來敲叩聲,韓為放下拖把跑去開門。

        是村長來了,楊村長是四十幾歲人,做人親切,很喜歡笑,因此雖不算老,臉上卻有許多深刻紋路,他身後站著一個高大男人,五官長得普通,眼神卻帶著讓人不寒而慄的犀利。

        「村長爺爺好。」

        「朱姑娘在嗎?」

        「在,請進。」韓為把人讓進門裡。

        一進門,楊村長就開始介紹起來,蓋這房子也有他一份事兒,因此他介紹起來如數家珍。「這一排屋子有六間,正中兩間是客廳、書房,左右兩邊各有兩間房。右邊那排是廚房、柴房和置物間,左邊是浴間、茅房,還有一個空屋,說起浴間茅房可厲害了,往後住進來你就知道,朱姑娘設計的茅房不會臭,每回用過,清水一沖,穢物會直接流到屋外集中,我家婆娘見著可眼饞了,吵著也想蓋一間這樣的茅房。」

        兩人進門,韓客忙丟下抹布,拿來拖鞋,笑道:「我們這屋裡不能穿鞋進去。」

        新拖鞋早上剛送來,十雙,是星星買棉花、畫了款式,拜託林奶奶做的,除家裡人穿的之外,還給客人備下四雙。

        對這件事,韓歲起初的態度是—— 哼、哼,沒見過世面,不過是青磚地,就捨不得鞋子踩?要是換上白玉,是不是得跪著爬?

        但穿過之後,韓歲不再多話,實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得一穿進去就捨不得脫下。

        現在男人的表情和韓歲當時一模一樣,心頭輕哼兩聲,心想哪來的規矩?

        村長倒是客隨主便,把鞋子給換了,道:「鄭公子,我先進去同朱姑娘打聲招呼。」

        他點點頭,轉頭看韓為、韓客,他們一站一蹲繼續抹地。

        他問:「不冷嗎?」

        「不會啊!」兩人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怎麼可能不冷,這數九寒天的,是被虐待得不敢說真心話?搖搖頭,他轉身朝另一排屋子走去,尚未走近就聽見韓歲喊—— 

        「火弄小一點。」

        廚房裡,三個七、八歲的孩子,一個在洗菜、一個燒火、一個踩著矮凳在做菜。

        鍋裡熱油正冒著泡泡,眼看著魚就要進油鍋,油將噴濺出來……

        念頭剛起,他飛快衝上前,將兩個靠近灶台的孩子攔腰一抱,遠離油鍋,與此同時,韓歲被他一碰,手沒抓穩,手裡的魚不是「滑進」而是「砸進」油鍋裡,這下子熱油果然造反了,劈里啪啦噴得亂七八糟。

        「大叔,你在做什麼?」韓歲、韓暮沒被油嚇到,反而被他給嚇壞了。

        「油會噴。」

        「只要把魚身擦乾,就不會噴油,這下可好,灶邊全是油,油很難清的好嗎?」

        他們像看白癡似的看著男人,這是在他們家,要是在別人家裡,糟蹋這麼多油,能不被大人棍子伺候?

        不當少爺後,學著做起家事,心裡多少委屈,可看見家家戶戶的孩子都在做同樣的事,看久也就習慣認同了,現在出門,他們還會同別家孩子比能幹度。

        韓歲涼涼問:「大叔可以放我們下來嗎?」

        鄭遠山摸摸鼻子,把韓歲、韓暮放下來,兩人腳一著地,就聽見韓歲說—— 

        「阿遠,把南瓜切成塊狀,別太大塊,切點蔥花、辣椒段兒。」

        韓遠點頭回答:「我把白菜洗完就去切。」

        韓暮道:「我來。」說著轉身去拿砧板,厚厚重重的一大塊,要不是他習過武,小小身板哪搬得動。

        三個小孩,誰也沒多看鄭遠山一眼,繼續手邊的事兒。

        悶悶地轉過身,看見桌上擺滿菜,這些都是他們準備的?才想著,就聽見一聲嬌喊—— 

        「阿遠、阿暮,快來幫忙。」

        聞言,韓暮、韓遠放下手邊的事兒跑出去,不久兩人抬著篩子進門,上面擺滿水餃。

        這回不只陳大漢,秦寡婦也在星星身上賺了一筆,星星又給她銀子,讓她教三個小徒弟煮飯做菜,不是她自誇,她教得好,徒弟資質也不差,才幾天功夫,就能像模像樣地做出能入口的菜。

        秦寡婦走在後頭,一面走一面說:「這回餃子做得比平常大,所以得放三次冷水才能煮透……」話說一半,她這才發現廚房裡有個陌生男人。

        朱家廚房是別人家的兩倍大,可男人一站,竟覺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了,是柱子嗎?哪有人長得這麼高壯,想撐天吶?

        不過……看見男人,她像看見銀子似的,何況是這麼壯的男人,肯定勇猛強健,秦寡婦嬌笑著往他身上靠,但她還沒靠上,鄭遠山往旁邊一閃,讓她撲了個空。

        裝!這男人啊就是愛裝,面上越冷淡,上床就越熱情。

        微笑,她轉身對韓遠道:「晚上祭祖的菜做好沒?」

        韓歲從板凳上下來,指指桌邊的菜,問:「秦嬸嬸幫我們看看,還缺什麼?」

        「年糕、果子、魚……咦,你們會煮雞了?不簡單哦。」

        「放在水裡煮了兩刻鐘,不確定有沒有熟透。」

        「下回水裡放兩片薑、幾根蔥,再擺上一點酒,可以去腥味。咦?你們買臘肉了?」這臘肉紅白相間、油脂處能透光,是上品,星星還真捨得花錢。

        「是齊嬸嬸給的,她還說十五讓我們過去拿點元宵回來煮。」韓遠回答。

        「你們家小姐待人大方,人家也不能對你們吝嗇,你們跟對好主子啦。」

        主子下人?不是母親孩子?這才理所當然虐待小孩?鄭遠山心道。

        韓歲不答。

        秦寡婦覷他一眼,戳了戳他額頭。「什麼目光,是不同意嗎?小沒良心的,你們拜的可是韓家祖先,身為主子,星星不但沒阻止,還拿錢給你們辦事,懂得感激吧你們。我就搞不懂,想買下人,二十兩銀子,大可以買下三、四個十三、四歲的能幹丫頭,幹麼買你們回來養,不是自找麻煩嗎?也虧得她本事大,養得起……」

        秦寡婦還待往下說,卻感覺一道寒光射向自己,一愣,回頭,發現是那男人,怎麼,被忽略不舒服了?雖然他全身散發的氣勢讓人感到危險,不過越危險的男人她越愛。

        湊近鄭遠山,她朝他耳邊吹氣,問:「爺打哪兒來?」

        他不應。

        「你是村長太太說的、想到朱妹妹家借住的貴人?」

        他不語。

        「幹麼害羞?說話唄,以後咱們就是鄰居啦,遠親不如近鄰,日後得互相照應,你說是吧。」

        鄭遠山心頭冷笑,害羞?哼,他只會害人!

        不理人?行,愚公移山得好些年呢。秦寡婦沒堅持,只是用手肘朝他胸口輕撞。「往後爺無聊的話,可以上我那兒坐坐,看在鄰居分上,我收你半價。」說完話,她帕子一甩,走出廚房。

        最後那句,他聽懂了,頓時臉上黑白相間、莫名的怒氣叢生。竟讓這種人靠近孩子?她有沒有腦袋!

        鄭遠山走出廚房,只見村長站在大廳門口向他招手。

        他走進客廳,換上拖鞋一踩,微愣……這也太舒服了吧,裡頭絮上厚厚棉花,再加上柔軟的毛皮,都不想脫下了。

        鄭遠山隨著楊村長走進右手邊的書房,屋子非常寬敞,沒有炭盆子,屋裡卻不覺得冷,建房時鋪了地龍,因此屋裡屋外的溫度差上十幾度。

        星星弓著身、半趴在桌邊,背上還背著韓邊,幾縷頭髮從額頭散落,她很認真,手中執筆,眼睛始終沒離開畫作。

        「朱姑娘。」

        「再等等。」

        從楊村長進屋,兩人對話時,她一直沒停下畫筆,她持續將最後幾筆顏色塗上。

        吁……完成了。

        她剛要站起來,才突然發覺腰挺不直了。

        呃呃、啊啊……扶著腰、撐起桌面,她花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同一個動作維持太久,再加上背上的負重,再年輕的腰椎都撐不住。

        星星拍拍小傢伙的屁股,發現他一動不動,睡著了?

        星星鬆口氣,韓邊丹田有力,一哭起來,沒人治得了他,只有背背才能哄好。

        在他試過全家人的背之後,發現星星的背最軟最舒服也最香,從此就賴上。

        鄭遠山盯著她,她不知道兩條橫過胸前的背帶把自己的曲線弄得多明顯?凡是男人就會想盯著看,所以……村長看了!

        莫名火氣上揚,他解下厚氅,一把拉過星星,從前面往後掩上。

        星星沒弄明白他在發什麼瘋,但楊村長心知肚明,老臉瞬間爆紅,連忙低頭道:「朱姑娘,這位鄭公子就是方才我同姑娘說的……」

        從京城來的貴客?想在此暫居三個月,每月願意付她五十兩銀子。

        這算盤怎麼算都不對勁兒,但更不對勁的是他的動作,房裡地龍燒得旺,半點都不冷啊,她想將大氅解下,但是在他的眼神攻勢下,她居然下意識地……屈從了?是生病了嗎?

        星星退一步,沒想到鄭遠山進一步,同樣是一步,距離卻大不相同,一退一進間,她的鼻子來到他的胸口。

        這人是有多高啊,脖子得往上抬五十度才能和他的目光相接觸?

        他的五官不醜不美,是那種在人群裡看過千百遍也不會記得的長相,只是這樣一張臉,卻有著一雙不符合「普通」標準的深邃眼睛。

        他的身材壯碩,穿著一身青色長衫,顏色不顯眼,但布料卻是極好的浣花錦,身上沒有多餘之物,只在腰間繫著一塊玉珮……有點眼熟?

        她打量他,他也不客氣,上上下下把她看過數回。

        她穿薄棉鸚哥綠緊身小襖,腰內束了一條淡紅色絛兒,膚白細膩,眉黛微顰,一雙杏眼黑白分明,嫵媚裡帶著三分英氣,顯得份外撩人。

        她黑得發亮的眼睛緊盯住他,盯得他的心臟似被猛烈撞擊,他……被撩了嗎?

        「鄭公子?」

        「是。」回答間,他看一眼她背上熟睡的孩子,虎頭虎腦的,長得很好看。

        「你知不知道我蓋這屋子花多少錢?」她悄悄再退半步,爭取呼吸空間。

        「不知道。」

        「材料、工錢,連同傢俱總共一百九十七兩。」

        她材料用的都是不差的,連地上的青磚……聽說四、五品官員家裡也就鋪這個等級,這房子可以算得上古代版豪宅,陳大漢說,便是村長蓋屋子也不過花十幾、二十兩。

        瞧瞧,這趟穿越,她這算不算混得風生水起?

        「所以……」

        「你有一百五十兩,不必租房子,直接蓋就行。」

        「我只待三個月。」

        「付這麼多錢,大可在京城最大的客棧住上三個月,為什麼挑選清溪村?別告訴我你喜歡鄉村生活,比我們這村更鄉下的地方多的是,所以……」

        「所以?」她猜到什麼?

        「你在躲誰?你會給我們帶來危險嗎?或者說,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才是星星想問的,他們家有不能對外宣佈的祕密,她可不想招來大麻煩,對於生活,星星的要求不高,只求平安。

        鄭遠山微訝,開出這等條件,村裡有多少人願意接待他,沒想她竟然不是喜悅而是質疑。

        不回答?她猜對了?

        一群罪臣兒子、一個庶民百姓,不至於成為別人的「目的」,所以……他是混江湖的?他在躲避敵人?

        心底有了主觀認定,她又道:「並非小女子多事,但我一個女人拖著六個小孩,這樣的家庭禁不起風險,我想賺你的錢,但我必須確定,你身上的風險會不會波及到我們。」

        「不會。」他答得斬釘截鐵。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

        「如果我發現不對勁,可以隨時趕你離開,並且不退房費?」

        「可以。」

        聽著他的篤定,看著他氣定神閒,想起村長口口聲聲的貴人,星星放下心。

        「既然如此,我還有一間空屋,你可以去看看,不嫌棄的話就搬進來吧。」她指指浴室旁邊的屋子。

        「姑娘,那屋子沒有地龍。」楊村長聞言,善意提醒。不是跟她慎重解釋過了嗎?人家是貴客,很貴的客啊……他頭暈。

        她歪歪頭,問鄭遠山,「你怕冷嗎?介意屋裡沒地龍嗎?」

        他撇撇嘴,道:「不介意。」

        「很好,屋裡有床櫃桌椅,晚餐可以到客廳和我們一起吃,自己的房間自己整理,我們沒有多餘的人手打理,行嗎?」

        沒有多餘人手?淡笑,她的「人手」多得很吧!「行。」

        「先繳錢,後享受。」她大大方方朝他伸手。

        楊村長一看,頭暈得更嚴重,這朱姑娘怎地……貴客、貴客啊……

*             *             *

        造型特殊的鐵鍋放在桌子中央,燃燒中的炭放在鍋子中間的長管裡,鍋中有熬成乳白色的大骨湯,桌上有菜、有肉、有蕈類,還有一堆沒見過的丸子,那是星星口述、秦寡婦做出來的。

        火鍋早在六隻韓搬進來以前就有,實在是星星廚藝太糟,老外老外、三餐老是在外,那得住家有足夠的條件才行,清溪村裡沒有食肆,她總不能三餐都跑到城裡解決。

        秦寡婦倒是可以提供此項便利服務,但對賺錢有強烈狂熱的秦寡婦經常要「加班」,星星的胃本來就差,三餐再不正常,古代可沒有胃鏡可以照,因此念頭一轉,她請鐵匠打造這麼一個鍋子,只要灶間火不熄,大骨往水裡頭一擺,隨時隨地都有高湯,再加點菜菜肉肉的,一餐就解決了。

        星星坐主位,對面坐著韓歲和鄭遠山,左右兩邊各一對雙胞胎。

        「開動!」星星一喊,幾個小孩熟門熟路,開始燙菜煮肉,吃得正歡。

        比起尋常人家,他們吃得算是相當好了,菜色豐富種類多樣,只是上桌才煮的菜能好吃嗎?鄭遠山懷疑。

        打踏進這宅子以來,他已經看見許多奇怪東西,拖把、拖鞋、傘架、瓷燒的恭桶、烘碗機……再多個火鍋,似乎也沒什麼。

        「今天家裡有什麼事嗎?」星星問。

        身為主人不知家裡發生什麼事,還要問小孩?

        「張爺爺說妳訂的石磨,年後才能做好。」韓歲道。

        「行。張奶奶要教你們磨豆漿嗎?」豆漿蛋白質、鈣含量高,幾個正在長個頭的小子得多喝。

        「有,還有秦嬸嬸說要找時間教我們釀酒。」

        「釀酒?不用了吧,你們還小,酒精會傷害你們的腦袋。」

        「男子漢大丈夫都要學會喝酒。」韓暮道。

        星星藐視地瞧他一眼。「一個小豆丁也跟人家稱男子漢?」

        「酒量得從小訓練。」

        「等你酒量訓練成功,腦子也傻了,相信我,當個笨蛋絕對不會比當弱雞風光。」

        韓客道:「妳不是說當糊塗人比較幸福?」

        什麼?她這樣教小孩子?鄭遠山目光一閃,望向星星。

        「我哪有說這種話?」星星反駁。

        韓歲淺哂,把她講過的話,一字不漏說出來。「凡事想得太過明白,過得就辛苦,倒不如那些個糊塗人,悲傷就哭、歡喜就笑,糊糊塗塗過一輩子,只看得見光鮮,滿眼裡都是福氣,人生,難得糊塗。」

        她半起身,抓起筷子往正對面的韓歲額頭戳去,但她算哪根蔥啊,人家歲哥哥是練過的,頭一歪,目標落空。

        攻擊失敗,她哇啦哇啦大叫。「你的腦袋是什麼做的,過耳不忘哦。」

        「我腦袋是什麼做的?不知道,但妳的腦袋肯定是豆腐渣做的。」

        贏得一局,正太小韓歲笑得眉彎嘴勾,風情萬種到……讓人想咬一口。

        小小年紀就這麼勾人,長大還得了?

        星星看帥哥看得癡了,這才想起來,自己被人罵了,連忙搖頭正心、手掐觀音指,正色道:「紅顏白骨皆是虛妄,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

        說什麼呢?鄭遠山眉頭都快打上死結了,這個家沒上下尊卑、沒倫理,在這種環境下,怎能教出上進孩子?

        只是他無法否認,餐桌上的和樂氣氛,讓不多話的他也有了參與念頭。

        「妳在覬覦我的美色?」韓歲寒聲道,他最痛恨這種事。

        什麼覬覦?分明是迷戀。「哈哈,小歲歲深懂吾心。」她邪惡地用目光描繪他完美五官。「你八歲、我十五,上下只差七歲,你覺得,我們可不可以培養出一段姊弟戀?」想想賈靜雯多幸福……

        突地,鄭遠山被嗆到,猛咳幾聲。天,何止沒倫理,簡直就是道德敗壞,亂了倫常。

        這不是星星第一次說這種話,韓歲臉皮被訓練得老厚,他輕哼一聲。「老女人引不起我的興趣。」

        「我可以喝美顏霜,吞嬌膚丹,食用天山雪蓮,再天天習玉女心經,保證我無瑕容顏可以一路維持到九十歲。」新版神鵰俠侶由她來改寫。

        「妳再年輕,也入不了我的眼。」

        「真假,話別說得太大聲,說不定哪天你的荷爾蒙發作,就會愛我愛得不要不要的。」

        越說越過分了,鄭遠山雖然只是客,但他認為自己有責任跳出來講講話。「身為長輩,此話不宜。」

        星星皺眉,關這醜男啥事啊,想扼殺她的姊弟戀?想都別想。「身為房客,沒你的事請閉嘴。」

        「妳!妳知道何謂倫理綱常?對那麼小的孩子說這種話,妳還有沒有一點羞恥。」

        「一個外來房客,不過是給了點錢,就自以為有權指天畫地、說三道四,該學規矩的是你吧?」

        給了點錢?五十兩是一點錢嗎?「天下事,天下人管。」

        「家事,家人管。對不住,你可不在家人範疇內。」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溫良愛好和平的韓遠連忙轉移話題,企圖緩和氣氛。「小麼的米粥熬了嗎?」

        韓暮知他心意,連忙接話,「熬了熬了,睡醒就能喝。」

        話到這裡就很完美,至少兩個大人停止吵架了,沒想到傻萌包無端加入一句,開啟第二場戰爭。

        「只怕小麼也不肯喝幾口。」韓為嘆道。

        過去有奶娘照顧韓邊,他食量大,養得白白胖胖的,但家被抄後,奶娘不是賣身下人,自然早早離開韓家,小麼受不得委屈,又挑食,這些天都餓瘦了一圈。

        星星知道這事兒,讓兩、三個月的娃兒喝米湯,確實有點不人道,但她又無法出產人奶,只好讓韓邊委屈將就。「再等幾天吧,我跟林奶奶說好,等他們家的羊下崽出了奶,就去他家取羊奶餵小麼。」

        「真不能請個奶娘嗎?」韓歲問。

        「你當我開錢莊的嗎?」星星沒好氣回答。

        「雇一個奶娘花不了太多錢,頂多我長大後賺錢還妳。」韓暮有骨氣的道。

        「這個話題已經討論過兩遍,別再提了。」星星涮幾片肉放進自己碗裡。

        鄭遠山又皺眉了,沒注意滿桌都是孩子嗎,她怎能只弄自己的?

        這麼想著,他直接把一大盤肉全放進湯裡,瞬間,湯上浮起一層油沫,鄭遠山沒注意星星和幾個小孩同時蹙緊眉頭。

        「是妳自己說的,溝通一次沒結果,就溝通第二、第三次,直到兩方都滿意為止。」韓歲道。

        要深入溝通是吧,可以!過去是她沒把話說清楚,錯算在她頭上。

        星星放下筷子,認真解釋,「在你們看來,那只是幾兩銀子的小事,但有沒有想過,奶娘必須為賺幾兩銀子,扔下孩子家庭,弄得骨肉離散,小麼是得償所願了,那奶娘的小孩呢?用銀錢買斷別人的親情,你不覺得很自私?」

        她的爸爸很有名,一天到晚在各國飛來飛去,演講、參展都有他的事,他事業成功,卻忽略了孩子的成長,她崇拜爸爸,卻無法在偶像身邊撒嬌。

        她的媽媽專注於畫畫,對孩子的照顧等於零,她對母親所有印象,是她坐在桌前畫畫的身影。

        爸媽沒為她講過一天床邊故事,沒帶過子女出遊,甚至是幫孩子過生日,唯一的一次在她二十八歲,然後隔天她穿越了。

        兄妹三人全是管家保母帶大,穿名牌、吃大餐是他們的日常,她以公主作為標準被養大,但……心靈空虛啊,她沒有被愛的經驗,所以姊姊當網紅、她當街頭藝人,她們都想在按讚數與觀眾的掌聲中享受被愛的感覺。

        因此她痛恨拿錢買斷別人親情這種行為。

        見眾韓不語,她又道:「我希望你們牢牢記得,日後不管你們本事再強、成就再好,都不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但小麼很可憐。」韓客低聲道。

        「那是他的命,沒人讓他親爹叛國投敵,沒人讓他親娘捲款逃離。」

        這話相當殘忍,但同在屋簷下相處一個多月,眾韓們還懷著不實幻想,幻想他們的爹是英雄,幻想韓鎮早晚會破除謠言、成功返回家園,創造不朽神話。

        這種事只會出現在電影和小說中,不會發生在現實生活裡,所以明知道這話會引起暴動,她還是決定說破。

        「我爹沒有叛國。」韓客口氣裡充滿委屈。

        「妳不要胡說八道,我爹是忠心耿耿、為國為民為百姓的好將軍。」

        「爹是妳的丈夫,夫為妻綱,天底下人都可以說他壞話,獨獨妳不行。」

        「一日為夫、終生為夫,妳這樣說他,有違本分。」

        韓歲冷眼望她。「捨不得花錢就算了,不必東牽西扯,滿口大道理。」

        眾韓們一人一句,把她希望他們認清現實的話給逼回腹中。

        好吧,話沒經過修飾,直接從腦幹發射,是她的錯,但……憑什麼啊,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丈夫,不過是個不曾真心相待的男人,她幫他養小孩已經是委屈再委屈,他們還要她拿他當天、當綱常?

        真拿她當有應必求的娘了?弄清楚嘿,他們是小廝、是童工好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當她是好性子的。

        於是她氣了、拗了,腦袋撞牆了。「沒錯,我就是小氣摳門,我就是斤斤計較,我就是非要把一兩銀子掰成十個用,因為窮在十字街頭,便是耍上十股鋼鉤也勾不來親朋骨肉,因為富在深山老林,就是舞刀槍棍棒也打不散無義親友。我要親人相伴、朋友相隨,就是要有錢、很有錢、非常非常有錢,OK?」

        「夠了,食不言、寢不語,沒人教過嗎?」鄭遠山冷冷冒出一句。

        他的目光銳利,幾個小孩被他一震,連忙住嘴。

        韓歲板著臉,起因還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和星星差點吵起來,阿遠換話題,會話趕話鬧到這景況?

        星星更火大了,小廝頂嘴已經夠討人厭,路人甲也敢插話,鼓起腮幫子,她迎上鄭遠山的視線。

        「這裡是我家,我作主,我規定吃飯就是溝通時間。」說完,她看向眾韓們。「說話!有任何事都可以拿出來討論,不管對或不對。」

        這個家確實是她作主,問題是小屁孩有天生的自我保護機制,他們看看星星、再看看鄭遠山,確定後面那個更難惹後,於是沒人敢說話,一個個低頭吃飯。

       頓時,餐桌氣氛無比尷尬。

       「還有人對奶娘一事有異議的嗎?」

        鄭遠山目光橫掃,幾個小孩全住嘴。

        星星滿腹不樂地瞪向鄭遠山,他假裝沒看見,只是微勾唇角,對於孩子們的「乖巧聽話」,他流露出得意神色。

        「阿遠,臘肉是誰給的?」他們不說,星星便問。

        他小心翼翼地看鄭遠山一眼,手指向門口,往前劃、再往右拐,意思是住在右手邊的齊嬸嬸,她家做的臘肉是村裡最道地的。

        星星嘔啊,又問:「阿暮,買年糕花多少銀子?」

        他先搖搖頭,然後也小心翼翼瞥鄭遠山一眼,做出相似動作。意思是沒買,送的,是住在齊嬸嬸家過去、過去、再過去的林奶奶送的。

        火大,這群死小孩不是很厲害嗎?不是她說一句,他們反駁十句嗎?怎麼轉到鄭遠山跟前全都乖得像蚌殼。

        她撈起一塊豆腐問韓歲,「你進城了?要不怎麼會有豆腐?」

        他瞄鄭遠山一眼,簡單丟下兩個字。「送的。」

        多講一點會死嗎?弄清楚,鄭遠山是個微不足道的房客,不是閻王,她才是正經主子好嗎?

        看看沒出息的眾韓們,星星越想越火大,她放下筷子,推開椅子,往房裡走去。

        但才幾步她又折回來,直接走到鄭遠山面前,怒指著他的鼻子說:「吃火鍋,肉只能用涮的,這種煮法是暴殄天物,什麼都不懂的人,就要懂得緘默!」然後驕傲地把背挺直,頭也不回地走了。

        餐桌上幾個小孩看看彼此,垂下頭。

        其實他們有點後悔,後悔不應該在餐桌上和星星爭執,因為吃飯是他們最愉快的時光。

        過去吃飯只是一種必要的工作,現在說說笑笑間,每個人都能多吃一碗飯,他們愛死這種氣氛了。

        韓暮看一眼韓遠,話沒出口,但彼此心意相通。

        娘很有趣,她說的故事都好玩得緊,連大哥都會在娘親逼迫下說上幾句。

        娘會嘲諷他們的師父,會取笑他們被要求的嚴謹,會在阿為滿腔熱血,說「身為男兒就要拋頭顱、灑熱血報效朝廷」時,點著他的鼻頭回答「別傻了,小萌包,那是上位者糊弄你們賣命的謊話」。

        阿客不服,爭辯兩句,她笑得更歡,說:「你們頭顱拋了、熱血灑了,然後人走茶涼,然後高位者享受榮華之際,一路笑到最後……值得嗎?」

        她總說著似是而非的話,總是反對師父教的,卻也總是……讓大哥把話給聽進心底。

        鄭遠山把菜一一丟進去、撈出來,分到幾個小孩碗裡,他們皺眉看他。

        什麼目光啊,剛才得自己動手才有得吃,一個個吃得熱火朝天、津津有味,怎地他替他們燙了,卻擺出這號表情。

        「吃!」他低聲道。

        眾韓看他一眼,乖乖低頭,乖乖拿起筷子,乖乖把碗裡的東西吃光,就在鄭遠山滿意地看食物進了他們的肚子之後,準備燙上第二輪。

        韓為、韓客搶先道:「我們吃飽了。」

        緊接著韓暮、韓遠也把碗往桌上一擺,說:「我們也不吃。」

        滿桌的菜還吃不到一半,星星耍脾氣下桌就罷了,反正她是大人,餓不著自己,這幾個小的……學她耍什麼脾氣?

        眼看他們要下桌,鄭遠山凝聲道:「都給我坐下。」

        一句話,明明分貝不高,明明口氣不帶威脅,明明他的表情尚稱和藹可親,幾個小孩卻像接到聖旨似的,又乖乖坐回來,只是垂頭喪氣,眼光不敢與他相觸。

        如果星星在,看到他這麼好用,肯定會直接任命他當訓導主任。

        他煮了菜,又一一分到各人碗裡,只見他們拿起筷子,夾起菜……

        太委屈了吧,一根菜分成五口,一片肉咬上半天……

        鄭遠山越看越悶,越看火氣越大,可……他沒有立場對他們發火,只能耐下性子問:「你們這是怎麼了?我弄的不好吃?」

        「沒有。」四個雙胞胎一致地官方回話。

        「既然如此,為什麼……」

        話沒問完,韓歲截斷他。「因為吃火鍋得自己動手才有意思,我想吃軟的,你給了硬的,我不會感激,只會嫌你多事。」

     他說「多事」?是煮火鍋多事?還是一句食不言寢不語多事?

  搞清楚,是星星先在餐桌上訓人,是他替他們說話,站在他們這邊,怎麼一個個弄得好像……他對不起她?

  他想反駁,但觸到幾雙無辜小眼,他心頭一軟,悶聲道:「我不動手了,你們自己弄吧。」

*             *             *

        聽過每逢佳節倍思親嗎?

        對,她非常非常的不舒服,看韓歲帶著大小雙胞胎,備菜大掃除、準備過年,她不舒服。

        看來來往往的村人臉上笑容洋溢,一口一句「我家大兒子領媳婦回來了」、「瞧瞧,小孫子回來看姥姥啦」,她不舒服。

        因為即使她再想念家人,也無法回到他們身邊。

        歡快的過年氣氛,讓她整個人非常不舒服,但她無法抵制這種氛圍。

        因此就算沒有夏掌櫃逼她接下那三幅畫,她也沒打算歇著,忙碌可以讓人忘卻不舒服。

        「反正過年我沒處去,不如我到妹子家裡,準備一頓豐盛的年夜飯,我不收妳工錢,就吃妳一頓,行不?」

        秦寡婦說這話時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不要年夜飯,她堅持吃每天都吃的火鍋。

        但她拒絕得了秦寡婦,卻拒絕不了眾韓的無聲懇求。

        她想啊,家被抄,爹死、娘走人,這個新年他們肯定難受得很,同是天涯淪落人,因此由著他們去擺弄。

        一頓晚飯,她刻意忽略這是年夜飯的事實,如果不是那個討人厭的話題,如果不是那個討人厭的鄭遠山,如果……她還悄悄地給幾個小子準備一個意外驚喜,如果不是「如果」讓她的計劃泡湯的話。

        唉,佳節帶給她的思鄉情緒更濃厚,她傷心了。

        傷心的女人有權大哭,所以星星抱起棉被枕頭,打開衣櫃鋪好,躺進去。

        你沒看錯,確實是「打開衣櫃,躺進去」,為了要做這件事情,她特地買回一個世界無敵大的衣櫃。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事實上,這是她的習慣。

        星星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來,閉起眼睛回想穿越以來發生的事。

        結識夏掌櫃,賺到人生第一桶金,租房買屋,她有了自己的田地,她以為將要鴻圖大展時,意外地多出六條小尾巴。

        她討厭小孩,小孩很吵、很鬧、很煩,她認為自己身上一定有母親的強大基因,才會一碰到畫筆就停不下來,才會看到又吵又鬧又煩的死小孩,就想把他們踢到世界最遙遠的彼端。

        但是她並不後悔收留眾韓們,尤其在相處月餘之後。

        為什麼?因為他們懂事得不像個孩子,因為他們主動、合作、沉穩、乖巧,因為他們沒有帶給她太多的折磨,卻……驅逐了她的寂寞。

        說真的,他們需要她的護持,她何嘗不需要他們的陪伴?

        而「被需要」往往會讓人變得自信,活過一輩子,從未見過「自信」蹤影的星星,在這一世,自信……悄悄萌芽。

        他們其實配合得很好,小吵小鬧只是兩方陌生人馬在測試對方底線的方法,要天長地久、一塊兒生活,他們都必須藉此瞭解對方。

        都是鄭遠山的錯,誰讓他插嘴,誰讓他用眼神恐嚇小孩,都是他的錯,她後悔賺那一百五十兩了。

        把錯歸到鄭遠山頭上,讓她心頭舒服得多。

        星星抱緊軟枕,把頭埋進去,閉上眼睛,享受著短暫的安全舒服,她告訴自己,今天不是佳節、沒有吃年夜飯,她告訴自己,遠方家人幸福平安……

*             *             *

        廚房裡,洗碗的洗碗、備菜的備菜,他們要準備祭拜韓家祖先。

        韓遠突然一句。「我害怕鄭叔。」

        提到他,韓暮瑟縮了一下,他也怕,怕他身上那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怕他那雙既陌生又熟悉的眼光,讓人不自覺地想在他的目光下低頭。

        韓為放下抹布,想了想說:「我不怕鄭叔,我只是想……在他面前聽話。」

        韓客點頭,他也是這種感覺,想要聽話、想讓他歡喜、想讓他高興一些些。

        韓歲微愣後點頭,他理解,因為那雙眼睛太像了,太像某個既讓他們崇拜又畏懼的男人。

        「好好相處吧,他只待三個月就走。」

        星星同他說了,三個月,一百五十兩,說到一百五十兩的時候,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好像挖到寶藏,他很想鄙夷她,不過是一百多兩就高興成這樣,眼皮子忒淺。

        可是她開心了,隱隱地,他也跟著歡喜。

        星星是個好人,是個越相處越覺得她好的女人,她老說些不著調的話,但句句都有幾分歪理,她的立場不堅定,所以每件事情上頭,只要他多表現出幾分堅定,她就會妥協。

        她說討厭小孩,她說賺錢不易,她說吝嗇是最正常的人性。

        但自從他們住進來,她不缺他們吃喝穿用,還對他們慷慨得很,這個女人太心口不一,這才會有今天晚上這齣—— 他們以為再多堅持兩下,家裡就會有個新奶娘。

       只不過,好像真把她給惹毛了。

        「大哥,星星晚上沒怎麼吃,要不要給她煮點東西,要不又要鬧胃疼了。」韓遠問道。

        星星作起畫來就沒日沒夜,三餐不定時,常鬧胃疼,才同居月餘,就見她鬧過兩回,偏她死鴨子嘴硬,明明痛得臉色慘白、冷汗直流,還非要說:「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好。」

        要是生了病,只要等一會就好,哪還有大夫的活路?

        「星星生氣著呢,生氣吃東西反倒不好,不如在廚房裡備點東西,她餓了自會尋來。」韓暮道。

        對星星,韓暮也深感抱歉,人家確實不是開錢莊的,賺的也確實是辛苦錢,賴上她已經有些過分,還要求東要求西、得寸進尺,只是小麼挑嘴,他也是真的瘦得讓人心疼。

        韓歲放下抹布,像做出某種決定似的,他對弟弟們說:「叫娘。」

        大小雙胞胎同時轉頭,不解。「不是說身分不能洩漏,怎能喊娘?」

        這是剛搬進來時彼此就有的默契,他們喊不出「小姐」、「主子」,星星退而求其次,讓他們喊名字。

        「家裡有男人,得防著。」韓歲道。

        「防什麼?」韓暮不解。

        「防她被人惦記。」心思細膩的韓遠先反應過來。

        這一說大家都懂了!

        星星心軟,嘴巴卻硬得很,前腳說唸書不好,轉頭就給他們買筆硯紙墨;前頭嫌棄養他們浪費錢,轉眼就給他們買衣買鞋、買好吃好玩的;人前說他們是買回來折騰的小廝,關起門來卻卯足了勁兒讓他們折騰……他們再蠢,也懂得她硬嘴下的善良。

        她性子活潑、腦子單純,心裡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喜歡就喜歡,討厭就討厭,她有本事能耐,有滿口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她長得非常美麗,她……常常不自覺地散發出某種吸引人的氣質,讓人一不小心就喜歡上了。

        而他們……說自私也好,說心腸壞也罷,他們必須牢牢地巴住他,不能讓旁人有機會冒出頭,偷走她軟軟的心。

        「知道了。」應下聲,幾人通力合作,把祭祀品端到大廳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5:29 PM 編輯

【第四章】   娘親是個香餑餑

  吃過飯,鄭遠山應該回房,想做啥就做啥去,但是,沒有,他坐在廳裡,用笨拙的動作喂韓邊吃米湯。

  兩、三個月大的孩子身體很軟,不愛吃米湯,卻因為餓極了,不得不讓米湯滑進喉嚨裡,只是一張可愛的小臉上滿是委屈。

  幾個小孩手腳麻利地把桌面給布置好,韓歲拿出祖先牌位,安放在桌前。

  原本他親手做了牌位,可簡樸粗陋到星星看不下去,進城時買了塊上好的。

  瞧,這就是星星。

  一面說祖先是用來放在心裡懷念的,不是拿來作為演出名為「孝順」劇碼的道具,還說祭拜燒紙燒香,是在製造有毒空氣,可是到最後……掏銀子買牌位、買祭品紙錢的,還是她。

  菜肴果酒擺好,韓歲道:「去把娘請出來拜祖先。」

  「啥?」韓暮瞠眼,可以嗎?

  雖然大哥為了想讓兄弟幾人被賣在一塊兒,坑星星一把,逼得她不得不出聲喊價,可她終究……

  「大哥?」韓遠也對這個決定深感懷疑

  「她現在是一家之主,自該祭拜韓家先祖。」韓歲道。

  韓歲下意識看一眼鄭遠山,隱隱的不安讓他企圖表態,也許是他身上的氣勢太強,也許是他迫人的目光讓韓歲感到危險,他直覺……這個男人會搶走星星,而他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韓家事,鄭遠山沒有資格插話,他甚至連眼皮也沒抬,只是笨拙地和韓邊嘴旁的湯匙奮鬥,這會兒他明白了,原來喂孩子也是個體力活兒。

  大小雙胞胎向來聽哥哥的,韓客邁著小短腿、趿著拖鞋,咚咚咚往星星房裡跑去,不久又咚咚咚往回跑,臉上帶著驚恐。「哥哥,星星……呃,娘不見了。」

  不見?怎麼可能?明明看見她進屋的,眾人紛紛跑向星星房間。

  鄭遠山遲疑片刻後,跟在眾韓走進她屋裡,目光所及處,沒見到人。出去了?不可能,窗戶由裡面閂著,而這排房子的唯一出入口在客廳,他一直待在客廳裡。

  韓為驚了,他輕扯韓暮衣袖問:「二哥,娘是不是生氣,不要我們了?」

  韓暮拍拍韓為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聲安慰,「如果娘不要咱們,她會把我們趕走,而不是自己跑掉。」

  鄭遠山凝神細聽,目光搜索,這屋子很簡單,和其他幾間房一樣,空間相當大,靠牆處除了床櫃、洗臉架、梳妝臺和一個軟榻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屋裡點著臘燭,櫃子上的梅花散發著暗香,軟榻上擺著一本沒看完的書……目光掃過一圏,鄭遠山走向床旁的大衣櫃前,沒有太多猶豫,他拉開衣櫃,果然——

  星星躺在裡面,懷裡抱著軟枕,他視力夠好,一眼看見她臉上的淚痕。

  是覺得委屈了?為什麼?因為孤立無援?因為肩膀太小,卻被迫挑起不屬於自己的重擔?

  沉下眉心,鄭遠山有說不出口的抑鬱。

  韓歲站在鄭遠山身旁,他也看見星星的淚水,罪惡感迅速翻騰,他深感抱歉,但是……再看一眼鄭遠山,韓歲硬起心腸,刻意在他面前推推星星。「娘起床,該拜祖先了。」

  夢裡,星星趁媽媽不在,偷偷翻看媽媽珍藏的《尼羅河女兒》,她正化身凱羅爾,正在享受埃及王曼菲士的無邊寵愛……

  然後,她被推醒了,看見帥到爆表的小正太,星星傻笑道:「王,我愛你。」

  又說夢話?韓歲嫌棄地將她拉起來。「起床了,要祭祖。」

  「祭祖?我們家信耶穌的呀。」

  鄭遠山一把將韓邊丟進她懷裡,星星看看鄭遠山、看看韓歲,再看看手中的小家伙……啊!想起來了,她穿越了……

  然後,她被鄭遠山拉起來,然後韓歲接過韓邊,然後韓暮給她拿來披風,然後韓為、韓客各拉起她的左右手,然後……她拿香了?

  呵呵、哈哈,要是被教會裡的牧師看到,會不會把她罵到臭頭?

  她隨便搖兩下清香,本想閃人,卻發現一排小家伙們面色凝重地對著一塊木牌說話,眼底還閃著淚光,沉下眉,她理解他們心底的哀愁。

  他們在向祖先祈求那種小說式的、不可能發生的美夢?她真的真的很想對他們當頭棒喝,只是不愉快交談剛結束,她不想挑起另一波戰爭。

  耐著性子,等他們對祖先說完話,搜集完所有清香後,一起插進香爐裡。

  她才正想說「可以睡了吧」,誰知轉身竟看見幾個孩子抱在一起痛哭。

  不要吧,她只會欺負孩子、不會安慰孩子,星星求助地看向被自己怨怪一整晚的鄭遠山,沒想到……他也在看韓家祖先牌位?!

  有這麼好看嗎?是不是她花太多錢、牌位買得太優,他正欣賞精緻雕工?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無比凝重,凝重到她不知所措,只能乾巴巴地拍拍幾個孩子肩膀說:「別哭了,大過年的,長大一歲,應該開心才對。」

  沒想韓客竟轉身投入她懷裡。「娘……我想爹了。」

  她額頭冒出幾道黑槓。娘?不是早就說好的,他們是主僕關係啊!可孩子們哭得這麼慘,現在和他們討論身分關係好像有點殘忍。

  她拍拍韓客的背安慰說:「別難過,你們的爹也許正在趙國享受過年慶典。」

  不是說投敵了嗎?沒有好處,誰要投敵,說不定在那裡連新娘、新家、新岳父都有了。星星發誓,她只是想活絡氣氛,沒想無數道目光從身後和身側同時射向她。

  「我爹沒有投敵!」韓歲凝聲道。

  「做人看事不能光從一個角度,這樣未免流於狹隘,對殷國而言,韓鎮是投敵,可對趙國而言,那可是棄暗投明。不管你爹在殷國或趙國當將軍,做的都是服務百姓的大好事,有什麼關係?」

  韓暮氣急敗壞道:「有關係,我爹是堂堂鎮北將軍,他對皇上忠心耿耿,絕不是叛國小人!」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互相的,沒有誰該對誰忠心耿耿,人只需要對自己忠心就行,也許殷國皇帝對韓鎮夠好,好到你爹一個腦子發熱,把兩肋拿出來讓人家插刀。可這種事,一點都不聰明,要是換成我,我寧願我爹好好活著,不管是在殷國、趙國、周國、吳國都行,就是別死,因為一死百了,有再好的名聲也只能在旁人嘴裡繞繞,嘉惠不了自己。」

  她真心相信這是安慰,沒想到對一屋子韓家人而言,這是明明白白的諷刺。

  「別對孩子講這種無謂的話。」鄭遠山聽不下去,跳出來說話。

  關你屁事啊,我在跟我家小子講道理……星星直覺想回嘴,卻被他兩顆比別人深邃、比別人炯亮的眼珠子給制止。

  他的眼神中帶著強烈警告,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她性子很痞的,從小到大還沒真正害怕過什麼人,她大可以將他的警告直接無視,但……很悶,很氣,很怨自己的俗辣,她下意識閉嘴。

  鄭遠山走到孩子中間,摸摸他們的頭,大大的掌心搭在韓歲肩膀上,鄭重說:「鎮北將軍是個大英雄,他絕對不會叛國,終有一天,真相將會大白於天下。」

  星星輕嗤,這種華而不實的話,誰會相信?

  但很顯然地,韓眾們信了,五個小男孩同時點頭,動作一致、眼神一致,連臉上的感動表情也一致到讓星星想吐槽。

  唉……這叫什麼?叫做代溝,他們之間隔著千百年的演進與教化,他們無法理解她的新思維。

  他們沒讀過三國,否則會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這世界分的不是國與國,而是政權與政權,對老百姓來講,只要能安居樂業,誰當皇帝都無所謂,真正有差別的是那些掌握資源的當權者。

  可這觀念大概無法融入他們的思維吧,因此不管星星多不爽,鄭遠山三言兩語就迅速地在小子們心底占據了位置。

  韓遠問:「鄭叔,我爹爹還活著嗎?」

  這問題始終存在他們心底,卻沒人敢發問,就怕問出一個他們不願意承認的答案,讓自己哀慟欲絕。

  鄭遠山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回答,「韓將軍武功高强,一定還活著。」

  「他會回來嗎?」

  「為了你們,他就算是爬也會爬回來。」

  鄭遠山的答案再度滿足幾個韓,他們心底的凝重被他篤定口吻給安撫了。

  笑容浮上臉龐,終於有了過年的喜樂,這些話是自從抄家之後,他們聽過的、最讓人感到幸福的話。

  星星很想堵鄭遠山幾句……說話要有證據、要負責任,你隨手畫大餅很快,有沒有想過當希望轉為失望,孩子們會有多難過?

  但是孩子們笑容洋溢,一個空口白話的篤定安撫了他們的心情,她再白目也不會選在這時候毀去他們的快樂。

  看著鄭遠山站在中間,與孩子們的尷尬陌生,隨著方才的對話一筆抹去。

  星星不得不承認,她有點小吃味,那感覺就像是養了很久的小狗認了新主人。她撇嘴、搖頭,在想什麼呢,他們又不是她的誰。

  失笑,把客廳留給他們,星星想回房。

  韓歲喚住了她。「娘要睡了嗎?先吃點東西吧,免得半夜鬧胃疼。」

  明晃晃的關心?這小子還算有良心,總算沒白疼他們。只是心裡這麼想,她卻抬高下巴,「天冷,廚房太遠,不吃!」丟下話,她還是回了房。

  韓暮悄聲問:「娘還在生氣嗎?」

  韓遠推推最會撒嬌賣萌的小雙胞胎說:「阿為、阿客,你們去哄哄。」

  韓遠什麼話都沒說,直接穿起外衣,打開廳門朝廚房走去。

  待他回到廳裡時,見星星抱起一個木箱也走回廳裡。

  真是超重的,內容物不重,重的是箱子,長期訓練下來,星星深信,就算活到八十歲,她也不會發展出蝴蝶袖。

  這時候,她份外想念又輕又好用的塑膠袋,即使它很污染地球。

  見她吃力,韓歲趕忙跑去幫手,但鄭遠山快了一步,輕輕鬆鬆把木箱提起。

  韓客撒嬌地抱住星星的腰,說:「娘別睡,陪我們守歲好不好?」

  「娘,我想玩大老二和惡毒排七。」韓為抓起她的手,在臉上磨蹭。

  星星笑了,誰有本事對這麼可愛的「萌萌」發脾氣——鄭重申明,萌萌指的不是林志玲接生的那匹馬。

  「今晚不玩撲克牌。」她笑著說。

  「那要玩什麼?」

  她拍拍木箱子。「玩煙火!穿厚一點,到院子裡去放吧。」

  聽見煙火二字,韓暮幾人發出歡呼聲,連忙穿上外襖。

  剛從廚房過來的韓遠把托盤放在桌面上,拉拉星星的衣袖說:「娘再吃幾口吧,鬧起胃疼很痛的。」

  星星笑開,揉揉他的頭、捧起他的臉,忍不住親一口,害得韓遠臉紅撲撲的,既歡喜又害羞。「知道了,去放煙火吧。」

  這群孩子,韓歲冷酷,韓暮鬼靈精,韓遠體貼細心,韓為膽小、老愛躲在哥哥們身後,而韓客最會撒嬌,五個孩子、五副性子,但有他們在身邊,孤單離得很遠。

  鄭遠山提起木箱,領著男孩們到院子放煙火。

  星星坐在窗邊,抱著韓邊一面吃飯一面看著窗外,孩子們的尖叫、大笑,不自覺地染上她的心,微笑勾起。

  星星很開心,來到異世的這個新年,她不是一個人……

  夜深,孩子們睏得很,鄭遠山打發他們去睡,由他和星星守歲。

  星星想抗議,又不關她的事,守哪門子歲啊,但鄭遠山一記眼神讓她乖乖妥協,唉,怎在他的眼神攻勢下,她就氣短了呢?

  你說說,兩個啥事都不做的人面對面看著對方,會看出一朵花兒嗎?當然不會,只看得頭昏眼花,想打磕睡。

  但某男堅持要她守歲,怎麼辦?

  簡單,讓她清醒清醒不就得了。

  於是一床棉被,她被裹成粽子,然後被抱到屋頂看星星。

  天氣很冷吶,況且屋頂是好坐的嗎?一個不小心就會摔成肉餅,她哪會樂意?為保障生命財產安全,星星不得不往他身上靠,拿他的身體當支點,試著保持平衡。

  這一靠,淡淡的竹葉清香竄入鼻息。

  星星深吸一口,承認吧!為什麼同意他住進來?恰是因為他身上的竹葉香讓她起心動念,讓她克制不住想親近他的慾望,然後……就這樣了。

  她的狗鼻子實在讓人深感困擾!

  「為什麼睡在衣櫃裡?」

  淡淡的聲音、淡淡的提問,卻讓她鼻子發出酸澀訊號。這個習慣,爸媽不知,哥哥姊姊發現過,卻只丟出一句「怪癖」批評,沒人想要深究原因。

  「習慣了,不開心的時候,密閉空間會讓我感到溫暖舒服。」

  「好端端的,怎會養出這種習慣?」

  仰頭,今天沒有月亮,讓滿布夜空的星星更亮眼,她不確定愛去山上看星星的哥哥,有沒有也在看著同一片星空,她想家了,非常想,即使家人沒那麼愛她……

  「我爹娘很忙,非常非常的忙。」

  「然後?」

  「八歲那年,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一個人被車子碾過,堅硬的頭骨被壓碎,裡頭白的紅的東西被擠出來,灑了滿地,我這才曉得,原來腦漿是白色的,從那之後我再也不敢吃番茄蛋花湯。」

  鄭遠山不懂,這和睡衣櫃有什麼關係,但他耐心聽她說話。

  「我回到家裡,知道爸爸肯定不在,哥哥姊姊一定在學堂上課,但是我的恐懼迫切需要安撫,我衝進娘屋裡,娘聽見開門聲,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大叫,『完了完了,我要遲到了。』然後隨手套上一件衣服,匆匆忙忙往外跑。

  「我追在娘身後,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恐懼,但是她沒發現我的不對勁。

  「叩!門關上,偌大的空屋子將我的恐懼放大數千倍,我害怕、驚恐,八歲的孩子解決不了這種複雜情緒,我只好抱著自己的小棉被躲進衣櫥裡。

        「小小的衣櫥、很多的衣服,讓我感到溫暖而安全,讓我被放大的恐懼縮小再縮小,那次的經驗教會我,當不安寂寞、傷心委屈來襲,只要躲進衣櫃,就可以獲得解決。」

  她有很好的敘事才能,短短的故事,讓他聽見她無助委屈。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他擁有爹娘全部的關愛與照顧。

  「你爹是做什麼的?」

  「他是個畫家……畫師,他的畫很厲害,許多人願意捧著大把銀子買他的畫作,我娘會喜歡他、想嫁給他,恰恰因為她也喜歡畫畫,並且深深崇拜他。」

  靜看她的表情、細聽她的言語,他確定這不是謊言。「你有手足嗎?」

  「有,我哥哥叫朱陽陽,他很會讀書,也很會賺錢,但性情冷漠,總喜歡一個人,一個人旅行、一個在夜空下看星星,一個人享受孤獨的狂歡與洗禮。

  「我姊姊叫朱亮亮,長得很漂亮,很會唱歌跳舞,但最厲害的是很會吃,她有一票喜歡她的男女,他們說,看姊姊吃東西,有種舒壓的幸福感。

  「我叫星星,是個又醜又胖、一事無成的家伙,我們家有星星、月亮、太陽,我問娘,如果再生個弟弟要叫什麼?娘回答,照顧你們三個長大,我都快累死了,再生一個,直接送養,名字由養父母取,與她無關。」星星失笑,老媽什麼時候照顧過他們?與其陪伴孩子,她更寧願把時間浪費在畫畫上吧!

  「看吧,我娘多不負責任,身為娘的女兒,我肯定不會是個合格娘。阿歲他們跟著我,肯定會很辛苦,但沒辦法呀,是他們決定要跟著我,我旁的沒法教他們,只能教會他們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獨立自主、拿吃苦當吃補,要不然……」

  「不然什麼?」

  「不然他們會跟我一樣,什麼都不行,只能混吃等死,從下流青年混成下流老人。」

  「你沒有混吃等死,你很有本事。」他中肯道。

  星星長嘆,那是在這裡啊,在二十一世紀,她的功能已經被照相機取代。

  「這是你說過最好聽的一句話。」

  「這是誇獎?」

  「不,這是諷刺,諷刺你的臉很臭,嘴更臭。」星星咯咯笑出聲,原來不看他嚴肅的眉眼,她就有勇氣嘲笑對方,再吸一口他身上會讓人減壓又愉悅的竹葉香,她笑彎一雙眉毛。

         「你也沒有好到哪裡。」他悶聲回答。

  「至少我比你漂亮,美女就算捧心蹙眉也是美。」

        「你自比西施?」

  「西施算啥?我是周子瑜。」

  「周子瑜是誰?」

  「全球公認第一美女。」

  全球是什麼東西,他不懂,但「第一美女」這四個字下得很重啊,他嫌棄地看她一眼,不曉得她是從哪兒得來的自信。

  接著,他們又叨叨絮絮聊起來,他的身家故事很貧瘠,除「家中雙親早逝,尚未成親,無兄弟姊妹、孑然一身」之外,沒了,她只好往旁的方面聊。

  笑話?他不行,兩性關係?他不行,星星東拉西扯,終於扯出他在行的。

  他居然擅長政治?星星對政治冷感,但她不排斥借由這個話題多了解身處的時代。於是他告訴她,大殷的朝局與百姓民生。

  她是個滿分傾聽者,她耐心聽著,不懂之處也沒忘記發問,她表現得專注而認真,鼓動起他說話欲望。

  這場談話讓餐桌上的不愉快煙消雲散,在住進朱家的第一天,鄭遠山成功地拿下孩子的信任以及星星的友情。

*             *             *

  天際剛浮上一抹魚肚白,韓眾陸續起床。

  刷牙洗臉後,大雙胞胎進廚房燒水煮早餐,小雙胞胎掃雪掃地,而酷老大在腰間繫上柴刀準備出門。

  這是大年初一,每個人都應該好好休息的大年初一!

  冷眼旁觀孩子們俐落的動作,可以見得平日裡訓練有素。

  問題是他們才幾歲啊?而家裡年紀最大、輩分最高那個,還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大覺,這樣公平嗎?但凡有一點點良心的人都做不出這種事。

  鄭遠山想抗議,想把星星從床上拽下來痛罵一頓,但他沒立場也沒有資格。強壓下不滿,他擋在韓歲身前。「你去哪裡?」

  「砍柴。」

  過了年才九歲的孩子啊,她知不知道山上很危險,竟讓他一個人上山,萬一碰到野獸怎麼辦?

  「我來。」他接過簍子和柴刀。

  有人接手,韓歲走到牆角,拿起木桶。

  「你又要做什麼?」

  「提水,小麼尿片用得凶,家裡得多備點水。」

  鄭遠山眉頭越皺越凶,這是孩子該做的嗎?他們應該習文學武,而非做家事。他吞下不滿,咬牙道:「放著,我去提。」

  韓歲看他一眼,點過頭後,轉身進廚房。

  鄭遠山彈指,兩個黑衣男人出現,他把東西交出去,道:「去提水、砍柴。」

  大人叫他們做啥?他們是隱衛,不是下人啊,不過……帶著幾分委屈,他們還是照做了。

  鄭遠山大步流星走到星星房前,猶豫片刻後,舉手敲門。

  終於不必上街頭賣藝,終於可以睡到自然醒,終於可以睡足四個時辰……她覺得人生美景無限。可……砰砰砰,吵死人的敲門聲正在嚴重破壞她的幸福感。

  星星把棉被拉到頭頂,拒絕災難降臨。

  鄭遠山在敲過數十下門,星星絲毫沒反應後,直接推開門,不請自入,他走到床前,拉開棉被——

  天!就算有地龍,外面是低於零度的天氣欸,這一扯,冷空氣以撲天蓋地之勢將她包圍。

  有沒有良心啊!她鼓起腮幫子,昏沉睡眼瞪上鄭遠山。

  她的眼神迷濛,頭髮在身后散亂,臉頰紅撲撲的,神態嬌憨可掬,帶著微怒的眼睛美得驚人,那一眼……讓他心頭怦怦跳個不停。

  他真沒想到,剛睡醒的女人會這樣美麗。

  他吵醒她,就為了把這傻樣子擺給她看?「你口口聲聲規矩,難道擅闖女子香閨是規矩了?」星星氣急敗壞。

  她的指責喚回他的神志,鄭遠山努力恢復正常。「我們必須談談。」

  「不能等我睡醒再談?」都談一整晚了還沒談夠?她是房東,不是心理諮商師好嗎?!

        「這件事非常重要。」

  重要到顧不上他最在乎的規矩?悶吶,怎地這家伙才搬進來,就儼然成了半個主人,他是不是不理解「房客」這兩個字的定義?

  算了,等精神旺盛時再花點口水和他談談主客之分,眼下……她還想睡回籠覺,盡快將他打發為首要之事。

  星星拉過棉被圍住自己,無奈道:「說吧。」

  「洗衣煮飯、砍柴提水,不是孩子們該做的。」

  「所以呢,我來做嗎?對不起,你可能沒有弄清楚,我沒打算把他們當成少爺供起來。」

  「他們喊你娘。」

  就說吧,那幾個小子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從昨晚開始就一口一句的喊娘,明明說好了的事,怎麼說反悔就反悔,害她不知不覺間也以娘自居。

  「我和他們不是那種關係,需要我拿他們的身契向你證明嗎?」

  「他們是韓將軍的後代。」

  「又如何?我跟韓將軍、信將軍都不熟,他們現在的身分是下人,這是個不必爭論的事實,他們不做事,我幹麼養著他們?難不成我是為了想要做牛做馬才買下他們?」

        「你不養,我養。」

  神志在瞬間變得清明,星星坐直身子,凝聲問:「你要把他們帶走?」

  如果是在他們剛加入那幾日,她會拍手叫好,大聲說「請便」,但是現在……念頭剛起,心便空落落的,好像有人拿刀子往她心上刨肉似的。

  幸好他的回答,不是她想的那個。

  「他們還是住在這裡,但我去買幾個人回來,往後家事不必他們插手,下人的吃喝及孩子們的生活需要,我會負責。」

  「不做家事,他們要做什麼?難道要從早混到晚?」他可知道,無聊的小孩子會招惹出多少麻煩嗎?

  「這年齡應該念書習武。」

  「我教?」

  「你行?」

  這兩個字已經夠可惡,再加上他又伴隨一聲冷哼,簡直是徹頭徹尾的輕視與羞辱。

  「有錢就可以踐踏別人的尊嚴?」她斜眼冷笑。

  「我買人、找師父,月銀由我支付,另外我還給你……」他挑眉輕笑。「每月一百兩,這樣你的尊嚴能被踩兩下嗎?」

  惺忪睡眼在最短的時間內洗淨擦亮。憑空掉下來的一百兩欸,大年初一就撞到這等好事,新的一年肯定幸福圓滿、快樂無限,雖然有些丟臉,但是……她笑容可掬,道:「行!只要有錢,想踐踏的朋友請抽號碼牌。」

  「所以,達成協議了?」

  「我……再想想。」她這是在試探漲價空間。

  沒想他竟翻臉不認人,道:「不行的話,直接把他們轉賣給我。」

  「想都甭想!」

  星星斬釘截鐵的回答讓他一愣,眉頭微皺,嘴角卻輕輕揚起。「為什麼不?他們不過是幾個下人。」

  他問住她了,對啊,為什麼不?

  鄭遠山那麼有錢,說不定一個轉手,又是幾百上千兩銀子入袋,她的人生還很長,不該在韓眾身上耽誤,何況她長得這麼美,說不定很快就會碰見真愛,而再多的真愛也無法讓對方接收六個拖油瓶……她應該點頭的,應該、用力、給他、點頭、下去。

  但是……不想啊,不願意啊,她就是不肯啊!

  「為什麼?」他追問。

  「哪有為什麼,不要就不要啊,一定要有原因嗎?」因為她習慣小孩哭聲相伴行不行?因為她想把小正太養成大正太,再吃掉他們行不行?

  「為什麼?」他咄咄相逼,企圖催出她的答案。

  大概是覺得聲音不足以威嚇星星,他擺出身材優勢。

  鄭遠山上半身朝她逼近,迫得她不得不往床裡側仰倒,他彎腰看著她的眉眼,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十公分,害得她……又聞到他的氣味。

  那味道會讓她安心、安穩、安定,會讓她忍不住想朝他靠近。

  好想啊,好想化身大野狼,一把將他的臉拉下,朝那兩瓣紅唇狂親猛啃。

  好想啊,好想在他身上滾來滾去,做盡體力活兒,好讓全身上下沾染他的氣息。

  只是他的動作很曖昧,他認真的表情卻半點不曖昧,彷彿打死都要追出答案似的,有人這麼固執的嗎?害得星星腦袋已經一團混沌,眼睛還得骨碌骨碌轉,非要轉出一個合理答案。

  「很、很簡單啊,我更喜歡放長線釣大魚,如果你把他們買走,我每個月還能賺到一百兩嗎?」

  他不是傻子,一看就曉得是硬擠出來的答案,不過這話言不由衷的表情讓她看來更甜更美了。

  他見過的美人不少,卻沒碰過能讓自己心跳加速的,但是星星能,她讓他某部分的欲望節節攀升,這種感覺很陌生,但是不壞。

  鄭遠山道:「想要錢,就別苛待他們。」

  苛待的標準誰來定?星星想問卻沒問,因為她很忙,忙著壓下心頭不斷冒出來的「好想啊」。「談完了?我可以起床嗎?」

  無來由的感覺襲來,當了一輩子正人君子的鄭遠山突然好想調戲星星。

  他想,便做了,打橫抱起她!

  一陣天旋地轉後,星星發現自己被他抱在膝間,這種動作比起方才,曖昧度上升百分之兩百。「你想做什麼?」

  他反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啥,這樣的對話是在同一個頻率上嗎?

  目睹她的錯愕,鄭遠山笑開懷,他是實踐率很高的男人,裹足不前不在他的字典裡面,於是俯下身,他想擷取她的紅唇。

  看著越靠越近的鄭遠山,星星的心跳從六十直奔一百八,她的初吻……歷經兩世仍然保存的初吻,就要丟了嗎?

  隨著他的靠近,竹葉香越來越濃,她的腦槳越來越糊……

  「娘起床,早飯做好了。」韓客軟軟的聲音傳進屋裡。

  動作倏地卡住,兩顆狂跳的心臟被箝制,韓客奶聲奶氣的叫喚成功保住星星的初吻。星星恢復理智,連忙將他推開。

  鄭遠山有點冒火、有點不甘、有點……

  他一笑,趁星星再度被迷惑時頭低下,用力一啵!

  這個吻不夠浪漫,像小狗占地盤似的,但星星傻了……

*             *             *

  早飯是一鍋稀飯、花生米、灑上蔥花醬油的豆腐、燙熟的青菜,和幾顆荷包蛋,很簡單,但這是韓暮、韓遠的心血結晶。

  瞧瞧荷包蛋,半點焦都沒有,瞧瞧豆腐上的蔥花,刀工多棒,那青菜……多燙一分太熟、少燙一分太生,生熟之間的拿捏容易嗎?!

  才剛吃完讓人滿意的早飯,朱家大門被敲開,星星意外,來拿畫的竟是楚誠璋。

  收下七十五兩銀子,陪著他把新家裡裡外外看一遍後,他道:「你比我想像的更會持家。」

        「我只是擅長花錢,這幢宅子用掉不少銀子,這點我得感激楚東家的慷慨。」

  三十兩畫作,她拿走二十五兩,錦繡畫坊對她仁盡義至。

  回到廳裡,穿著毛茸茸的拖鞋,再加上地龍,廳裡暖洋洋的,讓人不捨得離去。

  星星幫他倒茶。

  楚誠璋笑道:「我估計,過完年會陸續有人上門求畫。」

  「選秀要開始了?」

  「大家會提早作準備,要是畫師畫得不盡理想,才有時間另謀畫師。」

  「理解。」

  「聽夏掌櫃的說,你不再上街賣藝了?」

  「對,我想把時間空下來做點旁的事。」

  「想做什麼?有我可以幫忙的嗎?」

  「想畫點漫畫書。」她手邊有一點錢了,前世老媽沒當成藤子不二雄,就讓她在古代幫老媽完成願望。

  「漫畫書?那是什麼?」

  「等畫好後再請楚東家給點意見。」

  「沒問題。今天我特地過來,是想請姑娘畫幾張仕女圖像放在畫坊裡,先做第一波炒作,之後便以排號方式接畫稿,初一排序號,每月只接二十幅,若是有人不想排隊可以喊價,價高者優先排序,屆時所得銀兩,我與姑娘五五分帳,不知朱姑娘意下如何?」

  喊價?這位楚東家真是號人物,要是炒作得當,抽號碼牌的肯定會越排越後面,最後流為形式,再者每月只畫二十幅,這叫飢餓行銷,楚東家竟然懂得,不得不誇他一聲商業奇才。

  「就照楚東家說的做。」她端起杯盞,以茶代酒。「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喝過茶水後他輕咳兩聲。「上回……」

  「上回……」星星與他異口同聲。

  兩人都笑了,搖搖頭,再次開口,沒想到說的又是同一句。「對不起。」

  「讓我先說吧。」楚誠璋道。

  「請。」

  「我不知道錢媒婆對朱姑娘說了什麼,不過我猜應該是很不中聽的話吧,朱姑娘才會這麼生氣。」

  她連「結親不成反結仇」這種話都說出口了,肯定不滿意到極點。

  是啊,確實教人挺生氣的。「我回的話也不好聽,楚東家別放在心上。」

  「我要是放在心上就不會來這一趟。」

  他傾身向前,將她頰邊一縷散髮撩到耳後,動作很輕,沒碰到她的身子,但動作溫柔無比,只是他靠近,又是讓人皺眉的脂粉味,星星下意識往後退。

  星星不會梳髻、不會盤髮,不會把自己擺弄出千嬌百媚,她只會綁最簡單的馬尾,沒錯,連辮子她也不會綁,整天頂著一根馬尾巴到處跑。秦寡婦同她說過好幾次,她都沒放在心上,幸好她長得夠美、出手夠慷慨、人緣夠好,否則早被村人私下議論了。

  星星道:「那就好,放下心結,往後還要繼續合作,我不想把氣氛弄得奇怪。」

  點頭,他同意。「但我是真心想要求娶朱姑娘。」

  啥?還以為錢媒婆鬧過那場,兩人會退回原點,然後彼此紳士淑女地假裝船過水無痕,星星沒料到他會舊事重提。

  「為什麼?」星星直覺問。

  「姑娘有才能、有本事,性子爽朗大方,又有一副好容貌,喜歡姑娘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灼灼目光盯在自己臉上,要不是她有一顆千年宅女的老心臟,說不定小鹿會被撩得怦怦亂撞。

  如果不是讓人痛苦的脂粉香,如果不是滿後院的妾室姨娘,也許他會是個不壞的選擇,反正六個小正太的娘都當了,再多養兩個閨女,似乎不太困難。

  只是……她並沒有刻意想像,鄭遠山身上的竹葉清香卻像一劑疫苗,直接往她腦袋注射,讓她產生抗體,讓她對別人的眼光、氣味有了反彈現象。

  招蜂引蝶啊,這個娘真真是教人不省心。

  從楚誠璋給銀子、星星雙眼閃閃發光的同時,韓歲就繃緊神經。他的第六感很少出錯,星星不管脾氣或本事都招人喜歡,尤其那張臉,凡是男人,有幾個能把持得住?

  他在韓暮耳邊吱吱喳喳說過一串後,拿著書冊進入客廳,尋了張椅子坐下。

  看著韓歲的舉動,星星不解,讀書怎麼不去書房?不過現在有更需要擔心的事必須先解決,她沒空理韓歲。

  「我們只見過兩次面,楚東家並不了解我,輕易說喜歡,會後悔的。」

  當不成情人,她還是想與他做朋友,畢竟未來生計掌握在對方手裡,她哪捨得將人給得罪狠了。

  瞄一眼突然出現的韓歲,楚誠璋覺得奇怪,但……就是個孩子,他懂什麼?

  楚誠璋在笑,是帶著濃濃荷爾蒙的笑法,笑得女人的驕傲自信突飛猛進。

  「朱姑娘,我是個商人,商人眼光精準,而我信任自己的眼光。」

        「人跟人之間的關係,牽涉到的不僅是眼光問題,而成親這種事,除喜歡之外還要考慮是否合適,楚東家,我們並不合適。」這是她能夠擠出來最委婉的拒絕了。

  「請教朱姑娘,我們不合適的理由是什麼?」

  這點……很難具體回答。

  要說沒Fu嗎?說他不是她的菜?說他身上的香味讓她受不了?星星正想不出要如何開口時,韓歲握住拳頭放在唇邊咳了幾聲。

  星星連忙轉頭,她怕死了這年代的醫療品質,尤其在聽說小兒夭折率居高不下之後,再小的毛病都必須高度注意。

  星星跑到韓歲身邊,試試他額頭溫度。「不舒服嗎?」

  「胸口悶。」

  「我去找大夫?」

  「大過年的,醫館沒開。」

  這種現象非常不好,應該立法,每個醫館都必須闢出急診室,否則過年期間有緊急狀況怎麼辦?

  「要不讓韓暮煮薑茶,你多喝幾杯。」

  「薑茶怎麼弄?」

  「把水燒開,薑和紅糖放進去煮就行。」星星說得一口好菜,卻連熱水都燒不開。

  「阿遠肯定不會,要不娘去煮。」

  娘?楚誠璋心頭一震,是……開玩笑的吧?朱姑娘的年紀,哪生得出這麼大的孩子!他才剛想提問,鄭遠山就抱著韓邊進屋,看見星星立馬開口,「星星,小麼的尿片全用光了,怎麼辦?」

  全用光?怎麼可能?她整整了買五十尺棉布呢,是拉肚子嗎?夭壽,一個個生病,這大過年的……

  「我看看。」她急著道。

  鄭遠山把韓邊交到她手中,星星試試他額頭溫度,沒發燒啊……

  這時,兩顆小萌包一蹦一跳進屋,一人一邊抱住星星。

  一個說:「娘,哥哥欺負我。」

  一個說:「我沒有,娘別聽弟弟亂說。」

  韓暮跟韓遠也在此時進屋,韓遠問:「娘,秦嬸嬸問你什麼時候有空,讓你過去一趟。」

  這時,沒人注意韓歲和韓暮對上眼,兩人嘴角一勾。

  韓暮照大哥所言——聯合次要敵人對付主要敵人。他好不容易才說服鄭遠山作為幌子,用來逼退楚誠璋。

  看著幾個孩子誇張的演出,鄭遠山低頭抿唇,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輕笑。他們和他一樣,使出最有能耐的一招——狗狗占地盤。

  聽著這群孩子一口一個娘的叫著,楚誠璋看著「一家人」,突然發現自己跑錯地方。所以,她早已嫁作人婦?成為別人的繼母?

  有點失望、有點難受,有點……求而不得的氣悶,但楚誠璋有風度,他笑著起身,拱手道:「朱姑娘,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好,我送楚東家出去。」

  星星把孩子放回鄭遠山懷裡,陪楚誠璋往外走。

  兩人一路無言,直到打開門、楚誠璋跨出去那刻,他突然轉身問:「有件事,想向姑娘求證。」

  「楚東家請說。」

        「錢媒婆轉述姑娘的話,說姑娘想嫁個沒兒沒女的頭婚男,還說你痛恨小孩,看到孩子就厭煩,這話是錢媒婆無中生有,或者是……」

  啪——她被狠狠打臉了。

  「姑娘說過這話嗎?」楚誠璋再問一次。

  鬼使神差地,話沒經過大腦就直奔唇舌,星星道:「真愛無價嘛。」

  真愛?心上被扎,楚誠璋明白了,苦笑道:「恭喜姑娘。」

  呃……她剛說了什麼鬼話啊,耳朵悄悄泛紅,揉揉鼻子,面對楚誠璋的恭喜,她無法回應,總不成回答「同喜」吧。

  送走楚誠璋,疙瘩抹去,星星準備回屋,卻見張奶奶拿著幾顆紅蛋走來。

  張爺爺是個石匠,星星託他給家裡打個石磨,張奶奶生了三個兒子,老大已經娶媳婦,老二最近在相看,星星蓋房子期間,趁著農閒,一家四個男人全上門掙錢,星星工錢給得高,他們大賺一筆,再加上正在打造的石磨,張奶奶對星星印象可好的咧。

  「張奶奶好。」星星笑盈盈地同人打招呼。

  「孫子滿月,請大家吃紅蛋。」張奶奶把紅蛋往星星手裡送。

  「張嫂子生了啊,時間過得真快,剛搬來那會兒還看張嫂子下地整菜呢。」

  「可不是嗎,生了個小子。還得感激朱姑娘,今年家裡攢了點錢,媳婦有花生豬腳吃,奶水可足的吶。」

  奶水足……「夠喝嗎?」星星忙問。

  「當然,再多來兩個小子也夠。」

  「既然這樣,張奶奶,能不能麻煩您同張嫂子商量,往後我每個月給張嫂子二兩銀子,請嫂子給韓邊喂奶行不?」

  二兩銀子,大戶人家裡僱奶娘也就這個價,想掙還得拋下丈夫孩子,現在媳婦在家便能賺上這筆,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吶。

  「行,這事我作主應了。」

  「多謝張奶奶,但我想還是得跟嫂子商量一下。」

  「你別擔心,不過朱姑娘既然這麼說,我就回去跟她講講。」

  「多謝張奶奶。」

  目送張奶奶離開,星星臉上帶起笑意,韓邊的口糧解決,眾韓們肯定不會找她麻煩。星星摸摸懷中銀票,踏著愉快腳步返回廳裡,只見幾個正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討論什麼重大事件的雄性動物們,在看見她進門同時,韓歲用拳頭圈住嘴巴,以兩聲輕咳作為信號,其他人接收到提醒,立刻坐正身子,會議戛然停止!

  她皺眉問:「有什麼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沒有。」

  雄性生物一致搖頭,節奏同拍、弧度相似,不管大隻或小隻。

  他們……達成某種共識了?不舒服感加重加深,房客先生在短時間內成功擄獲眾韓,與他們形成聯合陣線?那她這個供吃供穿供住的女主人算什麼?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這回更狠,幾個小伙子同時舉高右手,做出發誓動作。

  這麼喜歡發誓?行!「把誓言說出來,如果有的話,將來生兒子沒屁眼。」

  這麼遙遠的誓言?到時候老天爺都忘記這條了,小隻的這麼想著,因此毫不猶豫抬手,但那隻大的,為難地看向幾個同盟,拒絕星星的提議。

  「不敢?」星星看向鄭遠山,亮亮的大眼睛裡充滿挑釁。

  「這種誓言有辱斯文。」開玩笑,他怎能出賣戰友,怎能告訴星星自己被授命為「臨時爹爹」,以便日後再有男人上門表達愛意時,提大刀斬斷星星的紅線?

  「無妨,我出生鄉野,我爹娘和姥姥、姥爺常說。」

  這時,身在京城的孫家長輩不約而同地打了個莫名其妙的寒顫,孫相爺還抬頭望天,問:「要變天了嗎?」

  似笑非笑的嘲諷目光朝幾個大大小小逐次掃去,很明顯地,小隻的沒打算主動招認,她只好把壓力施加在大隻的身上。

  鄭遠山不自覺地握住拳頭放在唇邊輕咳兩下。

  這動作……和方才韓歲做的一模一樣,他們不但形成聯盟,鄭遠山還成為他們的模仿典範?

  眼看自己的地位再下一層,星星吃味吃得更凶。

  鄭遠山想辦法解危。「我在跟他們說,早上與你談論過,要請師父教導學業的事,他們很高興。」

  誰信啊,如果是討論這件事,幹麼看見她立刻閉嘴。

  「娘,你哪來紅蛋?」韓為在大哥的眼神示意下,跳出來賣萌。

  發現韓歲的示意,星星搖頭,算了,不想讓她知道就別知道,看開一點,假裝那是女人無法加入的Men's talk。

  她把紅蛋放到桌上。「張奶奶的孫子滿月,我同張奶奶說好,要請張嫂子給小麼喂奶,如果張嫂子不反對,往後你們再不必擔心小麼的三餐。」

  眾韓一聽,全都笑彎眉毛。

  星星不滿,瞪鄭遠山一眼,小麼有奶喝,姓韓的開心,姓鄭的跟著高興什麼?這是在表態,他們才是一家人?

  更教人恨的是,分明五官長相差很多,為什麼笑起來時,不論大小,七隻的眉毛眼睛像成那副樣兒?沒天理!討厭!

  「我就說吧,多盧幾次,娘就會妥協。」韓暮低聲道。

  「娘是個立場不堅定的女人。」韓為道。

  「往後有類似的事,比照辦理。」韓歲做出結論。

  「她每次都這樣嗎?」鄭遠山問。

  「不然你以為書房裡的書打哪兒來?」韓暮道。

  「對啊,不然你見過誰用拖把拖地?」韓遠笑說。這一刻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可下一刻,筋骨還沒鬆動,就心疼冰水把他們的嫩手泡壞,不但規定打掃清潔得用熱水,還發明出拖把,要不是這陣子太忙,怕是連不用手擰拖把的木桶都發明出來了。

  「娘以前給我們穿的衣服……嘖嘖嘖,把我們搞得像小花狗似的,誰敢穿出門?多反駁兩次就有正常衣服穿了。」

  星星大翻白眼,什麼小花狗,那叫動物裝好不好,穿在身上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眾韓不樂意穿,她把圖稿賣給布莊,還換回十五兩和五匹棉布呢。

  「娘還給我們做圍巾手套……」

  「不好用嗎?」鄭遠山問。

  「好用,但我們是男的,男的!」韓暮鄭重強調性別後,哀怨說:「她給我做花的。」

  直到現在,他們只敢在屋裡用,可惜了那麼好的東西,要是能戴著出門堆雪人,肯定會讓人羨慕到死。

  星星咬唇,才幾歲的孩子,有差嗎?如果不是反彈得太厲害,她還想給他們做公主裝呢。

  越說越過分了,她叉腰,鼓起腮幫子,怒看眾人。「老爺、各位公子,請尊重一下被討論的人,我還在現場好嗎?」

  交頭接耳的大小男性轉身,好像這會兒才發現星星在場,尷尬笑開,他們確實……越來越沒把她給放在眼裡。

  「我去準備午飯。」韓遠最善良也最害羞,他抓抓頭髮,乾巴巴笑開。

  「我去洗菜。」韓暮道。

  「我去燒柴。」

  「我去備碗。」幾個人在星星眼皮子底下,縮著脖子,一溜煙離開大廳。

  鄭遠山走在最後面,經過星星身邊時停下腳步,皮笑肉不笑問:「讓孩子們害怕,是你想要的教養方式?」

  厚,他真的很擅長點火燎原,幾句話就惹得她火大氣喘。

     搞清楚啊,這片屋頂是她的,屋頂下的小孩是她的,他不過是個路人甲乙丙,憑什麼評論她的教養方式?

  更重要的是,他怎能顛倒黑白、指鹿為馬?記不記得,是誰一個眼神就讓他們噤若寒蟬,讓歡樂餐桌變成沉默羔羊?

  有本事說別人,沒本事反省自己嗎?

  「要不要把他們叫進來投票表決,看他們更畏懼誰?哼!」抬起下巴,她驕傲地抬腳進書房。

  鄭遠山失笑道:「還需要投票?我對他們那麼好,你拿他們當下人操……」

  他一面說一面走出大廳,越說越覺得孩子們肯定更喜歡自己、信賴自己,肯定更不害怕自己。

  鄭遠山的「肯定」讓他在進廚房之前做出一個不明智的決定。右腳跨進廚房大門,他揚聲。「問你們一個問題。」

  他發誓,自己的口氣溫柔親和、不帶半點威脅,然而他不過是輕輕發問,幾個小孩卻像被點穴定身,一個個像在軍隊似的轉身面向他,洗耳聆聽。

  這……咳咳,這不能怪他,實在是他不怒自威,天生帶著氣勢。

  「我和星星,你們更怕哪一個?」

  幾個小孩看看彼此,誰也不敢搶先作答,最後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大哥韓歲身上。

  「你說!」鄭遠山指指韓歲,讓他作答。

  他酷酷地抬高下巴,回答,「我不怕娘。」

  意思是害怕他?怎麼可能,他比星星親和的多,至少他不會逼他們勞作。

  「你們呢,和韓歲一樣嗎?」

  幾個小的迫不及待點頭,做出一致性回答。

  鄭遠山氣悶,他明明處處替他們著想,事事做得比星星好,他們怎會不懂他的好?

  雙肩垮下,走出廚房,但人未進客廳,想起也許該聽聽他們害怕自己的原因,或許可以從中找出方法改進,他又轉身往回走。

  沒想到尚未走進廚房,他就聽見孩子們的熱烈討論。

  「我敢跟娘撒嬌,可不敢跟鄭叔撒嬌。」韓客說。

  「鄭叔說一不二、沒得商量,不像娘那麼容易妥協。」韓為理性分析。

  「同意,犯到娘手上,頂多叨念兩聲,如果犯到鄭叔手上,肯定會少半條命。」韓遠拍拍胸口,用動作表現他的認知。

  「沒錯,在鄭叔面前,大家還是乖一點,別說出真心話。」韓暮道。

  身為大哥的韓歲做出結論。「不管怎樣,現在我們需要鄭叔幫忙,抵抗外男誘惑,不管心裡有什麼不滿,都要忍耐。」

  「大哥,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韓遠嘆。

  「不知道,但我相信爹一定還活著。」並且為他們,爬也要爬回來。

  「我不懂,娘那麼好,爹為什麼不喜歡她?」

  「是啊,爹失策了。」韓暮道。

  韓歲皺眉,過完年才剛九歲的男孩,帶上十八歲男子的憂鬱。「對娘更好一點吧,把她的心牢牢拉在我們身上。」

  鄭遠山站在廚房外,聽著孩子們的密謀,頻頻搖頭,他們對星星的喜愛,貨真價實、不容置喙。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5:29 PM 編輯

【第五章】   教育方式大不同

  「巧言令色,鮮矣仁。」韓為、韓客拿著書,搖頭晃腦背著。

  還沒過完年,木匠不開工,幾個小子迫不及待想念書,於是她讓出畫畫的桌子,一個個默書默得不亦樂乎,而那個閒閒沒事做的大男人也拿著兵書,坐在孩子們身後看著。

  星星懶散的靠在軟榻上看話本,半歪著身子,護著韓邊不掉下去。

  聽著聽著,她越聽眉頭越皺,這麼小的孩子能理解論語內容?真不曉得死背這些有啥用?

  「阿為、阿客,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星星問。

  韓為、韓客搖頭。

  她的目光落在韓暮、韓遠身上。

  兩人齊聲回答:「令是好、善之意,色為臉色。」

  「所以懂了嗎?」星星又問。

  韓為、韓客仍然搖頭。

  韓歲跳出來幫弟弟們解釋。「此話之意為,花言巧語者,少有仁德。」

  「聽明白了嗎?」星星三問。

  兩人似懂非懂,惹得鄭遠山皺眉。「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文章多讀幾遍,先背下來,具體操作期和形式他需要借由自己的長大自然就懂。」

  「聽你在說咧,兒童的認知發展分為四期,感官動作期、前操作期、具體操作期,任何人的認知都需要經歷這四種階段,小邊正處於感官動作期,由感官動作來得到外界的知識。

  「阿為、阿客屬於前操作期,必須借助語文、圖像及符號表徵來從事抽象的思考,論語所闇述的哲學就是一種抽象思考。

  「阿歲、阿暮、阿遠則是屬於具體操作期,必須以具體的經驗來學習、認知,並且解決問題。」

  「所以?」

  「我想不出來『仁德』這種事,在他們具體的經驗裡扮演什麼角色?」

  「你的意思是,不要讀論語?」鄭遠山問。

  大殷朝的孩子,誰不念這個?何況韓歲兄弟們比旁人更聰明,當然能念。

  「你可以讓他們讀,但必須先讓他們懂,否則就是揠苗助長。」

  揠苗助長嗎?鄭遠山回想自己的童年,那時爹娘希望他科考進入仕途,但無聊的書本、刻板的老學究成天逼他坐在課堂上,他感到痛苦,然後試著將痛苦轉嫁到先生身上,於是動腦筋惡整先生,最後……挨板子成為童年裡最深刻的記憶。

  尋思片刻後,他問:「你能做到嗎?」

  「做到什麼?」

        「讓他們理解書本所講。」

  「是你要他們念的,我幹麼要做到?」不懂得教育的男人,憑什麼用錯誤方式荼毒幼兒心靈?

  「一百兩。」他直接從懷裡掏銀票,豪邁地往桌面一拍。

  鄭遠山知道她是意志力不堅定的女人,凡事多講幾次,她會妥協,但他不是個有耐心的男人,他更喜歡簡單粗暴、直接而迅速的方法。

  於是在幾次打交道之後,他很清楚,讓她低頭最快的方法是——拿錢砸她。

  「一百兩?只要讓他們理解『巧顏令色鮮矣仁』?」她用疑問句。

  「一百兩!只要讓他們理解『巧顏令色鮮矣仁』。」他回肯定句。

  「成交。」她從軟榻上跳起來,衝到桌前,拿起紙筆開始作畫。

  星星速度很快,沒多久幾幅畫在她筆下成形。

  第一幅,男人聳肩拱背,笑咪咪地對一個貌似無鹽的醜女說:「姑娘,你長得美如天仙,世間難得一見,能與姑娘結緣,是我此生最大福分。」

  第二幅,無鹽女穿起嫁衣到男人家前敲門,男人滿面驚嚇,從後門溜走。

  第三幅,奴顏婢膝的男子對腦滿腸肥、正在啃雞腿挖鼻屎的老爺說話,他一面瞄著老爺腰間的大荷包一面說:「老爺是天底下最厲害、最能幹,風度儀態倶佳、品德高尚的男人。」

  第四幅,老爺拿馬鞭抽著男人,說:「這麼崇拜我,就當我的牛馬吧!」男人淚流滿面。

  四幅圖逗得幾個小孩呵呵大笑。

  星星問:「這男人說的話好不好聽?」

  「好聽,但是很假、很噁心。」

  「沒錯,虛偽不實卻誇張好聽的話叫做巧言。你們說,他笑得好不好看?」

  「好看。」

  「這叫令色,這樣的人做這樣的事,往往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或好處,不管他有沒有達到,這種人不仁無德,不值得深交。你們想當這樣的人嗎?」

  「不要。」

  「懂了吧,這就是巧言令色鮮矣仁。」

  「懂。」

  孩子一說懂,她立刻將一百兩收入荷包,笑得見牙不見眼,星星重新趴回軟榻,拿起話本,滿臉的得意囂張。

  鄭遠山還在看著星星的圖,幾個男孩吱吱喳喳地討論圖畫,不必死背,那句話已經深恪在他們心底。

  佩服油然而生,她……很厲害啊。

  搬起椅子,大步走到軟榻前坐下,鄭遠山考慮著,要怎麼說服她把四書五經全畫下來。

        他一靠近,那獨有的味道衝入鼻息,無聲的挑逗在星星心底撩撥起,心癢難耐……不行啊,她不能在孩子跟前失控,不能抓住他、親吻他,不能放任心中的野獸衝出柙門。

  「有事嗎?坐遠一點。」她縮縮縮,把自己縮到軟榻深處,揮手猛搧,搧掉他的濃郁香氣。

  他道:「做筆生意。」

  「什麼生意?」

  「把四書五經全畫下來,我幫你尋人付梓(排印書籍),賺得的銀子,三七分帳。」

  「你三我七?」

  「不對,你三我七。」

  「不要,最少五五分成,少一毛都不行。」

  「成。」提出三七分帳是算準星星肯定會討價還價,而將書付梓的原意並非為了賺錢,而是想要造福孩子,因此隨口應下。

  這會兒他還不曉得五成代表多大的意義,直到若干年後,人手皆有漫畫版四書五經,直到若干年後,星星啥事都不幹,成天躺在家裡還有拿不完的分成,他才曉得,五成是很驚人的數字。

  應得那麼爽快,她是不是少要了?帶著後悔神色,五官擠了擠。「其實這年齡該學、可以學的東西多著,不應該只學那些死東西。」

  鄭遠山翻白眼,給她三分顏色,就迫不及待開起染房?竟然批評聖賢言語是「死東西」?算她有種!

  他想嘲諷幾聲,但話到舌間轉了彎,他擠出為數不多的虛心問:「還有什麼?」

  「大自然啊,水為什麼往下流?果子成熟為什麼往下掉?為什麼水煮開,蒸氣會往上飄,冰塊散出來的氣卻會往下掉?」

  「這是自然而然的現象,沒有為什麼。」

  「當然有,因為地心引力把所有的東西都往地上吸,所以東西會往下掉,因為冷空氣密度大、熱空氣密度小,所以一降一飄。」

  他聽不懂密不密度,卻問:「不是所有東西都會往下掉,比如鳥在天上飛。」

  「那是因為牠們用力拍動翅膀,對抗地心引力。」

  「太陽月亮也沒往下掉。」

  「那是因為它們離地球太遠,不受地心引力影響。大自然的學問很多,如果你明白為什麼雨後天空會出現彩虹,那麼就算沒有下雨,也能製造彩虹。」

  她的話大開了他的眼界,他不明白,她怎麼會懂得這些?他問:「你能製造彩紅?」

  「再給我一百兩,我就辦得到。」

  「我給你一千兩,你告訴我,除了大自然的事以外,還有什麼可以學的?」

  哈哈哈……太多了,星星美美地笑著,想著即將入袋的一千兩,她忘記穿越是種需要極力隱瞞的事實,開始顯擺二十一世紀人類都會的本事。

  「籠子裡有二十二顆頭,五十八隻腳,請問裡面有幾隻雞、幾隻兔?蘋果三十個、梨子二十四個,要分給若干人,每個人拿到一樣多的蘋果與梨子,請問最多能分給幾個人……」她的問題把鄭遠山繞暈了,他雖無法解出,卻也隱約明白,如果能窺得這門學問,必定能應用在各項事物上。

  控制不住激動,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從軟榻上抱起來。

  又來又來,都說了要保持距離的啊,靠得那麼近,淡淡的竹葉清香強勢地霸占她的鼻息。她始終認定自己是視覺型動物,從沒想過嗅覺能夠影響什麼,但是他的氣味讓她迷醉、心悸,說不上來的感覺,害得她心跳加速、血壓狂升,腎上腺素快速分泌……

  鄭遠山的長相不是她的菜,卻奇異地讓她越來越飢餓。

  「我再給你一千兩,你把那個雞兔、蘋果梨子的學問,教給韓歲幾個。」

  她傻傻的在他的氣味中陶醉,沒聽明白他說什麼,卻鬼使神差地說:「這種事很簡單,哪需要銀子。」

  「真的假的?你同意了!」他將她推開幾分,目光迎向她的視線,想確定自己聽見的話有沒有謬誤。

  失去氣味誘惑,她猛然回神。啥?她同意什麼?有嗎?沒有吧!

  「既然你同意,每天定出時間教他們吧。」

  啥?教啥?她還在發呆,只是一抬眼,看見滿臉興奮的鄭遠山。

  奇怪,分明還是那張普通得看一千次也不容易記得的路人甲臉,他只有眼睛還可以,深邃、奇亮無比,他只有頭髮還可以,烏黑柔亮到底,他只有身高還可以,頎長健壯……

  他只有東一點、西一點的「還可以」,為什麼嘴巴很討厭的他,讓她欣賞?

  不懂啊……

  鄭遠山的行動力強,短短幾天就找來一堆人,排好一堆功課。

  但她出爾反爾了,因為……眾韓和鄭遠山變成一國,她被排除在外。

  啥?任性?對啊,任性本來就是女人的天職,因此她否決掉他聘的所有人。

  鄭遠山氣慘了,她怎麼說話不算話?她之前明明就同意的呀。

  於是這幾天,兩個人無時無刻都在吵。

  星星怕嗎?當然不怕,抽人?他贏!吵架?她大勝!

  「我僱的廚娘你不用,你竟然要用秦寡婦?」

  「我們家廚房秦姊姊最熟,孩子也跟她相識,她是最合適的人選啊。」

  對,她踢爆「君子遠庖廚」這條理,她認為新好男人就要能灑掃應對進退,煮飯做菜,疼惜女人的胃。

  「那種人可以在孩子跟前晃的嗎?孩子那麼乾淨,怎能被那種女人給污了。」他剛剛又被秦寡婦給調戲了……

  她老愛往他身上倒,平日裡閃開倒好,剛才他背著小邊、雙手抱著兩個小萌包,怕砸了孩子,連躲都不敢躲,知道她對他說什麼嗎?她說:「你都不來,人家晚上睡不著。」

  「鄭爺,人家胸口癢癢,你也不幫著撓一撓。」

  「奴家今兒個夜裡……蓬門今始為君開。」

  你看看、你看看,這女人沒羞沒臊的,肯定會帶壞小孩。

  「那種女人?哪種女人?」

  「不守婦道,成天跟男人眉來眼去,她……骯髒!」

  「如果你所謂的骯髒是指被翻紅浪那回事,對不起,更髒的是男人,她為掙一口飯,不得不出賣身體討生活,男人卻控制不住身下三兩肉,寧願掏錢買一晌貪歡,同樣是為那回事,誰更髒?」

  「總之我堅持,她不可以在孩子面前晃。」

  星星的回答是哼哼兩聲,然後輕飄飄地丟下話。「等你確定自己玩過的女人比她玩的男人少,再來討論這件事。」

  然後……沒有然後了,因為這種事他不敢確定。

  「朱星星,你給我出來。」鄭遠山發覺星星肯定在針對他,肯定刻意讓他不爽,肯定想要激出他的暴躁。

  「鄭大爺有事?」她涼涼地丟下手中的話本。他站在院子中間,手裡搶過韓歲的斧頭,韓歲無可無不可地看著兩人,等待下一輪爭吵。

  「我要僱人打水砍柴,你不准,卻讓孩子做這種事,你好意思嗎?」韓歲手上都磨出繭子了,這是惡意虐待。

  「你天未亮就讓小孩起床蹲馬步,為啥?訓練腿力唄,砍柴可以訓練阿歲的臂力、腰力、腿力,全身肌力都訓練到啦,你有啥好反對的?再說了,」她彎腰撿起一段木頭,指著幾個小孩,讓他們通通靠過來。「有沒有注意到,木材中間一圈一圈的,顏色有深有淺?」

  「有。」

  「這叫年輪,冬天時木頭長得慢,年輪顏色較深,春夏木頭長得快,顏色較淺,因此我們可以從年輪來計算木頭的年紀。」她驕傲地朝鄭遠山抬抬下巴。「看到沒,人間處處皆學問,學習不一定需要先生和課桌椅。阿遠!」

  性格溫順的韓遠快步上前。「娘。」

        「水提了沒?」建新家時,她在後院挖了口井。

  「提了。」

  「去井邊教教鄭大爺,何謂定滑輪,以及它的功用。」擺擺手,星星完勝。

  鄭遠山僱的人,一個都進不了朱家大門,因此四書五經,鄭遠山教,武功體育,鄭遠山教,家中細活粗活,星星分配,而數學生物……拿走一千兩銀票的星星,倒是挺負責任的。他憋了再憋,憋到無法憋,再度怒氣衝衝地走到星星面前。

  「你缺錢嗎?還是缺吃的?我給銀票還不夠?為什麼要養雞養鴨養兔子又養豬?你愛養我沒意見,為什麼要讓孩子打理?」

  她放下畫筆,似笑非笑道:「不只飼養家禽家畜,我還打算開春讓他們下田插秧,一個男人只懂得關在屋裡做學問是沒有意義的,你以為庶務不重要嗎?你以為天地之大,幾本書就能夠囊括所有嗎?

  「倘若他們連小動物都會善待,就會懂得善待人,品德不是一天到晚背之乎者也能培養出來的,這也就是為什麼負心多是讀書人,仗義每多屠狗輩。」

  說不贏她,怒氣衝衝的鄭遠山只好又怒氣衝衝的往外走,直到看見後院裡,和小雞小鴨玩得一身泥巴的韓為、韓客,他們臉上燦爛的笑容讓他怔忡。

  書房裡,星星趴在桌前繪圖,韓暮、韓遠一個拿拖把、一個拿抹布正在打掃,鄭遠山從外頭回來,一看,火氣蹭地冒上來。

  他一掌拍上桌面,凝聲道:「我已經付錢,你說過要善待孩子的。」

  「我哪裡沒善待?」

  「讓他們打掃家裡、做下人的活兒,叫做善待?」

  「鄭大爺,你知不知道以前他們整理一間房要花多少時間,現在花多少時間?你知道要節省下那些時間,他們必須有多少縝密思維才能辦得到?你知道人類的邏輯思考必須透過身體力行,必須從日常生活中慢慢學習?你知道……阿遠、阿暮,告訴鄭大爺,三角形的定理。」

  她開口,兩個小孩很有默契地揚聲道:「兩邊和大於第三邊。」

  「四個九十度角,可以變成什麼形狀?」

  「正方形和長方形。」

  「梯形面積如何計算?」

  「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數學公式,兩人一面抹櫃拖地,一面畫線作記憶。

  她得意洋洋看他,想鬥嘴?慢慢等著吧,她肚子裡有千百年的知識累積。

  即使星星強調從做中學習,鄭遠山仍然認定知識當自書中來,書中自有黃金屋,因此還是使勁兒給孩子們排功課,早上起床先練功,吃完早膳做家事,家事完後背書練大字,午膳後跟著星星學數學、生物,之後再練半個時辰功夫,晚上消食後,洗澡、練字、寫作業、睡覺。

  這是私立學校資優班的日常吶。

  見他死心不再到處挑剔,輪到星星不爽了,頻頻嫌棄他的排法不人道,直嚷,「這年齡的孩子,最重要的工作是遊戲。」

  但是她的意見沒人採納,並且他老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制伏她,只要她一開口反對,他怎麼治?就是用錢砸啊,砸到星星不得不懷疑,他是中央銀行發行人,還是印製假鈔的首腦。

  不過,她無法否認,幾個小孩的智商都超過一百四十,幾乎是一點就通透。

  五根手指伸出來有長有短,一窩孩子不可能個個都好,但韓家兄弟就是個個都厲害!她越來越無法否認,他們的親爹確確實實是個英雄人物,否則哪來那麼強大的基因。

  不管怎樣,就算被銀票砸得很爽,兩人還是時常為孩子們的教育起爭執。

  知道最後的最後,戰爭是怎麼結束的嗎?

  是韓歲再也受不了了,一個家庭中充斥小孩的叫喊聲叫做熱鬧,充斥大人的咆哮聲叫做不寧。

  所以他拿著一本書在門外默背,等待鄭遠山回家。

  他似乎挺忙的,經常往外跑,韓歲還親眼目睹過黑衣人跪在他腳邊,似乎在……請罪?那不重要,黑衣人要哭要跪,影響不了他們的生活,但兩個大人的對峙已經嚴重影響生活品質。

  鄭遠山下馬,韓歲迎身上前。

  「在等我?」

  「嗯,想談談,不能在家裡。」

  鄭遠山點點頭,一把將他提上馬背,策馬而行。

  這舉動讓韓歲鼻子微酸、目眶微潤,以前爹爹也這樣帶過他騎馬,下意識地,他往後靠去,靠進一個寬厚的胸膛,他更想爹爹了。

  揚鞭催馬,長風獵獵,衣袂翻卷,風吹乾他的眼淚,馬在山腳下停下時,韓歲又是一副酷酷小正太模樣。

  雙雙下了馬背,鄭遠山雙手環胸,問:「說吧,想談什麼?」

  「你知道娘吃軟不吃硬嗎?對付她必須滴水穿石,不能大斧鑿山,你越跟她對峙,她就會越堅持,想要她改變態度與你妥協,必須軟著來。」

  「我已經給她很多銀子。」

  「在天天爭執的情況下?她只會覺得你是付錢的傻瓜。」

  「所以……」

  「你只要負責對她溫言軟語,其他的我們會處理。」說完,韓歲自信滿滿地朝他一點頭,就當事情敲定。

  之後為了「溫言軟語」,鄭遠山經常在晚上闖進她的閨房裡。

  送一本話本子,送一束花,送幾顆果子……他覺得非常麻煩,但這是隱衛給他的建議,要不,依他的個性,自然是丟銀票最簡單。

  在他連送三天禮物之後,星星不淡定了,眼看捧著一匣子「喜味珍」糕點的鄭遠山,她勾起懷疑目光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做什麼,就是出去辦事經過,就順手帶回來了。」

  放下糕點,他躺到她床上,她的床超軟,墊子足足有三寸厚,聽說裡頭放進不少棉花和稻草,以及數十個用鐵絲卷起來,稱做彈簧的東西,當初請工匠做的時候,還有人覺得她瘋了。

  但是這種床,不想躺的人才是瘋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你圖謀什麼?」她的表情防備、目光防備,連動作也很「防備」,好像他一逾矩,她就要抓起牆角的掃把揍人。

  只是……未免太小看他,一根掃把能頂用?就是一堆掃把他也不看在眼裡。

  「我圖謀你這張床,可不可以也幫我弄幾個。」他有不少朋友要送。

  「只要價錢夠漂亮,萬事好談。」

  他上了床,她就不敢上了,她很清楚,自己抵擋不了他身上的氣味,明明是視覺型女人,但有氣味加持,即使是對上他那張平凡的臉,心還是會被勾得亂七八糟,她無法解釋這種狀況,只能夠逃。

  「你開價。」

  「一張一百兩。」

  「先給我五張。」

  「沒問題。」話題結束。

  鄭遠山正在思考,這樣夠不夠「溫言軟語」,需不需要再多講幾句時,星星開口了。她說:「你上回那個藥膏,還有沒有?」

  「藥膏?你受傷了?」倏地,他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細細檢查,檢查完手又將她轉一圈,好像他有光眼似的。

  「不是我,是阿遠切菜切到手了。」她急忙澄清,怕說得不夠快,下一秒他就要脫衣「徹底檢查」。

  鄭遠山直覺想說:你看吧,我早就說孩子不該做那種事!但想起韓歲叮嚀的「溫言軟語」,他硬把不爽吞下肚,只是皺起眉心,說:「明天我進城,多備一些在家里吧。」他不罵她?怎麼可能?那感覺好像……她撒一把鐵釘,等人走過扎得大叫跳腳,沒想鐵釘都扎進腳底心了,那人還是談笑自如,渾然不覺。

  他的溫和反而讓星星升起罪惡感。

  不知道是不是犯太歲,這幾天不是阿歲被斧子砸了腳,就是阿暮被油燙傷,今天阿遠又切到手,雖然傷不大,可看在她眼裡,心抽吶。

  今天早上,她看見阿為、阿客蹲在牆邊摳掌心,走近一看,發現嫩嫩的小手竟然在脫皮,懊惱、後悔湧上,她覺得自己是燉毒蘋果的壞後母。

  「過來躺躺。」鄭遠山拍拍床墊。

  「做啥?」她防備地看向他。

  「有事想同你說。」他坐起身,朝她招手。

  她遲遲沒有動作,他跳下床,直接把她一抱、一飛、一擺,她已經在床上躺定,拉起棉被將她裹緊後,鄭遠山順勢在她身邊躺下。

  他有很多辦法可以讓她乖乖就範,但……還是最喜歡簡單粗暴的方法。

  然後她聞到淡淡的竹葉香,所有的抗議戛然而止。

  「我同意你說的,男孩子不可嬌養,得吃點苦頭、受點風雨,日後才能長成參天大樹,只是看他們小小年紀就要做這麼多事,便是大人也受不了,才會時時與你爭執。對不起,他們是你的孩子,你有權利作主。」

  他竟然認同她?完蛋,怎麼接話?尤其在罪惡感裝了滿腹滿腔時。

  「你說的對,孩子最重要的工作是遊戲,我不應該把他們的時間排這麼緊,元宵節帶他們去看花燈,你覺得如何?」

  她……想捶死自己。

  「你也鬆散鬆散吧,不是說過完年後就要大忙了?選秀已經排上……」

  「鄭遠山!」她大喊一聲,阻止他的溫情攻勢。

  「怎麼了?不行嗎?」他錯愕地趴過身看她。

  深吸氣,她握緊拳頭,用力說:「讓你僱的人過來吧,你想做啥就做啥,只是家裡住不下。」

  鄭遠山愣住,然後,小小的笑變成大大的笑,一口白牙全露出來。

  阿歲很厲害啊……果然溫言軟語對她才有用,他決定了,從明天起,禮物照送,夜晚談心的活動繼續進行,因為,他圖謀的,不僅僅是她的床而已。

  「沒問題,我給他們在村子裡租房,不會住進咱們家裡。」

        鄭遠山沒發現,說「咱們家裡」時,他的口氣有多順,表情有多開心。

  細細看著她的眉眼,看著她的鼻唇,分明不夠圓潤,可怎會……越看越美麗,越看越可愛,可愛到讓他情不自禁……

  他情不自禁,他不想控制自己,於是捧起她的臉,俯下身,以唇烙唇,他沒有內建照相機功能,卻已經把她給烙進心底。

  從這之後,夜闖香閨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課之一。

  當然,他送的禮物也越來越有變化,當中有不少秦寡婦的建議,雖然他一點都不欣賞她。

  張嫂子是個深具責任感的好女性,總覺得一個月二兩銀子拿得太心虛,因此往往一大早就把韓邊抱回家,照顧到夜裡,幫他洗過澡、喂飽飯才送回來,還客氣說:「兩個孩子在一起玩更熱鬧。」

  一個月和三個月的嬰兒能一起玩?胡扯,只能一起哭吧,不過張嫂子堅持,星星哪有不同意的理。

*             *             *

  早膳過後,幾個小孩上課去了。

  書房被占據,星星把畫具拿進客廳,鄭遠山也拿紙筆在一旁塗塗寫寫,不知道忙些什麼,書房裡傳來朗朗書聲,客廳裡兩人相對,各自忙碌,說不出的溫馨祥和。

  大門傳來敲叩聲,不久秦寡婦走進廳裡,看見鄭遠山,她想也不想朝他拋去媚眼,笑道:「鄭爺看起來可真精神,是不是吃了奴家燉的藥膳?有沒有覺得精力充沛,很想幹點啥啥啥?」

  板起臉孔,這是鄭遠山唯一的不滿——星星堅持僱用秦寡婦,理由是遠親不如近鄰,秦姊姊是她搬到這裡後,第一個釋出善意的人。

  星星抿唇一笑,道:「秦姊姊別再逗他,要是他翻臉,我可制不住。」

  「治男人啊,姊姊有一身好本事,有空傳授你幾招,保證讓某人服服貼貼。」說到某人時,她的眼睛又朝鄭遠山碩壯寬厚的胸口瞄兩眼。

  這下子,星星也被逗得臉紅心跳。

  小姑娘臉皮薄,秦寡婦見好就收。「朱家妹子,有個挺好看的少爺來尋你,我沒讓他進來,就怕……兩人打起來,這家俱還是新的呢。」

  「多謝秦姊姊,我出去看看。」

  星星披上披風,往大門口走去,鄭遠山也跟著起身往外。

  他行經秦寡婦身邊時,她不懷好意說:「那位爺可比鄭爺好看得多,萬一……傷心了,別忘記來找我,讓奴家好好安慰安慰鄭爺。」

  鄭遠山臉更臭了,他才不與女人鬥,一甩袖,往外走。

  秦寡婦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背影,莞爾道:「有戲!」

  是他?她都快忘記了……

  不過在看見殷祺那刻,星星終於想起來,為什麼覺得鄭遠山的玉珮眼熟,她曾經當過一塊一模一樣的呀,所以他和鄭遠山有關係?他其實是來找鄭遠山的?

  殷祺見到星星,滿臉激動地握住她的肩膀。「我終於找到你,太好了!」

  是找她的?星星皺眉,不理解他的開心,她又不是銀子。

  「那天之後我出京了,年後回來,天天跑到大街上尋人,可你不去賣藝了對嗎?幸好我在錦繡畫坊看見你的畫,才問到這裡,皇天不負苦心人吶。」

  他高興不已,本認為她就是個賣藝人,可能長相好一點、表演搶眼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不知道為何,離京後,總不時想起她的畫、她的舞姿、她的笑臉,他不理解,自己見識過的女人,沒有上千也有數百,為什麼獨獨對她印象深刻。

  是因為那天「暗示」過後,她非但沒有卑躬屈膝、巴結討好,反而拿他當瘟疫看待、逃得飛快?尤其知道她把玉珮送到當鋪換得五百兩之後,他連話都不會說了。他的玉珮欸!五百兩?她敢收他都不敢給,她就這麼急著和他切斷所有關係?

  這個想法讓他心癢難耐,迫切想要再見她一面。

  「所以呢?」他的激動熱烈讓她有想捧上一碗閉門羹的感覺。

  「看在我這麼辛苦找你份上,是不是該先請我進去喝杯茶?」

  「廟小容不下大菩薩,有事,咱們在外說就得了。」

  又拒絕?他明明長得風度翩翩、英俊瀟灑、貴氣逼人,為啥她和別的女人反應不一樣?他擰了眉。「你不喜歡我?」

  喜歡?這個定義下得太重了吧。「我們只是見過一面的陌生人……」星星面有難色。

        也對,殷祺同意。「沒關係,以後會經常見面,你會喜歡上我的。」

  又是喜歡?星星一頭霧水,這是正常人之間的對話嗎?是古代人的愛情發展得特別快,還是他的腦袋異於常人。「可以先說說,公子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嗎?」

  「三月初七,我兄長生辰,想請你表演。」

  「這個……恐怕有困難。」

  她有權貴恐懼症,對身分階級相差太遠的人,她習慣敬而遠之。

  「為什麼?」

  皺起眉毛,她總不能回答,有錢人變態多,尊貴人的變態機率高達九成五,她不想把小命讓人給變態了去。

  見她恍神,殷祺握住她的肩膀搖兩下,企圖把她的魂魄給搖回來。

  「聽我說,這趟表演對你有利無弊,以你的本事,肯定能夠征服在場的所有觀眾,你可以趁這個機會打響名聲,說不定往後就不必在大街上拋頭露面,光賣畫作就行。」

  她本來就已經沒繼續在街頭表演,這說法吸引不了她。「你信我——」

  一隻粗壯手臂將他搭在星星肩膀的手給甩了去。「大膽!」

  殷祺抬眉……啥?表情一滯,片刻回不了神。

  「師……呃,鄭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殷祺恣意飛揚的口氣瞬間帶上兩分恭謹。

        「回王爺的話,我住在此處。」他皮笑肉不笑,臉色難看得緊。

  王爺?鄭大人?她招誰惹誰啊,怎麼一個平頭百姓會遇上這群大咖?

  「住這裡?」殷祺下意識朝裡面探了兩眼,不會吧,他幹麼紆尊降貴,住這種小房子裡?

  「王爺要不要進來坐坐?」

  鄭遠山的口氣平穩,不見絲毫情緒,但殷祺兩條腿微顫。

  誰敢?從小就是在他的威脅下長大的,他是半個師父啊,還是個嚴格到讓小兒夜啼的師父,眼下師父擺明了「本人地盤,擅闖者死」……好吧,他承認自己沒種。

  所以星星已經納入師父名下了嗎?強烈失望襲上,他看星星的眼神中帶上幾分淡淡哀愁。

  「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別的事要忙,鄭大人有空時再共飲一杯。」

  「多謝王爺相邀,我送王爺出門。」他每個字都恭謹得聽不出問題,只是他的表情、態度,還有那要笑不笑的木頭臉都很嚇人。

  說完,不管對方拒絕或接受,鄭遠山送殷祺走上一段。星星沒進屋,靜靜看著兩人背影,不知鄭遠山對人家說了什麼,只見殷祺的背越來越佝僂,英挺的少年郎瞬間矮上一大截。

  然後……說完了?殷祺飛也似的跳上馬背,扯動韁繩臨去前還下意識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鄭遠山,無數問號在心中冒泡。

  他是王爺,那鄭遠山呢?一模一樣的玉珮意謂著什麼?另一個王爺?身分高貴的他,京城裡怎麼可能沒有住處,為什麼要避居鄉野,又為什麼會找上她家門?

  鄭遠山走到她跟前,發現她嚴肅的表情,他猜,她知道些什麼了,將她的散髮順到耳後,他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口,心潮澎湃、起伏不定,片刻後道:「我們談談。」

  「好。」星星反手將門關上,往村後的稻田走去,腦袋無比混亂,抓不到半點頭緒。她很清楚,自己天性宅女,這種性格不適合與人周旋,不適合耍心機,她必須活得簡簡單單輕輕鬆鬆,畫畫、吃飯、睡覺,平順地完成人生這三件事。

  這樣的人想保平安,就不能和權貴混在一起,就算自帶穿越者光芒,總是會碰到不平凡人物,也必須珍愛生命、遠離明星。

  所以殷祺的邀約,她想也不想的謝謝再聯絡,所以為大人物作畫,她半句話都不肯多說,刻意裝聾作啞,但是王爺……她再蠢也曉得王爺在古代環境中代表什麼樣的階級地位。而眼前這位大人,竟能讓高高在上的王爺立馬變得客氣小心、無比謹慎,他的等級可想而知。

  如果他很厲害,如果他無所不能,那麼她有什麼資格條件和他搶小孩?

  發覺眾韓與他形成聯盟,小心眼的她已經滿腹酸澀,現在又發覺自己這麼渺小,渺小到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酸澀?不,是疼痛了,心胃腸肺腎,通通疼得想大叫。

  大鯨魚對上小蝦米、大權貴對上小庶民,豈是委屈二字書得?

        他們一路走到後山,山不高,但密林叢生,平常村中百姓會上山來採點木耳蕈類,拔點野果野菜,運氣好的話還能逮到些許野味。

  他停下腳步,這時她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牽上自己的手,仰頭對上他的臉,她退後一步,企圖躲掉他身上的氣味,她不能讓自己陷入陶醉危機。

  「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他叫殷祺,皇上的同母弟弟,排行第五,被封為平王。」

  「你又是誰?」

  他輕蹙雙眉。「鄭遠山,陵州同知,官員三年一任,此番回京是為了述職。」

  「你為什麼會有和平王一模一樣的玉珮?」她指指他腰間。

  「我與他是師兄弟,玉珮是拜師時師父給的見面禮。你怎知道他也有?」

  「他給我一塊,我當了。」

  居然是星星?事情兜起來了。

  日昇當鋪是他開的鋪子,因常年不在京城,擔心師兄弟有急用,曾經交代汪掌櫃以玉珮為信,可以取走鋪中所有現銀。

  殷祺那家伙不像話,竟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送出去,本想臭罵他一頓,可是殷祺知道對方把玉珮給當了,一張臉如喪考妣,讓他沒把話罵出口。

  沒想到,讓他如喪考妣的人竟然是星星?

  鄭遠山失笑。「你知不知道那塊玉珮代表什麼?」

  「不管代表什麼,都與我無關,我沒打算和他攀上關係。」

  鄭遠山一笑,他很滿意她的說法。

  「同知是很厲害的官嗎?你的權勢很大嗎?無法無天的大嗎?」

  微訝,他沒想到,讓她面色凝重的是這個問題?只是,她連平王都沒看在眼裡,幹麼在乎一個小小同知。

  「我不確定五品官員算不算厲害,但我確實受皇上看重。」

  五品官?她不是讀歷史的,對官階沒有太大的概念,但七品芝麻官都可以在平頭百姓面前作威作福,五品?應該有足夠的能力拿她當螞蟻、順手捏死。

  「你是個好官還是惡官?你會不會擅用職權迫害百姓?你覺得官逼民反是違背良心、會天誅地滅的惡事,還是可以接受、理所當然的普羅價值?」

  噗!鄭遠山忍不住大笑,雙手橫胸,問:「你到底想要知道什麼?」

  考慮片刻後她決定直球對決。「我想知道,和你搶小孩的話,我有多少勝算。」

  居然是擔心這個?他失笑,故意道:「女人獨立生活相當困難,再帶著六個小孩更是自找麻煩。」

  「你管我,我有本事,就是能把他們帶好。」

  「讓他們當小廝,砍柴煮飯洗衣灑掃,這叫做『帶好』?」

  呃……她抓抓頭髮,摸摸鼻子,舔舔略乾的唇瓣,困難地擠出說詞。「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則需要苦難,我這是讓他們學會與苦難同處,增加挫折容忍度。」

  狡辯,分明是自己懶,鄭遠山笑而不語,光是看著她,她被看得頭皮發麻,只能咬緊牙根說話。

  「你在笑?這笑……代表自信?代表就算身契在我手上,只要你想要,可以隨時將他們帶走,不必理會我的意願?」

  鄭遠山點頭微哂。「理論上是這樣子。」

  「即使我是韓鎮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們名義上的嫡母,也搶不贏你?」

  「如果你是韓鎮明媒正娶的妻子,那麼你現在不會在這裡。」

  明白……她會在教坊司。

  垂頭、喪氣,對上位高權重者,她沒有半分勝算,小蝦米終究只是小蝦米。

  見她這番模樣,心微微扯痛,他勾起她的下巴,對上她的眼睛,認真道:「不過我是個好官,我不會擅用職權,不做官逼民反的事。」

  「也不會強搶別人家孩童?」她追問。

  他沒回答。

  唇齒間苦苦澀澀的,其實,她已經猜出幾分蛛絲馬跡。低頭,她輕道:「還記得我問過你,為什麼對阿歲他們的教育這樣上心?」

  鄭遠山記得,那次他沒回答,任由她的想像力泛濫。

  她說:「家有閨女,你想養出一群完美的備用女婿?」

  她說:「你搞慈善事業起家的,想弄出一個世界展望會?」

  她的答案很另類,她說了一個又一個,他半句都沒回答。

  最終她放棄了,撂下大狠話。「賣身契在我手上,他們一天是朱星星的人,一輩子都是朱星星的人,誰也別想把他們帶走。」

  他笑問:「你要六隻拖油瓶作啥?」

  她回答:「你管我,養大當面首,行不?」

  說完,她驕傲地一甩馬尾,轉身跑掉,然後把身契的匣子換地方藏。

  「記得。」鄭遠山回答。

  「現在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他點點頭。「我與韓鎮情如兄弟。」

  情如兄弟啊……星星恍然大悟。

  「所以查到他們被我買下,你千方百計找上門,非要住進來,你想考察他們的生活環境、教育環境,符不符合期待?你現在有困難,不方便把他們帶在身邊,只好暫時讓他們留下?」

  她比他想像的更聰明,可是……既然那麼聰明,為什麼遇到事情只會哭泣?為什麼幾個女人串連起來就能把她弄出將軍府?

  「對。」他不說謊。

  「等你手邊的事情理順,就會把他們帶走?」

  「對。」他回答的毫無意外。

  星星覺得自己像韓劇裡被潑水的可憐女主角,早晚要拿著支票乖乖離開。她識時務,她懂事,她很清楚做人就該守本分,別妄想與老天爺爭,所以她認輸。

  背過身,無奈地靠在樹幹上,形勢比人強啊。

  她沒說話,光看背影就很可憐,鄭遠山從來不隨便同情人的,但她的背影讓他心生不忍,差一點點就要講出更多實話。

  只是話到嘴邊,他聽見樹叢後面的呼吸聲,眉目一斂,他道:「不過,孩子們的意願很重要,如果他們執意跟你,我無話可說。」

  意思是還有轉圜餘地?「真的嗎?你確定?你不會說話不算話?」

  「我不會。」

  三個字,像是蓋了印章。

  心事落下,她沒有說驕傲的話,但眼神表情全都填滿驕傲,她自信滿滿呢,自信會讓孩子們更喜歡自己。

  她笑得那樣燦爛,美得耀眼,但他對美女向來缺少感覺,女人於他而言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其他的?不必!持家管中饋?他有信得過的管事,應酬往來?他升官從不靠這些。

  他不對女人動心,他甚至覺得女人是製造麻煩的生物,能避開就不會正面相迎。

  但她推翻了他對女人的某些看法,她很聰明,她有本事,她不必對人發出勾引信息就能招蜂引蝶,招惹出旁人對她的喜歡。

  「你可以試著考慮平王爺的提議。」他突如其來說道。

  隱衛送信,皇上想見見被孫相爺當做棄子的孫女,如何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逆轉翻身。

        「不要。」她舉雙手反對。

  「為什麼不要?」

  「因為,唉……」

  聽過職場性騷擾嗎?想當年她的容貌還在中下階層,只不過上圍比旁人豐富了那麼一咪咪,就被老闆……她初出茅蘆,不懂世間險惡,差一點就著了道,分明是上司下賤,可弄到最後竟然是她天性淫蕩、想要用身體換職位。

  從那之後,她不仇富卻仇上位者。

  她用長長的一聲「唉」代表說來話長,希望話題就此打住,沒想他態度擺明——本人耐心十足,請慢慢來。

  不得已她只好擠出幾句話。「你知道的,凡是背景雄厚者,都有海納百川的胸襟,以天下女人為己任的抱負。」

  「講清楚一點。」

  「聽不懂?」

  「這話能聽得懂的人恐怕不多。」

  她二度嘆氣。「白話文就是——凡是美女,都應該被送進自家後院,以我的容貌,你以為在那些高官權貴面前露過臉後還能平靜生活?萬一皇上瞧中我怎辦?那個後宮是人待的地方嗎!」

  噗!他捧腹大笑。

  喂喂,這種笑法很傷人好嗎?她不美嗎?腰是腰、胸是胸,皮膚比剝殼雞蛋還要嫩白,活生生古代版周子瑜欸,要是能把原主帶回二十一世紀,肯定能掀起一股大炫風。

  她叉腰,瞠大兩顆大眼睛,氣鼓鼓地看住他。

  「你多慮了。」

  多慮?穿越劇不都這麼演的嗎?凱羅爾都會被一群國王王子搶來搶去,她憑什麼不能?

        鄭遠山別開頭,要是皇上知道她所想……忍不住捧腹,再度大笑。

  「沒禮貌,你在嘲笑我長得不好?」

  他吸吸鼻子,問:「你可見過大殷的名門淑媛?」

  「何止見過,還畫了好幾個。」

  不是星星愛自誇,她敢自稱第二,絕對沒人敢說第一,瞧瞧她們的豐臀、桶腿,嬰兒肥一路演變成少女肥,目測體重,約莫是身高減掉一百上下。

  想想,一百六十公分的女人六十公斤,不算胖嗎?要再長個幾年,恐怕會陸續出現三高問題。

  當然,這種情況可以證明朝堂穩定、國泰民安、民生富足……但是,肥胖絕對是社會問題。

  要不,她怎會動腦筋,考慮辦個窈窕纖腰班,配合運動、食物以及衛教知識,將正確的減肥觀念傳達給每個人?

  「那你應該理解,美的定義為何?」

  美的定義……倏地星星恍然大悟。「不會吧?殷朝以肥為美?」

  「不是肥,是豐滿,你這身板,走到哪裡都不會有男人看上眼的。」

  瞬間,星星垮肩,怎麼會這麼倒楣啊?她在以痩為美的二十一世紀長成胖子,卻在以胖為美的古代成了竹竿。

  難怪,在街頭賣藝,沒有權貴來騷擾,替貴人畫像也沒有後續困擾,還以為自己裝聾作啞裝得很成功,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鄭遠山,你覺得……韓鎮是不是因為掀開紅蓋頭,覺得我太醜下不了手,才扭身轉往小邊親娘的院子玩洞房花燭夜?」

  噗!他又大笑,笑得無法抑制。

  這已經不僅是不禮貌,而是沒道德了,怒眼一瞪,她橫了眉。

  輕咳兩聲,他收斂態度,認真回答,「我想不會。」

  「不然呢,放著黃花大閨女不要,卻轉身玩小妾姨娘,莫非他與她心心相映,山無稜天地合?」

  望著星星,在考慮片刻後,他決定趁機試探。「我想,是因為孫相爺的關係。」

  「不懂,可以說得仔細些嗎?」

  「孫相爺自恃功高,結黨賣官,將朝中大臣盡握於掌中。」他一面細說一面觀察她的表清。

  「臥榻間豈容他人酣睡,皇帝不會容許的。」星星道。

  鄭遠山揚眉,在朝堂混那麼久,孫相爺竟不如這孫女看得清楚,當人的野心過大,大到失去理智,就會變得愚蠢。新帝上位能容他一年半載,待龍椅坐穩,豈還能姑息?

  「孫相爺不但多次接觸秦王爺,還把孫家嫡女嫁進秦王府,輔佐秦王上位的心思昭然若揭。」

  奈何秦王沒有野心,於此事上頭始終不積極,但他性子也懦弱、耳根子軟,誰曉得會不會一個腦熱允下此事,為了等秦王的「一個腦熱」,孫相爺持續籌備、暗中布局。

  他沒想到韓鎮與皇帝感情深厚,竟妄想將韓鎮拉到自己陣營,想方設法把孫芹嫁進將軍府,不料韓鎮不是文官,做不來虛與委蛇,成親當天就狠狠地削了相府的面子。

  三日回門,女婿不相陪,還直接進宮請旨,遠赴邊關坐鎮。

  這一而再的動作徹底惹怒孫相爺,既然韓鎮無法為他所用,索性毀去,因此有了後續的通敵叛國事件。

  靜靜聽完故事,星星有想哭的衝動。真冤往,原來親爺爺和丈夫是政敵,為測試丈夫心意,親爺爺竟捨了個孫女,測試結果不理想,親爺爺沒把孫女接回去,還當她是棄子不聞不問,害得孫芹空閨寂寞、夜半爬牆,只是沒想一嫁惡夫、再遇恐龍,她的命就這樣一玩二玩,玩沒了。

  可憐、悲摧,這世間對孫芹太殘忍。

  「孫相爺害得皇帝折損一名大將,皇帝定要有所動作了吧?」星星問。

  鄭遠山皺眉,終究是她的娘家,她不憤怒、不焦慮?是真的失憶,還是作為棄子的她對娘家起了怨恨?

  「你想怎麼做?」灼灼目光望向她,鄭遠山等待她的反應。

  「我不過一介庶民,皇家與高官之間的事,我還能插手?」

  所以不聞不問,把娘家當陌路人?

  「你帶回韓家孩子親自照顧,看在韓將軍的份上,或許皇帝願意接受你的求情。」他企圖確定她的真心意。

  「你想建議些什麼?」

  「那是你的娘家。」

  她皺起鼻子,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我以為你是韓鎮的好兄弟?」

  「我是。」

  「身為兄弟你應該心心念念著報仇,怎會讓我求皇帝,給仇人留退路?」她搖頭後又道:「請你聽仔細。第一,我不是孫芹,是朱星星,孫家要叛國,罪不及我,皇上要治亂,與我無關。第二,韓歲他們從人牙子手中被賣出那刻起,就不再是韓將軍的兒子,而是我的人,不管是孫家或皇家,都不是我願意碰或者能碰的,我只想安靜地在清溪村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與世無爭?鄭遠山垂眉淺哂,從她將人領回家之後,這願望就與她無緣。

  他明白了,既然不想作為孫家人,他便順她的意。

  轉開話題,他道:「沒有『海納百川,以天下女人為己任』的危險,你願意進宮表演了嗎?我想這場演出能讓你名利雙收,讓你正在畫的四書五經順利付梓,讓更多想參與選秀的女子上門求畫。」

  名利雙收啊,星星臉上有按捺不住的激動。

  如果漫畫版三字經、漫畫版論語等等順利成書,天底下有多少正在啟蒙的孩子,一人買一套……人在家中躺,錢從天上來……這麼好的機會怎能捨棄?

  無預警地,她轉身就往山下衝。

  「你要去哪裡?」他揚聲道。

  「去把平王爺找回來。」

  鄭遠山再度捧腹大笑,孩子們沒說錯,果然是意志不堅定的女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5:28 PM 編輯

【第六章】   心動沒有道理

  「阿鎮。」一聲嬌喊,薛蓉快步從椅子上跳起來,衝到他跟前。

  薛蓉一身武人打扮,穿著雪白箭袖緊身衣,雙手束有黑護腕,腰間一條黑色寬腰帶斜插一柄短劍,腰細胸挺,眉眼間有幾分英氣。

  韓鎮拍拍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瘦了、黑了,離美人的標準越來越遠。」

  「哈哈!」薛蓉動動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看著俊朗無邊的帥臉,心暖了。「長得美不厲害,厲害的是嫁個大美男,怎樣?有沒有向皇上請旨?我這輩子可是嫁定你了。」

  「孫相爺的事還沒完呢,請什麼旨?」

  「最看不慣你們這些人,做事慢吞吞的,依我的法子早就解決了。」

  「你能有什麼法子?」

  「一刀砍過去,把孫相爺那顆裝滿壞心思的腦袋剖成兩半,看他還能不能做怪。」

  「文官的鬥法和武官不同,剖了他,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孫相爺冒出來,何況打仗講究師出有名,鬥爭也得找個能讓大家都認同的名目,皇帝不好當,千古明君更難。」

  「沽名釣譽,就算大開殺戒又如何?頂多被罵上幾句暴君,但只要能讓百姓吃飽穿暖、不受戰事威脅,百年之後,我就不信青史敢違心批評。」她性子爽利,最見不得齷齪。

        韓鎮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就是我想的這麼簡單,是你們搞複雜了。」

  韓鎮寵溺一笑,摸摸她的頭髮。

  薛蓉頭一偏,躲過。「客氣點啊,別像摸狗似的,這頭髮我可弄了老半天。」

  「不是一心想嫁我嗎?連摸都不能。」

  「賜婚聖旨還沒下來,嫁不嫁得成還難說。」

  薛蓉的父親薛晟華是個大將軍,皇上和韓鎮的武學、兵法都是他帶出來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

  韓鎮失笑,問:「真想嫁給我?」

  她捧起他的臉,笑道:「不嫁你嫁誰?我連作夢都在想你這張大帥臉。喂,都講好的事,你可別想賴啊,等那麼多年要是再嫁不成,先說囉,我會哭給你看!」

  濃眉微蹙,滿面抱歉,師父為他而死,這是他該承擔的責任。「知道了,準備繡嫁衣吧。」

  「繡嫁衣?你想廢了我十根指頭啊,可不可以換個差事?」

  「你想換什麼差事?」

  「我幫你砍了孫家上下的腦袋。」

  「事情全都安排好了,你不要自作主張,打亂皇上的計劃。」

  「殷鄴畏首畏尾,能成什麼大事?」薛蓉撇嘴。

  想當初在邊關打仗,那人何等豪情、何等大氣,如今坐上那把龍椅,換了頭銜也換腦。

        「皇上有他的為難。」

  「什麼為難?不就是想要搞平衡……」

  「朕要是不換顆腦袋,早就被人請下臺了。」殷鄴推開門走進屋裡,他穿著青色常服,一身少年公子打扮。

  小彰子還是弓著身子,使出凌波微步,嘴角笑意不減。真好啊,舊人全湊在一塊兒,皇上不會孤單了。

  小彰子往薛蓉身前一跪。「小彰子給大小姐請安。」

  當年殷鄴入門的時候,就是他跟在旁邊伺候。

  「起來起來,這套別在我面前使。」薛蓉將他托起來,和他比了比身高,道:「小彰子,你怎沒長高啊,都快二十了吧。」

  「回大小姐,奴才二十五了,奴才個子不高沒關係,可奴才志氣高啊,如今奴才可是宮裡的總管太監。」

  「瞧你得意的,就這點志氣。」

  「能一輩子跟在萬歲爺身邊,就是奴才最大的志氣。」

  「呿!一年不見,還是個馬屁精。」

  「這馬屁精性子,奴才這輩子改不了了。」

  「好啦,你同小彰子鬥什麼嘴?快過來讓朕看看,有沒有長高。」

  皇帝朝薛蓉招手,她是他們幾個師兄弟從小哄到大的,師父更是拿她當眼珠子看待。那年一場戰爭,初生之犢不畏虎,他們小瞧敵軍戰力,若非師父捨命,將他和阿鎮從敵軍手裡救出來,現在哪有他們。

  那時薛蓉才十五歲,看見師父的屍體,連哭都不會了,只是愣愣的,不吃不喝,不讓人把師父下葬。

  從那日起,他和阿鎮便明白,這個女孩是他們一輩子的責任。

  「我都二十啦,還能再長?再長下去就頂天啦。」笑咪咪地走到皇帝跟前,她很高興,殷鄴沒在自己面前擺架子。

  「這次回京,不准再走,知道沒?」

  「我能走去哪兒?你們一個個都回京城,我一個人待在邊關多無聊啊。」

  「先進宮住幾天,再讓阿祺帶著你到處玩玩。」

  「阿祺那小子不是要議親了?我跟著他到處跑,不會破壞他的姻緣?」

  「哪有那麼快,得等選秀過後,再從當中挑個好姑娘,他旁的不行,京城裡哪兒有好吃好喝好玩的全知道。」

  「我不能跟著阿鎮,住他家裡嗎?」

  「他家被抄了,你住哪兒去?何況他最近忙得很,哪有時間陪你。」皇帝意有所指地瞄韓鎮一眼。

  她點點頭,殷鄴打定主意要將孫常方的人馬拉下來,阿鎮忙得理所當然。「好吧,我不吵他。」

  「這才乖,等事情處理完,我立馬給你和阿鎮賜婚。」

  薛蓉不像一般女子嬌羞臉紅,反倒落落大方說:「也找個人幫我繡嫁衣吧,這活我可攬不了。」

  聞言,皇上和韓鎮呵呵大笑,這丫頭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             *             *

  比楚誠璋估計的更順利,年前畫的三幅畫像,主人翁是皇帝的親兄弟,他們把畫帶進宮裡炫耀了。

  這樣畫技在過去從未出現過,假使送進宮裡的秀女圖都長成這副樣子,與真人無半分違背,那麼皇帝皇后更好挑人。

  夏掌櫃原本打算再做幾波宣傳,沒想宮裡傳話出來,雖沒要求秀女圖只能這樣畫,卻暗示這樣的畫法不會在第一輪被淘汰掉。

  話一傳出,上門求畫的人如過江之鯽,然後連號碼牌都甭發了,直接喊價。

  因此元宵一過,星星忙得天昏地暗,原本說好一個月不超過二十幅的,但抵不過位高權重的人家,那些人不競標,直接砸錢,頭一次……星星被錢砸怕了。

  為了趕畫,她的胃痛反覆發作,三天兩頭吃藥。

        鄭遠山看不過去,問:「你這麼拼命做什麼?」她一面畫,一面比出六根指頭,說:「我有六個兒子,光是養大他們就耗資不小,現在他們被你勾得一個個想往仕途上奔,我能不想盡辦法賺錢?」

  「這錢我付。」

  「行!好朋友的兩肋本來就是用來插刀的。」她笑盈盈應下。

  他抽掉她的畫筆,說:「既然如此,就甭畫了!」

  「那可不能,我還得多攢些身家。」

  「不是說好錢我付,你還擔心什麼?」

  「我不想他們當貪官,就得攢下足夠的身家財產,讓他們對別人口袋裡的東西不起貪欲。」

  她竟是連這個都想到了?

  鄭遠山說不出什麼滋味,幾個孩子的親生娘,跑的跑、溜的溜,只當這塊肉不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偏她這個沒血緣關係的處處替他們著想。

  看著她熬夜熬出來的黑眼圈,心悸動。

  他把粥湯放到她面前,逼著她喝完,他逼人的時候超有氣勢,星星不得不乖乖拿起湯匙。

  「誰教你畫畫的?」

  星星一愣,怎麼解釋小小庶女突然間會畫畫了?愁眉三秒鐘後,她說:「你相信天賦異稟嗎?我就是。」

        「誇口。」

  「真的,我從不打誑語的,我猜……肯定是前世印記還留在身體裡,所以無師自通。」她打哈哈。

  鄭遠山想笑,卻笑不出口,他想起自己的調查結果。

  她的親生母親是個家道中落的官家千金,出生當天便血崩而亡,府裡為她批命,算出「天煞孤星」四個字,從此她被厭惡、欺凌,被丟到偏僻院落自生自滅。

  六歲時以惡疾為藉口,她被送到莊子上,直到孫府需要一個女兒嫁進將軍府,孫芹雀屏中選,才又被接回孫府,可這場婚姻並沒有帶給她盼望中的幸福,韓鎮在洞房花燭夜進了姨娘屋子,從此雖貴為夫人,韓家後院卻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這麼艱苦的人生,為什麼能養出光明性格?

  心被撩動,他伸手將她額前散髮順到耳後,順過後手指沒有離開,輕輕滑到她唇邊。

  她習慣他的親近,也喜歡他的親近,反正地盤都被占了,不過……

  她瞪大眼睛,佯作驚慌,問:「你在做什麼?」

  「看不出我在做什麼?」手指停在她紅潤的唇上,他記得那滋味,很甜。

  「你做的事很簡單,但背後的心情……很複雜。」

  他失笑,掐掐她的臉蛋,問:「哪裡複雜?」

  「你說大殷以肥為美,你對一個醜姑娘做這種事,其心可議。」

  「也許我的審美觀與眾不同,青菜蘿蔔各有所好。」

  「我是青菜還是蘿蔔?」

  「青菜蘿蔔是重點嗎?重點是『各有所好』。」

  意思是,她是他的所好?

  很好,她喜歡當他的所好……

*             *             *

  將兩本厚厚的書放在桌上,先交疊五頁,讓孩子將兩本書拉開,韓歲使一點力氣便拉開了。

  她將交疊的頁數不斷增加,到最後分成兩組人馬合力也無法將書拉開。

  剛進門的鄭遠山看見孩子們拉得臉紅脖子粗,他不信邪,走過來接手,沒想到即使他使上內力,也無法把它們拉開。

  星星笑問:「知道這是什麼原理嗎?這不是幻術,更不是魔術,而是一種物理現像,當兩本書交疊時,中間部位要比兩端的書脊來得厚,每張書頁從書脊延伸到交疊處時會產生一個傾角,施力往外拉時,書頁繃緊會造成傾角變小,產生向內壓的正向力,進而增加摩擦力……」她侃侃而談,試著舉更多的例子來解釋磨擦力。

  講解的時候,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專注而認真,不管是大人小孩都聽得入迷。

  在現代,星星是個又胖又醜的邊緣人,她也期待被看重肯定,只是事與願違,她很少被人注意,所幸她念書時很認真,基本的知識都沒忘記,過去無法實現的事,在這裡得到了,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適合當老師。

  「昨天做蜂蜜冰棒,娘把鹽巴和冰塊攪和一起,也是為了增加磨擦力?」韓為年紀小,仍停留在外行看熱鬧的階段。

  「當然,任何東西在攪拌碰撞的時候都會產生摩擦力,但昨天我那麼做的目的和摩擦力無關。冰塊融化時,表面有一層薄薄的水,我透過攪拌,讓鹽巴在裡面溶解,當鹽溶化同時會使得溫度下降,於是我們放在中間的蜂蜜很快就會結成冰沙……」

  鄭遠山被她的課堂深深吸引了,年後他越來越忙,但總會抓緊時間趕在上課時回來,他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到這些,但每件都奇妙得讓他想要深究。

  她知道他在看她,那眼光不單單是崇拜,還有其他,她很喜歡,因此有意無意間朝他拋去勾人媚眼一枚。

  他收到了,臉紅紅、耳朵紅紅,恨不得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再佔一次地盤,只不過在孩子面前不可以明目張膽,太防礙風化。

  「娘,明天要做什麼實驗?」韓暮興致勃勃問。

  「明天我們來破解道士吐火、下油鍋的騙術。」

  那竟然是騙術?鄭遠山望著她,一瞬不瞬,臉上的笑意更甚,她腦袋瓜子裡面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好啦,把數學考卷寫完就可以下課。」星星把卷子發下去。

  孩子們相當聰明,不到一個月時間,韓為韓客已經能認出所有的阿拉伯數字並且進行數量配合,韓暮韓遠已能做簡單的加減。

  至於韓歲,此子乃神人,百位的加減法已經難不倒他,已經開始在背九九乘法。

         「阿歲,弟弟們考卷寫完後幫我收一收,我出去一趟。」

  「娘要去哪裡?」韓歲防備地看一眼鄭遠山。

  他越來越過分,說好只是演戲,可他跟娘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和娘說話越來越投機,娘常常被他逗得臉紅紅、眼瞇瞇,再這樣下去,等爹回來,就真要人去樓空了。

  「我上山一趟。」

  「馬上要天黑,娘上山做什麼?」韓歲擋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管這麼多,搞得她不像娘,他才是爹。

  她耐心道:「上回我好像看到幾棵咖啡樹,不是太確定,我過去看看,如果是的話,就讓陳大叔幫著挖回院子裡種。」

  上回滿腦子想著跟五品官爭監護權,視而不見,這幾天日日熬夜,對於咖啡有強烈需求,當天的匆匆一瞥便時時記掛在心。

  「我陪你去。」鄭遠山道。

  「我陪娘去。」韓歲說。

  兩人異口同聲,視線對上,誰也不讓誰。

  「我去,如果根不深,可以順手挖回來。」鄭遠山有身高優勢。

  「我腳程快,如果確定,可以去陳大叔家喊人。」他有環境優勢。

  「山上有野獸,我跟著比較安全。」鄭遠山的武功強。

  「孤男寡女上山,會引人口舌,娘得顧慮名聲。」韓歲半點不讓。

  韓歲後悔,當時就不該插手,應該讓兩人繼續爭吵。

  自從娘開始幫他們上課,自從鄭遠山在這裡越住越久,他事事都想作主,搞得好像他是這個家的男主人,娘竟然也沒意見,太氣人了。

  星星如果曉得他的想法,肯定會哀嘆一聲,稚子無知,因為他家娘已經被人圈了地、佔去地盤。

  要不,怎會夜夜牛郎織女見面會?要不,怎會時時眉目傳情、小鹿瘋狂?

  看兩邊僵持不下,星星打著和事佬的旗子,笑道:「行了,野雞兔子可算不得野獸,路程不遠,我也沒打算現在就挖樹,我只是去確定看看,保證半個時辰就回來,你們該做啥做啥去,別理會我。」

  丟下話,星星快步出了門,留下鄭遠山和一群孩子眼對眼。

  「你在提防我?」鄭遠山開門見山問。

  「不應該嗎?」韓歲頂嘴。

  「愚蠢。」鄭遠山輕斥。

  「那是我娘,我爹早晚要回來的。」韓暮站到大哥身邊撐腰。

  「你別打我娘的主意。」韓客挺起小胸膛也跟著站過去。

  「娘?這話哄哄那個蠢女人還行,想騙我?」鄭遠山嘖嘖兩聲,眼底帶上兩分輕蔑。

  他……知道?韓歲心頭一驚。「你是什麼意思?」

  「你們確定她還是你們的娘親?」他皮笑肉不笑,一臉陰險。

  一句話,五個小男孩猛然倒抽氣,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

  難怪他肆無忌憚,難怪他沒拿娘親當嫂子看,難怪一提議他就點頭答應,願意配合他們演戲、阻卻外敵,因為他早就存了心思,想要搶走星星。

  韓歲眼底凝冰,寒聲道:「朋友妻,不可戲。」

  鄭遠山臉龐結霜,酷聲言,「大人事,小孩別插手。」

  於是,結盟失敗,雙方開始第一波對峙。

*             *             *

  山上沒猛獸,但有補獸夾啊,星星真是倒楣到極點,好端端的,怎就踩上了?上回和鄭遠山來,平安無事、順順利利的呀……她無比後悔,沒讓他陪著上山。

  星星坐在泥地上動彈不得,褲腳上染了一片通紅,血還在流,疼痛感越來越重。她看著天邊太陽漸漸往西方沉落,沒有猛獸的山林肯定有夜行性動物,如果跑出一條眼鏡蛇、一隻赤尾蠍、一隻黑寡婦,性命是不是要交代在這裡?

  新年剛過,天氣還凍得很,寒意一寸一寸往上攀,她冷得嘴唇發紫、四肢僵硬,不知道這算不算禍福相依,冷得過度嚴重後,疼痛感就降低了。她不確定失去痛覺後自己將面對什麼,卻曉得後悔的情緒逐漸累積,曉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恐懼不斷蔓延。

  打穿越以來,第一場淚水在此時崩潰。

  是誰說的啊,誰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必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胡扯,分明上帝就是關完門還會再給你掩上窗,讓你在黑漆漆的屋子裡走投無路,讓你在山窮水盡、求生無門之餘只能刨坑自盡。

  瑞雪兆豐年,今年雪氣似乎比往年足,都過完年,該準備春耕了,竟還下起雪來?眼看白花花的雪從天而降,她連死了的心情都有了,哪有人倒楣到這等地步?

  原就凍僵的身子漸漸冷得失去知覺,她覺得自己像擱在冷凍庫的五花肉,脂肪漸漸凝結,痩肉組織慢慢硬化,不曉得幾千年後的人們從冰層底下把她挖出來時,她還會不會保留現在的美貌……

*             *             *

  大眼瞪小眼,一個大男人和五個小孩的對峙在韓為一聲「下雪了」裡終止。

  他們同時轉頭望向門外,真的下雪了……

  「她出門超過半個時辰了沒?」鄭遠山問。

  和小孩子對壘超無聊,這輩子沒這麼幼稚過,這一幼稚竟忘了時間。

  「早就超過。」韓暮回答。

  鄭遠山跳起來,直奔門外。「你把家裡看好,我去尋人。」

  韓歲反應過來,忙拽住他的衣袖。「我也去!」

        「不必,萬一你出事,我還得分神照顧你。」鄭遠山拒絕。

  「你才會出事,你全家都會出事。」韓歲大喊。

  鄭遠山翻白眼,他全家?沒見過有人這麼詛咒自己的!還以為竹林能耐,出產的全是好筍,沒想到……冥頑不靈!

  「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說出來就盡管跟我做對,看到時候你們口口聲聲的娘還樂不樂意養一堆兒子。」

  可憐啊,他竟然用這種話來威脅小孩,丟臉、羞愧,不過他沒有更好的籌碼了。

  兩個人、兩雙相似的眼睛對望,他們有相似的性子、相近的固執,但鄭遠山贏在多活十幾年,贏在在軍中打磨過,那身菱角銳氣,韓歲拍馬都追不上。

  韓歲敗下陣,鄭遠山嗤笑一聲,心道:想跟老子比,再吃上幾十年鹽巴啦。

  「去找秦寡婦,讓陳大漢尋大夫回來備著。」鄭遠山發號施令。

  他的意思是娘病了?傷了?

  韓歲恍然大悟,對啊,如果不是出事,怎會這麼久還不回來?

  「好。」這回韓歲沒再倔強,他同鄭遠山一起出門,只是一個往右彎,一個往左拐。鄭遠山在奔出三五百尺後,一個黑衣人匆匆跟在他身後。

  「星星身邊,為什麼沒有撥人跟著?」鄭遠山腳程飛快,卻還是帶著怒氣質問。

  吭?爺不是只讓他們護著小少爺們,什麼時候朱星星也在他們的保護範圍裡了?

  只是當屬下的哪有反駁主子的道理,再委屈還是得壓低脖子說一句,「屬下知錯。」

  看,當下屬容易嗎?自己有過得挨罰,主子有錯得擔下,難吶!

*             *             *

  意識逐地渙散,腦子裡出現莫名其妙的畫面,那不是她經歷過的事,但每一幕都無比清晰。

  「吃啊,這會兒給你吃,怎麼不吃了?好好的人跟狗搶食,你還好意思?」

  隨著嬌斥聲,鞭子一下下刷在身上,她才六歲,雖然話講不清楚,但是被欺侮凌虐的經驗豐富。

  她知道的,再疼也不能叫出聲,否則會疼得更久、更厲害。

  不過幾下功夫,她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一條條的鞭痕烙在雪白的肌膚上,熱辣辣的。她不敢抬頭,一雙眼睛卻死死盯碗裡的雞腿,好餓啊,滿腦子對雞腿的想望讓她不住地咽口水。

  汪汪!小白狗發現她的覬覦,撒腿跑來,小尖牙往她的腿上咬。

  「雪兒,狠狠咬,這個賤人要搶你的東西……」看見小狗咬她,女孩笑得拍手叫好。

        「要不,把大黑也放出來啃上幾口?」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建議。

  旁邊的奴婢一聽,心下不忍,跳出來勸說。「二小姐、三少爺,玩玩就行,可別把事情給鬧大,老太爺要罵人的。」

  「罵什麼啊,爹娘不待見她,她便是想告狀也沒人搭理。」

  「她再不好,總也掛著孫府小姐的名頭,何況老夫人馬上要過生辰,萬一見了血,不吉利的。」

  婢女的話勸動了兩個小孩,女童撇嘴喊,「雪兒過來,姊姊給你弄好吃的。」

  小白狗鬆口,跳進女童懷裡,男童卻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罵一聲賤貨後,伸腿將她踹飛。

  她全身都痛,痛得頭昏眼花,但是她很靈的鼻子裡充斥著雞腿的香味,她餓、她想吃……

  於是她強忍疼痛,爬到狗碗邊,抓起雞腿塞進嘴裡。真好吃……

  那天莫名地,二小姐和三少爺掉進池塘,數夜高燒後二小姐沒了,三少爺落下病根,整日整夜的咳嗽,怎麼治都好不了,於是已經很久沒人提起的「天煞孤星」再度傳遍孫府上下。

  孫芹的生母是二老爺最寵愛的姨娘,可伴隨她的出生,母親血崩而亡,她滿月那日,大伯父從馬背上摔落,跌斷一條腿。

  祖母篤信佛法,尋來高僧批命,誰曉得竟批出「天煞孤星」四個字。

  這四個字讓孫芹遭父親嫡母厭棄,讓她在孫府舉步維艱。軟軟的手掌撫著她的額頭,溫暖、溫柔……那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感受,孫芹不敢睜開眼,深怕清醒時發現不過是南柯一夢。

  「五老爺,回吧,小小姐不會有事的,老奴看著呢,您快點走別讓人發現,在這府裡……您也不容易。」劉嬤嬤催促著孫五爺離開。

  「芹兒越大,越像星姊姊了。」

  「倘若小姐知道五老爺還惦記著她,肯定很感動。」

  「我不要她的感動。」只要她好好活著。

  「二老爺他……」話在舌尖繞三圈後,終究吞下。「五老爺,二夫人有多憎恨小姐您是明白的,再加上天煞孤星命格,小小姐成了孫府上下的恥辱。」

  「當年做出那等下作事不覺恥辱,如今卻覺得芹兒恥辱了?」孫荻冷笑,這世道真的是上下兩片嘴皮子一碰就能定人生死?

  「當初小姐若是沒生下小小姐就好了。」

  身為下人,她不該說出這種話,但小姐和小小姐的遭遇,她全看在眼底,與其要受這等苦難,不如甭出生。

  孫荻輕撫孫芹的小臉,滿懷愧疚,是孫家對不起她。

  那年痴心妄想,不願一碗藥灌下去,打掉星姊姊腹中胎兒,硬是逼她以命換命生下孩子,後來發覺算計成空,芹兒的存在成了抹除不去的嘲諷。

  深怕謠言四起,他們硬是在芹兒頭上安入「天煞孤星」四個字,來解釋全家人對她的惡毒態度,以保全家族名譽。

  不公平啊,怎麼好事、好名聲全讓孫家人佔了?卻要這對母女受盡苦難。

  劉嬤嬤道:「倘若五老爺真有心幫小小姐,能不能想個法子,讓老奴帶著小小姐到鄉下莊子去?在孫府,日子真的沒法過呀!」

  偌大孫府竟無芹兒的安身地?諷刺、可笑!

  孫荻萬分後悔,他錯了,不該只專注自己的痛苦,不該遠避他鄉,不該讓星兒孤身留在這個虎狼之窩,他是真錯了。

  看著滿天星辰,孫芹放下手上針線,她想起教自己找北極星的五叔。

  五叔說,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要找到北極星,就能平安回家。

  那年,童稚的她問:「五叔,沒有家的人,如果找到北極星也能找到家?」

  她的話問出五叔的沉默,然後她明白,北極星給不了她一個家。

  她善良溫柔,她小意謹慎,即使世界苛待了她,她也從不怨恨世界,她只會牢牢地抓住微小的幸福,並憑借著這一點點的快樂,欣欣向榮地活著。

  是的,五叔就是她微小的幸福。

  「五叔怎麼還沒來?」孫芹輕問,緊蹙眉心,年都快過完了呢。

  每年五叔會在過年期間返家,抽出時間到莊子上看看她,為此,痛恨過年的孫芹期待起除了劉嬤嬤,天地間唯有五叔待她好,所有人都怕她、厭惡她,只有五叔願意疼惜愛護她。

  但不一樣了,對吧,聽說家裡頻頻催促五叔成親,所以五叔要迎娶新婦了,他來不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能夠理解。

  吞下哽咽,假裝無事,她拿起針線,一遍遍告訴自己:沒有關係的,理所當然的,她不該傷心,她應該為五叔送上祝福。

  劉嬤嬤看著孫芹,滿肚子心疼。

  她們搬到莊子上數年,沒人糟蹋,日子過得比以往輕鬆。

  小小姐一年年長大,越大越像……那個人,明眸皓齒、膚白勝雪、貌似梨花,別有一番風流韻致。

  或許氣質是天生的,無人教導,她仍長出一派閨秀氣度,倘若他願意……搖頭,劉嬤嬤搖掉不該有的念頭,不會有假使、倘若,當年他的態度那樣清楚,還能奢望些什麼?

  劉嬤嬤走近床邊,把小小姐剛做好的鞋襪收進木箱裡。

  一月一套衣褲鞋襪,自從小小姐學會做衣服後就持續做著,那是她對五老爺的感激,她明白的,小小姐是受人一分恩便要還予十分情的性子。「夜深了,姑娘休息吧。」

  揉揉發酸的脖子,她笑道:「好,也許五叔明天一大早就來了。」

  明知道希望渺茫,她仍一心期待。

  收妥針線,她準備上床,卻聽見有人敲門,這麼晚了……肯定是五叔,她們沒有別的訪客,只會是五叔。

  她樂得跳起來,心急火燎地跑去開門。

  看著小小姐開心的背影,劉嬤嬤失笑,拿起外衣,連忙追上去。

  她看得痴了,哪裡來的這麼好看的男人啊,那眉、那眼、那唇……比女人更美艷,鳳眼輕輕一挑,挑得人心撲通撲通狂跳。

  不是五叔啊,可是自從打開門後,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一雙眼睛直盯著人家瞧,說不出的感覺在心頭醞釀,是喜?是樂?是親切還是熟悉?她說不明白,就是喜歡……喜歡看著那樣一張臉。

  劉嬤嬤追著她跑到門邊,才想把外袍給小小姐披上,卻在看清楚門外站的人之後,身子一軟,暈倒!

*             *             *

  「星星。」

  一陣大吼,把她的神智給吼出一絲清明,她勉力張開雙眼,與鄭遠山的目光對上,她發誓,她從來沒有這麼愛他過。

  「這麼晚才來?我等得好累。」她甕聲甕氣說話,帶著幾分撒嬌。

  心疼到快爆掉,他沒說話,緊緊咬住牙關、彎下腰,雙手用力將捕獸夾掰。

         一陣椎心疼痛過後,她的腳自由了。真好,他來了,還以為會死掉,還以為就要回到二十一世紀,還以為……

  她笑了,鄭遠山真可靠呢,她想撒嬌,可是神志不清的星星只能傻兮兮地望著他,傻兮兮地笑著,直到……睡著?暈倒?不知道,但天地在她眼前變黑。

*             *             *

  手指輕輕滑過她的五官,她的皮膚柔嫩白皙,讓人碰上就不想移開。

  他有一點點明白,為什麼那些孩子總擔心她被搶走。

  她的五官很漂亮,即使身材不夠圓潤,她很善良,即使不夠溫婉、不夠沉穩,她心口不一、不懂得規矩,她不是男人挑媳婦的標準類型,但是她……很吸引人。

  吸引人想朝她靠近,吸引人想看她聽她碰她,吸引人愛上她。

  他反對一見鐘情這種事,但他對她一見鐘情了。

  因為她聰明可愛、性情活潑嗎?因為她知道一大堆旁人不懂的事?不知道,但他確定自己喜歡她,並且喜歡的成分隨著越接近她越濃厚。

  喜歡她,難以隱瞞,她的言語總是勾引他的心跳,她的舉止總是牽樣他的目光,他不想承認,但她就是一天一點、慢慢盤踞他的心間。

  他是個強勢霸道彆扭並且自私的男人,他想要的東西,下手從不手軟,所以這一刻,他決定把她留下來,不管用偷、用搶、用拐,只要能順利把她綁在身邊,他不介意使任何手段。

  「你在做什麼?」韓歲帶著警告的聲音傳來,他悄悄收回手指。

  「藥熬好了?」他問。

  韓歲不答,一雙清澈卻早熟的眼睛緊盯在鄭遠山臉上,讓他有種被抓奸在床的羞愧感。他接過藥碗,卻閃避韓歲目光。「等她醒來,我會給她喂藥。」

  韓歲不接他的話,直接道:「我說過,結盟結束。」

  本以為養一條狗在身邊,可以嚇唬想偷雞的狐狸,沒想到他不是狗而是狼,他不僅僅嚇退了狐狸,還直接偷啃了雞。
 
     「所以?」沒錯,韓歲說過,在他領著一堆小鬼頭與自己對峙的時候。

  「離開吧,我家不需要你。」比起他,楚老闆似乎更好對付。

  「我付過銀子的。」想拿他當蒼蠅趕,有這麼容易?他是能讓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人?對不起,結盟結束與否,這種事不能單方面做決定。

  「我會說服娘還給你。」不過是幾百兩銀子的小事。

  「你以為可以守著她,一輩子不讓她出嫁?」

        這話韓歲無法回答,只能拒絕回答。

  「她是女人,需要男人依靠。」鄭遠山說。

  「我是男人,可以讓她依靠。」他挺挺自己的小肩膀,那模樣……要是星星看見,肯定會驕傲再驕傲,她的小正太也想要頂天立地的照顧她了呢。

  鄭遠山失笑,帶著兩分輕視、三分鄙夷,很不給人留自尊。「等你大到足以讓人依靠,得等上好幾年,現在……」

  他站起來,不厚道地用身高壓迫小小孩,但韓歲有骨氣,硬是抬高下巴,半點不讓。女人習慣用語言傷人,而男人更習慣用拳頭,因此他以大欺小,提起韓歲的衣襟,直接把他從地上「拔」起來,走五步,丟出屋外。

  「你太過分了。」韓歲抗議。

  「我這是在教導你,想當個能讓女人依靠的男人,是需要力量的。」講完他又用很可惡的笑容,衝著韓歲露出一口白牙,然後……砰地,門關上。

  鄭遠山明白,這種驕傲很無理,但是,他喜歡。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25 05:28 PM 編輯

【第七章】    一波三折的情路

        他以口哺藥,將苦湯渡進她嘴裡,他徹夜照料,累了便直接往她身旁躺下,胸有成竹的他,已經在心底架構起對未來的想像。

        從床上彈起,星星大口大口喘著氣。

        同時間,韓鎮也從床上起身,他動作飛快,在她腦袋混沌之間,他已經飛身到桌邊點亮燭火。

        燈亮了,照見她茫然表情與失焦的雙眼,無助的她讓他心疼。

        「你怎麼了?」韓鎮急問。

        她要是知道自己怎麼了就好,心酸的感覺在胸口發酵,一幕幕、一場場的景象在腦海中輾轉來回,那是誰?她又是誰?孫芹?星星?

        粗粗的掌心貼上額頭,還好,燒已經退了。

        「腿還痛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星星看著他的關心,思緒一點一點被拉回來。她是朱星星,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原主是孫芹,她與她是寄宿關係?

        所以孫芹要回來了嗎,從記億開始,慢慢回到她的身體裡?如果孫芹回來,那朱星星要何去何從?會死嗎?會走奈何橋嗎?她感到害怕。

        發現她在發抖,鄭遠山的濃眉拉成一直線,他心急,卻不知該如何解除這份心急,只見她伸出雙手向他索抱,鄭遠山想也不想,將她納入懷裡。

        瞬地,溫暖驅逐她的心慌,圈住她的雙臂推開她的恐懼。

        她不想說話,只想窩在他懷裡,靜靜聽著他的心跳聲,用那個規律清晰的節奏,撫平自己的紊亂。

        他感覺她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他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讓她嵌入自己的身體。

        他沒有催促她說話,只是耐心等待。

        一刻鐘、兩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這麼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很累人,但比起自己的疲憊,他更在意她的心慌。

        作惡夢了嗎?夢見什麼?,他想知道,卻沒有問。

        終於,她開口了。「我的腳需要截肢嗎?」

        她知道的,壞死的組織必須截掉才能保住性命,但是在沒有抗生素與麻醉藥的古代,恐怕光是截肢帶來的疼痛她就撐不下去。

        他沒想到她的第一句竟是問這個,他親了親她的額頭,用讓人信賴的口吻回答她的問題。「你的腳沒事,燒退了,你的身體也沒事,休息兩天又能活蹦亂跳。」

        「我以為我快死掉。」

        「相信我,你離死還很遠。」

        輕笑,對啊,如果離得太近,或許孫芹就會成功拿回自己的身體。

        「今天謝謝你。」

        「你說錯了。」

        說錯?她沒聽懂。「什麼意思。」

        「你應該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

        星星咯略輕笑,頭在他懷裡蹭了蹭。「我的身很貴的,輕易許出去太可惜。」

        見她又能開玩笑,鄭遠山鬆口氣,這樣就好……「你找到咖啡樹了嗎?」

        抬起頭,對上他的眉眼,她笑得眼睛閃閃發光,茫然無助已經被他的溫暖給融化掉。

        「找到了,我要打造一個小石磨、養一頭牛,等明年咖啡結了豆,就有拿鐵可以喝。」

        「拿鐵是什麼東西?」

        「要是你不跟我搶小孩,我會把第一杯手磨咖啡送給你。」

        「孩子……我們一起養吧。」

        「好!我讓他們喊你義父,將來讓他們孝順你。」

        「不是義父,是親爹親娘,你、我再加上六個小孩,我們當一家人。」

        她又茫了,憨憨的眉眼對上他的臉。

        這是告白?他喜歡她啊,喜歡到願意承擔責任,喜歡到有了當一家人的想望?「一家人」很讓人動心的三個字啊。

        ……一家人,從此朝夕相見,一家人,從此休戚與共,一家人,從此他的生命中有她,她的生命中有他……

        她其實是個慢熟型的宅女,她其實很難讓人進入她的心,可他像個武者,拿把斧頭、帶著竹葉清香劈開她的心房,直闖其中。

        她總是被他迷惑,對於愛情,她沒有經驗,不知道愛情的組成因子是什麼,但是她不害怕,因為那個人……是他。

        他身上有讓人心安的特質,她有征服他的想望,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她對他的提議有了想像。

        只是……不行啊,現實這種東西,讓人無法隨心所欲。

        「不好嗎?你不願意嗎?」

        對,他喜歡她、欣賞她,想要靠近她、探索她,但他不知道她對他已經這麼重要,重要到她在他懷裡暈倒時,他無法呼吸。

        所以他做出決定,所以他要在她醒來的第一時間告訴她,我們在一起。

        他說了,可是她卻沉默了。

        不好嗎?不行嗎?她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喜歡自己?

        星星推開他的懷抱,從他的胸前爬出來,她必須拒絕,即使拒絕讓她心痛。

        她的動作讓他確定,的確是不好、不行、不願意。為什麼?他表現得不夠溫言軟語?

        「對不起,我受凍、受傷、作惡夢,分外脆弱,一時間頭昏腦漲,想找個可以窩進去的方。」

        意思是,於她而言,他只是個窩巢?鄭遠山眉眼間的溫柔被嚴肅取代。

        「剛才只是意外,以後再也不會發生,我們退回原點,我和你,就是簡單的房客和房東的關係。」她該認真劃清界線的,在沒說清說透之前,還可以曖昧裝傻,可以貪求幾分粉紅浪漫,但他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她必須收拾模糊空間。

        只是房客房東?掩耳盜鈴!鄭遠山輕嗤一聲。「意思是,你並不喜歡我,即使我撒錢撒得很大方。」

        「我喜歡你的大方,但喜歡一個人需要……」

        「需要什麼?」

        「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並不適合。」

        「所以天時、地利、人和,是哪一個不對?」

        「天時地利都不對。」

        「那裡不對?」

        「我是韓鎮的妻子,一好女不事二夫、好馬不配雙鞍嗎?從一而終,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信念。」

        這是胡扯,她對韓鎮毫無感覺,事二夫、配雙鞍不在她的觀念內,她只是……怕死,怕麻煩。

        她是宅女,她不排斥秦寡婦,卻不想成為寡婦,不想門前是非多,不想背後時時有人批評,更何況他們不都一個個斬釘截鐵的說韓鎮一定會回來?身為韓鎮的妻子,她有什麼權利談情說愛,有什麼資格和他成為一家人?

        「你的意思是,一日韓鎮妻,終生韓家婦?」他反問。

        「對。」她有其他選擇嗎?在接回韓歲幾個,在決定把他們教養長大,在成心為他們謀算同時,她已經把婚姻排除在選項範圍內。

        眼底裝入三分沉重,她望著他。

        沒想到……他竟然笑了?嘴角微微開啟,然後裂縫越來越大,她耳邊突然出現一段音樂——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他得意個什麼勁兒啊?告白不成,不是應該生氣?她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             *             *

        好像從那天起,鄭遠山的笑就沒停過,這讓眾韓和星星很難接受。

       明明是高冷的爺,怎地一下子溫暖和煦起來,莫非春天到了,人的性子會跟著翻轉?

        他很忙,但一回到家裡就往星星身邊鑽,點評她的作畫,給她建議,她的漫畫版三字經已經付梓,預計四月開賣。

        他很忙,卻沒忘記回來時給她帶上禮物,有時是畫具顏料,有時是幾套衣衫、首飾,有時候是好吃的,前天他竟然帶回一盆花,就因為聽了她的話。

        話不是對他說的,是她在跟孩子打屁時提到求婚三要件——鮮花、戒指和蛋糕。

        然後他給她——盆花、扳指和發糕……讓人欲哭無淚。

        他徹底把「一日韓鎮妻,終生韓家婦」這話給拋諸腦後了。

        他是個行動力很強並且樂意學習的男人,為此他還拿著銀錠子在秦寡婦面前晃,晃得她神志不清後,才問她,「怎樣才能讓女人喜歡上自己?」

        秦寡婦不懷好意問︰「你喜歡我家妹子?」

        他沒回答,因為不喜歡秦寡婦稱星星為妹子,只是想起星星的「人無貴賤論」,他硬是收妥鄙夷,虛心求教。

        秦寡婦經歷過的男人族繁不及備載,怎看不出他有多憋屈,只不過高高在上的男人肯紆尊降貴、不恥下問,可見他對星星的喜歡肯定不是一星半點。

        她說︰「你想用迅速成事法,還是滴水穿石法?」

        「解釋。」

        「你可以直接把星星壓到床上,胡天胡地一整晚,成了你的人,她自然會對你死心塌地。」

        這是爛招,他不認為滿腦子奇思怪想的星星會就此妥協。

        見他不語,秦寡婦更樂了,連勉強都捨不得啊,星星命好啊,被這樣的男人喜歡,肯定能過上好日子。

        她解釋滴水穿石法。「女人需要被疼愛的感覺,被疼久了,自然會愛上。」

        然後秦寡婦拿走十兩銀子,然後他很用力地「疼愛」,隨時隨地讓她感受被疼愛。

        舉例證明,幫她準備洗澡水算不算?幫她夾菜盛湯剝蝦算不算?他不說甜言蜜語,卻時時用甜得膩人的目光看著她,算不算?

        她本來就不是意志力堅定的女人,連孩子都曉得,想要什麼,只要多盧兩下就可以達到目的,那鄭遠山早也盧、晚也盧,依他盧的頻率看起來,大概要不了太久時間就能攻下星星這座山頭。

        今兒個秦寡婦有活兒,聽說是筆「大生意」,賺一天能撐上三個月的那種,因此她連門都沒出,直接抓著從門外走過的韓客道︰「告訴你家小姐,今兒個我不過去了。」

        為了肚子,韓暮、韓遠重操舊業,兩人在廚房裡剁剁煮煮。

        韓遠在切菜,他的切工越來越好,速度快,從他刀下出來的肉菜,大小一致、紋理清楚,連他都覺得自己有做廚子的天分。

        韓暮控制火候的功夫也讓人嘖舌,他將雞肉放進砂鍋裡燉,攪動幾下之後蓋上蓋子。

        這時小雙胞胎磨磨蹭蹭地走進廚房,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先說話。「怎麼了?」

        韓為扯扯韓暮的衣袖說︰「二哥,我有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韓暮從灶裡抽出幾根柴火,秦嬸嬸說過,燉雞得用文火。

        「我覺得娘變成雞。」

        雞?韓暮沒聽懂。

        韓為補充說明。「鄭叔變成黃鼠狼。」

        真是非常恰當的注解,沒錯,司馬昭之心,別說路人,便是家裡的小人也都看清楚了,鄭遠山對星星……心思重了。

        否則不會一逮到機會就黏在她身邊說話,不會送糖送糕又送花,不會知道星星的軟肋在哪兒就使勁捏。

        啥?星星的軟肋在哪裡?不知道嗎?就是銀子啊!星星被他砸得頭昏眼花,一見他就笑成一朵花,忘記之前兩人是怎麼對峙的,情勢對小人們越來越不利……

        「你們想保住娘嗎?」

        「想!」韓為、韓客想也不想就回答。

        「那麼我們必須想辦法把鄭叔趕出去。」韓暮道。

        「可是鄭叔對我們很好。」心軟的韓遠猶豫。

        「趕走鄭叔後,娘還會讓我們念書嗎?」韓為問。

        「會!娘那性子你們還不了解?多折騰個兩回,她就會無條件投降。」

        這倒是,韓客同意。「那我們要怎麼做?」

        韓暮想了想,把幾個弟弟招到身邊,一群小夥子圍成圈圈,頭碰著頭,商議大事。

        劈完柴火,正往缸裡挑水的韓歲聽著幾人的密議,輕搖頭,對付鄭叔,這種手段怎麼夠看?

*             *             *

        二月八日,全城戒嚴,進出城門都要接受盤查訊問,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直到二月九日,消息才傳出來,兩天前秦王逼宮,皇帝命懸一線之際,通敵叛國的前鎮北將軍韓鎮領著軍隊如天神般現身救駕,將謀逆者一舉成擒。

        參與此事的官員們以孫相爺為首全下了大獄,皇帝將此案交由大理寺全權審理。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曉得孫家有多髒,這半個朝堂都變成孫家的了,圈地賣官、科場舞弊、盜賣官糧、販售私鹽、貪污索賄、通敵賣國,甚至強勢從商家手裡拿走股份……所行所為天怒人怨。

        二月十七日大理寺結案,羅列孫家罪證,張貼在城牆上。

        許多文人讀著讀著,滿腔怒火油然而生,一句「國之蠹蟲」將孫相爺多年來的經營做出定位,皇帝御筆一批,孫家十六歲以上男子斬首示眾,十六歲以下男子及女子沒入賤籍,孫家家產均沒入國庫。

        與孫相爺狼狽為奸的同黨官員,抓的抓、關的關,自此權力集於皇帝一身,再無人敢與皇帝對著幹,若干政策無人阻擋,一項項執行。

        而韓鎮通敵的真相水落石出,孫安禾被逮捕回京,韓鎮冤屈平反。

        此外,韓鎮還帶回一個重大消息——他不但沒有叛國,還一舉將趙國消滅,從此趙國納入大殷版圖,大殷拓展三分之一國土。

        消息傳出,舉國歡騰。

        有人歡喜開心,自然有人落寞心虛,星星就是後面那個。

        星星很忙的,忙著為即將參加選秀的姑娘作畫。

        她經常往返京城與清溪村,鄭遠山便接手接送工作。

        韓鎮返京,那是不是代表要各歸各位,韓家婦必須攜六子回到韓家宅院,乖乖當個後宅婦人,再不能拋頭露面?從此與駕車的那個男人恩斷義絕,再見面只能以嫂子弟妹相稱?

        叩叩……車廂被敲兩下,星星掀開簾子,對上一抹燦爛笑靨。

        他這麼開心啊?也對,好兄弟平安返回,自然是要高興的。

        可是在表白過後,在他努力表達追求意圖之後,女友的前夫強勢回歸,他不該沮喪?

        還是「朋友妻不可戲」的觀念已經深植心底,在韓鎮回來的消息傳出那刻,他已經退出安全界線?

        紛亂的情緒擾亂了她的心,她猜不透鄭遠山的心意,就像她也想不透自己在期待什麼。

        不是早就知道,不是早就拒絕,不是早早就曉得他與她之間絕無可能?

        「那麼高興?」她橫眼看他。

        她不開心?是介意孫家的下場還是害怕受到波及?「你別擔心,大殷律法,罪不及外嫁女,孫家的事與你無關。」

        「我沒擔心這個。」

       「既然不擔心就該高興,阿歲他們聽到韓鎮回來,肯定會很開心。」

        「是啊,他們會很開心。」她意興闌珊。

        鄭遠山恍然大悟,莫非是憂心韓鎮回歸、鄭遠山退場?

        心上一喜,他是不是可以解釋成,那個「一日韓鎮妻,終生韓家婦」的女人,已經被他的殷勤動搖?是不是可以解釋成,比起位高權重的鎮北將軍,她更中意沒沒無名的五品小官?這個想法讓他心花怒放,看著她的目光中更添溫柔。

       他望著她,認真道︰「放心,把事情交給我,我不會讓你失望。」

        失望?他猜到了?就這麼胸有成竹?憑什麼呢?

        這時代名譽勝過一切,這時代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韓鎮本來就不喜歡孫芹,在他眼裡,她的價值肯定遠遠不及鄭遠山,在這種情況下,或許他寧可把她困死在將軍府也不會放她去禍害好兄弟吧。

        見她遲遲不語,鄭遠山又說︰「別多想,凡事有我呢。下車吧,到家了。」

        掀開車簾,他的掌心攤在跟前,她猶豫片刻,縮手不扶,鄭遠山一笑,直接將她抱下馬車,她才想抗議,就聽他在她耳邊問——

        「你想看戲,還是想參與遊戲?」

        「什麼意思?」

        「先做選擇,待會兒就會知道。」

        車行到家,隱衛跳出來稟告,那幾個小子……很不像樣。

        「參與吧?」她不喜歡當旁觀的第三者。

        「那行,回家吧。」鄭遠山指指家裡的大門。

        星星一看,怎沒閂上?家裡沒大人,要是有壞人闖進去還得了?她才想著要叮嚀韓歲注意此事時,鄭遠山右腿一踹,門扇被推開,木盆從上面掉下來,嘩地一聲,水潑了一地。

        惡作劇?吃飽太閒是嗎?有時間整人,不會多背點書、多做點家事?星星一肚子火,她有養子不教母之過的羞愧感。

        鄭遠山抬腳進屋,星星連忙跟上,但她沒發現橫在膝前的繩索,腳一絆,整個人往從前摔,他早有準備,旋身一接,把她摟進懷裡。

        躲在門後的小孩看見這幕,氣得直跳腳,他懂不懂男女受授不親這道理,娘是女人、還是個有夫之婦,可以隨便抱的嗎?

        韓暮頭頂冒出火星子,恨不得沖上前把兩個人分開,但是……他強忍下來。

        「娘回來了,快進屋裡喝杯熱茶,秦嬸嬸教我們煮紅棗茶,說是對娘的身子好。」韓遠陪笑臉,上前拉星星。

        她很清楚,這壞招絕對不是韓遠搞的,他體貼心軟,幕後凶手肯定是韓暮,至於韓歲那顆冰渣子……他看不上這等幼稚手段。

        進屋,軟萌的韓為、韓客,一個拿拖鞋,一個捧熱茶,親切無比。

        她目光掃去,韓暮果然不在,哼!以為躲起來就沒事?

        「阿暮呢?」

        韓客沒回答,只一雙眼珠子死明盯著鄭遠山面前那杯茶。

        抿唇一笑,他將自己和星星的茶對調。

        只見韓客倒抽氣,韓為憤怒地漲紅小臉,鄭遠山還挑釁地當著他們的面將紅棗茶一飲而盡,「好喝。」

        「去把你們大哥、二哥叫過來。」她要算帳。

        說著,她端起紅棗茶喝一口,噗……她噴了站在跟前的韓客一身。「這是什麼鬼?阿暮,我數到三,你給我出來!」

        韓暮嘆氣,連三招,鄭遠山連一招都沒中,他的道行太淺,以後這種害人的事還得聽大哥的。

        他從櫃子後頭走出來,垂眉斂目,一語不發。

        「說,你還弄了什麼?」星星問。

        「鄭叔棉被裡有一條蛇。」

        鄭遠山失笑,這小子的頑劣跟自己小時候有得比。「沒有更厲害的?」

        「你的椅子被鋸過。」

        「太令人失望了,幾個人的腦袋聯合起來,只能想出這些爛招,沒有癢癢粉?沒有噴涕散?沒有鬼針草或巴豆?」鄭遠山一句句問,問得韓暮眼睛發亮。

        這些東西聽起來很不錯,可是要到哪裡找?唉,都是貧窮限制了他的想像。

        星星瞪他,有這樣教孩子的嗎?「阿歲呢?」她問。

        韓歲慢悠悠地從書房走過來,看一眼弟弟們,再看看星星,他沒爭辯,只是輕蹙雙眉,坐到星星對面。

        這麼沉得住氣?不錯,有韓家人的風範,鄭遠山暗贊兩聲。

        「為什麼做這種事?」星星怒問。

        「與其問我們為什麼做這種事,母親不如自問,為什麼和鄭叔做那種事?」

        唉喲,不錯哦,反守為攻,先下一城再說。鄭遠山眼底的欣賞更濃。

        「我們做哪種事?」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同處在一間屋裡?」

        被看見了?星星心虛,可是……她哪能控制?誰讓他的輕功好、武力強,輕輕縱身就能跳進屋內,她的床又寬又大,兩人躺在上面,天南地北地聊,一聊二聊……難免聊上癮。

        星星的心虛勾勒出韓歲的得意,他看一眼弟弟們,好好學著,打蛇就要打七寸,弄那些不痛不癢的把戲做什麼。

        「母親可以不管男女大防,鄭叔可以恣意行事,但我們必須顧慮韓家名譽,將來兄弟們都是要出仕的,若是母親敗德失貞,我們有何顏面立足朝堂?」

        星星愣住,她沒想過這些,留下他們時,只圖著有人陪伴、驅逐孤單,卻沒想過自己會影響他們的前程。敗德失貞……這麼大頂的帽子,她怎戴得起?

        「就算父親已歿,就算母親想要二嫁,可母親有沒有想過,鄭叔年紀不小,家裡是否有兒女妻妾,萬一他有呢?難道母親想帶著我們嫁入鄭府做小?堂堂將軍夫人何苦如此作踐自己?

        「倘若鄭叔無家累,倘若他對母親有心,他該做的是央求媒人上門,明媒正娶,而不是做些讓人誤解的事情,他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置母親於何地?」

        鄭遠山揚眉,這是連他都罵進去了?不過……確實是個好小子,思慮縝密、滴水不漏,日後韓家就靠他發揚光大了。

        韓歲越講越起勁。「或者說,母親只圖一時歡快,並不計較未來?如果是這樣,母親要不要先想想秦嬸嬸的處境?」

        她被罵傻了,韓歲說的每一句都鏗鏘有力,說得她不得不認錯。

        是,她太理所當然,她認為有本事、有能力的女人,就有權利自由自主,她以為守住最後底線就不算對韓鎮不貞,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好,卻沒想過「母親」這個身分要伴隨更多的犧牲。

        見大哥駁得母親無話可說,臉色蒼白,韓遠愁了眉心,眼底透出濕意,他有罪惡感。

        走到星星跟前,他環住她的肩膀,低聲說︰「娘,不是這樣的,是我們太害怕你被鄭叔搶走,是我們擔心爹爹回來,你卻不在,我們才想把鄭叔趕走。」

        兩個小萌包也上前,一左一右抱住她。「娘,我們要守著你,不能把你丟掉。」

        星星看著撒嬌三人組,心裡有說不出的彆扭,她彷彿看見未來已經鋪好路,很嚇人的韓家後院等著她大駕光臨,為了他們……從此庭院深深深幾許,寥落、寂寞、冷清?

        不,她很自私的,她無法與眾韓們的生母爭寵,她不想被禁錮一世。

        一聲長嘆,她道︰「別擔心,韓鎮沒死,如你們所想像,他立下舉世大功,皇上龍心大悅,必定賞賜無數,到時他會帶你們回家,你們會有更好的新娘親。」

        她很清楚韓鎮對自己的厭惡,何況被抄沒娘家的孫家女,哪還配得上將軍,皇帝必定另有恩賜,至於鄭遠山……大概也遂不了意,他們可是好兄弟,就算沒有朋友妻那一樁,道德這關兩人就過不了。

        所以,無妨的,沒有眾韓、沒有韓鎮、沒有鄭遠山,所有人通通不在,就當抹平一切從頭來過,就當重新穿越一回,無牽無掛。

        星星帶來的消息太震撼。

        爹要回來了?爹立下大功了?幾個兄弟面面相覷,他們明白,這意謂著他們又將是人人羨慕的將軍府少爺,但是他們回府後,娘呢……娘怎麼辦?

*             *             *

        抱起畫紙、顏料,她走進書房裡,攤開紙,筆未落、淚先墜,她即將要失去一切……

        滿地落葉無人掃,幾天前掛的衣服還在曬衣架上,韓歲沒砍完的柴散落在院子裡,走進廳裡,桌子中間架著的火鍋已經冷掉,桌上的菜肉還在,用過碗盤散置著,上頭爬滿媽蟻,幾隻蒼蠅在上面飛舞。

        那天……是她的最後一餐?

        走進書房,星星畫累了,趴在桌上睡覺,桌子亂七八糟,除顏料畫具之外,還有一壺水和幾顆看起來很乾的饅頭。

        又為畫畫不把吃飯當一回事?

        走到桌邊,將人抱起,她眼下有一圈黑色濃墨,臉色蒼白,唇上不見血色,本來就廋的,現在瘦得更醜了。

        孩子們不在,她連生活都不會過了?

        幾天前,韓鎮派人來把孩子接走,韓為、韓客哭著不想離開,硬是抱住星星不放,韓暮、韓遠紅了眼眶,韓歲堅持一起把星星帶走。

        但下人不敢自作主張,只好哄道︰「奴才回了大人,就派人來接。」

        星星半句話沒說,她清楚,一個私自逃家的妻子,韓鎮沒讓人綑回去,送上三尺白綾、二兩砒霜,恐怕還是看在這段時間自己照顧幾個孩子的份上。

        只是心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大塊,突然覺得房子蓋太大,突然覺得沒有人搶著吸的空氣變得稀埂,也突然覺得安靜太過,世界將她給遺落。

        為排除這種感覺,她從早到晚都在工作,秀女畫像完成,她卯足勁兒繼續畫漫畫版論語,試圖用忙碌讓腦袋沒有多餘的空間儲存寂寞。

        她累慘了,一睡就不省人事。

        看著被搬來搬去卻毫無知覺的星星,鄭遠山苦笑,她是幾天沒睡了?

        拉過棉被將她蓋個嚴實,他認命地走到廳裡,收拾桌面,看一眼天空上厚厚的烏雲,想了想,先到外頭把衣服給收拾好。

*             *             *

        她知道為什麼覺得親切熟悉了,那分明是自己的臉啊,只不過自己的臉長在一個男人身上,感覺有點詭異。

        但她沒有時間分析這份詭異,因為劉嬤嬤昏倒了。

        孫芹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她使盡力氣也扶不動劉嬤嬤,幸好兩位大叔進屋,身材高大的那個彎下腰,將劉嬤嬤抱起,送回屋裡。

        走在兩人身後,孫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她對味道非常敏感,味道常能催動她的慾望,就像那年狗碗裡的那根雞腿,就像他身上的味道……催動了她想與之親近的慾望。

        殷箬替劉嬤嬤把過脈後,道︰「姑娘別擔心,老人家沒事。」

        孫芹點點頭,鬆一口氣。

        抱劉嬤嬤進門的男人長得很高,孫芹必須仰頭才能與他對視,他的五官深邃,頭髮微卷,雙眼一睨,教人膽顫心驚,而現在,他正用一雙深究的目光看著自己,似乎要把她的五官全描繪過一遍似的。

        他的眼神給足了威脅,正常人招架不住的,但她不怕他,因為……薄荷香味,看看他,再看看另一個漂亮到讓人移不開眼的男子,他們身上有相同的味道。

        這麼嬌嫩脆弱的小姑娘竟不怕自己?岳笙有些訝異,但更讓他訝異的是,她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裡,有著想親近自己的慾望,就像當年……他的眼神。

        「姑娘,我叫殷箬,他是岳笙,我們錯過宿頭,想在此借宿一晚。」美貌勝過女子的男人開口,口氣溫和像是往人心底注入一股暖流似的。

        孫芹淡淡軟軟回答,「這裡只有我與嬤嬤,沒有男人在家,怕是不方便。」

        「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岳笙問。

        女孩家的姓名怎能隨意對外人說道?她應該甩頭而去,但是……深吸一口教人喜歡的氣息,她乖乖回答。「孫芹。」

        「府上哪兒?」

        「京城,相府。」

        她的回答讓兩個男人同時擰起雙眉,互看彼此一眼。

        「姑娘的母親可是盧氏?」岳笙追問。

        其實可以不問的,在看見劉嬤嬤同時他心裡就有了底,可是不再三確認,總有那麼點不甘心。

        「是。」

        「盧氏現在在何方?」

        孫芹還來不及回答,劉嬤嬤就醒了,她一醒,揚聲道︰「小姐先回屋裡吧。」

        「嬤嬤。」她快步走到床邊,扶嬤嬤下床。

        劉嬤嬤拍拍她的手背道︰「小姐乖,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屋裡歇著,嬤嬤來安排貴客住下。」

        回屋?她不想啊,她想多待一會兒,想多看看他們……只是她向來聽話。

        「好。」她屈膝為禮,向兩位大叔告退後轉身出門。

        走出房門三五步,好奇心打敗她的乖順,孫芹放輕腳步,悄悄走回門邊。

        「不知岳大人和禮親王大駕光臨,有何事?」

        「盧氏呢?」

        「死了,在生下小姐之後,被孫家給弄死了。」劉嬤嬤咬牙切齒。

        她家小姐也是官家千金,若非家道中落怎會淪落到與人為妾,偏偏所託非人,又遇上這種人面獸心的家伙,她恨吶!

        「孫家為什麼要……」

        「為了面子,為了名聲,為了禮親王不肯認下的事。」

        「與其弄死盧氏,弄死她的孩子不是更省事?」岳笙泠笑,當年的事,他沒找孫家麻煩已是留了情面,沒想今日竟還遭下人冷言冷語。

        「禮親王一天不成親,小姐就是他唯一的骨血,誰曉得會不會有朝一日,小姐變成一張可用的牌。」

        「既然想用這張牌,為什麼不善待她?」殷箬反問。

        「小姐那張臉就是孫家活生生的污點,二老爺天天看著,能不心虛?現在的日子算好的,可知小姐六歲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她得和狗搶食,病了沒藥可吃,冷了沒炭可用,府裡人人都可以踩她踢她,她畏畏縮縮不敢說話,因為孫家給她安上一個天煞孤星的命格,讓她像隻過街老鼠,若非小姐天性純善,老奴都不敢想像她會長成什麼模樣!」

        「天煞孤屋?」殷箬咬牙,好啊……這個孫家。

        門外,孫芹摀緊嘴巴,不教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什麼叫做唯一的骨血?什麼叫做可用的牌?污點、心虛、天煞孤星……無數字眼不停地敲打她的心,她不知道該將它們組合出什麼樣的故事,只是覺得害怕恐懼。

*             *             *

        孫芹沒想到啊,怎會有這種好事掉在她頭上?她居然要嫁給韓將軍?

        韓將軍是誰啊,是少年英雄,十五歲的他上了戰場,與二皇子聯手,屢屢建功,短短幾年便有了戰神封號。

        二皇子登基為帝,比手足更親的韓鎮為皇上駐守邊關,人人都說他前途不可限量,還說再過不了多久,皇帝必會封他為王。

        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輪到自己頭上?

        直到孫府派人接她回家,她都還雲裡霧裡,想不出原因。

        是因為岳大人和禮親王插手嗎?他們才離開幾天,就有這等好事發生,她不禁這麼想。

        那個晚上,她試著組織偷聽來的信息,她承認自己膽小,她應該問清楚的,就算無法向禮親王問個明白,至少該問問劉嬤嬤,可是,一個躊躇,她就被帶回孫府……

        「喜紅,我想見劉嬤嬤。」

        喜紅是二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看著孫芹,柳眉一蹙,她淡淡回答,「劉嬤嬤昨兒個夜裡得了急癥,一大早人就沒了。」

        急癥?劉嫂嬤的身子骨一向硬朗,怎麼可能一夜之間……

        「那五叔呢?我想見見五叔。」五叔不去莊子上看她,總會回來送嫁吧,他那樣疼愛自己。

        「五老爺與老太爺鬧翻,早被除籍,淨身出戶了。」

        除籍出戶?難怪她從年前等到年後,都等不到他來看自己?

        「唉,五老爺都三十幾歲了,還成天在外頭奔波,好不容易說上親事,卻鬧到這等田地,也不知道是哪個天煞孤星害的,誰靠近誰就得倒楣。」

        喜紅撇撇嘴,掩不住嘴角冷笑。

        也不想想二老爺可是老太爺的嫡子呢,憑他一個不受待見、成年在外頭鬼混的庶子也想扳倒二老爺?作夢去吧!

        什麼證據、證人,什麼貪污索賄,以為那點兒破事就能拿捏二老爺?二老爺做的事可全是老太爺授意的,這會兒好啦,威脅不成,反把自己給搭進去,蠢到極點!

*             *             *

       一聲驚雷,星星從夢中清醒,她跳下床,裸著雙足往外衝去。

        正在擦桌子的鄭遠山轉身,抹布一丟,展臂將她接進懷裡。「怎麼了?」

        「阿為、阿客最怕打雷……」話出口,她才想起他們回家了。

        「放心,阿為、阿客已經不怕打雷。」

        「你怎麼知道?」

        「他們說,你教過他們,和天狗吃日、地牛翻身一樣,那只是大自然現象,沒什麼好怕的。」

        為教地牛翻身,她做了版塊模型,在推擠間,版塊上的小房子、小人摔成一團時,幾個小孩哈哈大笑,時不時就拿出來玩。

        她也做了恆星、行星模擬,以燭光為太陽,模擬月亮、地球繞轉時,造成的日蝕月蝕及黑夜白天現象,他很想砸萬兩銀票,問她怎麼懂得這些?但隱隱約約地感覺,這是不能說的秘密,唯有得到星星足夠的信任,她才會告訴自己。

        星星在他懷裡點點頭,甕聲甕氣問︰「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你會好好吃飯?」鄭遠山把她抱回屋裡,讓她坐在床沿,彎腰幫她穿鞋子。

        「我自己來。」她急著縮回腳。

        他卻拉住她的腳踝,低聲道︰「別動。」

        他粗粗的掌心磨著她的小腿,帶出一陣無法言喻的心悸,她臉紅了,心跳加快,她樂觀地想,他能夠過來,是不是韓鎮不再是問題?

        為她穿好鞋,他坐到她身邊,長臂一勾一拉,二度將她帶進懷裡,他喜歡抱她,抱軟軟的她、香香的她,喜歡被她依靠的感覺。

        「阿歲不在,你越發大膽了。」想起韓歲的咄咄逼人,星星搖頭。

        坐在她床上算什麼,那時每到夜裡,他從窗口鑽進來,就一路鑽進她暖暖的被窩裡,他的抱怨藉口很爛,他說︰「我屋裡沒有地龍,冷得很。」

        誰相信這種鬼話,內力高強的男人,到哪裡都是夏天。

        她很喜歡和他並排躺著說話,鬥嘴也好,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也行,他喜歡她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而她喜歡他身上傳來的氣息,那種帶著竹葉清新的香氣,總是催動著她的慾望。

        「小鬼不在,沒人會控訴你敗德失貞。」他也想起義正詞嚴的韓歲,忍不住彎了眉眼。

        「阿歲沒說錯,我可不想落入秦姊姊的處境。」

        「你不是說,秦寡婦是為了求生存的受難者,誰都沒有權利批評她?」

        「我說不批評,旁人就能照做?我沒有她堅韌的意志與抗壓性,受不了閒言閒語,我希望活得簡單清心。」

        「放心,沒有人看見我進來。」

        「夜路走多,總會碰到鬼,以後別來了吧。」

        「還以為你對我和我對你的心思相同,是我誤解了嗎?」

        他沒誤解,只是韓歲那麼小卻能看透澈的事,她怎就沒想清楚?

        她只想同他搞一夜情還是發展長久關係?如果是長久關係,那麼他對待她的態度確實不嚴謹。

        她不主動問他的家庭,不問他有沒有兒女,如果他要的也是長久關係,不需要她問,他也會交代清楚,但是他……絕口不提,所以她明白他的態度。

        既然如此,她便縮回去,不搞關係,只當蓋棉被純聊天的朋友。

        她轉移話題,問︰「明天你也要進宮嗎?」

        她已經答應在皇帝生辰時進宮表演。因為錢很多,因為可以出名,最重要原因的是,皇帝她的畫像非常滿意,想看看畫師是誰,從來沒有人可以拒絕皇帝的要求。

        「你希望我陪嗎?」

        「希望。」即使明白他的陪伴不會長久。

        笑了,他喜歡她的希望。「我過來,就是打算陪你明天進宮。」

        「皇上壽誕,你也在受邀名單?」

        「沒有,我只是個五品官,等級不夠,我在宮外等你,出宮後我們一起去看韓歲。」他說得神情愉快,忽略她的神情黯然。

        「去將軍府嗎?」

        「不,是鎮遠侯府,韓鎮封侯了。」

        並吞趙國、拯救皇帝政權,這樣的功蹟確實該升官。「我能去嗎?」

        這幾天,她一直在等待韓鎮給她送來休書,兩人的關係還是早點釐清的好。

        「為什麼不能?」

        「不是不能,是尷尬。」見前夫和見前男友一樣,既忐忑不安又尷尬無邊,何況她還垂涎人家的好兄弟。

        「別擔心,韓鎮知道你失去記憶了,能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嗎?」

        「不知道,我在破廟裡醒來,發現額頭撞一個大包,我猜,許是覺得丟人,才撞柱自盡,沒想到沒死成。」

        心抽了兩下,愧疚染上眼,鄭遠山問︰「在那之後呢?」

        她緩緩道來,說出那兩個月的遭遇,他聽得無比認真,並且試圓從中間抽絲剝繭。

        似乎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從她醒來之後開始發生,他突然想起軍中傳聞。

        有個受重傷的小將,軍醫斬釘截鐵說救不回來了,只好將他放在一旁等死,沒想他竟然活了,只是清醒後的他,對眼前的一切不復記憶,原本殺敵無數、勇猛剛強的小將變得軟弱無能,看見血都要哇哇叫上半天,他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小將,還給自己改了名字,最重要的是……過去只粗粗認得幾個字的他,變得文采豐富。

        她也是相同的情形嗎?否則她的兄弟姊妹多得很,不會只有星星月亮太陽,她的父親也不是畫師 他太好奇,卻還是堅持,堅持認為自己贏得她全數信任的那天,她自然會將一切告知。

        這天的晚餐是鄭遠山做的,他不會做菜,但是會劈柴燒火烤肉,兩人吃得滿嘴流油。

        她只喝兩口酒就胡言亂語起來,還繞著他跳舞唱歌。

        她說她很快樂,她說很高興他喜歡她,她說,就算他們再沒有以後,她也會牢牢記住這個晚上……

        他一路都在笑,他捧著她的臉,輕輕吮上她的唇。

        傻姑娘,他們怎麼會沒有以後,他們的「以後」,從明天日出開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25 09:06 PM 編輯

【第八章】   鄭遠山就是韓鎮

        進宮什麼感覺?

        就是……嶄新的故宮,很雄偉、很壯觀,但不是沒見過,因此星星的心跳速度還維持在正常的範圍內。

        但趙老頭可不行啦,他的心臟像脫韁野馬,跳得快要受不了,一路走來,星星不斷提醒他︰淡定、淡定、再淡定……但他還是激動不已。

        鄭遠山只送她到宮門口,他沒交代什麼時候來接她回去,但他說︰「沒事,一切有我。」

        沒頭沒腦、沒科學根據的一句話,卻讓她深信無比,所以說吧,戀愛中的女人,腦袋裡面裝的都是稻草。

        明明知道的呀,知道他不交代家世、不夠誠心,明知道自己的身分還壓在那裡,兩人之間的路滯礙難行,她卻還是決定放任自己的感情。

        蠢、不理智、腦袋有洞……她通通認,但她阿Q地說服自己,反正他武功高強,不會被村人看見,不會出現謠言,她不會變成秦寡婦,她可以在小小的一畝三分地裡幸福。

        今日是皇帝二十七歲壽誕,不是整壽,但為慶祝將趙國收入版圖,這場壽宴辦得極其盛大,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帶著家眷進宮了,一時間宮裡人潮洶湧、熱鬧非凡,一片繁榮景象。

        過去表演者在水榭那邊,觀賞者在水榭這邊,隔著湖水,看得清楚才有鬼,但觀者觀的不是節目而是意境,所以沒有太多人抗議。

        但今年有星星這個非常「特別」、平王爺親自推薦的優質節目,因此觀眾席正前方留下一塊小小的舞臺,區隔了星星與旁人的不同。

        彈琴跳舞、跳舞彈琴,唱歌、雜耍……節目千篇一律,但礙於皇帝在場,沒人敢說話,使得整個場景有些肅穆。

        星星失笑,過這種壽誕,皇上,辛苦您了。

        星星甫進宮,殷祺就跟她在身邊,一邊帶著她參觀新布置上的花花草草,一邊同她說話。

        他樂津津道︰「星星,同你說件事兒,你看能不能允。」

        「王爺請說。」

        「我府裡的小妾想請你過去賞花。」

        「是賞花還是畫人?」

        被一語道破,殷祺不好意思。他已經上錦繡畫坊好幾回,每次都鎩羽而歸,為迎接五月的選秀大典,星星分身乏術,只能接秀女畫像。

        因為想畫的人家太多,現在一幅畫已經喊價到三千兩,這讓之前猶豫的人家後侮不已,早知一畫難求,就該直接把人給訂下。

        「成天在桌前畫畫也無趣是吧,不如去王府放鬆個一天半天,如果方便的話,隨便畫個一兩幅也好。」

        那是小妾們的盼望,可不是他的,他想星星到家裡走走,如果喜歡、如果開心、如果有一點點的小可能……就直接住下不走了,多好!

        「一兩幅夠嗎?王爺家裡的小妾通房聽說有十幾人,到時是要畫妾還是畫丫頭?」

        她這一問,讓他住了嘴。

        對啊,現在是為了沒得畫,天天在家裡同他鬧,到時會不會為了畫誰又鬧上幾場,如果是的話,日子還有沒有法子過?

        星星在心底暗笑,被她說中了?

        她嘆道︰「你們男人啊,總以為一夫一妻是種懲罰,殊不知那是對你們的保障,養一隻老虎叫做威風,養一窩老虎叫什麼,知道嗎?」

        「叫啥?」

        「叫自尋死路。」

        「不對,問題不是出在男人身上,而是女人。這女人啊要是溫婉乖巧一點,後院自然平靜安寧,啥事都沒,偏偏女人心不知道是怎麼長的,好日子不想過,就愛瞎鬧騰。」

        星星噴笑,指著他道︰「如果一個女人置上十個、八個男人在後院,恐怕不僅僅是鬧騰,而是兵刃相向吧。」

        「男人女人怎麼能一樣?男人可是家裡的頂梁柱,要支撐門楣的。」

        「意思是男人在養女人,對嗎?」

        「沒錯沒錯,要是男人不養,女人就該餓死了。」

        「多少名門閨秀出嫁時十里紅妝,怎麼樣也能養活自己一輩子,哪需要靠男人養,說不得男人手頭緊的時候還得跟妻子求助。」

        這話又是一語中的,堵得他沒話可說。

        看著她嬌媚的臉龐,殷祺心動更甚,身為皇子,人人都想往他身上靠,想沾沾他身上光芒,不是阿諛諂媚就是奉承討好,偏她躲他、避他,正面遇上了還酸言酸語刺著他。

        可……是不是正因為她同別人不一樣,他才會覺得她美得讓自己蠢蠢欲動,滿心想著如果可以把這隻老虎拴在他的窩裡,多好。

        「星星,你可不可以答應本王一件事。」

        「王爺請說。」

        「考慮一下本王,如果你願意,我去向皇兄爭取以側妃之禮迎娶。」

        話出,她拿看白痴的眼光看他,搖頭,滿目同情。

        「你怎麼這樣看我?」

        她湊近他,壓低聲音道︰「王爺,別諱疾忌醫,腦袋有病得盡快治,否則晚了,怕是沒得醫。」

        她在罵他?他應該生氣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嘴角上揚、再上揚,最後憋不住的笑意從嘴裡闖出,哈、哈、哈他的笑聲嚇到星星,她退後兩步,這位王爺好像真的病得不輕?

        這時,宦官上前示意,星星點點頭,拿起畫具。

        她是最後的壓軸表演,是殷祺爭取來的,她不知道殷祺幹麼對自己這麼好,但這分恩情,她承了。

        星星拍拍趙老頭肩膀道︰「輪到我們上場,趙伯,看你的了。」

        趙老頭鼓足勇氣,用力一點頭,抓起二胡跟在星星後面走。

        站上舞臺,把畫具架好,今天星星一身清麗脫俗的打扮,銀白色的長衫,裙擺處用黑墨描繪一幅蓮花圖,腰間一條粉色寬腰帶,顯得她腰細胸挺,雪白清秀的瓜子臉上長睫彎彎、五官明媚,那模樣彷彿是畫中走出來的仙子,飄逸出塵。

        星星打量坐在正中間,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他相當年輕,面如冠玉、氣質翩翩,且奇骨貫頂,那是真正的帝王相,是絕絕對對大富大貴的長壽相。

        而旁邊那位深眉長睫、五官英挺,橫飛劍眉底下一雙深邃的眼睛,他穿著嶄新的麒麟褂子,頭戴紗幘、足登粉靴,腰束錦帶,顯得十分精神,那是一品武官的打扮,沒猜錯的話,他就是韓鎮,那個與她無緣的前夫吧。

        看著星星,皇帝滿目訝異,孫家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女兒?

        他瞄韓鎮一眼,只見他嘴角輕勾,眉毛微彎,心情飛揚,看來自己是枉作小人了,當初不該為著幫師妹騰位置把她給弄出將軍府。

        現在該怎麼補救?假裝沒事,給點賞賜,直接讓韓鎮把人給接回去?反正她失憶了不是?

        星星在皇帝左手邊看見另一個熟人——禮親王。

        無疑地,「李準基」走到哪裡都相當吸睛的,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加上夢裡那回。

        夢境裡的情景總在她腦中圍繞,但星星刻意忽略,不願意深究。

        幾個夢串聯起來,她曉得原主的身世了,但對於攀上「貴父」,星星不感興趣,她有她的驕傲,她不求人,只求己,有滿滿的自信能讓自己過得快活愜意。

        淺哂,深吸氣,不能再想了,她必須專注。

        星星朝趙老頭一笑,兩人極有默契地一點頭。

        瞬間,音樂響起,她彎腰拿起桶裡的大毛筆,伴隨著舞蹈動作,東一撇、西一劃,上面塗塗、下面抹抹,沒有人知道她在畫什麼,只見她在曼妙舞姿間,將深深淺淺的墨汁留在倍大的畫紙上。

        舞蹈是向姊姊學的,依姊姊的標準,是在及格與不及格中間,但一來她的舞姿新穎,沒人見過這樣的跳法,二來她雖然身材不夠豐腴,但五官容貌相當精緻,因此所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韓鎮細細看著,心想,原來她的表演是這個樣子的?很美麗、很勾人,原本上揚的嘴角在看見旁人的眼神後向下撇開。

        他決定,這是最後一次表演,以後,她只能有他一個觀眾。

        隨著音樂加快,星星的舞姿也跟著變快,而紙上的墨越來越多,終於,她畫出最後一撇,一個漂亮的旋身和Ending pose與音樂一起結束。

        「畫的是什麼啊?黑漆漆的。」

        耳語紛紛響起,星星微笑,一個用力,畫板翻轉一百八十度,然後……所有人全驚呆了,那、那是皇上?

        太像了,在那麼短的時間竟然能夠畫得出……

        一個掌聲、兩個掌聲,緊接著眾臣百官紛紛起身鼓掌,喧譁叫好。

        星星微笑,觀眾的反應讓她明白這次表演非常成功。

        「好,畫得好,有賞!小彰子!」

        「奴才在。」

        「賞黃金百兩。」

        「是。」

        公鴨嗓應聲,星星開始在心裡數,百兩黃金等同多少銀子?她對單位換算還不是太清楚,不過在現代,一盎司等於三十一點多克,一兩等於三十七點多克,所以「兩」比「盎司」重一點,一盎司約一千二到一千三百美元,折衷算算,一百兩黃金有近十三萬美元,將近四百萬台幣……

        天,她快昏倒了,早知道這麼好康,她矯情個鬼啊,就算是半夜,爬都要爬過來表演啊!還畫什麼人像啊?

        沒見過市面的星星喘個不停,她可不可以和平王爺協商,一年表演個五場,兩人五五分賬?

        見她眼睛發亮,臉上紅撲撲的,韓鎮抿唇輕笑,他最喜歡她這號被銀子砸中的興奮表情。

        節目結束,眾人散去,星星激動的握住趙老頭雙手。「你聽見了嗎?皇上賞我一百兩黃金,我分趙伯五兩!」

        「不不不,那是皇上賞你的,你留著,我這輩子能進皇宮,已夠老頭子說嘴的了。」

        「一百兩我要買什麼?土地,買很多很多土地……」她樂不可支,整個人陷入瘋狂的狀態裡。

        「朱姑娘。」

        一聲低喚,星星轉身,在發現是禮親王和岳大人時笑容在嘴角凝結,她斂眉,隱去快樂,屈膝為禮。

        殷箬看見她瞬間變化的臉色,心中輕喟。她知道了?是劉嬤嬤告訴她的?

        自從路過借宿,無意間偶遇,孫芹便在他心底定了位,血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分明是兩個陌生人,但他卻對她感覺熟悉,然後午夜夢迴,他不願意想起的那段被反覆勾起。

        岳笙見他如此,嘆道︰「把她接回來吧。」

        不……他不願意將她留在身邊,時刻提醒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他看不起孫二,但其實骨子裡他和孫二並無不同,他們都認為那是不堪回首的污穢,他們都選擇眼不見為淨。

        可終究,她身子裡流著他的血,他捨不得她無依無靠、倍受苛待,他心疼她生活艱難,於是在知道孫常方有意與韓鎮聯姻時,逼迫孫常方讓孫芹嫁進韓府。

        孫家要拉攏韓鎮,自然想挑選心思向著娘家的女兒,沒想到殷箬會橫插一腳,氣憤難平,再加上孫家始終認為留下孫芹可以在殷箬身上討點好處,卻不料好處沒到手,反被坑了一把。

        而孫常方見他無意認回孫芹,為隱瞞她的身世,竟然殺劉嬤嬤滅口。

        孫芹和韓鎮成親後,殷箬和岳笙又領了皇差,離開京城,直到過年前回京,他才曉得劉嬤嬤之死,才知道自己的安排對女兒竟是一場災難。

        不貞?當年孫家給盧氏安上的罪名也是不貞。

        歷史相同得讓人觸目驚心,但他是過來人,很清楚後院中無權無勢的女子想要「被不貞」,只需要一點點安排就行。

        他和岳笙去大街上看孫芹的表演了,他很慶幸,女兒沒有想像中的頹廢失意,她生活得很精彩,沒有依靠、沒有助力,一個人披荊斬棘、大刀闊斧地走過風暴。

        她讓他深感驕傲……

        岳笙說︰「絕對是你的女兒。」

        是啊,絕對是他的女兒,那樣漂亮、那樣聰明、那樣的不畏艱險,還有那手好畫工,她不是他的女兒,是誰的?

        擔心她過不好,殷箬安排人住進村裡,照拂她的生活,然後知道她領了韓家六個小子回家,然後隱衛進駐,然後鄭遠山搬進去……

        鄭遠山?殷箬想狠狠揍他一頓!

        原本打算繼續在暗中觀察,不打擾這對分分合合小鴛鴦,沒想到……

        知道皇帝的打算後,他忍不住出面了,他不允許自己的女兒一再受人欺辱。

        岳笙尋了個宮人將趙老頭送出去。

        殷箬開口。「你有什麼打算嗎?」

        看著與自己相似的臉龐,殷箬越發覺得奇妙,他從沒想過會留下後代,沒想到世間會有一個和自己那麼像的女孩。

        「王爺認為民女應該有什麼打算?」她反問,不怒不喜不悲,平靜的臉龐看不出一絲情緒。

        她看不起殷箬,一個只想偷吃卻不願認帳家伙,他任由孫芹母女在地獄裡翻騰,連援手都不肯伸,這種自私自利的男人,就算他有意同她攀關係,對不起,她不樂意!

        「你想要認祖歸宗嗎?」

        「早在您始亂終棄,置母親於不顧時,您已經決定不要我;在您下令將劉嬤嬤滅口時,已經擺明不要我,既然如此,何必問這句?

        「您的目的是試探,別費事了,我就是朱星星,不是孫家人,也與王爺沒有一毛錢關係,您大可以放心,沒有人會知道您不願被人知道的事情。」

        丟下話,她轉身就想走,豈料她被岳笙一把給拽回來。

        「不是我下令殺劉嬤嬤的。」殷箬辯解。

        誰?孫家已經留她多年,為什麼在孫芹出嫁前把人殺死?除了滅口,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見她不信,岳笙篤定道︰「確實與你父親無關。」

        他深邃而注的眼光是很容易說服人的,星星被說服了,但想不透緣由。

        「我們談談好嗎?」

        她看看兩人,片刻後咬唇道︰「沒什麼好談的,我不需要一個親王父親。」

        「你恨我?」殷箬眼底閃過一抹哀傷。

        她認真想過後,認真回答,「不恨。」

        「說謊,怎麼可能不恨?」她幼年過得那麼辛苦。

        「有期待才會有恨,我對您並沒有期待,怎會有恨?」

        「還是談談吧,就算你不再需要一個父親,但有些話不說透,糾結始終在那裡。」岳笙出聲勸道。

        星星細細看著兩人,那份默契、那點知心,她的第六感很靈驗,是斷背吧,倘若在二十一世紀還好,在這裡……很辛苦吧,若是無名小卒便罷,偏偏是親王和大官。

        同情心發作,她嘆口氣,點了頭,「好。」

        他們走進一座梅林,梅花已經凋謝,枝頭上掛著許多果實。

        也美,不同風情的美,就像兩張相似的容顏安在男女身上,也一樣風情,一樣美。

        岳笙守在林外小徑上,讓殷箬領著星星往裡走去。

        走到梅林中間,他站定轉身,星星望著他的臉,他和她……長得很像。

        「許多人懷疑,為什麼我始終不成親?先帝擔心我的親事,卻說服不了我,婁次想賜婚,我都極力抗拒,最後作主替我定下親事,我在大婚之前跑掉了,相隔兩年才返京,回來後,才曉得父皇還是把人給迎進府裡。

        「我去見她,開門見山便說︰你可以和離,也可以孤獨地老死在王府裡,她很聰明,選擇了前者。我想,當時父皇多少猜出來我是……」

        話到嘴邊,他才發覺自己在父皇面前說不出口的話,在女兒面前也無法說。

        星星平靜地把他說不出口的話接下。「你有斷袖之癖,喜男不喜女,與你真心相愛的是岳大人。」

        她竟然知道?是因為血濃於水,父女心意相通?

        見他驚訝,星星又道︰「那不是你的錯,就像有人愛山,有人喜水,喜好不同罷了。」

        沒有鄙夷輕蔑,她理直氣狀地接受了?愛山喜水,只是喜好不同?二度震撼,他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態度看待自己。

        殷箬壓下滿腹激動,極力維持平穩。「當時我和岳大人尚未結識。孫常方是先帝重用之人,他「忠心耿耿」。」說到這四個字時,他臉上浮起一抹譏誚。

        「他做了什麼?」

        「他邀我進府飲宴,在領我逛園子時偶遇你的母親,當時她發現衝撞貴客,立刻跪地求饒,驚慌失措的表現讓我相信那只是意外。

        「我無意嚇人使讓她起身,卻發現她身上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為此我同她多聊了幾句,方知她有一雙巧手,能夠調出各種香料,我的鼻子相當靈敏,對香料略有涉略,我與她相談甚歡,她答應將自己的調香冊子騰一份給我。」

        原來她的狗鼻子遺傳自殷箬?她可以否認所有事,卻否認不了身子裡頭的染色體。

        「孫常方覺得我與你母親有戲,認定我礙於你母親姨娘的身分,不好意思開口要人,於是那天的酒宴上,他自作主張對我下藥,醒來後我發現你母親躺在身旁,當時,我作嘔欲吐,一掌搧在你母親臉上,她怔怔地流下眼淚,當場撞柱。

        「我救下她,卻認定她是在作戲,但她眼底的控訴與絕決讓我不確定。我永遠記得那幕,她慘白的嘴唇咬出血,紅色的血液從嘴角滑落,她寒聲問︰『你以為救下我,我就能活了?你不是好心,而是自私。』

        「她沒說錯,我非常自私,我不想擔著逼死臣婦的罪名,卻想要她吞下淫蕩勾引的惡名。我沒讓她死,至於孫家會不會讓她死,我就不知道了。

        「兩個月後,孫常方帶著劉嬤嬤找上我,告訴我……你母親有孕,當下我認定那不過是孫常方想謀好處的藉口,根本不相信你母親懷孕,我急欲將此事彌平,於是與孫常方談妥條件,我助孫二升官,他們將此事處理乾淨。

        「我始終不知道有你,不知道你出生,不知道你母親因生產死亡,直到我們在莊子上偶遇。」

        「她不是因生產而亡,她是被孫家害死的。」

        殷箬點點頭,沒錯,劉嬤嬤告訴他了。

        女人真弱勢啊,丈夫以盧氏換取高位,他非但不心存感激,還認定她污穢,盧氏死去,皆大歡喜,舊事沉入湖底、不見天日,而孫家佔得實質上的好處。

        但……那又如何?心術不正、廣結惡緣,最終孫家也逃不出報應。

        「我知道,害死盧氏之人,都不得好死。」殷箬輕道。

        這是他唯一能為盧氏做的——皇上手中的罪證,大部分是他搜羅來的。

        星星抬頭望向天空,青色的梅子結滿枝頭,風一吹搖搖晃晃。「王爺,您看!」

        她指向樹梢,殷箬隨著她的手指望去。

        「成熟後的梅子,再不需要樹木撫育,它會落土,果肉慢慢腐爛,成為養分滋潤泥土,種子靜靜待在土裡,等待機會,生根發芽,長成另一株梅樹。

        「人也一樣,長大之後再不需要父母,他會挺直背,用雙腳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王爺,我已經長大。」

        「你不清楚成為我的女兒,你會得到什麼。」至少她不需要為百兩黃金高興得語無倫次。

        「天下哪有不要錢的飯?代價二字永遠存在。」

        「你不信任人性?」

        「比起人性,我更相信自己。」

        「你不想當郡主,不想有一堆人圍著你、捧著你、羨慕你?」

         「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鏡花水月終究一場虛妄。」

        「你才十六歲,為何如此看待世事?或者,你擔心名譽因我的斷袖而有損傷?」

        「名譽是給人傳的,快意是自己享的,何必為了滿足別人的傳說,來阻斷自己的快樂?我不認為斷袖有什麼好看輕的,感情這種事本來就無法自禁,王爺請放心,不認祖歸宗單純是覺得沒有必要。很高興和王爺把事情談開,往後咱們還是當陌路人吧,就像過去十五年那樣。」

        「如果在莊子遇見那天,我便當機立斷將你認下,你是不是就不會拒絕?」

        那時候的孫芹……可能會認吧,不過如果孫芹成了他的女兒,自然不會嫁給韓鎮,更不會死於非命,那麼現在也沒有她的事了。

        她笑而不答,只是朝他點點頭,離開梅林。

        殷箬怔怔望著她的背影。被拒絕了?她拒絕他的父愛親情,拒絕他急欲付出的渴望。

        驕傲之情油然而生,那是他的女兒呢,不趨炎附勢,不踩低拜高,有見解、有看法、有能力的女兒,她說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她說要自己踩出一條康莊大道……

        這麼一個鐵骨崢崢的女兒.,怎麼能讓她擦身而過?

*             *             *

        剛走出梅林,星星就看見小彰子弓著背、四下尋人,見到星星,他滿臉笑意,快步走來。「太好了,朱姑娘還沒走。」

        「是。」

        「皇上在御書房等著姑娘去領賞,姑娘快跟奴才走。」

        是這樣程序嗎?進宮之前的「集訓」中不是說過,倘若上頭有賞賜,會在隔天由專人送到各單位,怎麼突然讓她去領賞?

        莫非是……皇帝越看畫像越滿意,想二度賞賜?彎起眉眼,星星快步跟上。

        從看見她踏進御書房裡那刻,韓鎮控不住的嘴角上揚,因為她的眼睛很亮,她的笑靨很明媚,她肯定以為皇上要拿銀子砸她。

        既然她這樣想像……韓鎮悄悄靠近皇帝,用旁人聽不到的音量說;「皇上再給點賞賜吧。」

        「為什麼?」皇帝轉頭,這家伙什麼時候學會敲竹槓?

         「誰讓皇上沒事給人家寫休書。」

        那……不就是想幫他把後院給清理乾淨嗎?怎地,之前沒意見,招惹上人家後,就把帳算到他頭上?

        韓鎮沒應話,只一雙濃眉大眼緊盯皇上。

        這家伙……好,沒關係,反正出來混都是要還的,皇帝悶聲道︰「知道了。」

        星星走到皇帝跟前,在小彰子的示意下跪地問安。

        皇上冷眼看著星星,心道︰想要朕的好處?行啊,那就多跪些時間。「孫氏,抬頭。」

        皇帝口氣嚴峻,星星心臟漏跳半拍,乖乖把頭抬起來。

        皇帝果然異於常人,天生的威嚴,天生的氣勢,讓人連眼光都不敢對上,下意識地她將視線微微挪移,不料卻對上韓鎮的。

        韓鎮長得相當好,冷冷的、酷酷的,簡直就是小說裡面的霸道總裁,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肝跳三下,他的長相對顏控的星星很有殺傷力。

        可是……他沒有生氣?是不是鄭遠山在他面前好話說盡?這樣的話……是不是代表孫芹不能當侯爺夫人,卻能當眾韓的義母?是不是她能隨時上門探望,偶爾帶他們出去逛逛?

        她在心裡架構著美好的未來,笑容悄悄洩露。

        她竟在笑?她不怕朕嗎?皇帝蹙眉,眼神威嚴,態度凝肅,就是枕邊伺候的嬉妃見著他這副模樣也會嚇得正襟危坐,可她居然笑了?膽子可肥的啊!

        「孫芹,聽說將軍府遭難後,是你照顧韓家幾個孩子?」

        「回皇上,是的。」

        「這些天,韓家幾個孩子經常叨念著說是想你了。」

        真的想她?忍不住地,笑容再次擴大,彎了眉、彎了眼,彎彎的眉眼像極殷箬,皇帝心頭一驚……看錯人了吧,怎麼會是小皇叔?搖搖頭、鎮定神志,皇帝又道︰「既然如此,過去的事朕就不再追究,你和韓鎮一起回去吧。」

        皇帝說得含糊,星星直接把「過去的事」定調於她是孫家女這身分,「不追究」很容易理解,可是「一起回去」?她不懂。

        她傻了,眉眼對上韓鎮,皇帝的意思不會是指,她還是韓鎮的妻子?

        不應該的啊,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寬宏大量,孫家犯的是殺頭大罪啊,饒她一命已經夠好,怎還能讓她坐享富貴?何況這樣一來……鄭遠山怎麼辦?

        星星想擠出幾句話反駁皇帝的決定,但腦子混亂,竟然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賞賜咧?韓鎮不滿意皇帝的說法,輕咳兩聲作為暗示。

        皇帝假裝沒聽懂,又道︰「孫芹,即使韓歲幾人不是你所出,身為嫡母,你要好生教養,萬萬不可以懈怠。」

        懈怠?指她讓孩子做家事?怎麼會?過去是窮得養不起下人,現在的鎮遠侯府下人比主子多……不對不對,她在想什麼啊,鎮遠侯府關她什麼事?重點是她不想跟著韓鎮,不想做他的妻子、不想跟他一起生活,韓鎮很討厭她不是?

        如果她把心底話說出來,皇帝會不會圈叉叉——媽的,老子看在你護子有功的情分下,饒你一條性命,你還敢討價還價,然後一怒之下砍斷她纖細的脖子?

        「此番韓鎮滅趙,立下大功,朕賜鎮遠侯府,如今侯府後院需要打理,你多花點心思,讓侯府盡快恢復秩序……」

        看著星星越來越茫然混亂的眼神,韓鎮忍不住了,輕咳幾聲,提示皇帝廢話少說,直接進入正題。

        知、道、了!皇帝用口形狠狠咬出這三個字。

        「孫芹!」一聲帶著怒意的斥喝,星星猛地抬眼。「念在你照料韓家子弟,朕賜你白銀千兩,日後要繼續稟持本心,做好韓家主母。」

        聽見白銀千兩,雖然苦惱、雖然茫然、雖然亂七八糟的思緒在心中繞……但她的眼睛瞬間發亮,控制不住的笑意上揚,漂亮的笑顏照亮他的心,於是韓鎮彎起濃眉、勾起薄唇,心道︰果然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說完了,可以了嗎?皇帝暗暗問。

        當然可以,但一直讓她跪著算什麼事兒,下馬威嗎?還是立規矩?皇上以為自己是婆婆嗎?見皇帝遲遲沒讓星星起身的打算,韓鎮惱火,撩起下擺跪到星星身邊。

        他一跪,星星愣住,傻了……她用盡力氣,卡、卡、卡,像機器人似的,一次二十度,慢慢把頭轉向韓鎮,滿眼的不敢置信。

        韓鎮伏地叩首。「叩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這一叩,皇帝心臟緊縮。

        行這麼大禮,這是代表以後要涇渭分明,君是君、臣是臣嗎?嚇大了!皇帝連忙伸手虛扶。「快起、快起,咱們之間哪需要這些虛禮。」

        不需要還讓星星跪這麼久?韓鎮覷皇帝一眼後起身。

        星星還跪著,表情有些呆滯。

        她怎麼了?聽見千兩賞銀高興壞了?還是被皇帝給嚇破膽?

        「快起來。」韓鎮彎腰將她扶起。

        沒想到星星冷冷地對上他的眼睛,片刻後,陰沉著臉,甩開他的手。

        「多謝皇上賞賜,民女告退。」丟下話,她沒等皇上回答,立即轉身離開御書房。

        這是生氣了?韓鎮擺臉色就算了,他們是穿一條褲子的交情,孫芹憑什麼?

        皇帝怒道︰「在朕面前如此沒規矩,得派個教養嬤嬤好生教導才行!」

        韓鎮嘆氣,「皇上別給臣搗亂了吧。」

        拱手拜別,韓鎮快步追上星星,他知道她不對勁,但……發生什麼事?

        星星低頭快走,她不認得後宮路徑,有路就閬、有彎就轉,越走越快,到最後竟小跑步起來。

        眼睛紅紅的,鼻子酸酸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麼。

        其實這結果是皆大歡喜啊,她得償所願,她擁有歲暮遠為客邊、擁有「鄭遠山」,還擁有侯爺夫人位置,從此富貴榮華享不盡,躋身上流社會,如果她不作死,穩穩妥妥的幸福就會跟隨她一輩子。

        可她就是心酸啊,就是委屈啊,就是難受啊……

        怎麼能騙人?耍她很有意思嗎?因為她看起來很笨,還是騙她會讓人有成就感?

        「星星。」韓鎮衝過來,扯住她的手,一個用力,將她拉進懷裡。

        「放開我,你這個大騙子!」她卯足全力捶上他胸口。

        韓鎮錯愕,手微鬆,星星猛力一推,掙脫他的懷抱,連連退後。

        「騙子、騙子、騙子……」罵完一連串騙子,她猶自不解氣,對著他拳打腳踢。

        韓鎮握住她的手,她卻低下頭咬上他的手背,她咬得很用力,直到嘴裡嚐到血腥,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鬆開牙齒,她再次退後,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這個大騙子!」

        「你知道了?從聲音認出來的?」

        「你身上的竹葉香。」從他跪在自己身邊那刻,她就知道了,但她仍然存疑,直到聽見他的聲音、對上他的眼神,五官可以作假,眼神卻是假不了。

        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韓鎮壓低聲音,再度拉住她的手。「有什麼事,我們出去再說,這裡是宮裡。」

        她非常生氣,但他沒說錯,這裡是皇宮,不是她可以撒潑的地方。

        吞下哽咽,深吸氣,她竭盡全力克制怒氣,隨著他離開。

        外面低調、內部奢華的車廂裡,寬敞的座位中間有一張桌子,韓鎮從壺裡倒一杯茶,湊到她嘴邊。

        「先喝水,想生氣再繼續生氣好嗎?」他好言好語相哄。

        星星接過水,喝完一杯再一杯,被欺騙的感覺還是爆爛。

        「我知道你在生氣什麼,能不能先聽我說說,等我說完,你覺得該罰該打我都認,行嗎?」

        說什麼?是說理還是說服?星星微蹙泖眉不應聲。

        沒等她回應,他又為她添滿水,還從屜裡拿出一盤小點心。

        「就當聽戲好嗎?」這回沒等她回應,他自顧自往下說︰「這是出將計就計的戲碼,孫家盤踞朝堂多年,從一開始利用利益交換來結黨謀利,到後來買官賣官,甚至控制科考,將自己的人安插到朝堂上。

        「先帝在位的時候,孫常方還有所克制,不敢明目張膽,但新帝上位後,自古文人不但相輕,更看不起武夫,確實,在軍隊裡長大的皇上,心機不如養在京城的皇子,他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覺得該怎麼做對百姓有益,便去做了。

        「孫常方打心底看不起皇上,他想扶植秦王,處處與皇上作對,每次皇上有利民新政令想推展,他便領著百官反對,皇上被他架空,始終無所作為,你可以想像皇上有多憋屈。

        「皇上明白,除非鏟除孫家,否則永遠別想做事,國家朝廷問題無數,他不願放棄不管,享受自以為是的太平盛世,於是到處搜羅孫家罪證,企圖將他推倒,而皇上的動作加深了孫常方的危機感,他決定給皇上一個下馬威,於是聯絡趙國,想砍下皇上一隻右臂。」

        「你?」

        她終於開口,這讓韓鎮鬆口氣。「對,他與趙國勾結,說好用我一條性命交換趙國三城池。」

        「你的命這麼值錢?」

        「我的命值更多,趙王清楚,皇上派我戍守邊關最終目的是滅趙,他明白,這件事大殷上下只有我能辦到,以三座城池交換永世平安很劃算。孫常方自以為做得隱晦,殊不知為了滅趙,這幾年我逐步在趙國宮中埋下不少棋子,幾乎是他剛動作我就收到訊息。

        「於是我將計就計,先詐死再控制孫安禾,然後命人易容,代替孫安禾指揮援軍,照著他們的版本演戲,趙王見戰況如預估中進行,在宮中大舉慶祝,三天三夜煙火不息。

        「我趁著趙國疏於防備之際,一面率軍出征,一面暗殺趙王,就在他們大開宴會同時一舉滅趙,事成後,我嚴密封鎖消息,將邊關大小軍務安排妥當,再將接管趙國一事交給皇帝暗中送去的文官,然後帶著孫常方通敵信件返京。

        「我易容成鄭遠山,以五品小官身分在京城露面,不讓孫家發現我還活著,並非刻意欺瞞你。」

        「鄭遠山是誰?」

        「我的好友,目前是陵州同知,官員三年一任,我代替他上京述職,而他趁這難得假期四處雲遊。」

        「你在外面易容便罷,為何回家後還繼續欺騙?」

        「你收留阿歲他們後,經常有人在暗中窺探朱家,除皇帝與我的人之外,有一戶新入住的村民,他們經常向秦寡婦探問家中諸事,我令人追查,只查到他們與岳笙的手下有聯繫,但我能確定他們並無惡意。另外孫家的人也在暗中窺伺,甚至對你們動過手。」

        「什麼意思?」

        「他們試圓在水井投毒,在後院放火。」

        「我一點都不知道。」

        「我讓人悄悄處理了,這令孫常方察覺有異,決定提前將秦王推上皇帝寶座,殊不知我帶回京的兩千名士兵早已化整為零悄悄埋伏在皇帝身邊,秦王逼宮失敗,孫家滿門抄斬。」

        星星不懂,孫常方已經位極人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他再能耐,殷家天下能變成孫家的嗎?

        「很抱歉,為求滴水不漏,我不願意欺騙你,但必須欺騙你,倘若讓孫常方成事……秦王愚眛昏聵,朝廷必定掌握在孫常方手上。

        「孫常方已經是耳順之年,仍對權力有極大野心,這些年他搜刮民脂民膏,抄家那天,光是從地窖裡就抄出三百萬兩黃金。如果有這筆銀子,去年水澇,皇帝不會焦頭爛額,百姓不會死傷無數。」

        「必須欺騙」,這麼理直氣壯的理由,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只……終究是意難平。

        「我理解你的憤怒,但請給我機會彌補,好嗎?我會竭盡全力當個好丈夫,我不會再讓你感到委屈,行不?」

        「其實你並不滿意這樁親事,對嗎?」

        「你是孫常方的孫女、孫安禾的侄女,我很清楚,早晚我會成為你的殺父仇人,面對這樣的妻子,我怎麼能放下感情?又怎麼能夠滿意?」

        「既然如此,最好的結果是一拍兩散,如果你願意……」

        「我不願意!」他一口氣否決她的話。

        「為什麼不願意?」

        「你告訴過我,你不是孫芹,是朱星星,你說孫家要叛國,罪不及你,皇上要治亂也與你無關。過去我只知道你是不受孫家重視的庶女,一直養在外面,卻沒想到你與孫家關係如此淡薄,既然你想與孫家切割,最好,我比誰都希望你是朱星星而不是孫芹。」所以他給她辦了新的照身帖。

        星星苦笑,不是切割啊,她與孫家本就沒有半文錢關係。

        「孫家不是我的娘家,而是仇家,他們聯手害死我母親——一個溫婉良善、姣美柔和的女子。」

        握上她的手,他輕聲道︰「都過去了,母仇已報,世間已經還她一個公道。」

        星星點頭,公道雖來得晚,終是到來。

        「成親後沒幾日,我就到邊關打仗,我從來沒真正認識過你,直到這次回來,直到跟你相處,我……」看著她的眉眼,他笑了。「我對你的認識是從生氣開始的,你竟然讓孩子們煮飯洗衣,還鼓吹他們別讀書,當時我想揍你一頓,我對你有滿肚子成見。

        「可是好奇怪,你分明說著討人厭的話,逼孩子做苦差事,你對他們一點都不溫柔不包容,卻讓他們對你死心塌地,甚至擔心我搶走你?我無法理解這種狀況,但一天天相處下來,我明白了,你有種天生的魅力,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你說話的模樣、畫圖的模樣,你滿腦子奇思妙想……一點一點,把我的心拉過去。」

        他的眼神誠摯,口氣誠摯,他誠摯的態度,將她滿肚子不平慢慢消除。

        他撫上她的臉,用催眠師的醇厚嗓音說話。「星星,我喜歡你,不管喜歡的理由是有趣、特殊或者和你相處很舒服,我就是喜歡你,喜歡到不想離開,想一輩子看你聽你,想和你做共同的事情,所以……回家好嗎?和孩子、和我一起生活。」

        這話很好聽呢,好聽得她想一直聽下去,她被催眠了,傻傻地看著他,一語不發。

        「你不願意嗎?」

        「你可以答應,這是唯一一次,以後不要再騙我任何事?」

        「可以,我承諾。」

        這麼輕易就承諾?代表他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那麼她是不是也不該隱瞞?夫妻之間,本該坦誠相見,問題是……坦誠之後呢?他會不會移心轉意?

        她猶豫、她焦心,她也知道最壞的情況就是回到原點,不會再更差了,可是捨不得啊,捨不眾韓、捨不得他,捨不得剛冒出的美好未來,被她的坦誠給壓回十八層地獄裡。

        再喝一杯水,她鼓足勇氣,握緊雙拳道︰「既然你不欺騙,那我也必須坦白。」

        「很好,這樣公平。」

        「你可以先聽完,再決定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

        她凝重的表情也凝重了他的心,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嗎?「你說,我聽。」

        星星咬唇,腦袋轉一大圈,想著這個話題要從哪裡開始?

        「你在洞房花燭夜時去了小妾的房裡,不久後又到邊關打仗。」

        「對。」

        「漫漫長夜、孤枕難眠,加上你的冷待,讓我在將軍府裡無立足之地,我想那時候,我的生活必定過得很艱難。」

        「我可以想像。」

        「因為艱難、因為舉目無親,於是我犯下一個很大的錯誤。」

        很大錯誤?沒有啊,她一直安靜安分,從不惹是生非。「什麼錯誤?」

        「我跟一個男人離開將軍府,後來那男人拋下我,我走投無路……」三分想像、兩分推理,她試著描繪出一個合理的故事。

        「你失憶了,怎會記得這些?」

        「阿歲告訴我的,我把前因後果組織起來,大致就是這樣的吧。」

        韓鎮苦笑,三條粗黑線橫過額頭中央,韓歲這小子……坑娘啊!果然不是親生的,果然隔層肚皮,詐騙嫡母,信手拈來。

        韓歲可以坑爹坑娘,但身為親爹,他無法親自把兒子推出去受刑,只好模棱兩可道︰「過去的事別再提了,我們重新開始吧。」

        星星詫異。貞操問題欸,古代男人不是很重視?他竟然輕易就原諒自己?他到底是有多愛她,愛到奮不顧身,連名譽都不看在眼裡。「確定?你不會打算秋後再算帳?」

        「確定!你別胡思亂想,往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這麼寬宏大量?這下子,她沒有立場生氣了,他能原諒她出牆,她憑什麼不能原諒他欺騙?何況他欺騙自己的背後有那麼多的迫不得已。

        星星是個講道理的女人,所以,雨過天晴。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25 09:49 PM 編輯

【第九章】  甜蜜恩愛闔家樂

        「娘回來了。」

        韓為、韓客衝上前,用力抱住她的腰,又笑又哭,看得星星的心化成一灘軟水,其實她對他們並沒有很好。

        許是爸媽太忙,她沒從他們身上學會呵護子女,她以為生命總會自己找到出口,她篤信順其自然,可是這麼不合格的娘竟得到這麼熱烈的歡迎,讓她無比心虛。

        「啊啊唔唔……」韓邊朝她伸手,他會認人……不,是會認「背」,他知道誰的背最軟最舒服。

        星星從奶娘手上將韓邊接過來,他笑得吐出滿嘴泡泡。

        「娘,你有沒有喂大大、中中、點點牠們……」韓客說的是家裡的小雞。

        星星懷疑他們是不是也內建照相系統,不然每隻雞看起來差不多,為什麼他們能夠分得清楚誰是誰?

        「嗯……呃……」星星遲疑。

        「娘沒喂嗎?牠們死了嗎?」嘴一扁,小雙胞胎眼眶紅起來。

        「沒死,秦嬸嬸嫌我照顧得不好,把牠們給帶回家養。下次我們去要回來。」

        小雙胞胎鬆口氣,這幾天他們很擔心呢,娘不會照顧人,更別說照顧雞了。

        「娘沒吃飯嗎?怎麼瘦了一大圈?」大雙胞胎歪著頭看她。

        「吃了吃了,可飯沒你們做得好吃,吃得不多。」她胡扯。

        韓鎮覷她一眼,如果啃乾饅頭也算吃飯的話,那她確實是吃了。

        但她的謊話滿足了韓暮、韓遠,兩人得意洋洋地朝對方挑了挑眉,就說吧,他們是進得了廚房、上得了廳堂、去得了廟堂的新好男性,新好男性這詞兒是娘說的,他們立志以此為目標,努力前進。

        「娘,你的院子打掃好了,我帶你過去。」韓暮韓遠一人一邊,推著星星進侯府大門。

        「櫃子是我擦的。」韓暮道。

        「桌子是我抹的。」韓遠說。

        「我有擦窗子。」

        「我抹地……沒有拖把用,可費勁兒了。」

        兩人一人一句說個沒完。

        始終落在人後的韓歲上前兩步,酷酷地朝她一點頭。「回來就好,以前的事別再多想了。」

        呃?以前的事……是指爬牆還是……

        見她沒弄懂,韓歲語重心長地在她耳畔低語。「鄭叔再好,都不及爹爹,不管是容貌、本領還是身家財產,爹爹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咳咳,星星被口水嗆到,韓鎮一臉尷尬,只能撫起她的背。

        「嗯嗯,我了解,你爹完勝。」星星說得很真誠。

        「身為好女人,就該待價而沽,尋個能依靠的男人過一輩子才是正理,鄭叔的身分來歷你都不清楚,容易被騙。」

        可不是……她就被騙了啊。

        一群孩子們簇擁著她往前走,直到和韓鎮距離十步遠後,韓暮才低聲道︰「娘,其實我們都知道。」

        「知道什麼?」

        「你喜歡鄭叔。」韓遠回答。

        有嗎?她有表現得這麼明顯?「沒的事,不要亂說。」

        韓歲沒好氣說︰「不喜歡,為什麼夜裡讓他留宿?」

        留宿?她又嗆咳起來,冤枉啊,他們只是蓋棉被純聊天,他們只是話題相投,一說起話就忘記時辰……

        但,看著眾韓的目光,星星垂頭喪氣。很好,前有居家爬牆、後有新歡夜談,現在她的形象肯定和潘金蓮一樣。

        看見星星咳嗽,韓鎮皺眉,這幾個小子給她出難題了?他快步走來,又給她順背,問︰「怎麼了?」

        「春夏交替,氣管虛弱,沒事沒事,別擔心。」星星這樣回答,目光卻忍不住削他兩下,都是他折騰出來的。

        見爹爹過來,韓歲眼神示意,雙胞胎們心有靈犀,及時改變話題,鄭叔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爹爹知道。

        「娘知道我們住在哪裡嗎?」韓為轉移話題。

        小男孩們眨眼、撇唇、皺鼻子,一個個對她使眼色,意思是︰爹來了,別提鄭叔。

        誇張的表情看得她想大笑,但小孩心靈脆弱,被親爹坑的事實……還是別知道的好,於是她配合他們,問︰「住在哪裡?」

        「住興學齋,離娘的院子不遠。我們和先生、師父住在一塊兒,院子有書房、教室、練武場……」韓為叨叨說個不停。

        「聽起來不錯,娘找個時間過去看看。」

        「只去看看嗎?娘不教我們了嗎?」韓遠急問。

        「娘,我想做實驗。」韓為道。

        「娘,我想學算術。」韓客說。

        他們用亮晶晶的星星眼看著星星,臉上寫的全是希冀。

        那天下人將他們接回鎮遠侯府,卻沒帶走娘,他們惴惴不安,還以為再也看不見娘了,沒想昨兒個爹爹說,今兒個娘就會回來。

        夜裡,他們湊在一張床上,吱吱喳喳說個沒完,討論的重點是—如何把娘的心拉回親爹身邊,第一件要事就是把鄭叔從娘心底徹底刨除!

        韓鎮看看幾個小孩,他不解,學習的話題怎麼會讓星星過敏?

        「你們回去做功課吧,有話明天再說,你們娘累了。」韓鎮下令。

        雖然依依不捨,雖然想和娘多說幾句,但他們心知肚明,得讓爹和娘多處處,讓娘盡快感受到爹的好。

        「是。」韓歲無異議,領著弟弟們回去。

        韓鎮牽著星星走進燦星院,院裡花木扶疏,整理得非常乾淨,角落處有幾竿修竹,一大一小兩棵色蕉立著,一片綠意盎然。

        一排屋子五六間房,臥室、花廳、書房,還有幾間下人住的耳房,十幾個下人排排站,等著迎接新主人。

        見過禮後,他們各自忙去。

        「我的院子在隔壁,待會兒我帶你認認路。」韓鎮說。

        啥?夫妻不住在一起?這是古代的規矩?

        真麻煩,想講個話還得練腳力,這種情況下要培養感情多艱辛,她突然想念起自己小小的蝸居。

        「你的院子裡設了個小廚房,想吃什麼隨時讓人去做。」

        「你呢?」

        「我和兒子們的院子裡都有,你不必擔心。」

        「意思是,平日各自在院子裡吃飯?」
   
        「對啊。」

        「這樣好嗎?」

        「一直都是這樣的,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親情和友情、愛情都一樣,只要關乎感情的事,都需要花時間和心思培養,尤其是對孩子而言,父母親的陪伴與關愛能幫他們建立正確的人生觀,你確定要讓我當鎮遠侯夫人?」

        「當然,我以為我已經表達得夠清楚,你還質疑?」

        「既然如此,我要建立幾條韓氏家規。」

        韓氏家規?他笑開,道︰「你說說。」

        「第一條,吃飯是全家人的溝通時間,必須聚在一起,什麼食不言、寢不語全部丟掉。」

        「可以。」他喜歡那樣的餐桌氣氛。

        「第二條,你我必須把睡覺前的時間撥出來,給孩子們念故事、聊天,這樣可以讓孩子們的情緒保持平穩。」

        「我會盡力,但朝政忙起來,我恐怕沒辦法。」

        「行,你不行還有我在。第三條,夫妻必須朝夕相處,不能各住各的。第四條,每個月必須找一天陪孩子們戶外踏青……」她扳動手指,把心裡想到的一一說出。

        她的家規很另類、很沒規矩,前所未有從沒聽過,但聽著聽著他想像她說的情境,心中蠢蠢欲動,這麼做好像挺有意思。

        「行!全照你說的做,不過……」

        表情微微凝滯,他想的、他希望和她朝夕相處,想時時聽她的奇言妙語,但是不可以的,這樣不公平……

        「不過什麼?」

        「第二條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不打仗了,皇上讓我接管兵部,事情繁忙,怕會忙到三更半夜,擾你休息。」

        「無所謂啊,我也是夜貓子,恰好五月選秀,在那之前,我肯定會忙得熱火朝天,要不多點幾盞燈,你辦公、我畫畫,偶爾抬眼,相視一笑,等一起忙完一起睡。」

        她描述的場景,光是想像,微甜便滲入心頭。這樣感覺肯定很好,只不過……

        他再搖頭,再堅持,「隨時隨地,你想我了,就去我院子裡,也可以命人喚我過來,很近的,與住在同一個院落沒差別。」

        她不了解他的堅持,難道夫妻同居一處會有什麼……莫名其妙的古怪詛咒?如果牽扯到宗教信仰,確實很難改變。

        星星不滿,但也只能接受,誰讓他們有千百年的代溝。「你說的哦,隨時都可以命人喚你過來?」

        「對,隨時。」

        「說到做到,到時別不耐煩就好。」

        不知想到什麼,韓鎮濃眉一挑,語帶曖昧,湊近她耳邊問︰「娘子這麼在意這件事,是在擔心什麼?」

        他靠近,溫熱氣息襲上,她心頭猛地一抽。「我、我哪有在擔心什麼?」

        「真的沒有擔心少了這個?」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近,輕輕地在她額上烙下一個親吻。「還是擔心少了這個?」他捧起她的臉,親上她的臉頰。

        他問一句,落下一吻,額頭、臉頰、鼻間、耳朵……溫熱一路點過,點得她小鹿亂撞,無比刺激,這是她不曾有過的經驗。

        一點點心慌、一點點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她期待下文,期待他的體溫染上她的心,也期待這樣的親密不要輕易喊停。

        她沒想過自己會主動,但她主動了。

        雙手圈上他的頸子,兩顆亮晶晶的眼珠透出幾分迷濛,迷醉了他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想著啊,那個蜻蜓點水的力度可不可以加重幾分?

        他接收到她的邀請,他的吻落在她唇間,加深了力道。

        嚶嚀一聲自她唇間逸出,韓鎮受到鼓勵,一把將她抱起,走往床間。

        她生疏,他老道……可不是嗎?生了六個娃的男人,經驗肯定堆積成山,但她來不及嫉妒,腦袋已經被轟成一團灰煙。

        他熟練地除去她的衣服,他的吻一層層加深,吻得她無法呼吸,吻得她的腦袋全裝滿他的氣息,連衣服被除盡也不覺得有異。

        他撫上她的身體,她不是他第一個女人,但是他從來沒有過……沒有過這樣的激情。

        他興奮不已,像好奇的孩子在探索新境地,他真的不知道,光是肌膚相觸就能令他心悸不已。

        他試著溫柔,但是迫切的慾望讓他失控,他吻遍她全身,他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沒想到……他無法……

        呻吟逸出,他弄痛她了,她眼角泌出淚水,滿臉委屈。

        他抱歉,因為即使她疼,他也停不下來。

        她很驚訝,因為孫芹不是跟過某個男人,爬過牆的女人怎還會是處子?

        但是下一瞬,什麼抱歉、驚訝通通不見了,他們依著生物本能,在遠古的律動中解放對方也解放自己。

        一回、兩回、三回……直到兩人筋疲力盡,沉沉睡去。

        剛訂下的第一條家規馬上被違反,這天的晚餐,一家人沒有聚在一起,他們沒有和孩子溝通,但是夫妻兩人「溝通」得非常徹底。

        再清醒時,天色濛濛亮起,韓鎮翻過身趴在她身上,撫開她的散髮,看著她雪白的臉頰、殷紅的雙唇,控制不住地又封上她的唇。

        「不要,我好累。」她沒張開眼睛,嘟著嘴抗議。

        誰說一夜七次郎很厲害,他絕對超過這個次數,是不是當兵當太久,精蟲儲存量過多,必須一次性洩洪?

        「好,不要,你繼續睡。」他嘴上應好,但唇仍然在她頸間輕輕啄吻。

        她沒應,依稀記得同樣的對話,昨天重複過好多遍,而他本領高強,總有本事讓星星之火燎了大草原。

         ……

        半夢半睡間,這四個字不斷闖入腦門,可惜她是個意志力不堅定的女人,就算她說不要,多盧兩次她就會妥協,因此知道一定會敗下陣的星星安慰自己,夫妻性行為和諧是創造美好婚姻的第一步,這麼想著的同時,她放鬆了緊繃,忍不住嗯哼一聲。

        然後韓鎮笑容擴大無數倍,他知道,這回又將攻城掠地,天……他真喜歡打仗,以星星為對手的戰爭。

        身子一沉,他進入她,他竭盡全力將自己嵌入她身子裡面,他想與她融為一體,他想要永遠不分離……

        第一條家規再度被違背,他們的早餐又沒和孩子們一起。

        幸好,家規尚未正式頒布,不然制定者多沒面子。

*             *             *

        「做為男子漢,就該胸懷天下!」話說到這句,韓暮抬頭挺胸說完,覺得自己頭上多了好幾道光芒。

        星星咬一口韓鎮夾來的排骨肉,這肉做得真有水準,比起韓暮、韓遠做的,不是同一個等級。

        「那可不一定,喜歡胸懷天下的去胸懷天下,喜歡在一軟三分地裡打滾的就在一畝三分地裡打滾,人各有志,不是非得每個人都要胸懷天下才叫真理。」星星唱反調。

        「娘的意思是說,先生教錯了嗎?」韓暮橫眼,他可崇拜先生了。

        「盡信書不如無書,不是先生教錯,是他心胸太狹隘。」

        「胸懷天下分明是廣闊哪裡狹隘?娘不能以婦人之見來解釋男人的胸襟。」

        哇咧,這話很有歧視性哦,不行,她可不能教出一隻沙文豬。放下筷子,星星認真問︰「何謂胸懷天下?」

        「保家衛國,治理百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以天下興亡為己任。」韓遠隨口說出一大串,全是先生朗朗上口的。

        「很好,如果所有的男人都跑去『胸懷天下』,請問田誰種、魚誰捕,工具誰製、河堤誰築、房子誰蓋?又是誰買賣商品、互通有無?如果一個國家上上下下,只有當官的讀書人和拿刀箭的將士,請問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模樣?」

        她問倒了韓暮。

        韓遠認真思索,是啊……如果國家只有這兩種人,還能不滅亡?

        韓遠皺起眉心,想著該不該認錯,韓暮卻提早一刻做出反應。「先生說了,不要與女流之輩爭辯。」

        啥?原來韓暮的沙豬是先生教的?那個瘦巴巴、乾癟癟,風一吹就要倒的老家伙,竟敢這麼大口氣,得罪全天下女人。

        「哼,回去告訴那老頭,有種與我到練武場打幾拳。」不是她看不起他弱雞,而是他真的好弱雞。

        「先生說,尚武之輩焉知君子之交。」

        靠!星星想咬人,額頭爆花,她連聲嚷嚷。「換先生、換先生,這種先生會誤人子弟。」

        「為什麼要換,先生又沒有說錯,征服世界的本來就是男人。」

        「很厲害嗎?那你知不知道征服男人的是誰?是女人!」

        「不可能,女人弱爆了!」

        「是嗎?韓將軍……你說說,你有沒有被我征服?」她勾起下巴,無比驕傲地看著他,他要敢說沒有,今天晚上他就換塊地兒打仗去。

        噗!正在喝湯的韓鎮噴水,火怎麼會延燒到自己身上?他取出帕子,正經八百地擦擦嘴角,態度無比認真地對韓暮道︰「聽你娘的,沒錯。」

        爹竟然倒戈了,他可是滅趙的將軍欸,大殷朝上下誰不知道他是戰神,是世間最偉大的男人,他怎麼可以被弱爆了的母親給征服?

        韓歲看一眼趾高氣昂的娘,再看一眼平靜無波的爹,嘆道︰「女子、小人……」

        只是韓家最溝通的餐桌,每頓飯都吃得熱烈激昂,飯吃完了還不想下桌,像演戲似的,人人都想爭來一個角色,—勁在這個角色裡開心、暢意、快樂。

        活二十幾年,韓鎮這才曉得,原來飯可以這樣子吃,然後他愛上吃飯這個活動,一天比一天更喜歡。

*             *             *

        星星抱起畫具跑到書房裡,韓鎮還在忙,但她大大方方把圖紙放在書桌一角,開始調色。

        很早就說過的,她有內建照相機系統,只要看過一眼,就能分毫不差地把人像給畫出來,四月底之前,選秀的名冊與畫像就要往上繳,因此過完這個月,這份工作就要結束。

        「還不累?」韓鎮問。

        「你不在,睡不著。」

        很簡單的六個字,卻大大地滿足了男人的驕傲。

        「我還要再一會兒。」

        「沒事,我陪你。」她衝著他甜甜一笑。

        只是一個微笑,而且是時常出現的笑靨,不稀奇、不厲害,可他的心又被撩上了,撩得他心癢,撩得他注意力分散。

        但是手邊的奏摺很重要,明兒個早朝得用到,他不能分心。

        深吸氣,他試圖把自己的專注力給抓回來。

        星星沒有這個困擾,爸媽身上的強勢基因主導她的性情,只要拿起筆,外面的世界就進不了她眼底,一筆、一劃、一個顏色,都是她眼前最重要的,她小心翼翼、謹慎細心,她的腎上腺素大量分泌。

        就是這樣,每回拿起畫筆就忘我,一忘我就忘記吃飯,然後日積月累,把三餐給拋諸腦後,因此韓氏家規第一條,旁的好處不說,第一點就先治好了她的慢性胃病。

        她專注,他分心,抬頭看一眼專心的她,他皺起眉心。

        運起內功,韓鎮試著進入無我的境界,但是試一次,沒成功,試兩次,沒成功……他一試再試,越試心情越浮躁。

        看看,她的眉眼多美麗,她的鼻子多挺,她的唇多紅,她的身材多曼妙,誰說珠圓玉潤才是美,窈窕纖細一樣漂亮……

        不行再看了,專心!他把目光集中在奏摺上頭,但是眼球一轉,又轉到她身上。

        她起伏的胸口讓他口乾舌燥,她白皙的頸項讓他心臟狂跳……不行……他忍不住……

        「星星。」他輕喚一聲。

        她沒聽見。

        「星星。」他的吻落到她頸邊。

        她有反應了。「做什麼?」

        「你累不累?」

        「不累啊。」只是被這樣騷擾,誰能專心,放下筆,她轉頭,乾淨清澄的眼睛撞見他濃濃的慾望,她知道他想做什麼,眉彎、眼勾,她問︰「你忙完了?」

        「沒有。」韓鎮嘆氣,有她在,他哪忙得完。

        他真是有先見之明啊,要是兩人住在一個院子裡,別說白日宣淫,恐怕他時時刻刻都要宣淫,他不是君王,卻從此不會再上早朝……果然女色誤人!

        「那還不趕快把工作做完!」她笑得亂七八糟,把他的心也攪得亂七八糟。

        「要不,先辦完咱們的事,再來辦公事。」

        「不要,每次辦完咱們的事,我就下不了床,搶錢的時間不多了,也就剩下七八日。」

        「那點錢別搶,我給你就好。」

        「流汗掙來的錢,才能花得理直氣壯。」

        「相公給的,也是你流很多汗掙來的!」說完,他將她攔腰抱起,跨大步往床榻走去,他的技術已經登峰造極,還沒走到床邊,兩人身上已經沒有多餘衣物……

        被翻紅浪,一室旖旎。

        一個時辰後,他饜足地親上她的唇,她累壞了,累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的身上斑斑點點,全是他落下的印記。

        如果韓暮在場,她會跟他說︰孩子,女人征服男人可不容易。

        「放你一馬。」他輕輕在她耳邊說話。

        她熟睡了,而他神清氣爽的下床,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起來,回到桌邊,拿起筆,繼續沒完成的公事。
   
        「不成體統!」皇帝最近老是這麼批評鎮遠侯。

        但不能怪皇帝,分明是韓鎮的錯,三天兩頭請假不上朝就算了,問原因,居然是體虛養病。

        他那副身子有病?那朝堂上下還就沒有幾個康健的了。

        皇帝讓小彰子去侯府看看狀況,回來後,他咿咿嗚嗚老半天,只能擠出一句,「下不了床的另有其人。」

        韓鎮這樣也就罷了,殷祺也搞得皇上心煩,分明是再愛鬧不過的潑皮性子,最近每天上朝卻都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問他怎麼回事,他說︰「皇兄行事不公。」

        「朕哪裡不公?」

        「皇兄把星星賜給二師兄,分明……是臣弟先求皇兄賜婚的呀。」

        皇帝壽宴當天,表演一結束,他立刻上前求皇帝將星星賜婚給自己,沒想到韓鎮只丟了一個眼神,他就把星星給丟了。

        皇帝無奈,他哪裡知道星星就是孫芹?何況人家夫妻的恩愛名聲都傳出來了,他還在說這個,萬一傳到韓鎮耳裡,不是教人著惱嗎?

        難不成,他真的忘記「師兄棒」尺寸有多大?

        皇帝耐下性子解釋。「朱星星是孫芹,是韓鎮明媒正娶的妻子,難不成你還要搶師兄的妻子?」

        「當初二師兄和孫府聯姻是怎麼回事,皇兄豈會不知?何況休書還是皇兄下旨送到星星手上的,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就不作數了。」殷祺悶吶。

        「說這個做什麼,去去去,辦差去!」

        「皇兄,我還差一個側妃。」正妃已經有內定名單,由不得他作主,但側妃可以。

        「行,等選秀的圖冊送進宮裡,朕讓你先挑。」夠友愛弟兄了吧。

        「不要,我就想娶一個不怕我,像星星那樣敢跟我對峙的。」

        「你瘋了,女子首重溫良恭儉、以夫為天,你府裡那幾個就好得很,幹麼弄個和自己對著幹的女人進府。別說了,再說朕就罰你兩年俸!」

        「別啊別啊,臣弟窮死了,皇兄別下狠手啊。」

        「不想朕下狠手,還不快走。」

        皇帝手一揮,殷祺不樂意也得出去,好煩……

        煩死了,怎麼喜歡的女人到不了手?怎麼二師兄的運氣那麼好?

        他垂頭喪氣走出御書房,迎面對上殷箬和岳笙,只能上前見禮。「小皇叔,岳大人。」

        「怎麼,挨訓了?」殷箬笑問。

        他聳聳肩,悶聲道︰「我真羨慕小皇叔。」

        殷箬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本王有什麼好羨慕的。」

        「雖然小皇叔身邊沒人,心裡卻有個真心喜歡的,那人也為小皇叔守了一輩子,牛郎織女雖然一年一會,總是真愛。」

        星星不願意認父,殷箬卻不願意放棄女兒,為替星星認祖歸宗鋪路,他在外頭散布謠言說︰他早年愛上某女,卻因為身分無法長相廝守,這些年禮親王雖位居高位,始終在等待那個女人回歸。

        殷箬失笑。「你身邊女人那麼多,還沒有個真心喜歡的?」

        「比起濫芋充數,能得個一心人更幸福。」

        岳笙皺眉,這個風流濫情的家伙,怎地改了性子?不過這話說中了他的心情,真愛啊世間婚者眾,欲得一真心卻是難求,他很高興,有人能與自己一起堅持這份感情,更高興有殷箬並肩在滾滾紅塵裡遨游。

        「命裡有時終需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珍惜身邊人。」殷箬說完,與岳笙對視一眼,輕淺笑開。

        殷祺走了,岳笙道︰「再想清楚,真確定了嗎?」

        「我很自私。」殷箬回答。

        如果那孩子不那樣聰慧可愛,不那麼風趣有才,或許他不會非要把她給認回來,彌補她的方法很多,認祖歸宗不是唯一的一種,何況她並不想要。

        只是,知道越多有關她的事,他就越想和她建立關係。

        他也想要一個熱鬧的餐桌,也想要與她鬥嘴說笑,聽她說一堆違反聖賢思想的言論,他也想要她清脆的笑聲在耳邊圍繞。

        許是年紀大了,對親情開始有了渴望。

        「不怕那孩子反彈?」

        「她再反彈,我也要當她的頂梁柱。」

        「你這是在強迫她啊。」岳笙失笑。

        星星不是一般女子,誰不曉得有個禮親王爹比有個叛逆造反的孫家爹來得好,可是她在孫家風光無比的時候不認孫家爹,現在一樣不要這份風光。

        「你反對?當初可是你說服我將她認回來的。」

        岳笙失笑,這麼可愛的「女兒」,殷箬喜歡,他何嘗不喜歡,至於說服……那是因為清楚,多年前兩人約定一世單身,除了彼此再不要其他家人,誰知多年後會冒出一個女兒。

        殷箬覺得對他不公平,覺得自己違背承諾,寧可遺憾也不願意違背約定。

        可他哪會在乎承諾,他在乎的是——是不是專一、是不是不變。

        殷箬心疼他的想法,他又怎能不心疼他的遺憾,於是花了大把口水勸說他,但殷箬仍然堅持只要她過的好,何必多此一舉?

        誰知再次返京,她竟然在街頭賣藝?原本兜兜轉轉,總算和韓鎮有了個好結局,沒想到竟然有消息傳出……

        女兒過得不好,身為爹爹們,怎能不為她出頭?

        「走吧,你想同皇上把事情給捅出來就捅吧,最壞的狀況能怎樣,還能破了天不成。」

        「是啊,我現在不是皇弟,而是皇叔了。」

*             *             *

        捧著臉、支著肘,她笑眼瞇瞇地看著韓鎮。

        這是不是叫做新娘看夫婿,越看越有趣?她本來就很顏控,長得很醜的「鄭遠山」都能讓她愛上,韓鎮更不在話下。

        他超正,濃眉深目,五官清晰,好看得讓她小鹿時時造反。

        看一次,愛一回,她有內建照相機功能的,看過那麼多眼,他再也無法自她生命中抹滅。

        「做什麼?」正在忙公事的韓鎮轉頭,看一眼她的笑容,歡喜浮上眼底。

        每天,他的心情都非常好。

        皇帝問︰「發生什麼好事?為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好事嗎?能夠天天看見星星,就是最好的事情。

        他回答︰「以前我認為家是休息的地方。」

        皇帝說︰「沒錯,累了就該回家休息。」

        他說︰「現在我知道,家是製造快樂的地方。」

        他的鎮遠侯府每天都充滿笑聲,在餐桌上、在床邊、在每個角落裡,有孩子、有星星,就有禁止不了的快樂。

        韓歲性情很冷,他看著和弟弟們玩成一團的星星說︰「娘不是星星。」

        「不然呢?」韓鎮問。

        韓歲回答,「是太陽。」

        沒錯,她就是太陽,她在的地方就暖洋洋的,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在看我的私產。」星星回答。

        「私產?你不是把銀票全放在匣子裡。」那匣子是他請內造局的工匠做的,機關重重,無法輕易打開。

        選秀的名冊與畫像全送進宮裡了,她賺得缽滿盆溢,常會睡不著,擔心銀票丟掉,於是他幫她弄來匣子。

        她心花怒放,然後夜裡,她也讓他心花怒放。

        再然後,他把她的話給牢牢記住。

        她說︰「對女人好,你就會活得更好,你拿老婆當皇后,你就是皇帝,你拿老婆當公主,你就是駙馬,你拿老婆當宮女,你就是太監。」

        講到太監兩個字時,她不懷好意地瞄過他的下半身。

        一個抖擻,他能不把她的話給牢記?

        星星笑得花枝亂顫,說︰「那點銀票算什麼,你才是我最大的財富。」

        世間再沒有比這個更甜的話了,一個句子,他就想丟下手上的公事,讓她盡情享用「財富」。

        拉過她,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膝蓋上,環住她的腰。

        公事?再說。

        「我想買一塊地。」她說。

        「買什麼地?侯府的鋪子莊園田地還不夠嗎?」

        「買你的死心塌地。」她說完,他紅了臉、紅了耳朵,紅紅的害羞閃亮了她的眼。

        她親親他的額、親親他的臉,搖頭晃腦,說︰「怎麼辦,你為什麼老是害我?」

        「我害你?哪有?寵你都來不及。」

        「有啊,你害我越來越愛你……」

        語音未盡,他控制不住了,一把將她抱起,往床上疾奔而去,他有點心急,分明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仍然讓他在看見她的時候迫不及待。

*             *             *

        院子裡有幾根粗細長短不同的木棍,星星先將兩根矩形長棍平放在地上,中間橫跨一根較細短的小圓棍,之後用類似編織的方式逐一增加矩形長棍的數量,最後將一根特別大的矩形長棍加入,拱橋完成!

        星星拍拍手道︰「好啦,有沒有人想上橋去走走。」

        「不要,這才不是橋咧,看起來很危險。」韓客搖頭,他怕摔。

        「試試嘛,要有實驗精神。」星星鼓吹眾韓。

        韓歲看一眼星星,率先爬上拱橋。

        一步、兩步、三步……咦?居然沒塌?他鼓起勇氣,在上面輕輕跳躍,橋身牢得很。

        韓暮見狀也跟著爬上去,厲害了,幾根木棍竟然可以撐起他們的重量?

        弟弟們見哥哥沒事,也跟著往上爬,爬過一回又一回,韓為一個不小心差點兒踩空,韓遠及時拉住他,兩人一陣驚嚇,站穩後同時大笑,其他人見狀也笑個不停。

        「為什麼橋不會塌?」

        「因為橋身具有重量,環環相扣之下將它們連接在一起,堆疊得越緊密,它就會越穩固,但這個結構一旦被破壞,橋就會立刻塌掉。」

        說著,她伸手抽掉一根小圓棍,轟地!整座橋垮了。

        看見橋垮掉,孩子們又驚又喜……彷彿從當中窺出什麼原理似的。

        「記不記得上次我們將紙折成扇狀,它就能夠承擔數顆雞蛋的重量,而將一張紙平放在兩個茶杯之上,連一顆雞蛋都承擔不了?那便是因為我們將紙張的結構改變了。」

        「娘,我們可以再搭一次橋嗎?」韓暮躍躍欲試。

        「可以,但是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哦,要算準角度和拱橋長度……」見他們一頭霧水,星星失笑,算了,這種事還是得親手操作才能得到概念。「動手吧。」

        一聲令下,小孩們歡呼,衝過去搬木棍。

        韓鎮站在院子門口好一段時間,看著孩子們的歡樂,這是他沒辦法帶給孩子們的,不止他,恐怕天底下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那天她還教孩子們說番語,本以為她胡說八道,沒想到……將她寫的句子拿去問通譯,居然是真的。

        他還是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孫家庶女能夠懂得這些?

        發現韓鎮,她跑到他身邊和他站在一塊兒,看著孩子們一次次失敗,再一次次嘗試,她笑說︰「瞧,孩子的挫折容忍度就是這樣磨出來的,有的人碰到一點小事就會要死要活,有的人就是刀子懸在頸側也面不改色,相信自己有本事扭轉劣勢。」

        原來她不僅僅教孩子們學問,還要教他們為人處世?天底下有比她更好的娘親?沒了!

        難怪孩子們都想黏著她、霸著她,想起他們對付「鄭遠山」的手段,他忍不住想笑。

        「笑什麼?我說錯了嗎?」

        「除了橋,你還會做什麼?」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問︰「會做門,你知道木頭做的門叫什麼?」

        「木門。」這麼簡單的事,還用問?「鐵做的門呢?」

        「鐵門。」

        「用幸福做的門呢?」

        這會兒,他答不出來了。

        「快說呀,我會做幸福做的門呢。」

        韓鎮搖頭,是真的不知道。

        她笑得滿臉糖漿,把自己的手伸進他的掌心,與他十指緊扣,低聲道︰「是我們。」

        被撩的男人笑開懷,耳朵泛起微紅,她這樣子……叫他怎麼受得住?

        她笑出聲音,銀鈴笑聲輕敲著他的心扉,鈴鈴鈴……鈴鈴鈴……

        他不知道聖誕節是什麼,不然他會知道,這種感覺是聖誕老人在散播幸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25 10:53 PM 編輯

【第十章】    被打碎的幸福

        她真的以為,幸福會這樣一直一直下去,直到永遠。

        她真的相信,穿越一遭,這裡是自己真正的歸屬。

        她真的認定,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幸福的所在。

        直到接到聖旨……

        皇帝居然要給他賜婚?要許他一個平妻?為什麼?見不得他們甜蜜幸福?

        為什麼好好的生態環境要遭到破壞?福壽螺這種外來移民不該存在的呀,它不來,她就能種出一季豐收呀……

        韓鎮接下聖旨,所有人都謝恩起身,星星仍然傻乎乎地跪在原地,一動不動,韓為、韓客將她扶起,她茫然地看著周遭,試著了解皇帝這麼做的意圖。

        韓歲擰起眉心,冷酷的他難得溫情,他握住星星的手。「娘別怕,你有我們。」

        她不怕呀,她只是慌,好像胸口被射入一箭,偏偏不能拔出來,只能任由它嵌在那裡,任由它將疼痛深植。

        韓鎮送小彰子出門,她看見他順手解下荷包塞給他,那裡面有很多很多錢欸,所以他樂意的、感恩的?所以他對那個即將加入的薛蓉很滿意?

        不會的,她對自己有把握,韓鎮喜歡她,他真心想和她一生一世。

        那麼是哪裡出了錯?不行,她得和他談談,認真談談,也許談著談著就能談出解決方案。

        她沒哭,只是眼角凝著淚水,理智告訴她,事情一定不會這麼糟,一定有轉圜的空間,她不要生氣、不要憤怒,只要韓鎮和她齊心,就算皇帝有再高的權柄,也不能破壞他們的家庭。

        從來都笑得沒心沒肺的娘親噙著淚水,讓眾韓們慌了。

        「娘。」韓為、韓客上前,一前一後抱住她,說︰「沒事的。」

        「對,不會有事。」她不允許這個家出事,為母則強,她不能不戰而降。

        古靈精怪的韓暮握住她的手,試著對她微笑。「我會保護娘。」

        「我也會。」韓遠道。

        沒錯沒錯,她有這麼多助力、這麼多籌碼,皇帝再能耐也不能強迫人對吧?她蹲下身,展臂將孩子們抱在胸前,一遍遍告訴自己,她不害怕。「沒事,我會和你們爹談談。記不記得我說過,攤在陽光底下的事都能夠被解決,只要我們全家一條心,再大的風雨都打不倒我們。」

        見星星這樣說話,他們鬆一口氣。

        「對,我們齊心合力對抗外侮。」韓暮道。

        雖然沒養在親生母親膝下,但他們怎會不知道,後院女人互掐得多嚴重,要不然……足不出戶的娘,怎會被污蔑?

        「怎麼是外侮了?不過是一名弱女子,或許被賜婚,她也不甘願呢。」星星試著正向思考。

        「娘別小看女人。」韓暮憂心忡忡。

        娘不記得了,可他印象深刻,娘是怎麼被坑害的。

        「娘怎麼會小看女人?我就是女人啊,沒事,快回去上課,先生等著呢。」

        送走孩子們,她強掛起笑臉,但來回走動的急促腳步洩露她的心情。

        終於,送小彰子出門的韓鎮回來,一看見他,星星下意識地撲進他懷裡,牢牢抱住他的腰,用力汲取他身上的竹葉香,試著在他胸口尋求安全感。

        「怎麼了?」她在發抖?

        「我們談談好嗎?」她道。

        他想起之前的撩哥語錄,笑問︰「談什麼?談戀愛嗎?」

        可惜,她無法開玩笑,她正色道︰「不對,談薛蓉、談皇上賜的平妻,你可不可以求求皇上取消賜婚?你告訴皇上,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好,不需要一個第三者來破壞平衡,好不好?」

        聞言,他擰緊濃眉,他沒想到她會反彈,過去後院的女人更多。

        他的表情洩露些許心情,星星表情凝住,悄悄地從他懷裡退出,他……不願意?

        深深吐出一口氣,韓鎮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蓉兒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很爽朗、活潑熱情,你會喜歡她的。」

        心瞬間降到冰點很明顯了,他其實是滿意這椿賜婚的。

        咬著牙,她硬濟出笑容,強裝心不痛。「蓉兒?你認識她啊?」

        「她是我師妹,當年她父親收下我與皇上、平王為徒,我們一起習武、一起長大。」

        哦,了解,是青梅竹馬情。溫暖的天氣,她卻從腳底竄上一股寒意。

        「她的父親因為救我而亡,我承諾過師父,會用一輩子護她幸福。」

        不只是青梅竹馬,還有救命之恩?很好啊,做人不能忘本,不能恩將仇報……道理都對,只是他的幸福給了薛蓉,她還剩下什麼?

        「換言之,你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娶薛蓉為妻?」

        聲音在喉間卡住,片刻,他才緩慢點頭。「是。」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放過我?我其實、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啊!」她從來沒想當侯爺夫人,她真的不是那種奢求別人感情的女人啊。

        「是我的私心,我想你在身邊。」

        「我也想你在身邊啊,可我不想讓別的女人分享你,我其實想要用自己的一心一意換得你的一心一意呀。」她一退再退,退到門邊。

        他看見了,看見她想要轉身逃跑,大步跨去,將她收進懷裡。「聽我說,你不要激動,聽我說!」

        怎麼能夠不激動?憑什麼不公平?憑什麼他可以擁有全部的她,她卻只能收回二分之一的他?

        「星星,就算蓉兒嫁進來,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們只是多了一個家人,你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愉快,我承諾你,除了蓉兒,侯府的後院再不會迎進第三個女人,好嗎?」他說得飛快,就怕她沒把話聽明白。

        不好,一點都不好……她拚命搖頭。「你去求求皇上吧,求他幫薛蓉找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她是你師妹呀,為什麼要委屈她當平妻?」

        「星星,你別這樣,就算皇上不賜婚,我也會娶蓉兒,那是我對師父、對師妹的承諾,這件事不會更改的。」

        很好,這是他絕不更改的心志……

        那就不必談了,夫妻不齊心,獨木難成林,這個家,她護不了了。

        不是她不戰而降,是他把她的武器收光,是他把她五花大綁,讓她動彈不得,是他……

        點頭,再點頭,她說︰「我明白了。」她要退出戰場,她舉白旗投降。

        輕輕的四個字之後,環住他腰際的手鬆開,因為清楚明白,這個胸膛再不是她的專屬,他的竹葉香再不是她所有。

        她只是鬆開手,他心上卻重重一擰,彷彿她正在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星星,我說的話你能明白嗎?」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

        「明白。」明白她再不會獨享他,明白愛情腰斬,從現在起她必須認命,必須認賠出清。

        「我承諾,除了蓉兒,我身邊不會再有第三個女人,我承諾我們這個家不會,我承諾這個家不會散,只會更團結。」

        她想笑,他怎會以為女人胸襟這麼寬大?沒有第三個,就可以容得下第二個?傻啊,不愛,便是十個二十個也無妨,愛了,怎麼能容納第二個。

        何況,在他說出那番話後,她的心就變啦,不變?只是空話。她輕輕推開他。「我知道了。」

        他不允許她退開,莫名的恐慌在心底泛濫。

        「不,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我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想要你在我的人生裡面。」

        星星垂眉苦笑,這話多甜,可見得她把他訓練得多好,只是啊……在愛情裡,她不喜歡熱鬧。

        他捧起她的臉,四目相望。「你看我,看見了嗎?我沒有說謊,我很認真,我保證說到做到,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

        星星失笑,蓉兒未入門,她已經飽受委屈,哪裡來的不委屈?但她不想也無力爭辯。

        「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好,我陪你。」他抱起她,運起輕功,將她送進房裡。他不敢啊,怕離開、怕鬆手、怕一刻沒見到她,她就消失無蹤。

        他抱她上床,他躺在她身旁,都沒有心情白日宣淫,星星拉起棉被,蓋住自己的頭。

        他不許她龜縮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施了力氣將她收入懷中。

        他的體溫很熱,但她卻一陣陣發抖,打心底散出來的寒意讓她全身刺痛。

        他感受到了,心頭一陣絞扭,千百個對不起、無數的罪惡感翻騰喧囂,他知道自己很可惡,但是他必須那麼做,那是他欠下的債,他必須承擔。

        頭痛、心疼,每個細胞都在咆哮,她必須睡著,必須用睡眠修補因為心痛死亡的細胞……

*             *             *

        沒有人拿她當將軍夫人,她卻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

        孫芹做了糕餅,送到興學齋,那是將軍的兒子們住的地方。

        起初她不明白,為什麼老太爺不讓孩子們與自己的生母住在一起?

        但後來明白了,女人之間的敵意與仇恨很容易感染孩子,他們是親手足,不應該因為生母的敵意而仇視彼此,日後他們將相互扶持一輩子。

        老太爺在她嫁進韓府半年後離世,喪禮是禮部和皇后娘娘操持的,可見皇帝有多看重韓鎮。

        走進興學齋,她把食盒放下,對小廝叮囑幾句。「別讓少爺們吃太多,免得吃不下飯。」

        「是,夫人。」

        點點頭,她沒多說別的,只是看了眼散坐在屋裡看書的孩子,看見韓為偷瞄食盒兩眼,而韓客偷偷地舔了舔嘴唇。

        她知道,他們喜歡她做的糕點。

        她相信滴水能穿石,相信人心是肉做的,就算是石頭焐久了也會熱,所以她半點不心急,她相信只要對所有人好,最終便會得到人心,所以她不介意姨娘們的看輕,不在乎孩子們的態度,她始終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走出大門時,她聽見後面一聲輕喚。

        「母親。」

        轉身,是早慧的韓歲,這孩子啊,哪像八歲小兒,他冷靜聰穎、沉穩篤定,她都不敢說自己比他懂事,不過她很高興,高興韓歲終於願意同自己打交道。

        她快步走回他身邊。「有事嗎?」

        「你不要隨意離開自己的院子。」

        這是……嫌棄她多事?眉心微蹙,像解釋似的,她說︰「除了送點心過來,我很少出院子的。」

        他悶了,她竟然沒聽懂他的話,一把拽住她的衣袖,韓歲再重複一次。「不要隨便離開院子。」

        他皺眉,那表情像是……頭痛?那麼小的孩子頭痛什麼?

        見韓歲不再說話,她只好衝他一笑,把衣袖拉回來,轉身走出門外。

        她不自覺地舒了口長氣,仰望天空,孫芹告訴自己,別擔心,情況會慢慢好轉。

        「夫人,柳姨娘想請夫人到園子裡相見。」

        「柳姨娘快生了,怎不待在屋裡?」

        丫頭目光微閃。「是啊,大家都勸著,可她不知道哪裡來的氣性,非要到湖邊吹風,陳姨娘怎麼說都說不動,又怕有個萬一,將軍怪罪下來承擔不起,這才命奴婢來請夫人。」

        這是讓她去擺夫人威風?可是嫁進韓家大門至今一年整,她哪來的威風?恐怕是陳姨娘怕受將軍指責,想找個人擔著。

        唉……她也想躲事,但誰讓她是將軍夫人呢?「走吧!」

        陳姨娘是韓歲的親母,母憑子貴,韓歲得將軍看重,她儼然成了眾姨娘之首,柳姨娘則是……分走她洞房花燭夜的女子。

        成親一年整,她仍然是黃花大閨女,而柳姨娘卻在她成親那幾夜得將軍獨寵。

        將軍離家、柳姨娘有孕,孫芹戰戰兢兢,深怕一個意外,矛頭指向自己,好不容易照顧到足月了,怎能讓她在這當頭出事情,何況太醫說了,她懷的是個兒子。

        跟在丫頭身後,孫芹朝湖邊走去,沒想……丫頭帕子一揚,一陣甜得發膩的香氣襲來,她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一陣暈眩後便人事不知。

        兩天了,她渾渾噩噩,依舊不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看著桌面的休書,她全身冰冷。

        那天她暈倒,再清醒時衣衫不整,身邊躺著一個陌生男人,她們說他是家裡的長工,然後長工被綑,她被關,接著是傳來皇上口諭,一紙休書,她再不是韓家婦。

        她做錯什麼事情?為何要得到這樣的結果。

        「還不肯走嗎?」陳姨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皇上夠仁慈了,沒將你浸豬籠已經很寬厚,莫非你想等將軍大人回來,一刀砍掉你的頭?」王姨娘尖銳的嗓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然後她被一群人被半推半搡地推出將軍府,她眼睜睜看著大門關起來,第一次,她心生怨懟。

        被親父拋棄的時候她沒怨、被稱天煞孤星時她沒恨、被送到莊子時她仍然心平氣和,她始終抱著希望在過每一天,她總是相信生活會慢慢變好,直到嫁進將軍府。

        她以為幸運終於眷顧自己,沒想到將軍不喜、下人輕鄙,她用盡耐心想扮演好嫡母角色,最終……仍然得到這種結局。

        若真有前世今生,若真有輪迴,她好想問問,前輩子的自己是有多凶殘暴烈,才會在此生得到這種待遇?

        在街上走上一整天,她不知道何去何從,到最後竟是走到孫府前,她懷抱著一絲希望,奢望能夠被接納,哪裡知道她被聖上代替將軍休棄的事已經傳滿京城上下。

        孫家痛恨她丟了面子,幾個下人出頭,一陣怒罵唾棄,她又眼睜睜地看著孫家大門在眼前關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只好繼續走著。

        她走到京郊,尋到一間破廟棲身,誰知剛入夜,在外頭乞討的丐兒們回來,見她貌美,竟起了色心。

        人活到這等田地,還有什麼意義?

        冷厲的目光一一從他們身上掠過,她嘶吼。「要是有人敢碰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一個都不放過!」

        說完,她使盡全力,決絕地撞上廟柱……

*             *             *

        星星從夢中驚醒,韓鎮被她慘白的臉色嚇到,她才剛睡不到一刻鐘。

        「作惡夢嗎?」他撫上她冰冷的小臉。

        星星看他一眼,恨恨地將他推開,她跳下床,匆匆忙忙往興學齋跑去。

        今天孩子們心情異常低落,先生講課,他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聖旨的事都傳遍了,其實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就算他們同情摘母,也不該有這心情緒,叨念過他們一頓後,見幾人依舊死氣沉沉,先生只好讓他們自習。

        「大哥,娘會沒事的對吧?」韓暮問。

        韓歲咬緊牙關。「她必須沒事。」

       上回是他的錯,他該明講的,這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出事。

        悶悶地,韓遠說︰「大哥說服爹爹吧,讓娘搬到興學齋來。」

        他親眼看見的,看見姨娘們對娘又打又罵,看見她們把她趕出府裡,那時娘臉上的哀淒悲慟,他永遠無法忘記。

        他們心裡都有一把尺,很清楚母親比親生娘對他們更上心,她的心思不在爭權奪利上頭,她一心盡著本分,她是世間最好的母親。

        「是啊,大哥同爹爹說吧,往後娘由我們來保護。」

        韓歲還沒答話,就看見星星從外頭跑進來。

        「娘!」他們放下書本,全圍到她身邊。

        不多久,韓鎮也跟著進屋。

        星星喘著氣,一雙漂亮的眼睛緊緊盯著韓歲,她緊咬下唇,試著逼自己冷靜,她不想嚇壞孩子,可是……她被嚇壞了,怎麼辦?

        「阿歲,告訴我實話,未留下隻字片語便離開將軍府,我與一名男子相攜離開京城……這些全是你編的謊話,對嗎?」

        她望著他,一瞬不瞬。

        只要他說不是,她就願意相信,他年紀太小,或許是被姨娘們朦騙,只要他搖頭,她就願意忽略他對孫芹的提醒,相信他沒說謊,只要……

        但是,他點頭了……而大小雙胞胎羞愧、驚惶,他們不敢看她。

        冷笑,原來所有人都知情,原來他們聯手來騙她這個傻子。

        恨恨咬唇,她一個字一個字問得極其緩慢。「你們都知道,皇帝早就一紙休書,代替你爹把我給休了,我早就不是韓家婦,對嗎?

        「好,很好,團結力量大,韓家男人一同聯手把我給坑了,我還傻傻地感激老天,賜給我這一群家人。」她點點頭,再點點頭,轉身往外走。

        韓歲用力將她拉住。

        星星猛地轉身,啪地一巴掌甩上他的臉,瞬間,五根指印印上他的臉。

        打人的是她,刷地兩行眼淚滾下的也是她,胸口起伏不定,那巴掌不僅僅打在韓歲臉上,更是狠狠抽在她自己心上。

        韓歲忽略臉上火辣辣的疼痛,緊緊拉住她。

        「放開我。」她咬牙道。

        「不放。」

        「我不想再打人,不要逼出我的陰暗面。」

        「娘打吧,我應該受的。」

        兩人對望,韓歲倔強,星星更倔強,淚水不斷從眼眶裡落下。

        可惡,他怎麼可以這樣,明明委屈的是她、倒楣的是她,他怎麼可以讓她當壞人。

        韓鎮握住星星肩膀,啞聲道︰「是我的錯,不關孩子的事。」

        她轉而對上韓鎮。「你也清楚的對嗎?皇上想替薛蓉掃除我這個障礙,刻意配合你那些女人,演出那場通奸戲?對嗎?」

        韓鎮雙眉緊鎖,沒有說話。

        呵呵……星星輕笑,多聰明啊,她又猜對了。

        她搖頭,再點頭,笑得無比淒涼心酸,原來他這麼愛薛蓉,愛到可以沒有良知道德,愛到可以傷害無辜的孫芹,可是,憑什麼啊?

        「我可以知道,我欠你們什麼嗎?我可以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嗎?為什麼你們要合力齊心,害我差點丟了性命?」

        「不是這樣的,我們把話說清楚。」韓鎮急道。

        「也好,把話說清楚!有那紙休書,我和你早就沒有關係了,對不對?算我倒楣、算我笨,笨到被一群小孩欺騙,沒關係,人我買了、養了,現在孩子還給你,我不欠你、不欠整個韓家了,對不對?」

        其實……何必呢?早點說清楚不是很好,她又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他敢光明正大說喜歡,她就敢光明正大和離,他要給薛蓉騰位置,講一聲嘛,她不是不可以配合呀,何必大手牽小手、手段用罄?

        「星星,你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我還能怎樣?」

        「他們那麼小,就算知道些什麼,也無法阻止。」

        「我不期待他們阻止,但為什麼要說謊,讓失憶的我對你滿心愧疚?讓我以為自己無恥下賤?」

        「對不起。」韓鎮道。

        「就算一開始他們的目的是希望我能把他們給救下來,但後來呢?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實話,為什麼眼睜睜看著我的罪惡感,卻怡然自得。」

        「他們沒有怡然自得,從來都沒有,你這話是在刨他們的心。」韓鎮道。

        「所以怡然自得的是我?」星星冷笑。

        「沒有人這樣說,你不要惡意屈解。」

        啥,竟然是她屈解,不是他們說謊,竟然是她在刨他們的心,不是她的心被砍上十刀八刀?

        是他們的謊言失去她的信任,是他的青梅竹馬讓她心疼,可到頭……還是她心胸狹窄、容不了人?

        這是什麼世界啊,果真兩張嘴皮開開合合,就能論定自己想要的是非?

        不想爭執了,是她教會他們團結力量大,他們姓韓的一家人擰成一股繩,有什麼錯,真要尋錯……不就是她笨到看不清人心嗎?算了吧,反正再大的虧都吞了,其他的不過是小菜一碟。

        「娘,對不起。」韓為、韓客衝上來抱住她。

        「鬆手。」她啞聲道。

        「娘別走,我們做錯了,娘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韓遠攔在前面。

        韓歲眉心打結,他重新握住星星的手。「別怪弟弟,是我作的主,是我決定說謊騙娘,娘離開韓家我沒意見,但是帶我走吧,讓我贖罪。」

        「我也要跟娘走。」韓遠道。

        「娘,不要丟下我們好不好。」韓為、韓客抬起讓人心疼的小臉看她。

        恨恨咬牙,可惡!他們不知道這樣很過分嗎?不知道可愛是無堅不摧的武器嗎?不知道她們這樣做,讓她有多為難。

        她是誰啊?她有什麼資格把侯府少爺往外帶,他們這是在逼她舉步維艱。用力吞下哽咽,對不起,她不是那種會為孩子犧牲一切的媽。

        擰了眉目,冷冽的目光逐一從他們臉上掃過,她寒聲道︰「放開我,我不要你們了。」

        娘說不要他們了?怎麼可以啊……他們喜歡娘、要娘啊……

        韓為、韓客哭起來,還不敢大哭,只是不斷用袖子抹淚,韓遠紅了眼眶,韓暮把頭抬得高高,不讓眼淚滾下。

        韓歲半句話不說,只是堅持地擋在她面前。

        「走開,不要逼我。」

        她從未用這樣的口氣對他們說過話,她的冷淡讓孩子們害怕,他們寧可她憤怒,也不要她像陌生人那樣看著他們。

        使盡全身力氣,她推開韓歲、推開韓鎮,她再也再也不要多看他們一眼。

        星星飛快走著,彷彿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她得走得飛快,才能擺脫……

        擺脫謊言、擺脫孩子、擺脫背棄自己的愛情、擺脫……那個讓她愛上卻又不能愛的男人。

        她不知道古代女人是怎麼辦到的,怎能容忍丈夫同時愛上許多女人?

        公平?心不變?這種屁話,她一句都聽不下。

        就算沒了愛情、親情,就算兩人之間存在的只是共同責任,她也無法容忍分享男人。

        如果這樣叫做妒婦、叫做不賢,好啊,她通通認。

        穿越到古代數月,任何事她都可以妥協,都可以用入鄉隨俗四個字逼自己低頭,但是這件……對不起,她寧願孤獨一生。

        她不要了,她硬氣了,下堂婦啊……她有多大多好的理由可以把這幾個月的事抹得一乾二淨。

        回到燦星院,她翻出放著銀票金錠的匣子,轉身往外,卻發現韓鎮又擋在門前。

        她視若無睹,從他身側穿過,但手臂被握住,旋即被扯回他身前,他定眼看她,下一刻他抱住她,打死不放。

        他曉得她是認真的,曉得這次不能盧一盧就能讓她妥協,他曉得只要一個不小心,只要給她一點點機會,她就會跑得無影無蹤。「你要去哪裡?」

        「回家。」

        「這裡就是你的家。」

        「你忘了嗎?皇上已經予我一紙休書,放我自由身。」

        「你是我的妻子,要休要離,該由我親手來。」

        「可以,需要我幫忙研墨嗎?」

        「我不會休你。」

        「你不休?我休!韓鎮,你被我休了,我不要你這個丈夫,我要找更新、更好用、待我更好的男人做丈夫。」

        她試著掙脫他的箝制,但人家是將軍,孔武有力,她一隻小弱雞,拿什麼和人家比。

        一氣,她咬上他胸口,他疼,但也知道,再疼都痛不過她的心疼。

        抱緊他,他任由她咬,他一下一下順著她的長髮,一句一句說︰「別生氣、別難過,是我對不起你,我保證一定會加倍補償你。」

        「我不要你的補償,我只要你放手。」

        「對不起,我辦不到。」

        「清醒一點,我們早就不是夫妻了,何況這樣不是很好?你可以娶師妹為妻,既可以還救命之恩,又能與青梅竹馬牽手一生,你好、我好、她好,這種人人都好的事,你在堅持什麼?」

        「我不會好!」他捧起她的臉,認真說︰「失去你,我不會好,難道失去我,你還能過得好?」

        是的,她也不會好,她會想他念他、會怨天尤人,會恨起三妻四妾……她絕對不會好,但是比起共享、比起妒恨、比起愛情慢慢變質成為憎厭……

        「我能,我會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她堅持。

        「真的不行嗎?求求你,只是一個薛蓉,一個甜美可愛沒有心機、一個永遠無法對你造成威脅的女子,為什麼容不下她?」

        「因為我有潔癖,無法忍受你身上有別人的氣息。」她不要竹葉添上花香,不要清新變得濃濁。

        「為什麼以前你可以容下後院數名姨娘,如今卻容不下一個蓉兒?告訴我實話,是因為我與蓉兒的感情讓你擔心?還是平妻的身分教你不安?又或者害怕,你沒了娘家,她卻有皇上撐腰?你必須告訴我實話,我才有辦法解決,你這樣胡鬧,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瞧瞧,果然吧……錯的一定是她,是她在胡鬧、是她容不下、是她心胸狹窄,從聖旨頒下到現在,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她就有這麼多的錯處,薛蓉要真的進了門,她會變得多巫婆啊。

        胸口的疼痛轉為酸楚,像是有人拿了把刀在裡頭一下一下捅過後,又澆上醋汁。

        垂下眼睫,啪答……凝在眼底的淚水墜入地面。

        她不看他,只是幽幽說道︰「因為我是朱星星,不是孫芹,這點,我從來沒有隱瞞過。

        「孫芹在接下休書之後走投無路,面對破廟裡的乞丐眼底赤裸裸的慾望,選擇撞柱而死,留下貞潔清白。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畫圖、會英文、懂物理數學?你好奇我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奇思怪想?很簡單,因為我是數百年後的一縷魂魄,卻莫名地穿越到這個時代,進入孫芹的身體裡。

        「我給韓歲他們的東西,是我們那裡每個孩子都要學習的基本知識,我給他們說的故事,是多數孩子都聽過的床邊故事。我有許多觀念與你們衝突,我常告訴自己要入鄉隨俗,但是對不起,在我們那裡的一夫一妻制度,是我不想隨俗的部分,我為一個男人守住堅貞的同時,也期待他對我堅貞。」

        她抬起慘白的小臉,漂亮的眉型擰成一條線。「聽清楚了嗎?我是朱星星不是孫芹,就算沒有皇帝的口諭或休書,我也不是你的妻子。我要走了,看在過去幾個月的情份上,看在我為你照顧孩子的份上,請你不要擋我,不要逼我妥協我不想妥協的事。」

        她講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他無法想像那樣的故事,但即使如此……他鄭重搖頭。

        「不管你是朱星星或孫芹,你都是我的妻子。」

        抬眉,四目相交,她在他的眼眸中看見不容置疑,他堅持他的話、他的態度,不管相隔數百年或上千年,不管她想不想入境隨俗。

        星星氣了、恨了,無力改變讓她憤怒。

        他慢悠悠說︰「你有權利生氣,但是生完氣之後,把你的一夫一妻制忘記。任何事情,你都可以不妥協,獨獨這件事,你必須讓步。」

        他的話不多,他的態度很平靜,但她清楚,他是認真的,認真的不會放過她,認真的逼她接納。

        突地,她覺得好噁心……他怎麼可以這麼理所當然?他怎麼可以作主她的世界?

        她一把推開他,衝到床邊的盆子大吐特吐起來。骯髒、噁心、下流……

        她氣壞了,他知道,他想為她順背,卻讓她推開。

        「走開,不要碰我!」

        「星星。」

        「走開!我不想看見你。」說完,她又忍不住轉身去吐。

        「你好好想想,等你不生氣了,我再來看你。」

        她痛恨被控制,她會生氣一輩子,她會看見他就覺得噁心想吐……

        他離開,沒多久一群府衛裡裡外外將燦星院把守起來,蒼蠅進不去、蚊子出不來,他不想拿她當禁臠,但他想不出別的方法。

*             *             *

        餐桌上,孩子們像往常般依次坐好,只是一個個垂頭喪氣,時不時看向門口。

        韓鎮知道他們在等什麼,他擰眉道︰「吃吧,你們娘不舒服。」

        是心不舒服吧?沉穩的韓歲皺起眉心,他後悔撒下彌天大謊。

        「爹,娘在房裡用膳嗎?讓阿為、阿客去陪娘吧。」韓暮建議,那兩個小萌包,娘一看見他們就會心軟。

        韓鎮搖頭,這次事情沒有他們估計的那麼容易。

        韓遠憋過半天,才軟軟地開口問︰「爹一定要娶平妻嗎?」

        韓暮跟進,「咱們家子嗣夠多了,不需要再娶新婦開枝散葉,爹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吧。」

        「如果父親為難,兒子可以代父親向皇上進言。」韓歲被選為大皇子的伴讀,這兩天就要進宮,他可以尋機會在皇帝面前說話。

        大哥的話讓弟弟們浮上希望,沒有平妻,娘就不會生氣了吧。

        韓鎮心中微嘆,這些孩子……星星沒白疼。

        但是,抱歉,不行!板起面孔,韓鎮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插手。」

        一句結論,把他們的希望打碎,又是垂頭喪氣,看著滿桌子的菜,食不下咽。

        星星屋裡伺候的大丫頭匆匆忙忙跑進屋裡,看見韓鎮,二話不說跪地求饒。「侯爺,不好了,夫人不見了。」

        不見?怎麼可能,燦星院裡裡外外有幾十名府衛守著,星星沒有武功,跑不出去的。

        倏地,韓鎮起身,幾個孩子也跳下椅子跟上,臉上的焦慮清晰可見。

        他停下腳步,轉身道︰「放心,你們娘不會走的,好好吃飯,吃完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

        拋下話,韓鎮快步往外走。

        他明知道星星跑不掉,明知道她沒事,也明明猜到她會在哪裡,可就是忍不住慌亂擔憂。

        運起輕功,片刻功夫,他來到燦星院外,一群府衛跪地,等著被發落,韓鎮看也不沿他們一眼,徑自往屋裡奔去。

        他停在臥房門口,揮手讓丫頭出去,凝神細辨後,緩緩地鬆口氣,這是她的習慣,受了委屈就躲起來,在小小的空間裡自我安慰。

        闔上門,走到衣櫃前,輕輕打開兩扇門。

        她果然躺在裡面,抱著衣服,蜷縮著身體,把頭埋在中間,是不是……這樣子哭了,就不會有人看見?

        彎下腰,拿開蓋在臉上的衣服。淚痕在她的臉上劃出幾道欄桿,真的這麼為難嗎?真的那麼在乎一夫一妻,真的不管他怎麼解釋,都無法說服她的心情?

        可是怎麼辦?他必須啊,必須迎娶蓉兒,必須實現承諾。

        韓鎮將她從衣櫃裡面抱出來,走到床邊。

        她醒了,發現是他,冷冷地撇開臉。

        她恨他?他知道,但是再恨他都不會放手。坐在床沿,他將她牢牢鎖進懷裡。

        「對不起。」

        「只要你放手,我便原諒你。」

        他沒有回應這句,卻說︰「其實,我還有個孿生弟弟。」

        星星凝眉,告訴她這個做什麼?想轉移焦點,讓她把注意力放在大小雙胞胎身上?關她什麼事?她又不想研究他的遺傳基因。

        他沒等她的反應,繼續往下說。「我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性子卻是南轅北撤,阿筌和阿遠一樣,溫和平順,心思細膩,成天到晚笑咪咪的,不像我老是繃著一張臉,好像跟所有人都有仇似的,因此大人都更喜歡他。

        「我身子強健、淋雨吹風都沒事,而阿筌打娘胎出來就有不足之癥,每年總會生個一兩場大病。

        「阿筌像跟屁蟲老喜歡追在我身後,我做什麼他便要做什麼,他喜歡讀書勝過練武,但是我想拜薛晟華為師,他便堅持要跟著,爹娘想,練武強身,說不定阿筌的身子會好轉,於是我、阿筌、皇上和殷祺成了師父的徒弟。

        「阿筌不愛練武,進了師門卻老是三天捕魚兩天曬網,他跟蓉兒是摸魚雙人組,常常被師父罰站,天長日久的,兩個難兄難妹結下好情誼,直到發現時,他們都私定終生了,為此師父非常生氣,將阿筌逐出師門,阿筌臉皮薄,還真的乖乖離開。

        「那年我和皇上離開京城,遠赴邊關打仗,而阿筌棄武從文,他告訴蓉兒,他絕對不會輸給我,一定會努力考上狀元,讓她當誥命夫人,師父見兩人如此,便也鬆了口。」

        輸給他?他沒把話外之意講明,但星星聽懂了,他師父看上的是他而非韓筌。身為師父,他當然知道韓筌的身子,沒有父親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病秧子,提升女兒當寡婦的機率。

        「父親說阿筌很拚命,日日夜讀到三更,連吃飯手上都要拿著書,他為了蓉兒竭盡全力,果然,他通過鄉試,拿到解元,他的文章文采斐然,是當時呼聲最高的一甲人選。

        「他從會試考場出來時已染上風寒,但為最後一關殿試,他不顧身體狀況,日夜苦贊,最終他考上狀元了,他滿心期盼著上薛家提親,卻沒想到在進士遊街那天,身子再也撐不住,他從馬上摔下來……

        「阿筌病了,來勢洶洶,太醫日夜在他床邊守候,我從邊關趕回,只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那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卻仍然堅定地將蓉兒的手交到我手中。

        「星星,這場婚事是我對阿筌的承諾,也是我還師父救命之恩的方式,生而為人,我無法背棄自己的諾言,你能夠理解嗎?」

        她懂的,一諾千金是古代男子的道德準則,要求他違背承諾,將薛蓉推於門外,比讓他砍了自己更困難。

        「蓉兒二十歲了,這些年我在外頭打仗,戰事詭譎,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從戰場上退下來,我對蓉兒說,阿筌比我更在乎她的幸福,如果碰到能帶給她幸福的男人就嫁了吧,但是蓉兒告訴我,這輩子只想嫁給我,可以每天看著阿筌的臉,幻想他仍然在身邊。

        「星星,蓉兒的要求那麼小,我怎麼拒絕得了,你相信我好不好?她不會與你相爭,你們會成為好姊妹。」

        這樣的說法好像很簡單,卻禁不起推敲。

        薛蓉成為他的妻子,要不要與他行夫妻之事,不做?慣會踩低拜高的下人們會如何對待這個夫人?做?她的感情潔癖如何解決?

        何況她真的只要一張阿筌的臉,不想要阿筌的身子,不想要阿筌的溫柔與激烈?飲食男女,但凡是個正常女人,都逃不過荷爾蒙與費洛蒙的催促。

        如果他們有孩子了呢?為母則強,她能不想為孩子做些什麼?

        人是最複雜的動物,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通,與其放任問題發酵,不如將問題抬在萌芽前。

        「可以嗎?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向你說的每句話都會兌現。」

        星星沉默,因為他沒給她選擇權,不管她說可以或不可以,事情都會照著他想要的方向前進,她只有接受的份,沒有反對的權利。

        既然如此,說什麼都叫做多餘。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25 11:27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死局出現轉機

        馬車裡,殷箬半句話都沒說,只是冷冷地看著手中的瓷杯,眉毛打了死結。

        那天聽到傳言,皇帝有意為韓鎮賜婚,殷箬和岳笙立刻進宮求見。

        盡管確定薛蓉和韓鎮的關係,他無力阻止賜婚,但殷箬在皇帝跟前認下星星了。

        他沒要求太多,只向皇帝討個封賞,他們認為夫妻實力相當,星星才不至於被欺負。

        他以為意思已經表達得夠清楚,沒想皇帝滿口同意,轉頭卻給韓鎮賜了個平妻,是平妻,不是姨娘!而他要求的封賞是郡主名號,皇帝卻只給了黃金五百兩。

        星星缺錢嗎?就算缺,她有兩個爹,兩個爹能給她的何止黃金五萬兩?皇帝這樣做,分明是搧他們的臉。

        消息傳來,殷箬暴跳如雷,他已經錯過一次,這回絕對不讓女兒受委屈。

        再然後,他派去鎮遠侯府的人發現星星住的院落被守得滴水不漏,連半點信息都送不進去,這讓殷箬坐不住了,那形勢分明是禁錮。

        他不曉得星星情況怎樣,她是怎麼想的?她願意韓鎮迎娶平妻嗎?韓鎮有沒有讓她受委屈?

        如果她過得好,他可以不打攪她的生活,如果她過得差,殷箬怎能若無其事地生活?然後今天,他們收到錦繡畫坊輾轉傳來的信件。

        是星星寫的,上面只有短短幾個字,卻讓他們讀出若干訊息。

        請將我從侯府帶走,我便認祖歸宗。

        那天她表明態度,她不願攀附、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她只想靠自己雙腳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那樣骨氣、那樣驕傲的星星,卻為了想離開侯府,願意認父親。

        所以她百分百被軟禁了,她身不由己,連一封信都必須透過楚東家才能傳遞,所以她過得不好,為離開那裡,願意違背心意。

        「別急,有我們在,什麼事情不能解決?如果禮親王的名頭不夠用,我還能操控幾個御史,到時再看看韓鎮要臉還是要平妻。」岳笙道。

        「謝謝你。」

       「做什麼道謝,那是我們的女兒。」攬過殷箬的肩膀,他輕聲安慰。「帶走星星後,我們去江南吧,那裡人文薈萃、風景優美,是個療傷的好地方。」

        「但如果……」

        「如果什麼?」

        「如果星星愛韓鎮呢?非要將他們拆散嗎?」

        他們明白,那些孩子有多喜歡星星,星星又多在乎他們,而韓鎮寵妻都寵出名聲了,當真要為一個薛蓉,讓她放棄辛苦經營的感情?

        殷箬緩緩地將杯裡的茶倒進嘴裡,茶冷了,入口微澀。

        他很清楚相愛的兩個人因環境而分手是多麼痛苦的事,那些年與岳笙的分分合合,不正是因為如此?

        他是親王,身分尊貴,岳笙是朝堂重要的官員,兩人的事情一旦曝露……輿論殺人吶,皇家容不下他、岳家更容不下他,兩個不見容於天下的人,如何能光風霽月縱情山水?

        如果在一起要付出的代價是毀滅,這樣的感情能不能繼續?

        他們苦頭嘗盡,才換來心境轉變,那星星呢?如果她愛韓鎮,如果離開,她必須承受同樣的痛苦,他們能不能捨得?

        「如果星星決定離開,我會為她撐腰到底。」就算她的決定很任性。

        身為父親,有權利將女兒寵得任性恣情、無法無天,過去,她不曾享受過一分父愛,那麼未來,就讓他把欠下的全數還盡。

        禮親王帶著大隊人馬前往鎮遠侯府的消息傳進宮裡,正在批改奏章的皇帝嚇得毛筆一丟,恰恰丟在正踩著凌波微步走來的小彰子身上。

        「皇上?」他還以為自己做錯事了,連忙跪地,把御筆撿起來,高舉過頭。

        皇帝咬牙,該死,他沒想到小皇叔會為一個私生女連面子都不要了,還以為就算小皇叔心裡有幾分不平,也會吞下去,終究沒養在膝下,能有幾分感情?

        更何況,她好歹是鎮遠侯的嫡妻吶,傻子才會放棄。

        「來人!」宮衛快步進來。「派五百名羽林軍去鎮遠侯府候著。」

        「是。」皇令一下,宮衛快步往外走。

        皇上瞪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彰子,氣道︰「還跪著做什麼,伺候朕更衣。」

        更衣?吭?被墨水弄髒的不是自己嗎?怎麼皇帝要更衣了?

        「傻啦,快一點,朕要微服出行。」

*             *             *

        廳裡氣氛凝重,下人被趕出去,裡頭安靜得針落可聞。

        「侯爺可聽清楚了?」殷箸寒聲問。

        「聽清楚了。」韓鎮回答。

        原來當年孫家並不是為了羞辱自己,才讓一個養在外頭的庶女下嫁,而是禮親王在中間橫插一腳。

        「星星是我的女兒,我現在就要帶她走。」他不廢話,直指來意。

        「星星是我的妻子,出嫁從夫,岳父無權帶走她。」他也不贅言,直接表明立場。

        岳父?就這麼叫上了?這人臉皮有多厚啊,星星都不要他了。

        「皇上口諭,一紙休書,星星早與韓家無關。」

        「此事小婿並不知道,請問岳父,休書在何處?」他算準休書不在對方身上,星星手上也沒有,否則早就拿出來與他對簿公堂。

        無恥!明知道他這父親還沒正式認上,哪兒拿得出休書?說這種話,存心堵人。

        岳笙道︰「侯爺還是先讓星星出來見一面,有什麼話,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韓鎮哪能讓她出來?禮親王陣仗擺這麼大,擺明談不攏就搶人,他傻嗎?星星一心想離開,要是讓她知道有人可依靠,她還能留下?「侯爺有什麼話,直接對小婿說吧。」

        「你這個女婿,本王可不敢認。」

        「也是,星星從沒提過親生父親這回事,許是謠傳。」兩人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韓鎮咬緊牙關,誰敢同他搶星星,他就敢與誰槓上。

        「你!很好……韓鎮,你以為本王什麼準備都沒有嗎?你今天不交出星星,我就讓人踩平鎮遠侯府!」他足足帶上兩百人,全是有武功在身的。

        「好沒道理,堂堂禮親王光明正大上門搶侯爺夫人,不知話出了這個門,會傳成什麼樣子,王爺不在乎名聲,可星星呢?外頭會怎麼說她?不安於室、生性淫蕩?這是王爺樂見的結果?」

        「侯爺將女人禁錮在後院就好聽了?」岳笙反問。

        「禁錮?岳大人可得想清楚再開口,高門貴婦本就是貞靜賢德,鎮日在府中操持後院之事,又不是罵街潑婦,哪能天天在大街上待著。」

        「哼,平日裡見著,還以為是鋸嘴葫蘆一個,沒想到如此巧言善辯。」

        「侯爺打定主意,要與禮王府對峙?」

        「小婿並無此意,只是懇請王爺給一點時間,待過了這段時日,小婿必定帶星星回娘家一趟。」不管殷箬認不認,韓鎮都堅持自己是他的「小婿」。

        殷箬氣瘋了,就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

        「『這段時日』指的是多久,等你娶了平妻,等星星傷透傷盡,等她被你磨得無法不低頭之後?記不記得之前星星是怎麼被迫害得連反抗都不能,只得收下休書離開將軍府?對不起,這種事一次就夠了,本王的女兒不吞這種苦。來人!」

        他揚聲大喊,沒想竟然沒有人回應?

        與岳笙相視一眼,他們同時轉身看向外面,什麼時候羽林軍也來了?羽林軍以二對一的絕對優勢,將他帶的人全壓制在地。

        「韓鎮……你、你很好……」

        才說著,一頂轎子從外面抬進來,皇帝匆匆忙忙下轎,目光示意間,小彰子運起凌波微步走向門邊,趕緊把門給關上,家醜還是別外揚的好。

        皇帝朝殷箬一拱手,道︰「小皇叔。」

        「不敢,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幾個萬歲,殷箬喊得咬牙切齒。

        皇帝心頭一抽,哪還有不清楚的,這是憋著滿肚子氣吶。「小皇叔怨朕吧,別把氣撒在阿鎮頭上,是朕想差了,以為皇叔沒堅持讓侯爺夫人上玉牒,應是沒打算把人給認回來,這才輕慢了些。」

        沒堅持立刻讓星星上玉牒,是因為要等她點頭,他知道星星骨子傲,怕她反彈,但這不是讓人輕視她的理由。

        「臣以為已將心意表達清楚。」那是他的女兒,他早晚要把她認回來。

        小彰子乖覺,連忙湊到韓鎮身邊,將禮親王進宮之事言簡意賅說過一遍。

        韓鎮雖然意外,卻沒有太多表情,孫家膽大妄為的事又不是只有這一起,不過賣妾換官位,真真是教人刷新三觀。

        「是朕的錯,小皇叔就別怪阿鎮了吧。」

        「皇上真是因為星星不上玉牒才有輕慢之心?而非薛蓉是皇帝和韓鎮的小師妹,青梅竹馬感情濃厚,這才想一方設法多方維護、強壓星星一頭?」

        「這是什麼話,小皇叔誤會了。」

        「皇上啊,何謂親疏遠近,便是皇上與那薛蓉有師兄妹情誼,可星星才是與皇上有血緣關係的至親,你們是堂兄妹、身上流著相同的血,皇上怎麼能胳膊肘往外彎,偏袒成這副樣兒。

        「小皇叔言重了,朕沒有偏坦,只是……」皇上苦惱,平日裡小皇叔很好說話的,怎地攤上這事兒就變得如此難纏。

        莫非星星的親娘就是傳言中那位小皇叔愛她愛到為她起誓,終生不娶的女人?如果是的話,他還真的踩到小皇叔的逆鱗了。

        殷箬冷笑。「沒有偏袒?那好,取消賜婚,另擇佳婿讓薛蓉嫁過去。」

        皇帝為難地看向韓鎮,他搖搖頭,自己來吧,朕救不了你了。

        韓鎮走到殷箬面前,拱手屈身道︰「岳父,君子一諾千金,當初師父為救小婿犧牲性命,師父臨終前所託,小婿不敢違背。」

        「所以你非娶不可?」殷箸寒了聲嗓。

        「對,非娶不可。」

        「沒問題,本王成全你們,但女兒我要帶走。」

        「小皇叔別這樣,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小皇叔那麼專情的呀。

        韓鎮道︰「王爺沒讓星星上玉牒,應是星星的堅持對吧?她不願攀附權貴,總認為凡事靠自己才是正確。

        「王爺,讓星星上玉牒吧,我保證說服她認祖歸宗,也請皇上封星星為郡主,我同意王爺的看法,有足夠的身分,方能讓星星安心。

        「至於薛蓉,請王爺放心,她是我的責任沒錯,我們之間情誼深厚也沒錯,但我發誓一碗水端平,絕不厚此薄顧,而薛蓉也絕對不會像之前的妾室姨娘那樣,存害人心思。」

        皇帝鬆了口氣,這樣的態度夠誠懇,小皇叔不能再找碴了吧?雖然他不太贊成封星星為郡主,但小皇叔……算了算了,各退一步,蓉兒已經二十歲了,再也耗不起。

        是,殷箬幾乎要被說服了。

        但想起星星的信,他猶豫了,這是女兒求他的第一件事,如果無法辦成……

        見殷箬遲遲不語,韓鎮嘆道︰「王爺,星星已經懷上了,小婿可以想像當年她在孫家的處境有多艱難,難道您要讓她的孩子也一樣父不詳?」

        懷孕的人不應該窩在衣櫃裡,但是沒窩進去,她無法安心,無法入睡。

        星星的懷相很糟,吐得一塌糊塗,她非常不舒服,但半句話都不講,她強忍痛苦,不斷說服自己,再忍忍、再忍忍,很快禮親王就會來接自己。

        她不想依靠別人的,但這時候她很高興有一個親爹可以靠。

        只是她等啊等,沒等到殷箬將她接回王府,卻等來皇帝的賞賜。

        她上皇家玉牒了,她被封為玉星郡主了,她又拿到五百兩黃金,然後一箱箱的嫁妝被送進鎮遠侯府。

        意思是……不管皇帝或親爹都認為她在鬧情,給點甜頭哄哄,情況就會好轉。

        無奈、無力,她覺得自己進了小人國,被千萬條細繩綑得動彈不得。

        這種無力感讓她吐得更嚴重,她成天昏昏沉沉的,什麼事都不想做,只想窩在衣櫃裡面,讓小小的空間慢慢修復殘破的心情。

        韓鎮打開衣櫃,她又躺在裡面了,縮成一顆球,把身子埋在衣堆裡。

        他想,不只是委屈還有恐懼,她害怕多了一個平妻之後的生活,還是害怕未知?

        起身將她抱起,好輕……她以眼睛看得到的速度過度消瘦,太醫來過一次又一次,開的藥一吞進去就往外吐,只能用針灸緩解癥狀。

        幾乎是他一抱,她就醒了。

        她現在難睡、淺眠,只有待在衣櫃裡才勉強能睡上一、兩個時辰,所以他給她換了個大衣櫃,讓她可以把自己埋得舒服些。

        「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一想到吃,她又有噁心的感覺,連忙推開他,韓鎮經驗太豐富,手一勾,將床邊的瓷缽拿過來。

        她根本沒有東西可吐,只能吐出綠色膽汁,見她這樣,他的心一陣陣疼著。他捨不得她辛苦,甚至問過太醫,能不能用藥把孩子打下來?

        太醫像看傻瓜似的看他,問︰「侯爺要不要先和夫人商量。」

        商量?怎麼能夠,他可以猜得到她會怎麼想,她會想︰你不要我的孩子,只想要薛蓉生的?她會想︰你認為我更適合當保姆、更適合為他人作嫁?她會想︰你怕我獨厚自己的孩子,只教他養他,讓他比哥哥弟弟妹妹優秀?

        她已經鑽進牛角尖出不來了。

        不管怎麼保證,她都不相信他愛她,不管他說再多的話,她都保持冷漠。

        他求她告訴自己,怎麼做她才會快樂?

        她淡淡回答,「囚犯沒有快樂的權利。」

        她不是他的囚犯,她是他的真愛,他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女人,他從來不知道失去一個女人會讓自己這麼恐懼。

        對,他是沒轍了,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回心轉意,他只能想盡辦法將她留下,即使這個辦法很傷她。

        「星星,你聽到孩子在你肚子裡求救嗎?他想活下去,他不想消失,他想出來看看他的爹娘長什麼樣子,他和阿歲他們一樣,想被你摟在懷裡聽睡前故事……」他苦口婆心一句一句說著。

        她不想哭的,但是韓鎮的話激出她的眼淚。

        她抓住他的衣襟,啞聲道︰「那你也聽到我的求救了嗎?我沒有辦法繼續待在這裡,我很害怕、很恐懼,不管你做再多的保證都沒有辦法讓我安心,放我走好嗎?我想回家。」

        眼神黯然,他輕輕撫上她瘦削的臉。「對不起,我可以答應你所有要求,只有這一點,做不到。」

        垂眸,她不懂,溝通怎麼變得這麼困難?

        他親親她的額頭,抱起她。「要去看看阿歲他們嗎,那麼多天沒見,你一定很想念他們對不對?他們很想來看你,但我不許他們來,怕吵了你睡覺……」

        他說,她聽,她不頂嘴、不應話,他們之間的門關起來了,她要的,他給不起,他給的,她不要。

        只要不上朝,他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她身上了,可是越見越傷心……

*             *             *

        看著紅通通的喜服,她掩不住滿心歡喜,終于要穿上嫁衣了呢,可惜……無法嫁給阿筌。

        她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他,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他那麼好的人,是不是成佛成仙了,會不會某日,他們在蓬萊仙島相見。

        他會不會給她摘一個果子?那果子香傳十里,咬一口,齒頰生津,他會不會和她一人一口……相濡以沫……

        重咳幾聲,白色的帕子上頭染了鮮血。

        對啊,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染上癆病,這種病通常沒藥可醫,只能靠養,吃得好、睡得好、日子過得好,就能活得久一些。

        但是她不想吃好睡好過得好呀,她拿著刀槍,跟隨二師兄出生入死,打起仗來不要命似的,她可以幾天幾夜埋伏敵後,任由風吹雨打,她可以不吃不喝,任由生命消逝,她常常想,或許死了就能見到阿筌。

        她其實很幸運的,能夠結識李神醫。

        她把所有的嫁妝都換了丹藥。

        李神醫說︰「這藥會讓你的癥狀消失,讓你生龍活虎、看不出半點病態,但同時它會消磨你的壽命,哪天你開始吐血,就該準備後事了。」

        她很愛李神醫的藥,那讓她生龍活虎地執刀上戰場,為爹爹報仇,讓她生龍活虎地到處走走看看,看她和阿筌約定好要一起走過的地方。

        最後,她聽師兄的話回到京城,回到她和阿筌一起長大的地方。

        她想要嫁給師兄,想要為自己演一齣戲,演一齣與阿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戲,等戲演完,她再沒有遺憾。

        可是……算算日子,應該是來不及了吧。

        她又想咳了,接下重重的咳嗽聲後,又一方染血新帕,她把帕子塞進櫃子底下,吞進兩顆藥後,揚聲喊。「秀鸞。」

        「姑娘。」

        秀鸞是宮裡人,皇上命她來伺候薛姑娘,可薛姑娘是常年待在戰場上的女子,不耐煩丫頭貼身伺候,因此她們都在外頭候著,等著姑娘叫喚。

        「我想試試嫁衣,行嗎?」

        「當然行,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不是簡單的試試,薛蓉非常慎重,她沐浴,把每一根髮絲洗得又香又潤,秀鸞把她的頭髮擦乾,還在她全身上下擦了香油。

        她說︰「我這輩子還沒有這麼香過。」

        秀鸞道︰「往後姑娘……想多香就能多香。」

        侯爺多疼愛她們家姑娘啊,時不時派人送東西過來,下了朝也常常繞過來見姑娘,那是明晃晃的寵愛啊。

        薛蓉淺淺一笑,往後?她哪還有「往後」?胸口越來越重,她覺得自己都快吸不到氣了。

        換上衣服、畫上妝,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笑得無比柔媚。

        已經很久……久到她都忘記自己有這一面了,那時啊她只會對阿筌撒嬌。

        二師兄常說︰「蓉兒只有在阿筌面前,才會顯出小女兒嬌態。」

        是啊,她就是隻母老虎,只有在阿筌面前才會柔情似水。

        她想,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肯定在出世那天便有了決定,要不二師兄和阿筌是孿生子,她卻獨獨一眼看中阿筌。

        「姑娘,要換下來嗎?」秀鸞笑問。

        「不,我想再多穿一會兒,你們先出去吧。」

        宮人們下去,她攬鏡自照,輕聲問︰「阿筌,我這樣美嗎?」

        「很美,非常美,我的蓉兒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呼吸一窒、她聽見了……那是阿筌,猛地轉頭,她看見阿筌穿著一身青衣布衫站在自己跟前,她確定那是阿筌,不是二師兄,她確定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

        「你來了?」

        「對,我來接你了。」

        他手裡拿著一顆紅通通的果子,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紅,手伸向她,她聞到果子香……

        「那我可不以不嫁二師兄,嫁阿筌?」

        「你還想要嫁我嗎?」

        「想啊,一直都想,一直都很想。」

        他笑開,單膝跪地,雙手高舉果子道︰「我以仙桃為聘,迎娶蓉兒為妻好嗎?」

        「好。」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她接過仙桃。

        他接住她的手,牽起她,一起朝那道耀眼的光芒處走去。

        她咬一口仙桃,唇齒留香,她遞給他,他咬一口,她再咬一口,他再……他們相濡以沫……

        漸漸地,他們消失在那道光芒中。

*             *             *

        倏地睜開眼睛,薛蓉清醒,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心狂跳不已。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不是害怕乞丐凌辱,撞柱身亡,怎麼會換一張臉、一副身子,怎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捧住腦袋,她覺得疼,薛蓉殘存的記憶與她的記憶在碰撞、融合。

        她痛得臉色慘白,卻無法阻止疼痛襲擊,只能緊緊摀住嘴巴,將細碎的呻吟壓入喉間。

  *             *             *

        都不曉得兩條腿有多久時間沒踩在地面上了,不管到哪裡,總有個人肉汽車……不,是人肉高鐵運送。

        星星不知道為什麼韓鎮這麼閒,難道真的四海昇平、國富民安,朝臣百官都沒事可以做?

        睜眼閉眼,他老在身邊繞,她不願意同他說話,他就自顧自說個沒完。

        她以為他是寡言一族,開口是情非得已,沒想到……他只是沒受到剌激。

        他把自己從小到大發生過的事一一挑出來說,屋裡沒人,他就追著她問,千百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她不想講,他就自己猜。

        「那裡的馬車肯定跑得比現在快許多。」

        哼!什麼快許多,人都能在天上飛了。寡聞限制了他的想像。

        「你們那裡的帝君深受百姓愛戴嗎?肯定是,如果不是有很好的治理,一個女子怎麼能學會這麼多東西。」

        哈哈,帝君?這種生物已經絕種,取而代之的國家管理人不會深受百姓愛戴,只會深受百姓幹醮。

        她不回答不溝通,任由他自說自話,用最清楚態度表達——你不停止娶平妻的計劃,他們再沒有話可以說。

        但韓鎮的挫折容忍度高到讓人心生佩服,不管她的態度多冷漠、多惡劣,都無法讓他停下嘴。

        但面對孩子們,她無法下狠手,他們沒有強大的心理建設,很容易因為童年陰影扭曲了性格,更何況……她滿肚子後悔,後悔打韓歲那一巴掌。

        「娘,妹妹還折騰你嗎?」韓為軟軟地靠在她腿邊,仰起萌萌的包子臉,笑咪咪的,就怕自己笑得不夠甜,不能逗娘開心。

        星星知道啊,知道所有人都在討好自己,他們以為只要她笑了、開心了,平妻問題就能揭過去。

        怎麼能夠?除非她不是來自二十一世紀,除非她從出生那天就開始學著認同一夫多妻,除非她不愛韓鎮,除非……

        人性很自私的,只有不那麼喜歡的東西才捨得與人分享。

        「妹妹壞,可是……娘,咱們還是得疼妹妹。」韓客一臉的認真。

        「怎麼就是妹妹了?」

        「我們和哥哥談過的。」小雙胞胎異口同聲。

        星星失笑,這種事竟能用「談」來做出結論。

        「娘,我們知道你辛苦,等妹妹出生,我們就把妹妹帶在身邊,絕對不讓娘累著。」韓遠說得信誓旦旦,認真的表情讓人想笑。

        當完廚子又想當保姆,韓遠很有愛啊。

        韓暮拉起她的手,皮猴似的他皺起眉心,手指小心翼翼地畫過她手背上的青筋,怎麼會瘦得這麼厲害?

        心口酸酸、眼睛紅紅,他討厭還沒進門的新母親。「娘有沒有想吃的,我和阿遠去做,我們的廚藝更進步了。」

        她反手握住韓暮,一個再驕傲不過的家伙,竟哭了?

        那時他被噴濺的油燙傷,疼得跳腳,她心急火燎地把他的手抓到冰水裡面泡著,大手抓小手,十二月分的大寒天,一下子兩隻手都凍僵了。

        她問他痛嗎?他挺起胸口,硬拍幾下說︰「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傷算什麼?」

        那時不委屈、不喊痛,現在……沒有他的事兒,哭什麼呢?

        「我沒事,大夫說過一陣子就會好了,別擔心。」

        酷臉歲走上前,他聽得清楚分明了,星星自稱「我」、而不是「娘」,心越發沉重,這次是不是怎麼盧、怎麼鬧,她都不會改變心意了?

        他從懷間拿出木盒。「娘,我問過先生,他說女人懷孕沒胃口,吃點酸的會好些。」

        韓鎮訝異,星星吃驚,阿歲……居然跑去向先生請教這個?

        「阿歲,你指的先生是……哪裡的?」

        求求老天,千萬別是宮裡的太傅,否則……星星苦著一張臉。

        阿歲扁扁嘴後回答。「宮裡的。娘放心,先生沒有指責。」

        「怎麼可能沒有?」

        他酷酷的臉上透出一絲驕傲。「是大皇子幫兒子問的。」

        「你、你說……大皇子?」他還為這種事指揮上皇子了?星星無語,她怎不知道這像伙這麼會搞事?

        「對,這盒梅子是皇后娘娘賞賜的,還說如果娘用得好了,再去宮裡拿。」

        星星無奈,連高層都曉得她懷相不好?他怎不拿著擴音器滿街放送去。

        「娘,我和阿遠也想去宮裡當伴讀。」韓暮不滿,直跳腳。

        「為什麼?」

        「因為宮裡的先生更好,爹爹請的先生可不懂這個。」韓暮理直氣壯道。

        意思是……他也問了先生這事?天,哪裡有牆?她想去撞一撞。

        她皺眉瞪韓鎮一眼,養不教,父之過,她不過幾天沒給兒子上課,就惹出這種事,他這個爹在做啥?

        韓鎮知道錯了,他一本正經道︰「這種事怎麼可以去問先生?」

        星星舒口氣,總算有個腦袋清晰的。

        沒想他接下來竟道︰「術業有專攻,這種事你們不應該問先生,應該問師娘。」

        「對哦,師娘生過孩子,才會懂。」韓暮恍然大悟。

        「那我們明天去問問師娘,有沒有其他好招。」韓遠接話。

        韓鎮得意洋洋地看星星一眼,說︰「不必去問。」

        「為什麼?」大雙胞胎問。

        「因為爹已經問過。」

        呃、呃……星星心痛、頭痛,全身都痛……

        很好,現在全世界都曉得她孕吐厲害,知道被一群蠢男人包圍是什麼感覺嗎?告訴你,叫做痛徹心肺!

        韓客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挑出一顆梅子送到星星嘴邊。

        她沒有食慾,一點點都沒有,但是她拒絕不了小萌包,只好打開嘴巴,把梅子含進去,然後等待下一波的嘔吐。

        她在等,韓鎮在等,孩子們也都在等,六雙眼睛齊聚在她臉上。

        韓歲在心裡默數,從一數到一百,咦?竟然沒有吐出來?難道宮裡的東西真有這麼了不起?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韓歲朝大小雙胞胎挑挑眉毛。

        韓為、韓客忙道︰「行了行了,娘吃得下去了。」

        「我們一家人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欽。」

        「我去讓人準備飯菜。」韓暮跳起來。

        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模樣,星星皺眉,準備什麼飯菜啊,未時末,哪是吃飯的時候?何況現在不過是下課休息,先生很快就要過來給他們上課。

        「別麻煩,我吃不下。」星星阻止正要往外跑的韓暮。

        她的話像按鈕,一押下去,所有人全都定格,瞬間廳裡安靜下來,失望在每個人臉上現形,連在地上爬的韓邊都感覺不對勁,抬起頭看看爹、看看哥哥,最後決定朝娘爬去。

        這時下人進門稟告。「侯爺,秀鸞姑姑求見夫人。」

        「有請。」

        秀鸞姑姑是誰?星星沒問,但韓鎮主動解釋。

        「她是皇上派到蓉兒身邊伺候的宮人。」

        薛蓉的人?她來做什麼?沒等星星想出個子丑寅卯,秀鸞在下人的帶領下進了屋裡。

        「給侯爺、夫人,小少爺們請安。」她是訓練有素的宮女,不過是進門時一瞥,她就看出來,這家人和樂融融的氣氛。

        「蓉兒讓你過來做什麼?」韓鎮問。

        「姑娘想見見夫人,不知道夫人可不可以撥冗前去相見?」

        「蓉兒有什麼事,直接告訴本侯就行。」星星這個樣子,他怎麼能放心她出門,更別說是見蓉兒了,萬一情緒激動……

        鸞秀搖搖頭,堅持道︰「姑娘想見夫人。」

        「不行,你回去告訴蓉兒,明天我找時間過去……」

        「我見!」星星搶下話。

        見面的目的是什麼?要分配時間,一三五、二四六?還是要確立地位?又或者分配職務……可以的,她才不怕,她天性大方,不介意從周一到周日韓鎮都歸薛蓉。

        「多謝夫人應允,明日辰時,姑娘在家裡恭候夫人大駕。」沒有多餘的話,秀鸞得到回應,立刻告別。

        韓鎮道︰「你不必為難自己,我明天過去一趟,跟蓉兒把話說清楚。」

        「我不為難自己,就沒人為難我了嗎?」她淡淡一笑。

        見她去意甚堅,韓鎮愁眉。「好吧,你想見就見。」

        他往好處想,或許見過面後,她就會明白蓉兒有多單純良善、多好相處,那麼她再不會憂鬱。

        「阿暮。」她低聲輕喚。

        「我在!」他快步走到星星身邊,重新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咬牙道︰「我明兒個不上課,陪娘去見薛姑娘。」

        「我也去!」韓遠和韓歲齊步走過來。

        「大人的事,大人會處理。你們去叫下人傳飯。」

        「娘要吃飯?」韓為、韓客異口同聲問,聲音裡有藏不住的喜悅。

        「嗯。」星星點頭。

        她不是戰鬥民族,但面對威脅,她不想低頭,她必須吃飽飽,養好力氣,才有精神和薛蓉直球對決。

        「好。」見她願意吃東西,韓暮跑得比誰都快。

        韓歲撒腿、追在身後,一面跑一面道︰「娘太久沒吃東西,菜不能上得太油膩,先來一點清粥小菜……」

        韓遠看著大哥二哥遠去的身影,道︰「大哥懂得真多,還是宮裡的先生好。」

        星星額頭群鴉齊飛,嘎嘎嘎……

        星星做足準備,還寫了文情並茂的演講稿,她打算擺出最高傲的姿態對薛蓉說——

        「人、我讓你,不過你得說服韓鎮與我和離。」

        她真的想清楚了,聯合敵手達到目的,雖然放棄深愛的男人會讓人痛不欲生,但她願意認賠。

        沒想到,她的演講稿沒派上用場,薛蓉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你是誰?」

        「你以為我是誰?」星星沒搞懂她的用意,便也不直接回答。

        「你可以是任何人,但絕對不是孫芹,因為我才是真正的孫芹。」

        「你是……孫芹?」星星訝異地望住對方。

        「對,我回來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變成薛蓉,但我很清楚,我不想嫁給韓鎮!」

        重來一回,她但願能夠更正錯誤,但願能夠重新選擇人生,雖然她性格怯懦,但再不動作……她又要重複一回前世的苦。

        「請你幫幫我好嗎?」她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想來想去,只能想到,或許和自己有相同經歷的星星可以理解自己。

        「我知道你遭遇過不公平待遇,但那與韓鎮無關。」這話說得很糟,她並不想將韓鎮讓出去,可也不願意她把韓鎮當成壞人。

        「他是好是壞與我無關,我只想結束這一切,請你幫幫我,勸韓鎮別娶我,求皇帝取消賜婚聖旨,讓我有機會去彌補我前世的遺憾。」

        「什麼遺憾?」

        咬緊下唇,孫芹不知道該不該說……好女孩不該也不能講,但她是孫芹,是另一個自己,她想……她或許可以理解自己的。「我想嫁給五叔。」

        「五叔?」她知道他,知道他對孫芹的溫柔疼愛。

        「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虐待我的時候,只有他疼惜我,他從遠方捎來的信,撐著我不放棄自己,但那時候的我是孫芹,喜歡自己的五叔……太骯髒邪惡,我怕遭到天打雷劈,只能死死摀住慾望。

        「直到在禮親王到莊子那天,天曉得……偷聽到他與劉嬤嬤的對話,我有多開心狂喜,他竟然不是我的親五叔,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係,我終於可以和他在一起,就算只是個通房丫頭、姨娘妾室,我都不在意。

        「可是孫家竟然要把我嫁給韓鎮?膽小的我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陷入泥淖,我不懂朝堂大事,卻也明白韓鎮並不想要我這個妻子,他與孫家是對峙的,對嗎?」

       「是。」

        「韓鎮沒在新婚之夜要了我,我心懷感激,我努力當個好母親,對孩子們盡心盡力,只有一個目的——有朝一日,當韓鎮與孫家的事解決,他會認為我無辜,願意對我寬宏大量,也許他會放我自由,讓我有機會去追尋所愛。沒想到女人心腸遠比男人更惡毒……」她向星星交心,她說得非常仔細,就怕星星心中存疑。

        孫芹說完,星星也說,她將這一年當中發生的大小事,及薛蓉與師兄們的關係解釋清楚。

        「我努力過,但韓鎮和皇上一心保護薛蓉,就算沒有韓筌和薛伯父的臨終遺言,他們也都認為薛蓉嫁給韓鎮是最好的保護方式。」

        「所以呢?我又要再一次身不由己,又要再一次嫁給韓鎮?我不要啊!」她握緊星星的手,她是她的救生浮木。

        「把事實告訴韓鎮吧,告訴他,你不是薛蓉……」

        「不要!」她否決,這種事太詭異,那麼多天過去,連她自己都還無法接受,何況是旁人。

        「不要,前輩子,我已經當了十幾年的天煞孤星,我不想下半輩子再被當作妖魔鬼怪。」

        童年陰影?星星理解,她不堅持也不說服,只能另想方法。「那就告訴韓鎮,你不想嫁給他,你有喜歡的人。」

        「這種事……身為女子,可以光明正大說?」

        「當然可以,連說都不敢說,哪有資格追求?不過孫家已經滿門抄斬,你確定你五叔還活著?」

        「他活著!他被除籍,淨身出戶了,我知道他在哪裡,他告訴過我,有個地方叫做大理,那裡山明水秀……他一定在那裡。」孫芹說得很快,一顆心早已飛到那裡。

        星星深吸一口氣,道︰「我幫你,我會說服韓鎮派人到大理找你五叔,但是你必須親口告訴韓鎮,你不想嫁給他。」

        「真的嗎?」

        「真的。」

        這場談話,她們聊了近兩個時辰,等得屋外的韓鎮焦心不已。

        星星打開門走出去,他立刻迎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檢查她有沒有損傷,他拿她當瓷娃娃看待了。

        「你還好嗎?」

        「我還好,但是你不好。」

        他鬆口氣,只要星星好,他好不好都無所謂。

        「薛蓉不想嫁給你了,進去吧,她有話對你說。」

        兩個月後,隱衛回報孫家五老爺的落腳處,然後薛蓉被人護送前往,那是另一段愛情另一個故事,但終究是圓滿落幕。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25 11:40 PM 編輯

【尾聲】   千金報到喜團圓

        九個男人——如果韓邊也算男人的話——他們在房外背著手走來走去,臉上焦躁不安。

        聽著星星的慘叫聲,韓邊眼裡含著一泡淚,朝韓鎮伸手求抱。

        他皺起眉心把小邊抱起來,要是在過去,他肯定要罵一句添亂,然後讓奶娘把孩子抱走,但是現在,他知道父愛對孩子成長的重要性。

        「大哥,娘會不會有危險?」韓為、韓客苦了包子臉,憂心忡忡問。

        「不會的,女人生產都是這樣的。」

        韓歲把父親的話聽進去了,術業有專攻,女人的事不能請教先生,得去問師娘,但他問的人比師娘更高一層。

        誰?皇后娘娘!

        平妻的事擺平後,他們家迎來幸福快樂美滿的日子,娘不吐了,什麼東西都吃得香,所以娘那句「心理影響生理」很有道理,保持心情愉快、平穩,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他們還多了兩個外公,殷外公長得非常好看,和娘有六、七成像,他待娘和外孫可好了,什麼好吃好玩的全緊著他們。

        另外一個是岳外公,他可聰明著呢,什麼稀奇古怪的案件到了他手裡都能很快破解,韓暮超迷岳外公,還跟著他進過大理寺兩回。

        娘開始吃東西後,肚子大得很快,八個月就大得走不動了。

        但皇后娘娘說孕婦得多動動,生產時才不會受苦。

        因此他們幾個加上爹爹,一有空就拉著娘滿園子散步,怕她太辛苦,一面走還一面耍寶講笑話,逗娘開心。

        終於,他們熬到瓜熟蒂落這天,他們都盼著過完今天,卸完貨,娘就輕鬆了,他們也盼著和妹妹見面。

        他們都認定自家的妹妹肯定美得像仙女,誰家的女娃兒都比不上。

        「爹,還要等多久?」韓遠問。

        韓鎮無法回兒子的問題,只能用一雙憂鬱的眼睛望著那扇緊閉的門,他想進去陪著,但被趕出來了。

        星星說︰「你再胡鬧,我不生了。」

        怎麼能不生?不生母子都有危險的,所以他乖乖留在外面等。

        「別擔心,你們娘不會有事。」殷箬摸摸韓遠的頭。

        他和岳笙經常上門,一住就是近月,過去覺得有彼此可以依靠就足夠,但現在才曉得,有兒孫繞膝是多幸福的事兒。

        韓歲沒有說話,只是冷酷的眼底寫滿不平,他的呼吸很大聲,像在對誰發出抗議,直到屋裡一聲尖叫響起,他忍不住了,衝到父親身前,寒聲問︰「父親可以保證,不再讓娘懷孩子嗎?您的兒子夠多了。」

        這是質問?岳笙和殷箬抿唇輕笑,孩子太小,不懂得這種事……哪裡能夠輕易控制。

        韓鎮臉紅,耳朵亦泛紅,全身紅得像熟蝦,兒子想得到的事,他怎麼就沒想到?滿肚子後悔……不行,得找時間去尋太醫,看看有沒有辦法別讓星星再遭罪。

        啪!期盼已久的房門打開,產婆從裡面走出來,手上抱著個小嬰孩。

        她滿臉的笑。「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夫人生了個小公子。」

        又是男的?唉……唉……嘆息聲此起彼落,韓家兒郎一個比一個失落,不是談好了嗎?怎麼會……

        什麼呢?殷箬看不下去,把小外孫接過來,碎念道︰「什麼態度啊,你們不稀罕,外公稀罕,弟弟就送給外公了。」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句戲言,沒想到日後小韓隅還真的變成禮親王。

        殷箬和岳笙看著小外孫,越看越歡喜。

        「長得真好。」岳笙道。

        「可不是嗎?瞧瞧這眉這眼,再過十幾年肯定是個禍害小姑娘的家伙。」

        兩人正說著話,裡頭再度傳出星星的叫喊。

        「怎麼了?娘怎麼又痛了。」韓暮跳起來,直衝到門邊,產婆動作比他更快,直接跑進產房內。

        「不是說孩子生完就不痛了嗎?」韓遠問。

        「會不會娘不舒服?」

        幾個小孩一人一句,急得韓鎮猛跳腳。

        對啊,不合常理,是不是發生什麼意外?都說女人生產是一隻腳跨在鬼門關,所以……

        星星危險了嗎?

        這時候,產婆一聲,「生了、生了。」

        又生了?是孿生子?韓鎮苦了臉,他的兒子不是普通多,而是非常多!

        韓歲臉色凝重,一個小小麼、再一個小小小麼,要是日後家道中落,爹娘可以賣兒子維生了。

        門打開,另一名產婆笑盈盈地走出來,道︰「恭喜侯爺……」

        話沒說完,韓暮撇嘴道︰「沒什麼好恭喜的。」

        呃?產婆一噎,片刻後,還是把話說完。「恭喜侯爺,夫人又生下一位千金。」

        千金?突地,所有人從四面八方朝產婆跑去。

        韓鎮離得最近,佔地利之便,一把將女兒抱起來,然後很不道德地帶著女兒往產房衝,一面跑一面大喊,「星星、星星,我有女兒了……」

        砰地!門關上,剩下兩老六小,連同剛出生的小小麼,九個男人在門外面面相觀。

*             *             *

        傍兒子們上完槓桿原理,星星趴回桌面上畫圖,漫畫版四書五經賣得嚇嚇叫,原本認為它不入流的老學究們,發現看過漫畫版後的學生,不管是理解或背誦都比沒看過的孩子更好,便也不再反對。

        於是人手一本,于是星星和韓鎮賺得缽滿盆溢。

        四書五經畫完後,現在星星專攻繪本,一開始是為自家兒女畫的,沒想到付梓後再度掀起風潮,賺錢的事,總是讓星星欲罷不能。

        「歇歇,別把自己搞得太累。」韓鎮抽掉畫筆,將她抱到膝間。

        「再不畫快一點,阿隅、阿煙沒得看了。」

        歲暮遠為客,邊隅還用兵,煙塵犯雪嶺,鼓角動江城。

        在韓邊之後,理所當然是韓隅、韓還,但因為是女兒,她有特權,在眾韓討論後,決定妹妹可以不必照順序排名,他們在韓煙、韓塵、韓雪三個名字中投票表決,最後韓煙以壓倒性勝利過關。

        「這兩個小家伙,認字認得快,我看得給他們找個師父啟蒙。」韓鎮道。

        「行啊,阿邊那性子得管管了。」韓邊坐不住,明明比弟弟妹妹大將近兩歲,認的字還沒有弟妹多。

        「他根骨佳,我打算給他找個武功師父。」

        「你作主囉。」

        在阿暮、阿遠堅信宮裡的太傅比家里的先生能耐之後,想盡辦法和二皇子套近乎,最後被選為伴讀,也進宮念書去了。

        「什麼事都我作主?請教夫人,你作主什麼?」

        「我作主……你不能娶小老婆。」

        韓鎮大笑,他哪敢?薛蓉那回讓他心驚膽顫,再來一次他寧可再去打仗。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臉,他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

        「我有最明亮的星星,哪還需要螢火蟲?再不會有別的女人了,我發誓。我的心很小,裝進你就滿了。」

        聞著他身上的竹葉香,她笑了,她既自私又摳門,喜歡的東西半點都不與人分享。

        「王姨娘最後怎麼了?」

        那是韓暮、韓遠的親生母親,將軍府遭難時,她拋棄兒子自己逃命,現在見韓鎮立功封侯,眼看官越升越高,她後悔了。

        昨天跑到侯府門外,又哭又喊、大鬧一場,想逼著侯府收留,她以為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自己能回到韓家後院,繼續過著穿金戴銀的生活。

        她的算計沒有差錯,當她找上門的時候,星星確實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是阿遠、阿暮的親娘,如果把人趕走,她怕他們心中存了疙瘩,不知道他們母子關係會變成怎樣?

        星星不敢賭也不想賭,只能讓人去找韓鎮回來作主。

        她其實是忐忑不安的,她害怕開了頭,其他的姨娘們會一個個找回來,她不喜歡熱鬧的後院,不喜歡生活中有太多的閒雜人等,她承認自己很孤癖。

        沒想到韓暮、韓遠從宮裡回來,許是「平妻」事件對他們影響太深,許是打出生他們就被老太爺抱過去養,對於親生母親沒有太多的感情。

        韓鎮尚未回府,他們就在門口攔下王姨娘。

        韓遠指著她道︰「父親有難時,你拋棄我們,如今你有何顏面上門?」

        韓暮冷笑,把星星的話搬出來講。「日落西山你不陪,東山再起你是誰?同甘共苦你不在,榮華富貴你不配。」

        說完,兩個孩子丟下一句「你好自為之」便進府。

        聽完韓鎮的敘述,星星揉了揉眉心。

        「孩子是拎得清的,你別擔心。」韓鎮道。

        「就算她們回來,我也不擔心。」

        「不擔心?真假。」

        「對,因為她們只會是孩子們的親娘,不會是你的姨娘。」他的體貼、他的溫柔、他的在乎……把她的自信培養得高大茁壯。

        他在她耳畔柔聲道︰「你說的很對,知不知道天底下最冷的地方是哪裡?」

        「北極?南極?」

        「不對,是沒有你的地方。我怕冷,所以永遠別離開我身旁。」

        星星笑了,勾住他的脖子,獻上紅唇,她在他唇間道︰「我傻了才離開。」

        春天的風帶著花香味兒,甜甜的、暖暖的,是愛情的味道……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31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25 11:46 PM 編輯

【後記】  寫作真幸福

        大家好,先說一聲新年快樂。

        現在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淡,但是再淡過年前的大掃除都是逃不掉的課題,五層樓、五房二廳、三衛浴加上四個大陽臺……你可以想像打掃完後,我的脊椎骨會呈現什麼狀態,對,哀號痛苦,無法順暢直立。

        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就會份外珍惜自己的工作——能夠以寫作維生,真是太太太幸福了!因此我發下豪語,今年一定要卯足勁兒拚命寫、努力寫、奮鬥不懈、夙夜匪懈的寫。

        好了,豪語說完,現在來說說丟臉的事兒。

        恰恰是因為這件事,促使了這本書女主角的重點特性——內建照相機功能。

        在過去兩個月,我三度到朋友家,每回都看見她的丈夫坐在櫃檯裡,第一次不認得?正常,第二次喊錯人?沒關係,馬有失蹄嘛。第三次……我真心覺得,不像啊……

        第一次見面,我覺得她丈夫長得很帥、很高,不知道為什麼第二次他變矮了?更不知道為什麼第三次他整張臉都變得不一樣?

        當然,這是我的問題,絕不是朋友生性風流。

        我有頗厲害的臉盲,很難記得一個人的容貌,舉個例子來說,這兩天我在FB看到一張侄女被標注的照片,因為侄女在德國念書,所以一眼望去,那個最像亞洲人的女孩肯定是侄女,只是我來來回回看過幾遍後,還是必須跟她媽媽確認後才敢按贊。

        是的,我跟侄女非常熟,九月份還飛去德國跟她同居三個星期。

        再舉例,上個月參加一個舞蹈公會的餐會,席間有人向我熱情地打招呼,我雖回以微笑,但一臉的無措和尷尬騙不了人。

        她熱情地一再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是……啊!我艱難地點了下頭。

        幸好對方心胸寬闊、天性樂觀活潑,主動搬來臺階給我下,她說︰「我是上次跟你一起上臺表演的某某某啊。」

        唉,為了表演,我們一起排練了兩個月。慘吧!

        這個「特質」,讓很多人覺得我冷漠。我承認辨認一個人,我常常用的是「直覺」,舒服、安全、愉快、喜歡、討厭、害怕……

        所以如果你認識我,而我一臉漠然地從你身邊走過,請千萬別生氣,喊我一聲、提醒一下。

        因為這個困擾,我製造一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女主角,並透過她來滿足自己的不足。

        看吧,我沒說錯!寫作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可以在文字裡面遨遊,並且一點一點一點地滿足起自己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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