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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36 PM

關就 -【桃花小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22 02:53 AM 編輯

【書名】:桃花小姐

【作者】:關就

【內容簡介】:

  別人笑我桃花癲,我笑別人看不穿。

  桃花小姐覺得她像唐伯虎一樣孤獨又智慧,要想成功,必先發瘋。七年追一個男人又怎樣,七年的追逐如果能換來一世的桃花盛開。那麼,這是令人陶醉的七年。

  桃花小姐說:葉知秋,你把我關在愛的牢籠裏,有期徒刑七年。

  葉知秋說:桃花,你更狠,我被你終身監禁。

  桃花七謝七開,愛情不敗。莎士比亞說,女人啊,你是宇宙的精華。桃花小姐說,我是精華我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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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37 PM

第一朵

  我盯上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精確點來說,從落葉紛飛的秋天到櫻花飛舞的春天,我盯上他半年了。

  半年是一個什麼概念呢,其實我不是很清楚,因為每個人對時間的評價不一而足。就比如我那文學教授老爸,他會晃著腦袋說道,“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半年有余。歎哉歎哉。”又比如我那剛上初三的妹妹,有次我偷看她日記見到這麼一段話,“今天萬里無雲,雲朵在藍天裡優美得游動著,好像萬聖節波士頓街道上穿著白衣服的鬼魂,啊,我回到尊敬的祖國已經半年了,時間怎麼好像麥當勞裡的橙汁,一吸就精光了呢……”

  鑒於我已經是一個高三女生,按輩分來說,基本上已經摘掉了文盲的帽子,邁入了底層知識分子的行列,我決定用我尚未發育完全的數學大腦,好好算一算。我昂著下巴仔細想了又想,一年有365天,運用除法,那麼半年略等於183天。而我早上見他一回,放學見他一回,每天中間時段他大概去三到四次廁所,分別是上午一次,中午一到兩次,下午一次,那麼用183乘以三和四,結論是:我見他的次數大於549,小於732。

  此刻暖風徐徐,中午課間休息,黑板上寫著醒目的“離高考還有90天”,我得意得寫下549和732這兩個數字,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皺著眉思考我完美的運算究竟是哪個部分出了岔子,哦對,我忘了有周末,這183天需要減去周末的時間。我的眉皺得更深,用筆尖戳著自己的下巴,有點煩惱,因為這樣就涉及到減法,這種叫做四則混運算的方法真是折磨我,所以我放下筆,懶得再算了。

  正暗暗詛咒我那被美式教學毒害的大腦,以及我天生攜帶的可怕基因時,他悄悄經過我的窗前,腳步輕輕,眉宇間冷淡,腰間的鑰匙卻悉索響。我低落的心因為他的出現,騰雲駕霧了。

  那一瞬間,我醒悟過來了,這半年時間就是一場慢性自殺,丘比特他殺害了我。

  大熱天裡如一盆涼水當頭潑來,我正震驚於這件凶殺案時,我的同桌莊子然推了推我,“桃花桃花你怎麼了,盯著窗幹嘛啊?都盯了快幾分鍾了,你是不是傻了?你不能更傻呀。”

  我清醒過來,佯裝無事得看了看她那麻子臉,說道,“沒事,我欣賞風景呢。”見她仍然一臉狐疑,我補充道,“我爸常說,許多詩人在欣賞風景中產生了衝動,就比如說梵高,他從自然景觀中獲得創作靈感……”

  莊子然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很困惑,“桃花,那個梵高……他寫過什麼詩?”

  我有些語塞,猛然發現我還尚未從凶殺案裡掙脫出來,腦子有些混沌,邏輯上出現了類似於“張冠李戴”的情況,真是有些糟糕。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連忙糊弄道,“噢,我在美國好像看到小報上登過他的詩,據說紐約哪個博物館還有手稿,是哪個博物館來著?哪個來著?我記不起來了,真記不起來了。”

  莊子然困惑的眼睛閃現著懵懂崇拜的星光,拍拍我的肩膀道,“哎呀,桃花,不愧是喝過美國自來水的人啊,我跟你在一起太長見識了。”

  作為一個純真的高三女生,在聽到此類的褒獎後,我一如既往得流露出純真羞澀的笑。事實上,我不得不說,我真的很擅長羞澀。我知道美麗的女孩泛著羞澀的笑時,多半旁人在默默欣賞的同時,心中也會大方贊美一聲,“真是個愚蠢的花瓶啊。”

  經過半年與莊子然連體嬰般的生活,我逐漸得了解了莊子然。比如她的名字。因這個名字三分之二部分籠罩著“莊子”的光環,所以莊子然她日日念叨自己是莊子的後人,與他老人家在不同的時空惺惺相惜,時常在夢中與他老人家擦出思想的火花。最後她更是讓我不要客氣,喚她“莊子”就行,於是我從此不得不“客氣”得叫她“莊子”。

  我是知道點她的心思的,與我這個愚蠢的花瓶成為同桌後,她大概苦惱於我浸淫美帝資本主義思潮那麼幾年,基本上已經忘卻了祖上源遠流長的歷史文化,她出於挽救我的心態,希望我做一個稍微有涵養的花瓶,日日嘮叨她家祖宗是多麼多麼舉世無雙,他老人家的《逍遙遊》是多麼的令人深思,她每每閱讀都有哭泣的欲望,屢屢自豪到無語凝咽。

  莊子然畢竟還是個高三女生,和我一樣,頂多算是數學比我出色的底層知識分子。當她唾沫飛濺得又向我袒露她與老祖宗的夢中火花時,我直覺這是場火災。於是某一晚,我把老爸書房裡有關莊子的書籍全部翻閱了一遍,做了個大致的概括,決心撲滅這場離離原上火。

  第二天清早,我心滿意足得看著他拎著一袋“劉記包子”經過我的窗子,也心滿意足得咬了一口手裡同樣的“劉記包子”,感覺這個清晨美好絢爛,這時身邊的莊子然捅捅我說道,“桃花桃花,快早讀了。”

  我轉過頭來,睜大眼睛看她繼續說話,她不屑得敲了敲了語文課本,“為什麼我們要學老子的古文,太沒勁了,哼,把我們老莊家的東西拿出來溜一下,還不把老子給比下去……”

  我用強大的意志咽下了最後一口包子,並努力使我已咽進肚子的包子不反向沖出我的食道,努力的過程有些艱辛。我笑了笑,雲淡風輕得對她說,“當然不能讓我們學你祖宗的東西了,莊子提倡‘無為’,摒棄一切文化知識,真讓我們學了,會帶壞我們的。”

  我狀似沉思得想了想說道,“其實學老子也沒錯,老莊老莊嘛,莊子思想從根本上還是來源於老子的,沒老子,哪來莊子啊。”說完,我慢悠悠得打開散發著墨香的課本,心情舒暢得開始早讀。

  我的余光完美得告訴我莊子然的嘴巴微張,尚未從呆滯中緩衝過來,此時周遭響起了紛雜的朗讀聲,我聽到她翻開語文書,恍然大悟道,“噢,原來老子和我家莊子是師徒關系啊,怪不得我最近對老子特別有好感……”

  話音剛落,我肚內的包子又翻江倒海得欲逆向沖出我的食道,我努力再努力,終於平復了欲污染環境的衝動。

  坦白說,跟這位莊子後人相處,真的需要一些戰略。因我確確實實是在洋人中混跡了那麼幾年,雖然最初有些無助,好在我天生具有羞澀無害的笑,所以他們就這樣被我征服。但如今我又回到了我的社會主義大家庭,並且我的同伴們扎根在祖國,是徹徹底底的土著,智慧膽識遠在那些胸口長毛的洋人之上,所以我思考再三,決定不光要賣笑,我還得智慧得賣。

  在莊子然終於不再把我當成美帝培養的白癡,並轉而開始崇拜我過去豐富的留學生活後,我的自豪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可怕的數學重重得傷害了我。

  這是個快放學的下午,已經進入4月,春風吹來暖意洋洋。而我桌上“40”分的卷子燒傷了我的心和我的眼睛,我卻感覺不到太多的絞痛,漸漸學會麻木了。

  我趴在書桌上,雙手壓著這40分的卷子,眼睛模糊著,像老電影回放似的回憶這半年來的一點一滴。我想我前世必定是個瞎子,在湍急的河水中摸黑前行,內心焦灼彷徨。而今世,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找到了他。

  我還記得我剛回國時,甫進入這家一等一的重點高中,數學不出所料得考了“25”分。那時我還有點高興,因為我還沒有完全從美式教育過渡到中式教育,傻乎乎得偷著樂。在美國時,我的外國老師喜歡用ABCF來評價學生的成績,F代表著70分以下,那麼25分自然毫無懸念得歸入F系列。事實上我在美國偶爾會拿個F,所以我自己告訴自己,桃花啊桃花,100分的卷子至少你拿到了四分之一的成績,F就F吧,至少說明你在中美教育體系裡都游刃有余,你的水平非常穩定。

  我一直忽略了一個現實,還是莊子然提醒我的。她嘴裡嘟嘟囔囔,對著自己的卷子自言自語道,“唉,150分的卷子我才考了120,隔壁的葉知秋考了滿分呢,差距啊差距,我跟他隔著一座山的距離呢。”

  莊子然的話如當頭一棒,徹底粉碎了我的自我肯定。許多年後我才了解我這種邏輯是阿Q式的,底層人民特別愛用那種邏輯。據說底層人民特別怕得抑鬱症,因為治療抑鬱症的藥特別貴嘛,他們買不起,於是就發明了“阿Q式邏輯”這種偏方,當然藥房裡不銷售這種偏方,人腦可以免費分泌,所以特別受歡迎。

  但當時的我初踏入底層人民的行列,阿Q偏方運用得還不是特別的自如,自然而然,我在聽到莊子然的話後,差點休克過去。我的手有些發抖,不動聲色得用語文書蓋住了卷子上那血紅的“25”,輕輕得問道,“莊子,這個卷子總分是150分嗎?”

  莊子然大驚小怪得看了我一眼,“是啊,我們的卷子都是150分的,小學生才考100分的卷子呢。”說完,她的視線回到自己的卷子上,嘴裡嘮叨不休,“怎麼才120分呢,太差了,唉,最後道題葉知秋花了五分鍾就做完了,我可是花了整整半個小時才拿到一半分數啊,唉唉唉,人比人氣死人的。”

  我想起我在美國做的那些卷子,才發覺自己做小學生那麼多年,而現在我送上門讓命運玩弄,殘酷的命運於是摩肩擦掌,要把我拔苗助長,我就這麼從小學生直接跳級成了高考生。我的呼吸有些困難,於是我挺直腰板順了順氣,確定自己還活著。之後,我拿出筆認真計算25除以150等於多少,好在我的除法學得還不錯,我算出等於0.1666666,略等於0.17。

  目視這個悲哀的數字良久,我想起那個考滿分的叫什麼葉知秋的神人,我問上蒼我跟這位神人的距離有多遠,上蒼告訴我:孩子,你跟他之間隔著一個傷心太平洋。

  突然間我很想知道這位神人長得是男是女,是美是醜。因為在我的認知裡,美的人必定是笨的,聰明的人必定是奇醜的,於是我轉過頭去小聲問莊子然,“那個葉知秋是什麼人?”

  莊子然那被雀斑雲圍繞的眼球突然綻放出無比燦爛的星光,好似有火星子蹦了出來,她興奮起來,“葉知秋啊,那可是我們年級響當當的葉大公子啊。”她湊近我,手掩著嘴,“桃花,認識熊貓不?在我們校長蘇司令的眼裡,葉公子就是熊貓啊,我聽說有一回葉公子在數學課上打了個盹,打完盹後咳嗽了兩聲,唉喲,可把我們蘇司令急壞了,下了課就摟著葉公子到醫務室量體溫去了,還讓醫生量了三次呢,哎喲,可把醫生嚇壞了,以為校長送了個非典病人過來……”

  於是在甫進入這家重點中學的第十天,我,陶花源,認識了傳說中隔壁的他,葉知秋。



  第二朵

  莊子然是這麼描述葉知秋的:聰明絕頂,好在還算年輕,柔順黑髮猶在。成績絕頂,已經蟬聯年級第一三年,並數次代表我們高中參加全國的數學物理比賽,一等獎拿到手軟。低調絕頂,從不仗著自己的威名強搶民女,紳士沉默,不像年級第一帥哥尹瑞,喜歡在醜女面前賣拽,在美女面前賣笑,看到醜女什麼事都不願意做,看到美女什麼事都願意做。年紀輕輕,就把雙重標准執行得如火純青,真是十分的有前途。

  莊子然顯然對於年級第一帥哥也很感興趣,說到後來,已經把兩個在不同領域各領風騷的男人穿插介紹,我聽得入了神,卻不得不在兩個男生中來回切換,聽得有些累。但我顯然低估了莊子然的品味,她毅然決然得更欣賞智慧型男人些,所以重點依然圍繞在葉知秋上。

  不過莊子然的描述有時過於抽像,情緒化色彩較重,最後甚至強烈暗示我這個剛從美帝老窩回來的假洋鬼子,別呆美國幾年就以為見識了全世界最優秀的人才,其實真正的人才是扎根於社會主義嫩綠的籐條上,喝著社會主義的奶水,被社會主義女生呵護長大的。葉公子就是這麼被一群女生細心呵護並長成如今的規模。

  聽完了莊子然一氣呵成的描述,我開始好奇為什麼一群女生要呵護葉知秋。在我的邏輯裡,一個如此優秀的男人是該驕傲如王子的,可他竟落到要讓女生呵護的地步,我想他一定有一些致命的缺點使他非常脆弱不堪一擊,比如他十分的醜。

  想到此,我作為一個花瓶,深深得開始同情他,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也願意用我的一點綿薄之力呵護一下他。真挺不容易的。

  我對葉知秋的好奇心膨脹如氣球,於是對莊子然說,“這個人好厲害,你下次見到指點我看看吧。”

  終於在我進入這所中學的第十一天,我見到了他。

  那個瑟瑟寒冷的早晨,我在莊子然的提醒下守株待兔,透過窗口翹首期待他出現在走廊上,眼睛眨也不眨,無比雀躍得等待一個醜陋卻聰慧的神人出現,用他醜陋的光芒從此照亮我一生的道路。

  在我的脖子偏離正前方90度超過五分鍾後,在莊子然粗重的喘氣聲中,他終於出現了,卻令我有些失望。我失望於他其實不醜,斯文白淨,不算特別高大,鼻梁還十分的挺直。我如夜間的貓頭鷹般盯著他評價他,盡管他不是肌肉帥哥,好在儒雅清秀,他與醜是搭不上邊的。令我欣慰的是,他厚厚的黑框眼鏡挺醜的,穿一件普通的黑色羽絨服,腰間甚至別著串鑰匙,悉悉索索得發出金屬的碰撞聲。

  早晨寒流來襲,我看到他呼出的白汽消散在空中,真實卻又遙遠。那一刻,我驀然發現,原來高高在上的神人喜愛褲子上掛著串鑰匙……

  我無言得看著他拎著散發熱氣的包子,翩翩走過我的窗前,腦海中又浮現三個字,書呆子。

  “什麼?桃花,你居然叫葉公子‘書呆子’?”莊子然大叫,本吵鬧不休的全班頓時鴉雀無聲。

  我的眼皮跳了跳,愣愣轉過頭,眼睛圓睜著,絲毫未料到我竟然與莊子然心靈相通到這種地步,我腦子裡想什麼,她已同步知道,我有些心慌。

  我怯怯得開口,“啊?你說什麼?”

  莊子然用譴責的眼神瞪著我,氣鼓鼓的,這時坐我前面的林北北轉過身來,用嬌滴滴的嗓音說道,“桃花,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葉知秋呢,他才不是書呆子,才不是呢。”說著說著,她已經有了哭腔了。

  我有些發懵,如夢初醒,“我……我沒說他是啊……”

  莊子然用粗壯的食指狠狠得戳了戳我的肩膀,“你還抵賴還抵賴,明明就說了,我跟北北都聽到你說他了,你就是說他了。”

  我的嘴巴洩露了我大腦的機密,並且還是在我未授權的情況下惹出爛攤子。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攤手賣笑,“他確實……比較像嘛。”

  其實我說的是事實,自從我13歲踏入美國國土後,我發揮了中國人出色的概括能力,最後總結出來,洋書呆們普遍都是白淨邋遢,沒發育似的瘦弱如竹竿,不像傳統審美裡的帥哥,普遍都是健壯小麥色。在我看來,書呆和帥哥是成反比的,比如帥哥胸肌發達,那麼書呆必然胸肌萎縮;比如書呆必然聰明,那麼帥哥必然愚蠢;比如帥哥在床上夜夜用下半身的某部分努力,那麼書呆必然是夜夜用上半身的某部分努力,都很敬業。

  這時林北北微嘟著嘴生氣了,嗔怪我的輕蔑,“桃花你不懂別亂說,葉公子數學好物理好化學好英語好,他還很喜歡籃球,他運球技術雖然不太好,但他的姿勢特別好看,最厲害的是,葉公子還會打網球,他雖然瘦,但是他有黃金比例,他特有曲線的。他還不驕傲,我在路上跟他打招呼,他都會笑笑,笑得可好看了。桃花你怎麼去了趟美國,審美就這麼往下掉呢,我不要跟你好了。”

  我驚愕於林北北連珠炮似的反駁,由於我確實是個愚蠢的花瓶,尚不能迅速整理出葉北北話裡的重點,於是只能楞楞得問道,“那……那他打籃球的時候還掛著鑰匙嗎?”

  我只覺得眼前一黑,眼冒金星,原來身邊的莊子然已把厚重的英漢字典砸在了我腦袋上,我痛苦得哀嚎了一聲,認同了時下流行的一句話:一個成功男人身後必定有一群瘋狂的粉絲。

  我萬萬沒有想到,此後的七年,我成為了那群瘋狂粉絲中最瘋狂的那個。

  在進入這所重點中學的第十二天,我作為一個草根,突然一夜之間成了全校性的名人,因為葉知秋。

  在這個被明星稱霸的娛樂世界,作為草根,想要省時省力的得到大眾關注,有條捷徑就是使勁踩著巨星的肩膀上位,把他踩出肩周炎了,那麼草根也就是“著名的草根”了。我成名的方法挺簡單,只因為我前一天一早在巨星葉知秋經過我窗子時,脫口而出三個字,“書呆子”,又無比幸運得讓全班同學聽到,再加上愛嚼舌根的女同學們體貼得幫忙傳播,於是我一夜之間躥紅了。

  我感歎這個八卦年代想紅竟然可以如此簡單,好比一個瘋狂的影迷,激動無比得衝到偶像面前脫口而出一句“我愛你愛到想跟你同歸於盡”,那麼只消十分鍾,他就可以紅到警察局了。我雖然不至於紅到那種程度,不過也差不多了。

  那段時間,整個年級的男生女生瘋狂得組團參觀我,大聲小聲得打聽,“哎,那個罵葉知秋書呆子的轉學生是哪個啊?叫桃花是吧?大冷天的她得桃花癲了吧?”

  我倒是不確定自己有沒癲上,我確定一些女同學是癲上了。其實在我內心深處,我對帥哥的贊美與對書呆的贊美是一樣的,我覺得他們都是獨領風騷的人,我簡稱“騷人”。騷人大多不同凡響,比如比爾蓋茨,生著一張書呆的臉,卻創造了財富奇跡。又比如貝克漢姆,同樣很騷,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繁殖力很強,年紀輕輕就播了三次種,還不包括地下的,真是很好得解決了發達國家頭痛的人口衰退問題。

  但是很遺憾,女同學們並不領會我對葉知秋的贊美,她們認為我侮辱了他。於是那些女同學開始挖我的老底,比如我在美國呆了幾年,我的家庭背景,我的入學成績,甚至我開學考了25分這樣的私密之事也被她們挖個徹底。在我以為她們終於要窺探我內褲的顏色時,我的女同學們已經更進一步,她們一致認為我是因為在美國桃花癲發作過多,美國人實在受不了我出現這種極具中國鄉村特色的病症,一怒之下把我趕回了中國。

  甫一回國,就成了謠言的中心,我苦不堪言。但是巨星葉知秋顯然並沒有我這類草根的困擾,可能他感覺還不錯,一個考了全年級倒數第一的叫做桃花的女生,極度心裡不平衡得罵了他這個正數第一的男生,更能凸顯他的知名度和寬仁本色,真是兩全其美啊。

  我聽莊子然說,隔壁的葉知秋終日沉迷於學術問題,絲毫未對我這個“著名的草根”表現出了解的欲望,只是一笑置之,頗有現代書呆子的風範。

  我聽了有些失望。我怎麼能不失望呢,他那麼優秀高不可攀,我多希望他能注意到我,哪怕是擦肩一個眼神,我也會覺得灰暗的人生有了彩色。

  出乎意料的是,我走紅的第十天就與葉知秋就有了近距離的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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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38 PM

第三朵

  那是個夕陽落下的黃昏,楓葉映紅我迷茫的臉頰,我很想寫詩紀念它,考慮到昨晚我媽正在第六次收看那部就做“新白娘子傳奇”的電視劇,所以我詩的題目就叫“新為了忘卻的紀念”。

  那個秋天的黃昏,我低聳著肩膀跟在數學老師秦老師身後,落寞到極致。大概秦老師鍾愛環保,她特喜歡穿長及地的保守長裙,走起路來裙擺掃蕩著路面的塵埃,一路揚起風塵無數。我悶悶得想,如果日後有人要求我寫一篇回憶數學老師的作文,就干脆取名為,“那風塵中的師太”。

  我默默跟著秦老師走進她的辦公室,已經預料到此番進了鬼門關,攥著拳頭提醒自己,好歹要留個全屍出來。數學老師辦公室只坐著一位背對著我們的中年男老師,秦老師走到那男老師前面一張辦公桌坐下,我怏怏得站在她桌旁,等候師太掀起暴風雨。

  自古以來師太的形像都不太正面,要麼就是李莫愁這般出了家,還放不下初戀男友的多情師太。要麼就是峨嵋派滅絕師太這般出了家,還每天惦念倚天劍的貪財師太。秦老師的師太臉也是意料之中的寒霜逼人,我預感到她第一句話會是,“陶花源,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果不其然。

  “陶花源,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這樣的成績怎麼參加高考,連最基本的不等式都不會做,你看看這道,我頭一次見到有學生犯這樣低級的錯誤,還有這道,輔助線畫七條,你畫素描呢……”

  我可憐兮兮得耷拉著頭,做出無限懺悔的表情,希望盡量喚起師太的憐憫之情,但師太之所以為師太,最大的特點是在遁入空門剃頭髮時,順便也把憐憫心一起剃度了。師太仍然喋喋不休,此時門嘎吱響起,我耳尖得感覺到有幾個人進來,走到中年男老師桌邊。

  本來正常情況下,我的本能應該是轉過頭看看究竟是誰進來了,可是我的處境是如此險惡,我的本能也被扼殺在師太的斥責中,任何多余的動作怕都會引起師太的反攻,於是我只能更加低得垂下頭,心想反正全年級都知道我陶花源很擅長考低分,出醜就出醜吧。

  “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陶花源。高三的人,連初三的數學水平都不到,你在美國的時候怎麼學的?啊?你說說,你在美國學了點什麼?”

  師太細長的單眼皮射出寒光利劍,凌厲的血唇甚至不允許我沉默。我猜測到可能師太是愛國人士,從她那身清代長袍般的非主流長裙可以看出,她非常排外,我決定順她的心。

  我可憐兮兮得抬頭看了眼師太,小兔子般開口,“老……老師,美國的課本都挺簡單,我不太適應這裡……美國老師說要在輕鬆中學習……”

  “什麼?”師太圓睜小眼大吼,“學習怎麼能輕鬆,開玩笑。”

  我內心竊喜,明白自己輕鬆兩句話就挑起了中美戰爭,我不是“不行”,我是“行”在其他領域。

  小小辦公室裡,余光告訴我,旁邊幾個人沒有離去,背對著門的師太的咆哮輕鬆得蓋過了他們的小聲輕談。

  “美國怎麼搞的?還超級大國呢,這樣的教育質量太讓人揪心了,我們好好的聰明的中國孩子被教成這樣……”師太念叨著氣憤著,突然想什麼來,嚴肅的臉龐突然再度朝向我,我心一寒,大叫不好。

  “還有陶花源,美國人把你教成這樣,秦老師不怪你。但是這個你學習態度要端正過來,我聽說你前兩天當著大家的面說12班的葉知秋是書呆子,有沒有這事?葉知秋可是我們學校最優秀最努力的學生,你好好檢討下,你要知道我們學校的品牌,就是靠葉知秋這樣的同學樹立起來的。”

  我完全沒有料到師太居然把話題扯到葉知秋上,當時有點發懵,只能誠惶誠恐得點頭道,“是,秦老師我錯了,我不了解葉同學,我真的錯了……我現在很尊敬他的。”

  我的知錯就改總算讓師太的臉有了點人氣,她沒好氣得橫了我一眼,抽了張卷子給我,“去,拿去做了,我還特地到高一組老師那裡拿來的高一卷子,認真做,實在做不出讓你爸給你請個家教,”最後她語重心長得說道,“陶花源,你這樣不行的。”

  經師太幾次三番得強調“我不行了”,我霎時覺得自己真的不行了。我克制住自己要給師太跪下的欲望,朝她禮貌得道別後,就拽著卷子如行屍走肉般要離開。經過師太後面的那群人時,我的本能終於恢復正常工作,抬頭掃了眼那幾個男女,在目光鎖定一張側臉時,我暈眩了一下,真想昏死過去。

  那是葉知秋。我哆嗦著腿走出辦公室,渾渾噩噩得往前走,覺得自己驕傲的人生,在那個狹小的空間,那個優秀的人面前,徹徹底底得毀了。而更可怕的是,我甚至不明白搞不清自己為什麼如此在意他,心裡只是一遍遍重復著:是他是他,為什麼是他?

  我回憶起星期天陪我媽看的那部清代古裝片,裡面那個白面阿哥深情得對女主人公傾述道,“我不在乎天下人怎麼看我,我只在乎你,不要說大理,就是天涯海角,我也陪你。”

  我懵懂得認識到,我差不多也走上了那白面阿哥的情路。那個阿哥為了深愛的女人放棄紫禁城,死心塌地得要陪著她下鄉落戶。而我呢,我明明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我的低能,我卻十分在意在葉知秋面前丟臉,前幾天眼睛更是不聽話的四處尋找他的身影,見到了他就如爬上上山坡般想喘粗氣。

  我總結了我和那阿哥的情況,真的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上山下鄉。”

  我魂不守色得走著,覺得自己要飄了起來。此時微涼的風吹拂我的臉頰,我聽到風中一聲好聽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同學,卷子掉了。”

  我轉過身來,癡癡得望著身後五步以外的葉知秋,我想那時我的眼神一定是迷蒙,因為他的光彩模糊了我的視線。輕風中,金子般的余暉灑在他的臉上,柔順的黑髮被風吹亂,黑框眼鏡下的眼睛晶亮自然,真誠到令人想哭泣。我篤定他必然是好人家的孩子。

  他走了過來,遞過我不知何時掉落的卷子,對我說道,“你的卷子掉了。”

  我抿著唇接過卷子,羞愧於三天前居然這般形容好人家的孩子,又驀然回憶起剛才師太羞辱我智商的一幕,我堂堂一個高三女生,卻在做高一的卷子,但其實我的數學水平還只停留在初三水平,而天才如他想必此刻正在感歎我是個多麼愚蠢的笨蛋,那一霎那,我全身的血液湧進了花瓶大腦,加劇了我暈眩的症狀。

  我甚至不敢抬頭看葉知秋的表情,於是很沒骨氣得,跑了。

  日後我回憶起自己逃跑的舉動,而錯過了於葉知秋的處女談,常常會悔得掐一把自己的小腿作為懲罰,痛在身上,卻覺得心裡的某個部分也隱隱牽扯著。

  那次逃跑後,我更加無顏面對葉知秋。但我倆總算也是隔壁的同學,常常低頭不見抬頭見,有時我偶然抬起頭,會不小心與他的視線撞上,這時我會狀似坦然得低下頭,一副在路上找錢的模樣,就這樣若無其事得與他擦肩而過。

  我本來也希望像北北那般幸運,在路上遇見他,朝他露出羞澀美麗的笑,他也朝我笑笑,眉來眼去的,從此我倆開始一場神人與蠢人的跨種族聯姻。再意淫下去,好像黑白電影似的,我倆的家長突然發現彼此是20年前的仇人,可我倆已在蠟燭台前私定終生,終於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私奔變蝴蝶了。多麼美好的愛情故事啊,可是因我的無能,我跟他突然就勢不兩立了,我氣得那段時間吃了很多飯。

  我已經18歲了,在美國的時候,我的美國朋友Richard和jessica已經用掉了很多盒condom,有一回jessica甚至神色慌張得拉著我往洗手間跑,從書包裡掏出一盒驗孕棒,我倆就這麼躲在小隔間裡小聲討論使用方法,最後我甚至強烈建議jessica到我們中國去墮胎,因為有一年回國時,我在電台裡聽到一個女人特別歡快得告訴丈夫,她終於可以到xx醫院去做無痛人流了。

  可惜jessica不能到中國體會無痛人流,因為她壓根沒懷孕。那天從洗手間出來後,jessica愉快得扔下我找richard去了,她說他倆今晚要用掉一打condom來慶祝這樁美事。那時,我看著她小鳥般得依偎在高大的richard身邊,心裡真是嫉妒不已啊。

  我對愛情的渴望終於在來到這所高中之後,認識葉知秋開始,變得勢不可擋。對我來說,那是一種愛如潮水的感覺,他就是那潮水,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一天升級成為海嘯,但他打來的浪花,確實有把我拍死在海灘上的趨勢。

  他總是在上課前幾分鍾到,像是個壓軸人物般出場,讓我等到心焦。每天我聽著他腰間清脆的鑰匙聲遠去,好似天籟,偶爾我似乎能感覺到他把視線投射到我身上,我的心跳砰砰直跳,因此我給我的心跳起了浪漫的名字:跳動的小花。

  好在中國不像美國,每次上課都在不同的教室,但是盡管教室固定,座位卻是不固定的。為了能一直坐在窗口邊,我不得不動了點心思。

  我求助了我老爸。我老爸叫陶淵,在波士頓大學研究了五年的東亞文化,最後因為終於在我爺爺奶奶無病裝病的呻吟中,攜著我們一大家子踏上返鄉之旅,目前在赫赫有名的A大任教。由於我爸爸在該領域也算有頭有臉,經由他的安排,我就讀了這所擠破頭都擠不進去的重點中學,班主任姓方,方老師的老師的老師就是家父陶淵,論輩分來說,我想她還得叫我一聲師叔。

  我向家父轉達了我希望坐在窗邊聽鳥聲的願望,學習實在太累了嘛。家父心領神會,體諒自己好不容易生了個如此文藝的女兒,欣慰得摸了摸我的頭。後來我只知道方老師認為兩個星期輪換一次座位不方便各科老師們教學,遂取消了這個慣例。

  我的同學倒是對這個決定無異議,蒼白的臉繼續埋首於繁重的作業中。於是我就這麼長期霸占這窗邊一角,日日等我心醉的金屬聲響起,偷望他專注溫和的側臉,滋潤我苦不堪言的高考生活。



  第四朵

  過去的半年如電影播放漸漸終止,我心神不寧得看著我40分的數學卷子,那血紅猙獰的數字像是把鋒利的剪刀,生生剪斷我對生活愛情的渴望。身邊的林北北和莊子然正在聊著最後一道大題的解法,而她們口中的數學語言對我來說好似外星語,我眉緊緊揪起,思考著,究竟我來自外星,還是她們來自外星。

  抬頭望一眼黑板上那“離高考還有80天”的娟秀字體,我直覺它是咒語,我被它折騰得停滯不前看不到未來,而我身邊的同學們卻強大到可以跨欄衝刺,獨留我被困在大森林裡等待巫婆將我煮著吃炒著吃蒸著吃。

  正黯然神傷時,上課鈴響起,是體育課。同學們紛紛站起,我心虛了似的連忙折起40分的卷子,正打算放入抽屜時,莊子然粗壯的手已經像拽小雞似的把我往外拖著走,“桃花,磨蹭什麼呢,今天3班和12班籃球比賽,快點,遲了就沒好位置了。”

  “來了來了。”我羞紅著臉被她拉著走,手上還拿著那燙手的40分卷子,只能把它放入校服口袋,跟著人流緩步下樓。

  女生們興致勃勃,處於青春期的臉龐油光閃閃,只有鼻梁上品牌不一的眼鏡洩露了他們青春期最大的困惑----高考。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海歸,被我爸揪著回國體會中國式的困惑,因為鼻梁上沒有架著眼鏡,使得我內心的困惑不太有說服力,為了入鄉隨俗,我默默思考怎樣使我的眼睛在半年裡從1.5下降到1.0.

  林北北卻打斷了我對困惑的思考,她興奮非常,扶著眼鏡朝我和莊子然叫道,“今天尹瑞上嗎?他上嗎?”

  我正在思考她口中的“上”是不是上床的“上”,莊子然已經開口,“3班能少得了他嗎?絕對的主力啊,對了對了,12班誰上啊?有葉公子嗎?”

  從莊子然短短的一句問話中,我歸納出了她將來的擇偶取向,果然跟我十分的有共同語言。在聽到那個令人心潮澎湃的名字後,我壓抑下內心的衝動,靜靜問道,“他真會打籃球啊?”

  可我是一個多麼愚蠢的花瓶啊,美國短短幾年就把我培養成了傻姑,為什麼我要在我的問句裡加一個“真”字呢,這個“真”字使我的語氣充滿了對葉知秋的鄙夷,可誰又能讀懂我內心對他的傾慕呢?

  莊子然生氣了,咧著牙決定無視我對葉公子的輕薄,林北北更是擺了擺手,“桃花你氣死我了,你真氣死我了,我早跟你說過,葉公子不但數學好物理好化學好英語好,他還會打籃球,他運球技術雖然不太好,但他的姿勢特別好看,最厲害的是,葉公子還會打網球,他雖然瘦,但是他有黃金比例,他還不驕傲,我在路上跟他打招呼,他都會笑笑,笑得可好看了……”

  我聽懵了,恍惚覺得林北北曾經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可見她對葉知秋的贊美已經到了深入骨髓,逢人便背的地步了。

  莊子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掐了掐我的手臂,我痛得叫了一聲,她總是喜歡暴力鎮壓。我想葉知秋那麼瘦弱,為了他的幸福,我就犧牲一下呵護他吧,萬萬不能讓莊子然和林北北得手。

  莊子然接下來的話把我嚇出一身冷汗,“北北,我跟你說,桃花這個女人對葉公子有偏見,每天早上他來上課,她就看著他,跟看怪物似的,我可憐的秋,王子一樣的人物,被桃花當成怪獸了……”

  聽到粗壯如小熊的莊子然喊出那一聲“秋”,我的寒毛大範圍得抖了抖。我的臉已有些發燙,聲音不知不覺得高昂起來,“看他怎麼了,我在美國老是看到老外,就不許我回來多看看同胞啊。”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我不得不佩服我滿身的才華。

  莊子人和林北北聽此,了解我身在異鄉對中國面孔的思念,考慮到我確實不太正常了,於是也就聳聳肩膀表示理解,三人一起步向操場。

  籃球賽沒有意料中好看,我因看過現場版的NBA賽事,見慣了體格比常人大出兩三倍的球員之間力量與技巧的競技,對於如今軟塌塌的少年男子的比賽,實在是興致缺缺。無非是一群情竇初開荷爾蒙旺盛的男孩女孩,男孩耍球,女孩則耍男孩,但故事的結尾永遠都是男孩耍女孩的,當然時代發展了,社會關系多面了,也會時不時出現男孩耍男孩這種情況。

  比賽敲鑼打鼓得進行,我在圍欄邊站了一會,在林北北的指點下看了眼年級第一帥哥尹瑞,喧囂人群中,他漆黑的目光正與我對上,我卻覺得那分明是一雙桃花眼,惡心得別開了眼,尋找那個腰間別著一串鑰匙的瘦高男生。

  四處尋找了好幾圈,他卻未進入我的視線,我想起莊子然說的他經常在課間解決陌生女同學的各類刁鑽問題,心想他此刻必是脫不開身,而我連與她擦肩的機會都沒有,頓時心灰意冷,怏怏得獨自朝花園走去。

  花園春色盎然,粉絲的杜鵑花點綴在一片綠意中,海棠含苞待放,甚至有兩隻小鳥棲息在桂花樹上,卻因為我的突然闖入,而雙雙棄我飛走。我落寞得看一眼藍天那遠去的小鳥,越來越小,憂傷湧上心頭,想起一首很俗卻很火的老歌:愛情鳥。

  我思考我的愛情小鳥究竟哪裡去了,是被人烤了吃進了肚子,還是它根本還未生出來,一切只是我的臆想?想到此,我更加頹喪。

  此刻花園人影寥落,我掏出口袋裡40分的卷子,那鮮艷的紅色是個凶猛的暗器,我突然覺得鼻子一酸,剛想動手撕掉它,可又覺得撕得七零八落讓人以為我真的桃花癲發作,於是我一邊酸著鼻子,一邊動手把它折成了紙飛機的形狀。

  小小醜陋的卷子在我的巧手下成了紙飛機,我會心一笑,只聽此刻風聲四起,我舉手把那架飛機放飛在風中,看著它隨風輕盈飛翔,帶著我的失敗與困惑,慢慢得滑落在我十米外一個背對我的男生上。

  那個瘦削的男生穿著我們這個年級的校服,低頭靜坐好似雕像,我的紙飛機不偏不倚得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游移得抬起頭,側過頭拿下紙飛機。

  我的呼吸緊緊一窒,那是我再熟稔不過的側臉,有些白,柔和卻冷淡,是一張笑起來很好看的側臉。我的全身僵硬,只有眼珠子尚能活動,眼睜睜得看著他低頭仔細查看我的紙飛機,而後抬起頭左看右看前看,最後,向後看。

  如果現在上蒼給我一面鏡子,我一定會發現這是我人生最猥瑣的時刻。雙眼圓睜,嘴巴毫無淑女儀態的大張,馬尾被風吹得狂魔亂舞。我有些冤枉,風中的我本應該饒有風情的,可事實上風情過了頭,顯得有點傻氣。

  他看見了我,臉上的表情在斑駁樹影下辨不清楚,他朝我揚了揚手上的紙飛機,並沒有說話。我被紙飛機晃花了眼,猛然發現這哪是什麼紙飛機,分明是張40分的卷子。

  我陶花源再傻再癲,終歸是要面子,更何況是在我暗戀的巨星面前。我腦子一熱,想也沒想,以在超市搶商品的速度狂奔上去,心裡嘶吼著,我要定你了,我死也不撒手。

  我覺得我必然成功,因為每次我和媽媽妹妹奔向超市,只要我心裡嘶吼這麼一句“我要定了”,我就絕對會搶到手,從沒有失手一次。我想等我去了天堂後,如果一定要刻個墓志銘在我的墓碑上,那我決定寫上這麼一段話,“這個女人從來沒有失手過,她人生唯一的失敗就是輸在死神手上,可即使這樣,她也是在把死神折騰出憂鬱症的情況下倒下的。她,曾經讓死神差點失業。”

  我狂奔到他身邊,離他只有一步之遙,但馬上意識到自己可能太過於熱情,有駁自己“知識女性”的形像,於是迅速得後退了一步,緊張兮兮得盯著他。

  此刻他如紳士般端坐石凳上,清澈的眸子透過鏡片看著兩步外的我,薄薄的嘴唇邊似乎有抹淡淡的笑,我已經被他那天生的斯文優雅迷得忘了自己是誰,只記得自己叫“桃花”,是個得了桃花癲的可憐女人。

  我想起半年前自己當他的面逃跑,有些難堪。我緊張得用手搓著褲子,靦腆得不像是在美國混過5年的老江湖,反而更像是剛從哪個山溝溝裡出來的鄉下妹子,還有個很山溝的名字-----桃花,臉霎時熱了起來,估計還紅了。

  在我的嘴巴尚未恢復語言功能時,他,葉知秋再度揚了揚手中的紙飛機,甚至微笑著問我,“這個是你的嗎?”

  我仍然如釘子般釘在原地,表現得十分得沒見過世面,只是點點頭。突然想起來現在的花園人跡稀少,他一定想偏了以為我圖謀不軌,於是脫口而出,“我沒有要勾引你的,是飛機自己飛你身上來的,是它……”要勾引你的。

  沒說完,我才意識到我這個外表純潔的女高中生,居然使用了“勾引”這個三級味極重的詞匯,當即就想賞自己兩個巴掌。我悲哀得想,我不愧是在色情大國呆了這麼許多年,終究是清純不起來了啊,終究是動不動就色情了。

  葉知秋淺淺的笑有點加深,端詳了我的紙飛機半晌,贊揚道,“你折得很漂亮。”

  我心花怒放。蒼天啊,大地啊,我陶花源裸泳了半年,終於跨越了太平洋,跟他接上頭了。他的聲音是如此好聽,沉穩如風,更重要的是他用他那好聽的嗓音贊美我的紙飛機,我已經飄然到忘我,又脫口而出一句,“喜歡的話送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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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39 PM

第五朵

  話說完楞了一秒,猛然想起我本來是來要回我那40分的卷子,現在怎麼突然把我40分的卷子又送給他了?我的花瓶大腦有些混沌,已經搞不清我到底是送了他紙飛機,還是送了他40分的卷子?

  我站在原地沒了聲響,遠方有小鳥漸漸飛近,停駐在樹枝上啄食,我死盯著小鳥,其實內心掙扎著是否該把我的紙飛機和40分的卷子一把搶回來,然後再次逃之夭夭,還是……還是豁出去一把,把紙飛機和40分的卷子全送給他,然後我倆就有了定情信物,方便以後私奔時捎上,等我老的時候我含著淚花又把這紙飛機傳給我的媳婦,告訴她,閨女啊,這是咱家的傳家寶,只傳給兒媳的……

  心口溢出了甜蜜,我直覺自己應該豁出去一些,因為在我看來,中國一半輝煌的野史來自於女子豁出去的行為。我畢竟是個知識分子,比喻得比較書面化,其實豁出去的意思就是搞姘頭。比如水滸傳,如果閻婆惜不搞姘頭,那麼宋江大哥也不會怒殺了她,順便也殺一送一,殺了她的姘頭,最後被逼到梁山幹起了假革命的事業。所以我認為宋江的突然走紅,真要感謝搞姘頭這門行為藝術。

  我不打算搞姘頭,卻已經整顆心都豁出去了。我不再懦弱,把心一橫,十分主動得坐到了葉知秋身邊,雙手規規矩矩得放在膝蓋上,用我秋水般的眸子天真得望著他,他也笑微微得看了看我一眼,卻有些拘謹得低頭說道,“那我……收下了……謝謝。”

  氣氛有些冷場,四周只剩下清脆的鳥叫和我倆砰砰的心跳。我又有了扇自己的欲望,眨了眨眼睛開始反思自己是否過度熱情,我認識到我不應該把在超市搶女式拖鞋的熱情,宣洩在葉知秋身上,畢竟他不是女式拖鞋。我佯裝好奇得看了眼他攤在膝蓋的書,恬靜得問道,“那個……你在看什麼書?”

  葉知秋抬起了頭,禮貌得告訴我,“醫學方面的書。”說完讓我看了看封面,我頓時愕然。如果我沒眼花的話,那本書正確的讀法是,華盛頓神經科應急指南。

  我回憶起林北北說的“葉知秋數學好物理好化學英語好”,如今我又見他在攻讀深奧的醫書,頓時深深感歎全面發展的人才可真教我給遇上了。既然命運讓我遇上他,那麼還能怎麼樣呢,像蒼蠅一樣盯上他直到他愛上我這隻蒼蠅精唄。

  我深思幾秒,決定要打破尷尬的氣氛,很熱絡得問道,“你很喜歡看這方面的書嗎?”

  葉知秋嘴微抿,目光深遠,我覺得他如果擺個姿勢的話,就是個英俊的思考者了。他點點頭,“是挺喜歡的,我家裡有很多醫書,我從小就愛看。”

  為了讓他不會察覺到我倆存在溝通上的障礙,我連忙說道,“我家也有醫書,嗯,比如……比如黃帝內經,本草綱目,哦對了,我媽還有本婦產科學……”

  我看到他臉紅了紅,尷尬得點點頭,只留給我迷人的側臉。我懊惱得暗中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提醒自己:桃花,收起美國人的豪放來,我們的祖國提倡唯美婉約,你提什麼婦產科啊你,你應該說自己家裡有本嬰幼兒衛生指南的,這是本多麼純真無邪的書啊。

  出師不利,我鎮定了一下心神,決心再來。隨即又厚著臉皮問道,“你家為什麼有很多醫書啊?”

  他抬起頭再度沖我笑了笑,扶了扶黑框眼睛,“我家裡人都是從醫的。”看我興致盎然得等他繼續,他打開了話匣,“我爺爺可能是新中國最早一代的腦外科醫生,他覺得人的大腦是一門嚴密的藝術,每個細胞神經甚至末梢都分工不同,缺了誰,整個大腦的運作都會出問題。”他頓了頓,舒眉一笑,“我爸爸從小就聽我爺爺講這些,所以當了名腦外科醫生,我是聽著他們講的病例長大的,我想我也會走同樣的路。”

  他眼中智慧的光芒深深得震動著我,我與他並肩而坐,卻覺得他遙不可及,而我卻像垂死的人,希望緊緊抓住他眼中那縷光束,哪怕用盡最後一絲力量。我怔怔得問他,“那……那你以後要讀醫嗎?”我有些憂傷,想到即將來臨的各奔東西,“你要考到哪裡去?”

  他看了我一眼,“A醫科大學,它是最好的醫大。”隨即又低下頭不說話。

  我喜出望外,A醫科大就在本市,還在我爸的A大邊上。聽我爸說,考慮到醫大光棍太多,讀醫的女生質量又總是上不去,所以讀醫的男生們普遍學習勁頭不足,導致出現自暴自棄的行為,經常寧可整天呆在實驗室解剖女屍,也不願意出去見見女同學們師太般的微笑。

  人民政府考慮到醫生終歸是人民的醫生,倘若不能取悅好醫生,那麼醫生就很有可能讓人民永遠躺在手術台上下不來,畢竟他是有這個能力的嘛。所以人民政府在規劃校區的時候,特地把女生眾多的A大安排在醫大旁邊,來中和兩校的女生質量。結果自然皆大歡喜,醫生笑了,人民在手術台上也笑了。

  我也笑了。我想到葉知秋不會飛離得太遠,心上的石塊放下了一半。我踢著腳下的石頭囑咐說,“哦,那你一定要好好讀,不要分神到其他什麼上。”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分神到女孩子上,男孩子就更不必了。

  葉知秋大概驚愕於一個素不相識的女生,並且還是全年級數學考得最爛的女生,對他說出這麼一番誠懇祝福的話,他驚訝得看著我,卻很禮貌得收起愕然的表情,用溫潤的聲音回應我,“謝謝,我會好好努力的……你……也要好好努力。”

  他眼中善意的光籠罩我,卻讓我垂下了頭,“謝謝,我很想努力,可是時間不太夠了。”我想起了他手中的我40分的卷子,悶悶得問道,“你草稿紙夠用嗎?”

  葉知秋嘴微張,似乎有些跟不上我的思路,他只是直直得盯著我點點頭,“夠……夠用了。”

  我小小得雀躍了一下,然後指著紙飛機說,“太好了,那你不要拆掉紙飛機打草稿吧,你就讓它這樣原裝,好嗎?”

  說完,我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紙飛機,問道,“你有筆嗎?”

  他聽話得從兜裡掏出一支筆,我心中再次感歎這真是個人才啊,jessica的男友隨身攜帶的是安全套,而我們社會主義的人才呢,他帶了什麼?他帶了有筆套的筆啊。他的重點是筆而不是套啊。

  我激動得接過我意中人的筆,手很沒世面得抖了抖,我深呼吸一下,非常艱難得在紙飛機左機翼上寫下“Boeing 747,”在右機翼上寫下,“made by 陶花源”,之後心滿意足得把它遞回到葉知秋手上,“喏,收著吧,剛出廠的。”

  我剛想把筆還給他,可是轉念一向,定情信物都是交換的,沒理由我單方面定情吧,於是握著筆說,“我送你飛機,那這筆就給我了吧。”還未等待他回答,我就把筆放進校服口袋,口氣天經地義到令人不能反駁。

  我想,我們終於順利得定情了。

  葉知秋笑了,我甚至看到他嘴邊有個淺淺的酒窩,陽光少年啊。他點點頭,對著他手上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劣質的boeing飛機左看右看,最後說道,“謝謝你,陶……同學。”

  我急了,“不要客氣,叫我桃花吧。”

  他又愕然,憨厚得笑了笑,撓了撓短髮,“不太合適吧,應……”

  我更加急,迅速得打斷他,“合適合適,你不要跟我見外,叫我桃花我覺得特別親切,我爸說這名字很鄉土的,特別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叫桃花,叫吧叫吧。”

  葉知秋有些臉紅,嘴張了張又閉上了,在我極度的鼓勵下,他終於開口,“好吧,桃花……同學。”見我有些生氣,他連忙繼續道,“你的名字很好聽,桃花源是大家都夢想的地方。”

  我心說,那是啊,托我名字的福,我陶花源保不定還是不少中外青少年男子的春夢女主角呢。該驕傲的時候,我是絕對不謙虛的,我點點頭道,“是,你不是第一個誇過我名的人了,很多人都說這個名字糅合了城市與鄉村的元素,既優美又庸俗,哎,現在是不是有個名詞叫做城鄉結合部啊?”

  他點點頭,和熙得笑看我,看上去是個乖巧的觀眾。我心裡一陣狂喜,繼續對我的名字展開自我剖析,“對的,我這個名字就是這種性質的,一部分很俗很鄉村,但是整體呢,卻又非常的文藝,你覺不覺得我這名有種歸隱的氣質?”不等他回答,我自己一拍大腿,“嗨,我爺爺真是取的好。”



  第六朵

  葉知秋瞇笑問我,“你的名字是你爺爺給你取的?”

  我猛地點點頭,“是啊,我們一家的名字都是我爺爺取的,說起來我家的名字有一段很長的故事,你想聽嗎想聽嗎?可好玩了。”

  葉知秋點點頭,雖然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但是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笑意表明他對我的家族非常感興趣。我剛想開口,可是不幸的是,操場上集合的哨子聲催魂似的響起,令我很是不開心。我瞬間發現,天下居然還存在這樣一種破壞人姻緣的可怕哨聲,可見這世間的情侶得經受多少波折啊。

  我和葉知秋朝著哨聲的方向楞了數秒,只見前方不少躲在石洞下的搞早戀的男女結束例行的山洞偷情,朝操場跑去。其中一個女孩更是像兔子般跳著奔向前方,故意跟和她搞對像的男生拉開了幾米距離,顯然是想掩人耳目。但奇怪的是,她跑就跑吧,還三步一回頭,朝那個男生咧咧嘴微笑,勾引人的行徑一覽無余。整個場面讓我覺得很色情,我感到有些心理不平衡,非常希望出現一塊石頭絆倒那個女孩,摔的姿勢最好也醜一些,這些人太不懂事了,我們純潔的校園怎麼能出現這樣色情的場面呢?

  我自問是個嚴以待人,寬以待己的人。所以回過神後,我朝葉知秋露出特別知性內斂的笑,說道,“我家的名字你很好奇吧?可惜下課了,這樣吧,下禮拜同一時間,也是這個地方,我再告訴你。雖然我挺忙的,但是我覺得咱們還是要多聊聊,我聽我爸說過,好學生都需要多溝通溝通,要不然很容易那什麼的……我爸跟我說,他們學校中文系一個才子,好學生啊,上禮拜問了我爸一個問題……”

  這時哨聲再次催魂似的響起,我皺了皺眉,很嫌惡得停了下來朝操場看去。

  此時身邊一直沉默的葉知秋主動問我,“他問了什麼問題?”他的表情有些嚴肅,眉宇間透出一種讀書人天生的求知欲。

  我轉過頭來繼續,“他問我爸:老師,上帝如果是萬能的,那我能不能請求上帝給我介紹個對像,最好是國字臉的那種,我就喜歡那種女孩。”

  葉知秋楞了一下,突然呵呵笑了出來,我看呆了,他連豪放的笑都能笑出一種讀書人的氣質來,覺得自己真是有眼光。

  他笑著問我,“那你爸怎麼跟他說的?”

  我已經起身,朝他露出特別燦爛的十八歲女孩的笑,“我爸是這麼說的:同學,我覺得讓上帝給你介紹對像沒什麼問題,但首先你得先教上帝中文,我估計他不太認識中文的‘國’字。”

  葉知秋又笑了。以後的很多年,在我屢屢受挫,懷疑自己究竟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抓住他的影子時,我總會回憶溫暖陽光下少年暖進人心的笑,那光芒是如此刻骨銘心,以致使我產生了要追隨那光芒一生的願望,哪怕我被它灼燒成為灰燼。

  我很欣慰得發現今天他的笑容特別泛濫,大概是受了我的傳染。但是那要命的哨聲真如撒旦的吼叫,一點文藝的美感也沒有,我畢竟只是一個成績特別低下的底層人物,去遲了必然遭到人民的唾棄。不像尖子生葉知秋,咳嗽兩聲校長就摟著他去量體溫了,我估計除非我得非典牽涉到人民的生命安全,一般般的比如咳嗽出血,必然是沒人理會我,由我自生自滅去的。

  前方大部隊的號角正呼喚我,我不得不邁著腳步離開,一邊走一邊對葉知秋叫道,“我走了,很多人嫌棄我老不守紀律。下禮拜別忘了,不能忘啊,”我跑出他五米遠外,他仍站在原地,手上拿著書和我的紙飛機,我繼續叫道,“飛機別拆,千萬別拆啊。”

  他朝我揮揮手,說道,“好,你慢點,不要急。”

  聽到他對我的叮囑,我飄然成仙,剛想回眸朝他露出一個堪比仙女的媚笑時,說時遲那時快,腳下一塊東西突然絆住了我的腳步,重心不穩,我就這麼慘不忍睹得在我的意中人面前,摔了一跤,令人悲傷的是,姿勢非常缺乏美感。

  天可憐見,從天堂墜落到地獄,我只用了幾秒,我的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就好比那個一心想娶個國字臉女人的才子,結果因為上帝不懂中文,給他介紹了個豬腰子臉的女人,那麼他滿腔荷爾蒙的心該有多失望啊。

  我不僅很失望,還很痛心。我坐在地上欲哭無淚,痛罵腳下那顆稜角分明的小石塊,不絆真正的花癡,反而絆我這樣純真矜持的女生,活該你這輩子只能當個石塊,連顆瑪瑙的待遇也沒混上。我揪著眉把那石頭狠狠扔進竹林裡,才覺得消了點氣。

  剛想起身,空中突然出現一雙白淨的大手,掌紋分明,五指的陰影照射在我的臉上,讓我短時無法迅速整理出一首詩歌來表達我內心的亢奮。

  看我愣住,葉知秋笑了笑,“摔傷了嗎?”

  我繼續發愣,失魂似的,“是,摔著了。”

  他皺了皺眉,“摔哪裡了?”

  我一動不動得盯著他,“腦子。”

  “噢?”

  我點點頭,心說,我摔成花癡了,你能醫嗎?但是終究覺得這樣說出口,容易被人誤解為調戲,於是我很不客氣得伸出手拽住他,在他的用力下起身,指著自己的腦瓜說道,“沒事,多摔幾次也沒關系,反正已經沒救了。”

  我畢竟是覺得尷尬了,邊說邊後退,飛也似的跑向密密麻麻的人群,等我氣喘吁吁得站在莊子然後面時,我第一次認識到,我有做“飛毛腿”的潛質。想到此,我望著碧藍天空,突然釋然了,書讀不好又怎樣,大不了以後去當運動員嘛。

  此時主席台上的年級組長正拿著麥克風嘶吼著,“同學們,不要講話,誰再有小動作就給我到操場跑三圈……”他話音剛落,一陣狂風襲來,吹起組長頭頂所剩不多的毛髮,那畫面致命得吸引著場下站著的我們,台下嘻笑聲大起,大有膜拜風神的意味。

  由於組長遭遇中年謝頂危機,於是按照禿頂界的老規矩,把一邊殘存的生命力最強的髮絲像寶貝似的呵護長長,使這部分的頭髮足以橫跨整個光禿的頭頂,達到頭頂有髮的虛假效果。此方法好雖好,但忌諱的東西比較多,比如風。

  今天組長非常不幸,遇上了逆風。狂風呼嘯而過,他那幾根寶貝長髮被風吹得豎起在空中,頗像一株在沙漠上搖曳的黑色蘆葦。我愣愣得看著,真怕那幾根頭髮也被風連根拔走,就這麼離組長而去。

  莊子興奮得拍著矮小的林北北,食指指著看台上的組長,“北北,看,申屠那幾根毛……”

  這時組長已經忙不迭抬手安撫頭上那幾根長髮回原位,無奈風實在太狂太野,他佯裝鎮靜的表情著實狼狽。

  人群因組長而沸騰了。大家議論紛紛,林北北跳起來觀賞,“莊子莊子,他的毛不會被風吹跑吧?哎呀媽啊,這風大得,他這幾根毛怕是要保不住了……”

  我細看了一會,很認真得問莊子然和林北北,“他為什麼不事先用雙面膠把頭髮沾一沾?今天天氣預報說風會很大的。”

  人群笑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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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0 PM

第七朵

  跟葉知秋的花園偶遇成了我枯竭生活突然湧現的一汪甘泉,那晚我是咧著嘴回到家的。我爸陶淵因為我和妹妹這半年來出現的千篇一律的愁苦表情,也很愁苦。雖然他在外頂著光鮮的“A大文學院院長”的光鮮頭銜,但回到家,也不過是兩個數學總考不過50分的孩子的父親,更令他痛苦的是,還是150分的卷子。

  我那晚笑微微得回家,我爸在詫異之後也笑微微了。從他那雙晶晶亮亮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可以看出,他老人家估計我終於邁過了50分這道門檻,順利得朝60分進軍了。但所謂馬有失蹄,我爸終究是生於革命年代,低估了時下的主流形勢,比如說現在的孩子們很早就有了競爭意識,都競爭著提早發育了,順便戀愛也提早談了,畢竟這是個提倡熟能生巧的年代嘛。

  我爸沉迷於自我猜測太深,還未等我開口,他老人家已經很興奮得朝著廚房方向喊道,“老婆,多炒兩個菜,給桃花補補。”

  喊完,我爸殷勤得搶下我的書包,拍拍我的肩膀說,“今天累了吧?快去洗洗手准備吃飯。”

  我到衛生間洗手,之後用清涼的水潑臉。抬起頭看鏡中的女孩,扎著馬尾,美麗青春的臉雖然有些濕潤蒼白,卻寫滿對未來的期待,漂亮的眼珠子不再縈繞著深深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後的堅韌。

  我對自己說,陶花源,你遠渡重洋那麼久,沒對任何金髮碧眼的少年動過心。如今你回到這裡,不可救藥得對他動了心思,是他沒錯了。雖然他站在山之巔,但是好在你有陶家人難能可貴的刨土精神,你大不了辛苦一些,做一隻刨山的土撥鼠,把他腳底下的山土挖空,山都空了,他自然掉下來與你平視了。

  我正對自己做著思想工作時,我妹妹陶何生不知何時已經倚在門口,與我相似的俏臉有些莫名其妙,我瞥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她已走到洗漱台前對我說,“姐,我給你講個故事,我今天剛聽來的,特好笑。”

  我點點頭,轉頭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噢,說來聽聽。”

  矮我一個頭的陶何生抱著肩膀開始敘述她的故事,“從前有個小鎮,有一天,忽然來了個小女孩,喜歡坐在田埂上捧著鏡子照自己,也不跟別人說話。結果一個老奶奶很好奇,就上去問這個女孩子為什麼每天捧著鏡子照,你猜那女孩子怎麼說的?”

  我被這故事吸引,終於把視線從鏡子轉到我妹妹瞇笑的臉,一臉茫然,“怎麼說的?”

  我妹妹挑了挑眉毛,“她對老奶奶說,奶奶怎麼辦?我愛上了鏡子中的自己。那老奶奶說,你為什麼會愛上鏡子中的自己,那個小女孩聽了她的問題就很開心得笑了,說,因為我叫桃花,我得了桃花癲啊。哈哈哈……”

  我楞了一下,頓時有掐死陶何生的強烈欲望,我咆哮了,“陶何生,要癲一起癲,你休想正常到哪去!”我撲了上去。

  我和陶何生在寬敞的客廳裡追打著,笑得清脆的同時踢倒了我爸從非洲帶回來的木雕,甚至碰彎了牆上的相框,相框中我們一家依偎在聖誕樹下,每人戴著一頂聖誕帽,臉上的笑容堪比朝陽的向日葵。

  我還記得我十三歲的那個下雪的聖誕夜,火樹銀花,我趴在窗口邊等待駕著馴鹿經過的聖誕老人,祈求他賜予我沒有英文字母的人生。那是我在美國過的第一個聖誕節,練就了一身在英文字下標注中文的本事。但是那個晚上的星空澄淨空曠,我家的煙囪也是空空如也,於是我在罵聖誕老人放我鴿子的同時,我還向他宣戰。

  我記得我是那樣說的,“你這老洋騙子,我不指望你了,我要的東西我自己追,不用你給。”

  十三歲時的大言不慚,充分表明我確實來自死不認輸的陶家,我不是野種。

  晚餐時,我不輸的個性流露無疑。我在餐桌上向我家的女皇何美麗女士進諫,我嚼著白米飯發牢騷,“媽,你們給我取的什麼爛名,害我天天被人笑話,桃花桃花,我稍微犯了點錯大家就說我桃花癲發作了。剛才桃核還編故事取笑我。你們給我改名。”

  我氣得又盛了一碗飯。

  這時小名桃核的陶何生氣得也盛了一碗飯。她也急了,“姐姐能改的話,我也要改,再沒有比我的名字更難聽的名字了,陶淵和何美麗生的孩子,簡稱陶何生,虧你們想得出來,還被你們叫成桃核,”桃核狠狠得戳了戳飯,“我一想到魏叔叔每次吃完桃子吐出的桃核渣,我就全身發抖。好像狗啃了一半,接著又被一隻老鼠啃,那桃子啃得太難看了。”

  我爸生氣了,溫文爾雅得瞪了一眼桃核作為警告,“桃核,要有禮貌,你魏叔叔不是狗。”

  我妹咽下了口飯,刻意忽視我爸溫柔的警告,“那他就是老鼠。”

  我家絕對的女皇何美麗終於怒了,用筷子點了點桌子,“桃核,不許亂說,你魏叔叔不是老鼠,他不過長著一對兔牙而已。”

  我感到悲哀。我的家庭成員就是有這樣一種能力,可以瞬間把討論的重點輕而易舉得轉移到類似於兔牙或者像牙上,我發自肺腑得感到無力。

  我的家庭雖然民主,但卻從來不是為民做主。就這樣,改名提議在我數千次反抗後,又再度擱淺,那晚我吃了三碗飯作為抗議。

  晚飯過後,我媽作為一個優秀的芭蕾舞演員,開始拉筋踢腿。而我坐在桌前拿出葉知秋的那支筆,用這支筆認真得在日記本裡寫下我和葉知秋的名字,然後用很大的愛心圈住我倆的名字,我想,他逃不出我的手心了。之後我開始做數學,我一度擔心自己被數學害死,但事實上,數學更害怕我些。

  我爸走進我的房間,摸摸我的頭,仿佛這樣一顆花瓶大腦被他摸了一下,明天我的數學成績就能漲一分,所以他摸頭摸得很勤。我爸欣慰於我屢敗屢戰的數學精神,漾出慈父般滄桑的笑後,准備走出我房間。

  我回頭叫住了他。“爸,我想問你個問題?”

  我爸握住門把的手似乎抖了抖,忙不迭得說,“嗯?你說你說。”

  此刻燈光橙黃,在光線影像的配合下,估計我年輕的臉泛著對於人生的巨大困惑,此情此景非常符合電影中的橋段。電影中,一個小女孩拉著父親說,“爸爸,我感到很痛苦。我想自殺。”

  父親於是老淚縱橫,抱過孩子開始痛苦得嗚咽,“孩子啊,咱不死,咱不能便宜了那些惡人……”

  我想像我爸抱著我說,“孩子啊,咱不死,咱不能便宜了數學……”,渾身瑟瑟抖了抖,真害怕此時悲情的光線會催生出我爸的老淚來,於是趕緊問道,“爸,為什麼有人喜歡在褲子上掛串鑰匙?”

  可能我爸本來准備好與我討論人生的哲理、生死的意義,但顯然他生的女兒是他文學人生最大的敗筆,只在乎些雞毛小事,所以我爸滿腹生死倫理又硬生生得憋回了肚子。他皺眉想了半天,也悟不出別人腰間的鑰匙與人生有何關聯,於是淺淺得笑了笑,“可能他怕丟鑰匙吧。”

  我轉著筆,望著微微飄動的窗簾,自言自語道,“那他為什麼有那麼多鑰匙呢?”

  我爸的聲音在門邊悠悠傳來,“可能他家有很多門吧。”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原來葉知秋是大戶人家來的孩子啊。

  那一晚,亢奮折磨著我。我興奮得到半夜才沉沉睡去,結果四個小時後,又亢奮得睜開眼睛,窗外烏蒙蒙一片,我估計連雞都還沒醒。我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盯著家裡的天花板,盯著盯著眼前居然晃出了葉知秋白淨的臉,朝我咧嘴輕笑,我就這麼看著,流出了口水。

  我深知世上很多愛清,都是打著友誼的名號,在友誼的掩護下順利得孵出愛情的蛋。於是我對於跟葉知秋培養友誼的事,非常積極。但偉大的歷史告訴我們,要想成就著名的愛情故事,必須的環節是不停得出現第三者攪局,才能永載史冊。在我認定的愛情裡,莊子然是第一個第三者。

  花園暢談後,我很想在路上遇到葉知秋時朝他露出我花一般的笑。但顯然我的“微笑計劃”遇到了阻力,因為莊子然。她是這樣阻礙我的。

  “哎哎,桃花桃花,去廁所是吧,等我等我。”

  “哎哎,桃花,去食堂是嗎?等我等我。”

  “哎哎,桃花桃花,去老師辦公室是嗎?等我等我。”

  那兩天,我只要聽到那兩聲“哎哎”,就有犯罪的欲望。但是我無言得望著北極冰熊般的莊子然,又低頭看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深知想犯罪,也必須是找對人才可犯,更何況莊子然還是人熊,我還沒有活膩。

  無奈之下,因第三者在場,我怕背上勾搭年級第一才子的罵名,不得不在與葉知秋擦肩時淡淡得望著他,滿心希望他從我眼中讀到我的笑意。

  轉眼又過了一個星期,體育活動課又來了,上課前我像小兔子一樣蹦到女廁所的鏡子前左看又照,嘴巴情不自禁得咧出有些畸形的弧度,我實在是太興奮了。

  回到教室的路花了平時的兩倍,因為大家都三三兩兩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歡快得聊天說笑。我瞅著大家年輕滄桑的臉,不禁有些淒然。一個禮拜就體育活動課能出去玩一下,說白了就是上級安排的放風時間嘛,可同學們卻流露出如此知足的表情,真是人在囚籠,才能體會什麼是滿足。

  我正為人類伸縮自如的滿足感虛歎時,只見人群中莊子然粗壯的手臂在空中朝我揮舞,好似一輪大棒,“桃花桃花,孟老師找你去她辦公室呢,你快去。”



  第八朵

  聽到是親愛的孟老師叫我,我鬆了口氣。孟老師是我的英語老師,一流的外語院校畢業,意料之中的賞識我。她怎麼可能不賞識我?作為一個英語教育工作者,見識慣了高分學生吭了半個小時只吭出“sorry, my English is poor……”的絕望場面後,操著一口流利美語的我就顯得那麼難得。

  孟老師把我當外星人一樣的寵著,我盛寵難卻,於是只能快步走向行政樓的老師辦公室,希望快去快回,畢竟我不想給葉知秋留下遲到的壞印像。

  跑到孟老師辦公室門口,我眼前一亮,欣喜得發現那個熟悉的瘦高身影,葉知秋也站在孟老師桌旁,彬彬有禮得點著頭。我看了眼葉知秋,他也看了我眼,那眼神讓我覺得莫名的溫暖,我的嘴情不自禁得咧開了,聲音也脆生生了,十分悅耳,“孟老師,你找我呢。”

  “桃花你來得正好。”孟老師見到我眉開眼笑,指著葉知秋道,“這是12班的葉知秋,”又指了指我,“知秋這是陶花源,剛從美國回來,這次孟老師希望你們倆搭檔。”

  見我露出迷茫的表情,孟老師忙不迭面向我解釋,“哦是這樣的,桃花,市裡面有個英語演講比賽,每個學校派兩個人,桃花你剛轉學過來可能不知道,知秋知道,我們學校參加這個比賽幾年了,每次都被一中壓在下面,畢竟我們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嘛,所以今年校領導下了軍令狀,要求我們英語教研組好好准備,一定要派出最強的學生,把這個萬年老二的帽子摘掉。”

  我預感摘掉“萬年老二”帽子的軍令狀即將劈頭向我砸來,驚恐得盯著孟老師,她繼續說道,“我們英語教研組商量了半天,還是不放心把這個任務交給低年級的同學,雖然你們倆快高考了,但是你們倆是最優秀的,孟老師相信你們倆還是可以利用課余時間把這個比賽拿下來。噢,我把比賽資料給你們印好了,你們拿去先了解下,明天我給你們仔細講解細節。”

  說完她不容分說得塞給我們一疊厚厚的資料,爾後似乎覺得這樣獨裁式的手勢與她身上的民主氣質頗不吻合,於是她溫文爾雅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知秋,桃花,孟老師給你們時間考慮考慮,明天答復我。不過學校培養你們那麼久,該是你們大展手腳的時候了。”

  我捧著手中的資料無語凝噎,感歎孟老師真是周到,我也不用勞神想如何答復她,她已經很體貼得替我答復了。這時一直沉默的葉知秋靜靜開口,嗓音沉穩堅定,“感謝孟老師給我們機會,那我們明天幾點過來?”

  我們?我遲鈍的大腦突然反應過來,我要和葉知秋攜手當搭檔了。猛然間我激動了,亢奮得在心中劃了個十字,感謝上蒼讀懂了我的心聲,給我倆制造了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培養友誼,我要是抗拒我就是傻姑,軍令狀砸死我又怎樣,我做鬼都要愛的。

  於是我挺直腰板,用慷慨激昂的語氣說道,“孟老師你就給我們多補補課吧。”

  孟老師驚愕於我如此的高覺悟,喜笑眉開,“桃花,知秋,你們對學校的心意,孟老師很感動,你們要高考了也很忙,孟老師體諒你們,我就在你們的課余時間輔導,好不好?”

  我無比柔順得點點頭,心說,孟老師還真不好意思了,我們高考生的課余時間就是睡覺加上廁所時間了。安排這時間的難度挺大,你年紀大了,晚上怕是要睡的,而且我怕你愛人也不樂意,還好咱們都是女同胞,那就女廁所裡輔導吧,可葉知秋怎麼辦呢?撇下他我可就很不樂意了,畢竟學校也才培養我半年,我的覺悟還沒發芽呢。

  葉知秋靜默也無異議,之後孟老師熱情得送我和他到門口,甚至十分親和得把手搭我的肩膀上,誇獎我道,“桃花,你的英語,孟老師很放心。”

  感到肩膀上老師的纖手可真是一座沉重的五指山,我連連擺手,“孟老師,你過獎了,我只是比較有興趣。”

  我徹底取悅了孟老師,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太對了桃花,以後你就明白了,興趣是做事的根本推動力,興趣是個好東西啊。”

  我心說,是啊,你真應該感謝我對葉知秋的“興趣”。

  走出英語辦公室,我拿著考卷與葉知秋沉默得並肩走在走廊上,我能感覺到他腰間的鑰匙清脆歌唱,與我砰砰直跳的心跳合拍,我魂不守捨得聽著那窸窸窣窣的金屬碰撞聲,緊張到忘我。

  “桃……花……同學”

  我收魂回來,瞪圓大眼瞅著葉知秋好看的唇型,激動得差點流出歡快的口水來,他居然在叫我的名字,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後我開口表達了輕微的不滿,“葉知秋,我不是說了嗎?叫我桃花就行了。”

  沉默的葉知秋淡淡笑了笑,看了我一眼後,轉身往後走了幾步,彎腰撿起了地上的一張卷子,又走回到我身旁,遞過卷子,“卷子又掉了。”

  我臉頰發熱,訕訕得接過卷子。心裡歎了口氣,稍不留神,就讓葉知秋發現我丟三落四的毛病了。也是難怪,跟他在一起,我的手光顧著顫抖了,原始功能不知不覺就退化了。我瞟了眼手中的競賽卷子,多少有些欣慰,上一次葉知秋幫我撿的是高一的數學卷,這一次總算升級成競賽卷了,我的面子總算挽回了些。

  我感到顏面有光,於是咧著嘴朝他嫣然一笑,“我本來就不想要這些卷子嘛,孟老師硬塞給咱們的。”

  葉知秋也做了個聳肩的動作,看起來他也有些無奈,只是走在我身邊叮囑我,“別再掉了,今天風有些大。”

  我不以為然得撇撇嘴,“最好風把這卷子全吹跑,我哪有時間看啊,書包裡的卷子都來不及做。”我甩了甩我手上的卷子,“我就知道孟老師沒好事找我,你看看,先是塞了一堆卷子給我們,然後很真誠得問我們,桃花,知秋,你們好好考慮,明天給我答復。”我困惑得轉過頭看向專心聽我講話的葉知秋,“哎,葉知秋,這個行為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先上車後補票?”

  葉知秋害羞了,我見他的臉泛起了健康的紅暈,用黑玉般眸子瞥了我一眼,笑著說道,“好像……好像另外一種行為才叫先上車後補票吧。”

  我恍然大悟。

  多年以後我回憶起自己當初的一言一行,總懊惱自己骨子裡的愚蠢沒文化,均毫不保留得呈現給了少年時書卷氣十足的葉知秋,真是人有多無知,嘴就有多奔放。所以歸納我和葉知秋之間的故事,表面上是草寇綁架書生,但馬克思先生教我們要透過現像看本質,所以故事的本質是書生十年如一日得向草寇灌輸良知倫理,從而皆大歡喜,是一場綁架與反綁架的無間道。

  我很為自己捏一把汗,沒有再傻乎乎得追問葉知秋那“另一種行為”具體是什麼,我這個草寇還保留著最後的那點文明意識。我見葉知秋低下了頭不吭聲,為了不再冷場,我抿著唇絞盡腦汁,決定學習祥林嫂絮絮叨叨。

  回國前我爸扔了幾本國學大師魯迅的書給我,我津津有味得讀完後,內心湧起愛國的激昂。同時,我還有些其他感觸。因為我的名字本身就比較鄉土,我祖宗的祖宗陶淵明先生,最大的樂趣就是采菊東籬下,總體上是一個浪漫的農民。因為基因使然,我從小就對農村的山水特別有感情,但是看完祥林嫂的兒子阿毛遭遇後,我擔心起我鄉下爺爺奶奶的安危,我捧著書很嚴肅得問我爸,“爸,爺爺家的狼狗吃人嗎?”

  我爸當時正在翻閱報紙,連頭都沒抬起來說,“它比較怕被人吃。”

  想到此,我開始祥林嫂附身,絮絮叨叨沒話找話起來,“哎,葉知秋,你還有課余時間?”

  葉知秋靜靜得走在我身邊,側臉溫柔,“我還能應付。”之後他翻閱了一下手中的卷子對我說道,“桃花……同……”

  “叫桃花。”我大吼打斷他。

  他嘴角扯了扯,“桃花,比賽的事情你不要太掛心,我會先把大綱的東西整理出來,你先顧好你的考試。”

  我感動了,抱著考卷滿心甜蜜得跟著他走到行政樓的三樓大廳。此刻寬敞的大廳裡有跳躍的日光,窗外是湛藍的天,天空下是青春蓬勃的面孔,然後想起什麼,我扭扭捏捏起來,“那個葉知秋,這節課是體育活動課……”

  話說完,我滿心期待得緊盯著葉知秋,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一表情。他點點頭,烏黑的眸子看了我一眼,嘴緊合不說話。

  我佯裝向落地窗外的青綠操場望去,那裡已經集合了高三12個班的學生,原本黑壓壓的人群在哨聲後漸漸鳥獸散,早戀的早戀,耍帥的耍帥,各自尋找快活去了。我按耐不住,狀似焦急得感歎,“哎呀,花園裡的石凳要被別人占走了。”說完,我頹喪得搖搖頭,用余光偷望他的反應,希望他能想起上個禮拜我倆的花園之約。

  他淡柔的目光也看向蔚藍的窗外,好似被操場上脫韁的自由氣息感染了似的,綻出一抹輕快的淺笑,“占就占吧,春天就應該多出來走走。”

  聽到他這句話,我的心瞬間沉到谷底,我掛念了一個禮拜的花園之約就這麼被他拋在腦後,我氣悶得垂下了頭不吭聲,心口像是有塞子被堵住,手悄悄得攥緊蹂躪著手中的考卷。

  “不過桃花,你家的名字有什麼故事?”

  身旁葉知秋狀似無意的問話讓我又從谷底飛升到了彩虹高處,原來他記得,他沒有忘記。心口那塊塞子消失無蹤,我一激動,上前一步,轉過身面對他雙手揮舞,“哈哈,葉知秋,我就知道你感興趣,我告訴你,我家的名字可以寫成一本書啦,簡直是一環扣一環,很刺激。知道我爺爺叫什麼嗎?”

  此時,三樓大廳靜悄悄,只有我和葉知秋並行的影子倒影在午後的白牆上,細碎的光追隨著我們的影子,仿佛是一場永不停息的追逐。

  葉知秋笑著看我緩步走,我則笑顏如花得看著他倒退著走路,表情興奮,語氣興奮,連腳步也異常興奮。據jessica描述,我興奮時的步伐很像喝醉的機器人,隨時會機毀人亡。所以說我的興奮很不一般,別人興奮過後就能幸福了,我正好相反,我往往興奮後,不幸福就跟上來了。

  我因為太雀躍,開始自問自答,“我爺爺叫陶峰,山峰的峰,你聽出來了吧?有文化的人都聽得出來,掏糞啊。”

  接著我說,“哎呀,我那太公好沒文化啊,大概想我爺爺以後當個掏糞工,把我爺爺氣得啊,天天踢家裡的茅房,踢壞了好幾個,最後還懸梁刺股,硬是成了個老秀才,你看看,茅坑逼出了個文化人……”

  我浸淫美國文化多年,思維上已經習慣了美國式的自由無拘束,連帶得雙手也無拘束得配合著我的思想,我邊說,雙手則指手畫腳亂舞,以強化我故事的轟動性。

  當時我全身的理智都沉淪於葉知秋溫柔的笑意上,只是本能得往後退,手在空中猛力亂舞,動作凌亂卻不乏美感。意興闌珊的瞬間,聽到葉知秋一聲,“桃花,小心!”可為時晚矣,我感覺手碰到了什麼東西,只聽尖銳的一聲“匡當”,什麼栽倒在地,緊接著又是一陣刺耳的破碎聲肆虐我的耳膜,很成功的讓我的手僵滯在空中五秒,順帶得呼吸也亂了節拍。

  等我轉頭反應過來時,我的身旁半米外已經散落了一地的鏡子碎片,那些破裂的大小鏡面映出我扭曲蒼白的臉,大大小小的銳利稜角,以及檀木鏡架上漆紅的“69屆校友贈”,冷冷陳述著一個現實:我打碎了老古董校友送的老古董,如無意外,可以順利得確保我進入一般人做夢都進不去的學校恐怖分子名單。

  霎那間我意識到,興奮過後就不幸福,真的是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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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1 PM

第九朵

  我死死盯著地上可怕的狼藉,嘴張成了能塞下鴿子蛋的O型,原本為愛情而蹦跳得熱烈的心臟,似乎猛然被碎片割傷出血,此時此刻,愛情可以先放一放,保命才是第一。我轉頭望向身旁的葉知秋,無助恐懼著。葉知秋的表情也極為驚恐,嘴唇也沒了血色,年輕的面孔必然得流露出了一些震驚與無措。

  我牙齒已經在咯吱咯吱打架,顫抖著嘴唇,“葉知秋……”我說不下去了,聲音有了明顯的哭腔。

  葉知秋墨黑的眸子一暗,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對我說道,“待會問起來,你就說是我做的,聽到了嗎?”

  春風呼嘯,吹起我滿腔的悔恨自責,以及自責過後的春風得意,我更想哭了。葉知秋把我犯的大錯毅然得往自己身上攬,這樣一個為女人擋風遮雨的男人,哪怕他剛成年羽翼未豐,我也要死心塌地得喜歡。但我只是欣喜了幾秒,之後急火攻心,因為樓梯處有嘈雜的女人聲響起,一個粗獷,一個尖細,是兩個女人,而且是兩個中年女人,正登登得踩著樓梯上來,聲勢浩大。

  我心一驚,全身的毛孔都處於脫毛狀態。幾千年前孔子老先生就無奈表示,這世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其實我明白他老人家含蓄,他真正想抒發的是,唯小人精與中年女子難養也。據我所知,我爸面對包括我媽在內的任何中年女子的口水炸彈時,常常發出“英雄過不了中年婦女關”的悲歎,從我爸那火焰騰騰的雙眼我讀懂了他的諒解:“這些女人快用不上衛生巾了,一時難以接受沒有棉花貼身的舒心日子,要體諒,要絕對的體諒。”

  中年婦女的聒噪聞名遐邇。我聽人說一個女人頂三百隻鴨子,那麼兩個女人就是六百隻鴨子。而再過幾十秒,那六百隻中年母鴨將頂著肥碩的鴨屁股嘎嘎向我倆衝來,我和葉知秋即使死不了,也會被六百隻臭烘烘的鴨屁股熏休克。我想我陶花源好歹是肉食動物,說什麼也不能敗在一群食草的中年母鴨上。

  逃跑是來不及了,我急中生智,迅速得四下張望,此刻走廊人跡空空,所幸的今天風很大,沒人注意到大廳裡的動靜。我感歎我們學校的隔音效果真是與時俱進,突然不想流淚了。

  葉知秋拍拍我的肩膀,用溫暖的聲音安慰我,“桃花,沒事的,不要害怕。”

  我確實不害怕了,因為我瞄到五步外的復印室的門是半掩的,以我這個角度望過去,門內空無一人,顯然復印室的老師摸魚未回。我在心中再次劃了個十字,贊歎自己品性純良,老天知道我大業未成,還捨不得亡我。

  葉知秋見我一動不動得盯著他身後的某個方向,只有眼珠子還在滴溜溜得高速運轉,以為我嚇得魂飛魄散,有倒斃的傾向。喧嘩聲已經步步逼近,再過十秒,一切昭然若揭。葉知秋正視死如歸得抿唇等待。

  千鈞一發生死存亡之際,我突如其來得伸手死死攥緊他的手,接著旋風一般得拉著他衝進了六步以外的復印室,悄無聲息,又一氣呵成。而當我們站在復印室光潔的地板上,中年婦女類似於尖叫的聲音准時響起,“呀,造反了呀?哪個學生幹的好事?”

  從這位中年阿姨天經地義的口氣聽出,敢情任何黑鍋都該由學生來背,學生不背那就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憤。我感到氣悶,於是在心中先是用中文問候了那位阿姨一聲“操”,之後又覺得自己太小氣,於是又補了個英文的FUCK。

  將門悄悄虛掩,我屏息凝聽外頭的動靜,忽然覺得手心很熱,眨眨眼才想起來還握著葉知秋的手,但是我自問從來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難得的便宜,我是能占多久就占多久,畢竟有了這次,就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了。於是我佯裝未察覺,依舊緊緊握著他的手,有一種小人得志的幸福感。

  感到身後的葉知秋輕輕得拍了拍我,我轉過身看他,只見他欲言又止,眼中星光湧動,嘴輕輕蠕動後他小聲開口,“桃花,我們這樣不好吧。”

  我豎起食指朝他“噓”了一下,他聽話得閉了嘴巴,只是用沉靜如水的眼神望著我,無聲中我與他對視幾秒,很享受這種類似偷情的感覺。但是此時有聲勝無聲,我只聽外面嚷嚷聲多了起來,似乎又有幾個婦女同志加入了聲討肇事學生的隊伍中。

  “這幫學生造反了造反了ho,可惜這面鏡子了ho,放這裡好幾年了ho,我經過這裡都要照一照的ho,今後怎麼辦ho?”粗獷的女聲那一聲聲ho,讓我頓時愧疚了ho。

  “哪個弄碎的?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校友送的東西都敢弄壞,我明天要好好給學生上一上思想品德課,素質教育的失敗就體現在這種小細節上,我有時候真是痛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我感歎這鏡子真是砸得妙,它花一般的破碎催生出靈魂工程師們對中國素質教育的絕對反思,畢竟平時她們都沒時間反思,但今天她們反思得那麼痛側心扉刻骨銘心,可見靈魂工程師們有多熱愛照鏡子啊。

  女人啊,確實是離不開鏡子和衛生巾的。

  我悄悄從小縫中偷看,只見有三個中年女老師佇足,在我偷看的五秒裡,又有一位興致盎然得加入隊伍。我皺眉一想,復印室裡不宜久留,萬一摸魚的老師回來,見我和葉知秋躲這裡鬼鬼祟祟,會安個破壞公物和室內偷情的罪名在我倆身上,那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我打定主意,轉頭認真問葉知秋,“葉知秋,外面大廳有攝像頭嗎?”

  葉知秋似懂非懂,這方面他腦筋轉得還不夠快,大概認為我後怕,他搖搖頭,“沒有的。”

  我放心了,朝他詭秘一笑,依依不捨得放開他的手,揚揚手中的卷子,“我們出去吧。記得待會順著我說話,其余別多說。一定不要說啊。”

  葉知秋猶豫得點點頭,“好……好吧。”

  我深吸一口氣,如女戰士希瑞附身一般,自信滿滿得打開門,以低頭研究試卷的認真表情出現在婦女們面前,我有些大聲得自言自語,“哎,是不是多印了幾張啊,沒有那麼多吧。”

  之後我耳朵豎起,等著葉知秋接上話,唱圓這出戲,畢竟這不是獨角戲。

  身後的葉知秋悅耳得回應道,“沒有多,數目是對的。”

  我鬆了口氣,他果然智商非凡。

  之後我佯裝驚訝得抬起頭,小嘴微張做出怯怯的模樣,“呃?”然後抱著一疊的卷子朝各位中年阿姨禮貌一鞠躬,“老師好。”

  葉知秋倒是沒鞠躬,只是輕輕卻畢恭畢敬出口一聲,“老師好。”

  興許中年阿姨是懷疑過我倆的,我見她們有一秒,渾濁的眼睛集體閃現了質疑,畢竟我和葉知秋穿著校服,是如假包換的學生,畢竟任何學生都有背黑鍋的不可推卸的偉大責任。因為只有這樣,學生才需要再教育,那麼我們的中年阿姨才能保住金飯碗,才能開口風卷殘雲般的批判,以心痛到吃不下睡不著的名義。

  但是又很不巧,我和葉知秋是如此的郎才女貌,手中的試卷是如此的厚重,我們騰手狀似吃力得拿著它們,讓幾個中年阿姨立刻打消了我們是肇事者的齷齪想法。

  一個與秦師太著裝極其相似的女老師,盤起的頭髮在風中紋絲不動,鋼絲般的發比地基還牢固,令我想起了風中的比薩斜塔,她黑著臉率先問我們,“你們看到是誰弄碎鏡子了嗎?”

  我聽出來是 “吃不下睡不好”的那位,怪不得黑眼圈有乒乓球那麼大,心想我就是看到了也不告訴你這個黑人啊,於是我搖搖頭,以甜甜的嗓音怯怯得回答,“對不起老師,我們不知道。”

  此時葉知秋聽話得默不作聲,令我由衷得感謝他的無聲。

  已經有一個矮個老師找來了掃帚,彎腰欲清理現場。我還殘存著一些內疚,於是搶著上前搶掃帚,“老師我來吧我來吧。”

  其實我也就假惺惺得作秀,軟著手上去奪,沒想到那老師滿是老繭的手比水母還軟,我一碰到掃帚,她就直起腰完全放手,並指手畫腳指揮我和葉知秋,“你們倆把這裡弄乾淨ho,千萬不要有碎片ho,把老師們的腳弄傷了就麻煩了ho。你們這些學生啊……”

  我激動得快哭出來了,她終於換語氣詞了。

  於是我和葉知秋就這樣任勞任怨得收拾殘局,中年老師們義憤填膺得離開回辦公室了。我呼出了口氣,鴨潮終於退下,世界又平靜了。

  我靜靜掃著,碎片映出我死而復生的少女的臉,鮮活的眸子平靜如水,卻有些水波隱隱跳動。靜謐的午後,風呼呼咆哮,作為肇事人的我,默默在心中為老古董照妖鏡念悼詞。

  鏡子啊,安息吧,你已功德圓滿,畢竟那些日子,你照出妖的真身,讓她們無所遁形。

  鏡子啊,破碎吧,你已站好最後一班崗,一個美少女已將你超度,使你升度仙境,從此與妖一刀兩斷,再不往來。是我們,是美少女和美少年超度你,你要報恩的。

  我為我的悼詞而逗笑,在靜靜的大廳回廊撲哧笑了出來,引起了低頭清掃的葉知秋的注意。他推了推眼鏡,游移得瞥了我一眼,低聲開口叫我,“桃花。”

  我笑得更嬌艷了,“幹嘛?”

  “下巴掉下來了。”

  我撲哧又笑了,調皮得眨眨眼,“那你幫我撿起來啊。”我直起身很認真的說道,“擦一擦還能用的,不能浪費。”

  葉知秋也笑了,嘴角那弧度迷了我的眼,他由衷得說,“你應對危機的本領很強。”

  我不計後果得開始吹牛,眉角飛揚,“我身經百戰啊。”

  只見葉知秋眸色一暗,沒有再說話。

  我的心咯登了一下。

  去操場的路有些綿長,我和葉知秋似乎又回到陌生的同學關系,手心相連的感覺已經遠去。春風的躁動拂起了春的塵埃。我明白自己的流氓本性在老實巴交的葉知秋面前現形,為此我鼓起勇氣決心拂去他心上的塵埃,勝算幾分我還不確定,但如果不做,那就沒有勝算。

  做或不做,在我眼裡,從來不是問題。我從來都是做了再說的人。

  我於是開門見山,“葉知秋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想法了?我知道錯了,你不要以為我壞心老闖禍,其實我很好心的,我說了你可能不信,在美國的時候,我常常自己餓著肚子,把麵包省下來餵螞蟻和鴿子。”

  我說的確實是實話,我這人對食物特別挑剔,不到餓死的地步,那些隔夜的乾硬麵包我是絕對不塞進嘴的,於是它們都進了螞蟻嘴和鴿嘴,我知道它們都不挑食,並且回收垃圾食品的能力很強。

  葉知秋有些忸怩,他怔怔得轉頭瞥了我一眼,之後眼神幽遠迷茫,“桃花,其實我也沒什麼。我只是……我只是被你震撼到了。”

  我也迷茫了,於是追問,“我怎麼震撼你了?”

  他低下頭盯著地面,聲音平靜卻讓聽者不平靜,“其實做錯事承認也沒什麼,那些老師不會為難我們的。”說完他低頭自言自語,“為什麼我老是猜不出你下一步要幹什麼。”

  我急了,使出畢生才學,努力扭轉我在葉知秋心中逐漸糟糕的印像,我首先裝可憐,“葉知秋我就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了,唉,我要失去你這個朋友了。”我在風中淒淒慘慘戚戚一聲催人淚下的長歎,“我特別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你也知道我才剛來學校半年,成績又不好,我特別孤單自卑。我特別崇拜你,特別想和你成為朋友,可是……”

  說話間我的余光瞄到葉知秋也急了,轉頭焦急得安慰我,“桃花你不要這樣說,我很高興成為你的朋友。我是你的朋友,你別亂想。”

  我心說我可沒亂想,我就怕你亂想。於是我又可憐兮兮得發動第二波催情彈攻擊,“葉知秋,其實你不知道,我數學成績這樣糟糕,我爸媽都很無奈很擔心,我每天最怕回家了,我覺得我真對不起我爸媽。所以我現在特怕犯錯,我不想讓我們方老師打電話回家跟我爸說,桃花今天在學校又幹錯事了,把學校的東西給砸了,真是沒救了。”我已經差不多哽咽了,“葉知秋,你都不知道,我爸爸因為我和妹妹,頭髮都白了很多……”

  說到這裡,我是真的哽咽了,我發自肺腑得哽咽了。

  葉知秋已經無言,已經手足無措,只是叫喚著我的名字,“桃花……桃花,我沒有不高興……”

  我雖然是發自肺腑得哽咽了,但我說服他人的決心不變,“葉知秋,你放心吧,我還有點錢,本來想用來給我爸買生日禮物的。我這個禮拜天就出去買面新的鏡子給老師們送回來,雖然不是名貴的鏡子,但我知道老師們不能離開鏡子,就好像魚兒不能離開水,老鼠不能離開大米一樣。”

  說話間,似乎有沙吹進了我的眼睛,我難受得揉了揉眼睛,順利得揉出了一滴熱淚。我心想這淚來得可真不容易,於是我吸了吸鼻子,抬手悲情得拭去我的淚花,令我想吟一首詩。

  啊,風中的淚人兒啊,淚不用太多,一滴滾滾的就好。

  啊,風中的淚人兒啊,擦去那滴滾滾的淚,用你悲傷的眉眼望著他,讓他忘了你的壞,只記得你的好。

  於是我用悲傷的眉眼望著葉知秋,用哽咽的聲音說道,“葉知秋,你真沒有不高興?”

  我暗暗感歎自己的表演才華。

  葉知秋動容了,深沉的眸子盯著我,暗流湧動,“桃花,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很高興成為你的朋友。”說完,他為了扭轉我們倆之間傷春悲秋的氣氛,笑著問我,“你家的名字還有什麼趣事?你沒說完。”

  我破涕為笑,又興奮上了,“故事多著呢,就怕你沒檔期聽啊。我……”

  這時身後一個青春的男聲突然響起,“葉知秋,幫我撿一下籃球。”

  我和葉知秋聞聲轉頭看去,我眉一緊鎖,那個有著桃花眼的男人尹瑞插著腰,正興致盎然得看向我們,還狀似陽光的朝我微笑。

  我聞到空氣中飄來一股強烈的騷味。



  第十朵

  事實上,我不得不承認,我真是個俗人。盯著五步外賣笑的尹瑞,忽視他的桃花眼,我不能免俗得垂涎了一下他的美色,垂涎了五秒之後,為了顯示我的高風亮節,我驕傲得把視線挪到四周的風景上,不禁感歎,男色如春啊。

  葉知秋彎腰撿起了籃球,以一個漂亮的弧度扔了出去,笑著揶揄漸漸走上前來的尹瑞,“尹瑞,手受傷了還玩?”

  尹瑞無奈得攤手,“一個禮拜才一次,手癢得不行了啊。活動課還拿卷子出來,葉知秋你沒問題吧?”

  接過球的尹瑞就站定在了我和葉知秋兩步以外,我再次感歎一個男人,經過近二十年的努力,長出了如此一張東西方結合的混合型俊臉,是一件多麼需要勇氣的事。畢竟這就意味著他的余生,將奔波於不同size的床,畢生都在與數量龐大的女人展開出軌與反出軌的游擊戰。

  這個男人會操勞到死的,我已經預見到他忙忙碌碌運動永不停息的一生了。

  這時葉知秋好聽的聲音打斷了我對美男悲慘生活的深切哀悼,“尹瑞,我也很想正常些的。”

  他言語中的自嘲,我聽在耳裡。

  我差點想激動得對葉知秋表示,葉知秋,我陪你“不正常”,我最擅長“不正常”了。但是礙於此刻兩步外的尹瑞正用妖孽的眉眼不時看著我,唇角的淺笑配合一雙狹長的桃花眼,讓我認定他前世必定是哪個怡紅院賣笑的姑娘,前世賣得不夠過癮,於是又興沖沖得投胎到今世繼續賣,賣到天荒地老,大概說的就是他這種情況。

  我決定繼續鄙視他。於是我冷冷斜睨了眼尹瑞,轉頭對葉知秋說道,“葉知秋,明天孟老師找我們的話,你過來叫我。”說完我想到什麼來,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哎呀,她不會占用我的午睡時間吧,不會吧不會吧?”

  我睜圓大眼,努力希望從葉知秋嘴裡聽到好消息,但他只是踟躕了一下,用溫暖的淺笑安慰我,“桃花,從現在開始,忘了你的午睡吧。”

  我已經怔怔如脫線玩偶,完全不知如何形容我內心的感受,哦,魯迅先生是怎麼形容他的憤怒來著,他說他出離憤怒了。

  我出離憤怒了。我用奴隸般的沉默低首表達我的出離憤怒時,一直被我忽視的尹瑞再度開口,語氣還有些欣喜,“你就是那個轉學的桃花吧?”

  我冷冷瞥了眼一臉熱忱的尹瑞,多瞥一眼就多一眼驚艷,由於我強烈的嫉妒心,眼底容不下任何過於美麗的同類,心下更多了一分不耐煩,於是我狀似和善得問好,“你好,我是陶花源。”

  “你好桃花,我是尹瑞,我們見過幾次。”尹瑞已經熱情如火,笑瞇瞇得望著我。

  我微笑揮揮手,客氣冷淡,“你好,尹同學,叫我陶花源吧。”

  然後我轉向一邊淺笑看我倆打招呼的葉知秋,他俊秀儒雅的側臉有一抹淡色的光影,黑色鏡框的反光擋住了我最喜愛的部分-----眼睛。我看著他的眼睛朝他甜笑,“葉知秋,記得明天能拖就拖,哪怕讓我睡上十分鍾也行。”接著我又補充道,有點可憐兮兮,“我每天只能睡五個小時,葉知秋你不知道,我家樓上鄰居養的雞每天早晨聽到我開始背歷史,它才醒過來打鳴。你看看,雞都把我當鬧鍾了。”

  葉知秋起先有些訝異,接著笑了,笑完後深沉得點點頭,令人無比的安心,“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聽到他那句穩穩的“你放心”,我波瀾頻起的心湖瞬間風平浪靜了,我告訴自己說,這個少言寡語的男人有令人沉淪的魔力。

  此刻前方二十米外的莊子然和林北北正抱在一起朝我詭異揮手,一臉曖昧不明的笑,在藍天下兩人散發出八卦的灼灼光暈。我納悶於她二人怎麼晃到操場與圖書館之間的這個偏僻角落,還恰好看見我和年級兩大名流一起,不免有些心虛。事實上,我很怕成為眾矢之的,更怕明天流傳出我這個低下的灰姑娘是如何玩轉美男於股掌間,不愧是留學過的灰姑娘,這方面基本功學得很扎實。

  於是我朝葉知秋揮揮手,甜甜一笑,“我先走了,明天見。”之後我很不情願的禮貌朝一直沉默的尹瑞揮手,“再見。”

  就在我轉身欲奔向前方的八卦女士們時,身後尹瑞突然喊住我。

  “桃花,等等。”

  我不耐得皺皺眉,心想你這個男人自來熟還挺快,我“桃花”的小名是你隨便叫的嗎?你以為你長著桃花眼就能跟我陶花源沾親帶故了?告訴你,你條件不夠好,我看不上長得比我好的人的。

  但我始終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女生,於是我謙恭得轉過頭,“啊?有事嗎?”

  尹瑞以絕對媲美廣告男的姿勢抱著球,桃花眼蘊著笑,刀削般的五官比葉知秋出色了些,卻絕對只能算中規中矩的西洋畫,不像葉知秋,是一副潑墨山水彩,遠處能聞到淡淡的墨香,近處能讓人墜入山色,值得永久珍藏。

  尹瑞終於開口,“桃花,那天早上你真不應該點那三碗大號餛飩,那姑娘全吃光了,吃完以後把肚子裡的四碗餛飩全吐店門口了,”他苦笑,一臉無奈,“那天早上我們被老板抓著搞了一個小時的衛生。”

  我撓著頭,因為最近把腦細胞都用在了學習上,慣性思維有些跟不上。我一頭霧水得瞄了眼尹瑞邊上的葉知秋,見他也是意興闌珊得聽著,還有些若有所思。我全身這麼一抽搐,腦細胞也這麼一抽搐,我就全想起來了。

  那是個天蒼蒼霧茫茫的初春的早晨,我因為睡眠不足,又處於每月血流成溝的非常時期,自然十分的萎靡不振。在與樓下一隻亂小便的狗爭執了半個小時後,我耷拉著頭,背著鉛一般重的書包晃到了學校附近的劉記包子店,要了一碗小餛飩和一個包子,心情才多少好轉了一些。

  當我吃下第二個餛飩時,我感到背後的座位的人,還是個小女人,有了很大的動靜,因為她有小甜甜一般甜膩的嗓音,“尹瑞哥,我不嘛我不嘛,我還要吃那個大號的餛飩嘛,我還沒飽嘛。”

  男人的低沉嗓音有些不耐煩,“不行,夠了,不能再吃了。”

  “不嘛不嘛,我不吃飽就沒力氣。”

  “你餓上三天都沒問題。”

  “不嘛不嘛 ……”

  大概是天太冷,人太甜,我還是不由自主得抖了抖。拿餛飩的勺子有些不穩,滾燙的湯水就這麼灑在了我的校服上,我皺著眉吞下餛飩,聽著身後小甜甜那夜鶯般婉轉到令人顫抖的嗓音,不停得要求那男人給她再點一碗大號餛飩,卻還是以失敗告終。我心裡忍不住破口大罵:一個男人摳成這樣,別說夜鶯了,你連一隻毛毛蟲都養不活。

  我很想轉頭大方得鄙視眼這個摳門男人,見過摳的,沒見過你這麼摳的。但礙於我爸從小向我灌輸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四大戒條,我雖然被迫得“非禮勿聽”了,但至少要堅持其他三條,不辜負我爸對我多年的非人的儒家教育。

  我告訴自己說,我要儒,我要儒。此時背後摳門男人再度大放厥詞,“苗苗,我最後說一遍,不可以,我是為你好。”

  “尹瑞哥,我上次看到你跟你的女同學一起吃飯,你都對她很好,你們吃了很多……”夜鶯因為一碗沒到手的餛飩,甜膩婉轉的聲音發了顫,一抖一抖的,在這個初春的早晨,給人寒流再度來襲的錯覺。

  我也發抖了,真希望寒流卷走這隻可愛的夜鶯。帶她走吧,我真怕此時暴躁的自己會親手割下自己的耳朵,把我血淋淋的耳朵放到夜鶯的盤子裡,像貞子一般附到她耳邊陰森森說道,“不要吵,我請你吃耳朵,味道更好。”

  “苗苗,不要任性。”

  我徹底憤怒了。小甜甜再貪吃,她也只是貪吃的小甜甜,如今小甜甜為了一碗大號餛飩得到一個“不要任性”的回應,在我看來,她全身已經散發除了竇娥的氣質來。

  我於是決定讓她“任性”,啪得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朝服務員甜笑招手。待她走近我桌旁,我眉眼帶笑說道,“你好,我要三碗大號餛飩,請你送到我身後那桌。”接著我抽出了三十元,“找回來的錢請你幫我給我身後那桌的女孩子,告訴她明天可以再來吃餛飩。”

  見服務員點點頭了然,朝我後桌瞥了一眼,流露出滿臉問號的表情,我莞爾一笑,“你們這裡的餛飩真好吃。”然後我背起書包站起身,准備離開。

  轉過身的時候,我正好與一雙桃花眼對上。

  我不得不感歎,這個男人的英俊與他的摳門級別一樣,都是令人髮指的。如此英俊到一毛不拔,他將來會很有成就。然後我冷漠得與這男人擦肩,還是克制不住得偏頭要見識小甜甜的廬山真面目,畢竟我在她身上砸了錢,我是花了錢正正當當看她,算不得非禮勿視。

  我在驚鴻一瞥後,永生記住了她夜鶯般的嗓音,以及……以及她大像般的體型。我覺得我的胃哆嗦了,它一哆嗦,我胃裡的早飯也哆嗦著要出來了,我尋思著,今天豪氣萬丈得掏錢請一隻大像吃餛飩,估計她塞牙縫都不夠,但對我至少是幾天的零花錢,我再不能因為她,把肚子裡的早飯浪費了。

  於是我扶著店門,深吸一口氣,無限惆悵得回頭掃視了一眼小甜甜,掃視了她那臉盆大的菜餅臉,以及她的柱子般大像腿,忍不住默默對她說,甜甜,少吃點吧。

  我還忍不住得對桃花眼男人懺悔了一下。我錯怪你了,摳門有錯,但當你對一隻大像摳,摳就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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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2 PM

第十一朵

  當甜甜那令人難以忘懷的身軀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時,我想像她那三個下巴如波浪般起伏洶湧,那無數坨肉彈跳著,她舉著手朝我歡快得奔來,“桃花桃花,我身上的肉可以做很多個餛飩噢。”

  我不能自抑並且義無反顧得哆嗦了一下。

  當回憶鮮活跳躍,我有些內疚自責,畢竟我砸在甜甜身上的錢換來一堆四碗容量的嘔吐物。我浮想聯翩,那嘔吐物怕是要疊成小山了吧,規模必定龐大,龐大到要清理一小時……

  我不敢相信,於是遲疑得眨眨眼,開口問尹瑞,“那三碗她全吃下去了?”

  尹瑞點點頭,語氣斬釘截鐵,“全部,連片蔥花也不剩。”他停了停,攤手無奈,“當然最後連著蔥花,全吐出來了,她吐完以後,店裡店外的客人都想吐了,老板臉都青了。”

  我畢竟是始作俑者,於是只能尷尬得朝一旁沉默的葉知秋笑笑,撓著頭,“其實……其實我也只是好心。”

  葉知秋只是無言得望著我,有些莫名其妙。我怕他誤會,連忙對著他繼續說,“這件事我明天再告訴你。”我又強調了一下,“我真是好心。”

  我確實是好心,我本來只是希望甜甜能在喜歡的人面前任性一回,但是沒想到甜甜的嘴任性到連蔥花也不放過,偏巧她的胃又不讓她的嘴那麼“任性”,我的一片好心就這樣成了驢肝肺,讓人始料未及。

  此時尹瑞嘴邊掛著的那抹炫目燦爛的笑,讓我瞬間恍然大悟垂足頓胸。我怎麼忘了,這樣炫目燦爛的笑往往只會出現在兩種人身上,一種是王寶強這樣的憨小伙,他的笑,是內在美全面趕超外在美的笑;另一種則是金城武這般帥到鬼哭狼嚎的帥小伙,他的笑,是外在美全面趕超內在美的笑,所以這種人中出現黑心棉的比率也較高。我試問再不會出現第三種人,金城武的俊臉上泛著王寶強式的憨笑,於是我推測,尹瑞是黑心棉的比率很高。

  尹瑞泛著燦爛的笑,徐徐開口,“桃花我真要謝謝你,我表妹說自己再也不想吃餛飩了,我舅媽都樂壞了。”

  這時葉知秋問道,“尹瑞你說的是尹苗?”

  尹瑞點點頭,又苦惱得搖搖頭,“是,是她。知秋你不知道,從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陪這家伙吃飯,我一看到她吃,我就什麼也吃不下去了。她倒好,見我陪她吃飯什麼也不動,每次都拉著我陪,兩人份的東西全進她嘴裡,這簡直是惡性循環。從小到大,我眼睜睜得看著她吃下了幾卡車的東西,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百分之二百的確定,這姓尹的是個黑心棉,因為他每一句話都如把利劍,勾起我內心的強烈自責。他絕對是諷刺我。要不是甜甜吐了,我的一片善意會換來她身上更多的“餛飩肉”,這個尹瑞明擺著要我難堪。

  形勢不利,我必須走。於是我假意轉身朝莊子然和林北北看了看,她們仍然站在原地,用望穿秋水的眼神盼著我歸隊,我知道她們的口水已經各就各位,蓄勢待發。於是我回頭朝葉知秋尹瑞靦腆一笑,揮揮手說,“我同學找我了,那我先走了。拜拜。”

  我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但是我再快,也快不過左右護法那四隻強壯堅決的爪子,莊子然和林北北把我拖向花園。余暉把我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悲壯淒美,這注定是一節轟轟烈烈跌宕起伏的體育課。

  空氣清新鳥語花香的花園刑場裡,莊子然和林北北雙手叉腰,口水形成了濃度不同的酸雨,洋洋灑灑得向我襲來。此情此景,是何等的波瀾壯闊。

  “桃花你為什麼會和葉知秋在一起,他還笑著跟你說話,為什麼為什麼?”莊子然口水噴了我一臉,我怕她掐我,懦弱得不敢擦,只能任它在我臉上自由揮發。莊子然還是咬著牙掐了我,“桃花,葉知秋是我們大家的,你死了獨吞的心。”

  我點頭如搗蒜,“是是,要有福同享。”我咽了咽口水,“才能壽與天齊。”

  “啊啊啊尹瑞居然也對你笑,啊啊啊尹瑞他看見我了嗎,啊啊啊桃花他看見我了嗎?”矮小的林北北抱住我雙肩,然後神經質得轉頭問莊子然,“莊子莊子,我今天頭髮亂嗎?”還沒等莊子然回答,她自己先神經質得開始用手粑粑頭髮,“啊啊啊,我平時沒那麼亂的,為什麼為什麼?很亂嗎?真的很亂嗎?還好吧。”然後她開始捶我,死命得捶我,“桃花我恨死你了,為什麼讓尹瑞在我頭髮最亂的時候看到我,”突然她鎮定了下來,星子般的眸子閃了閃,好像會說話,“桃花,你能去跟尹瑞說說嗎?”

  我不解,“說什麼?”

  她眨眨眼睛,“說我平時頭髮沒那麼亂。”

  這才是真正的桃花癲啊我的媽。

  這一天蔥蘢而過,那晚我小宇宙爆發,做了將近五十道高一數學題,以這個輝煌的數字來紀念我和葉知秋即將到來的親密接觸。那晚我是抱著那只定情水筆睡覺的,睡前我親了筆一口,一夜無夢到天亮。

  天亮時打起了轟隆春雷,把樓上的雞嚇壞了,喔喔喔得直叫,我歪著頭仔細聆聽,認識到雞叫春的聲音是這般撕心裂肺,真不太含蓄。春雨延綿不絕,校園裡也霧蒙蒙的,像是面前隔了片薄紗,路那頭似乎就在眼前,卻又似乎總也走不到。

  中午葉知秋果然來敲我的窗,在我午睡十五分鍾後。他輕敲我的窗,我睡眼惺忪得抬起頭,半睜著霧蒙蒙的眼著迷得看著窗外的美少年,挺拔的他站在窗外,背後是一片雨簾,深沉如海。

  我似乎習慣了他從我的窗子擦肩而過。而今天他停駐在我的窗口,且只為我停留,我難以相信以致神情呆滯,旁邊的莊子然推了推我,“桃花桃花,醒過來了,葉知秋找你去孟老師那呢。”

  彼時整個班級,甚至整個年級都已經知道我和葉知秋將搭檔參加市裡的英語比賽,美其名曰“為A中的榮譽而戰。”這個時代道路可以堵塞,火車可以晚點,甚至預產期為12月29號的孕婦可以拖到1月1日生,但是八卦絕對不可以晚點,晚點了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我又光榮得成為八卦女主角。當然群眾認定我全身無一丁點灰姑娘的氣質,她們認定我完全有能力混得比灰姑娘更慘些,因為我全身散發著這樣的氣質。她們是這樣議論紛紛的。

  A:“學校派葉知秋去參加比賽可以理解,聽說他5歲就學口語了。可是為什麼派那個陶花源去啊?她算哪棵蔥啊?”

  B:“那個桃花啊,她好歹是留過學的洋蔥啊,口語不錯的吧。”

  A:“不就在外面呆過幾年嗎,說不定一直呆在唐人街呢,1班徐靜雅的老爸還是大學英語老師呢,她還能比那陶花源差?切,那麼差的學生都能去比賽,學校有沒搞錯啊?”

  C:“學校沒搞錯,學校是最高明的,他們倆是最適合。你們想想,離高考80天不到了,誰還有空准備什麼英語比賽。但是他們倆除外,葉知秋的那些競賽加分,哪怕他發揮失常,加上那些加分,也夠他去最好的大學了,他不差那麼幾天。那個陶花源,就更不用說了,那麼爛的數學成績,哪怕她其他功課再好,還是考不上啊,她也不差那麼幾天嘛。”

  莊子然林北北痛心疾首得向我轉述上述群眾的心聲時,我真的很有結識C同學的衝動。這位同學總結的太精辟了,精辟到我鼻子都發酸了,拳頭都攥緊了。林北北和莊子然用擔心的眼神望著我,林北北這樣不會撒謊的女孩還善良得向我撒謊,“桃花,別聽她們的,你會考上的。”

  我鼻子更酸了。

  我正徜徉在自己的思緒裡時,莊子然狠狠掐了掐我,語氣猙獰,“桃花,醒過來了,葉知秋站得腿都快麻了。”我終於怏怏得醒過來,拿著那堆卷子站起身,在未午睡人群或好奇或惡毒的目送下走出教室。

  我朝葉知秋靦腆一笑,之後瞄到他手裡有一把藍色雨傘,我猛地拍了拍腦袋,“哎呀葉知秋,我忘帶傘了。我回去拿。”

  葉知秋已在我要轉身之際及時喊住了我,“不用了桃花,反正我帶了。”

  這樣的美妙邀請真是讓人難以拒絕,於是我與葉知秋第一次走在同一把傘下,傘外是雨水的世界,傘下,只有我和他。我聽著滴答滴答的雨聲,心裡美滋滋一片,但願雨一直下,路沒有盡頭。

  氣氛安靜到詭異,我的心也跳得有些厲害,我深吸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哎,葉知秋,你和尹瑞很熟嗎?你還認識他表妹。哎哎,葉知秋你淋濕了,別把傘都給我。”

  葉知秋打著傘,把傘都偏向了我,我出手把傘往他那一邊挪了挪,手指噴到了他溫熱的手,嚇得我趕忙抽回手。

  葉知秋瞥了我一眼,“我跟尹瑞是小學初中都是同班同學,我們一起玩皮球長大的。至於他表妹,她和蕊蕊是小學同學,我見過幾次。”

  我敏銳得聽出了一些關鍵詞匯,側頭看著他美好令人遐想的側臉,“蕊蕊是誰?也是你妹妹嗎?”

  葉知秋又瞥了我一眼,“不算是,就是一個鄰居小妹妹。”

  我剛才鼻子酸過了,現在輪到心發酸了。心一酸吧,我鼻子又酸起來了。對於所有的愛情電視劇的女主角來說,“鄰居小妹妹”絕對是一個不吉利的詞匯,她包含著一夜情的因素。比如近水樓台了吧,鄰居小妹妹每天甩著青春的辮子上門來蹭飯吃,順便插一下足,而後某一夜趁酒後亂性,順便讓男主角撒個種,完事後,鄰居小妹妹眨著天真誘惑的星星眼撒嬌道,“哥哥,我知道你很愛xx姐,但是我更愛你,為了你,我都把肚子給吃大了。”

  我側頭,在葉知秋看不到的方向磨牙露出猙獰的表情。通常電視裡的女主角姐姐們遇到該類情況,淚水漣漣,然後一扭屁股,在鄰居哥哥和鄰居妹妹的面前消失走遠,夕陽都為之含悲了。但是我恐怕不行,我的人品不允許我走遠,我必須做些什麼。我想我會悲痛欲絕得走到鄰居妹妹的面前,然後出手……推她滾下樓梯,吃大又怎樣,滾一滾,不就能滾小回去了嗎?怕什麼。

  我對於自己女主角的身份深信不疑,再轉頭時,那個猙獰的桃花已經不再,笑容甜美純真如凡間天使,“呀,葉知秋,我會看相的。”

  然後我虛張聲勢得轉過身,從上到下掃視葉知秋,把他掃得渾身不自在,他不安得推了推眼睛,“桃花你看什麼?”

  我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再開口時已是一個卜命算卦信口雌黃的江湖騙子,“葉知秋,從你的面相來看,將來肯定年輕有為,你會是個很成功的醫生。感情上嘛,雖然身邊仰慕者也不少,青梅竹馬也有,但是你心裡始終會只有一個人,不是你的青梅竹馬哦。這個人全身上下都很特別,名字特別說話特別做事也特別。你見不到她的時候會想她,怕她愛上別人,怕她追求者太多,”我小心得捕捉葉知秋的表情,見他聽得專心,我假裝用手指掐掐算算,“但是葉知秋你放心,我對你保證,你將來肯定能抱得美人歸,我這麼說吧,你全身散發著能讓女人死心塌地的氣質,這個女人對你特別死心塌地,所以你不用怕她會紅杏出牆,牆外雖然有很多人等她吧,但是她特堅定,她絕對不會出牆。”我掐指又算了算,“我算得准沒錯,而且啊……”

  “而且什麼?”

  “而且她已經出現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算出來的。”

  “用什麼算出來的?”

  “……生辰八字啊。”

  “你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那個……那個……你告訴我,我就知道了。”

  “但是桃花。”

  “啊?”

  “你真適合算命。”

  “為……為什麼?”

  “我有種那個人真的出現的錯覺。”



  第十二朵

  耳邊“轟隆”一聲響,我的臉炸紅了。

  渾身熱血沸騰,我困難得咽了咽口水,不料,連口水也燙口了。其實我原只是想以江湖算命的身份,用權威的口氣暗示葉知秋,不要把青梅竹馬當成未來的終身伴侶,以絕“鄰居妹妹”這個心腹大患。但是因為此刻氣氛太過浪漫,我這個算命先生內心春潮湧動,邊騙人邊表白,職業道德上沒有過關。

  葉知秋的話噎住了我,我先是竊喜,後又恐慌。有一瞬間,我直覺他指的“那個人”正是我,但是我又是個徹徹底底的懷疑主義者,喜悅了幾秒後我又覺得這種喜悅站不住腳,畢竟我完全不了解他的生活他的圈子,看起來他是不缺乏瘋狂追隨者的。

  我乾笑兩聲以後問他,“呵呵葉知秋,我看相很准吧。”然後我又咽了咽口水,“嘿嘿葉知秋,那個人會是誰啊?”

  像是有人在我心臟上敲鑼打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隨時准備跳完以後就玩完。

  葉知秋轉頭意味深長得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眼睛掩在鏡框後,眼裡的波光時隱時現。他溫柔得笑了,卻笑得困惑,“只是錯覺吧,錯覺只是一種感覺。我真的說不上來。也許桃花你的口才太棒,營造的意境太玄了吧。我幾乎信以為真。”

  “很玄嗎?哦,我爺爺以前做過算命先生,我有那……那基因。”騙人的基因。

  我又乾笑了兩聲,幾乎要被自己的乾笑嗆暈過去,口水一咽再咽,最後悔恨得差點想把舌頭嚼爛了咽下去。但是我這個人很擅於自我調整,我分析了一下葉知秋的話,突然雀躍了。我認定我就是他的“那個人”。我琢磨著,葉知秋這顆純情的少男的心已經被我這匹美國來的女狼狗給叼走了,他的胸腔必定是空蕩蕩的,但是他自己卻不知道這異樣的感覺是什麼?所以他才會流露出如此困惑的微笑,

  他的錯覺看起來已經接受了我,雖然他是如此純情懵懂,但是我陶花源不怕,只要我不純情就夠了,我可以幫助他慢慢得向“不純情”過渡,畢竟我在一個“不純情”的國家呆了許多年,我有這方面的基礎。想到這裡,我流下了激動的口水。

  我和葉知秋走到孟老師辦公室的時候,她正義正言辭得批評一個抄襲的男同學,“xxx,你當孟老師是idiot呢,還什麼和前面同學心靈相通,告訴你,時代進步了,老師的智商也提高了……”

  見我倆進來,孟老師前一刻還母夜叉附身的臉,突然漾出了聖母瑪利亞慈母般的微笑,我嚇得停了腳步,表情很是誠惶誠恐。“知秋桃花,來來來,孟老師等你們等得都望穿秋月了。”

  我想老師的智商果真是提高了,都開始竄改成語了,估計成語都要被改哭了。

  中午時間孟老師開始交代我和葉知秋如何准備英語競賽,並囑咐我們近段時間多練習口語,加強邏輯,努力展現出A中學生的無敵實力。我有種被壓在五指山下喘不過氣的感覺,好在因為身邊有葉知秋,我雖然沒有如釋重負,卻似乎有了依靠,不再恐慌無助。

  我跟葉知秋從孟老師辦公室走出來,到三樓大廳的時候,我才嗅出了異樣。有個地方不對勁。我的視線死死定格在一面大鏡子上,檀香木的棕色邊框,雖然雕紋粗糙了些,卻是嶄新錚亮。那是面新鏡子。

  新鏡子前已經站了兩位陌生女老師,正對著鏡子左顧右盼,互相展示自己新的春裝。

  長頭髮老師好奇得問,“這面鏡子不是昨天被學生打碎了嗎?怎麼學校馬上買新的了?”

  短髮老師拉了拉裙角,“學校哪會管這個,據說今天一大早放在傳達室門口,指明了送到三樓來,看起來學生自己打破了,又不敢承認,偷偷買了個新的回來。”

  我詫異得偏頭看了眼葉知秋,唇緊緊抿著,見他不動聲色得翻看手裡的卷子,一番雲淡風輕的模樣。

  我們就這樣靜靜得走到一樓,到了大廳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怔怔得望著他的身影,心中翻江倒海。葉知秋走了幾步,發現我沒有跟上,納悶得轉過頭來,用清澈的眼神回望我。

  大廳中泉水叮咚清脆,午後光影流動,我看著面前的翩翩美少年,緩步走上前,“god made relatives,thank god we can choose our friends(神決定了誰是你的親戚,幸運的是在選擇朋友方面他給了你留了余地)謝謝你,葉知秋。”

  葉知秋一楞,憨憨得笑了。

  就這樣,我和葉知秋這兩個高考生,開始備戰英語比賽。雖然我不得不承認我是數學的矮子,但是誰也不能否認我是英語的巨人,我毫不謙虛得認為我只比姚明矮一點。我衷心感謝這次英語競賽,讓我能有機會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展現出自己是小巨人這個事實。

  雖然我完全是為了接近葉知秋才參加比賽,性質上屬於偷雞摸狗,但是我非常敬業。在培訓的十幾天裡,我展現出了一個上進的好青年的良好風貌,許多人對我刮目相看。很負責任的說,只在葉知秋上廁所的空隙時間裡,我才敢伸個懶腰苟延殘喘,其他時刻,我昂首挺胸,堅毅剛強如江姐附身,我用我碩大的黑眼圈證明,驢都沒有我苦。

  我血淋淋的例子可以證明,偷雞摸狗是一項體力活,無巨大意志者,趁早退出這個行業。

  人們都說花季少年活力非常,身體上絕對是精力旺盛的。我作為一個美少女,確實精力旺盛,倒是美少年葉知秋,他不太旺盛。他出狀況了。

  起先,葉知秋的眉心長了一顆紅紅的豆子,這還是我發現的,誰讓我這麼喜歡看他,連帶得也欣賞他每一顆冒出來的豆子。我再次動用自己神婆的口才,對葉知秋說:“葉知秋,兩條眉毛像兩條龍搶你眉心的這顆豆子,你行情不淺啊。有女人在搶你哦!lucky guy!”葉知秋舒心得笑了笑,竟然有些疲憊。

  接著葉知秋的的豆子變透明了,裡面有水,我開玩笑說:“葉知秋,你真水靈!”

  再後來,冒出來的豆子越來越多,我不得不揶揄他,“葉知秋,你水靈過頭啦。分我一點吧。”他埋頭英語的豆子臉抬了起來,自言自語,“桃花,我覺得不太對勁,我會不會出水痘了?”

  葉知秋確實出水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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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3 PM

第十三朵

  葉知秋是在比賽前的七八天得的水痘,大片的水痘。他確診水痘的第二天就請假在家,這可急壞了他的老師和……校長。

  我感覺校長一夜之間滄桑了很多。可能他最近太忙,沒空把新長出來的白髮染黑,於是頭頂那馬桶蓋似的一圈白髮環繞著下面烏黑的髮,如一輪神聖的光圈,給我神仙駕到的錯覺。

  我想神仙的職業道德都趕超不了我們校長啊。

  聽莊子然說,葉知秋出水痘後,校長第一時間打到葉知秋家噓寒問暖,恨不得把葉知秋的水痘一顆顆挖下來貼自己身上。噓寒問暖後,校長又打電話給孟老師,言語中委婉得批評了她,怎麼能讓學校的頂尖生累出水痘來呢?怎麼說也得讓他適度累不是?委婉批評後,校長語重心長得表示“小孟啊,要盡最大努力拿下這個比賽啊。”

  我之所以知道得如此得詳細,完全是因為孟老師和校長通電話時,莊子然就在邊上。她回來描述說,“哎呀媽啊,葉知秋出水痘把孟老師臉都愁歪了。”

  我問她,“歪掉的臉是什麼樣的?葫蘆型的嗎?”

  莊子然對我的提問很不屑,不耐得揮揮手,“就是營養不良全身畸形的葫蘆。”

  那時我對水痘還一無所知,不知道這個痘子會活動,人一靠近,假如這個痘子看你順眼,覺得你全身都是風水寶地,那麼它就會考慮到你身上定居。它有傳染性。

  我是在葉知秋出水痘的第二天得知水痘的傳染性的。那天午休,方老師照常出現在教室,監督我們午覺。我靠窗乖乖趴著,這時有只無名小蟲大概已經活膩,很自覺得在窗台上收腳停靠。那兩天我正因為牽掛葉知秋而鬱鬱寡歡,殺生的欲望特別強烈,此時有活生生的蟲子就在眼前,我閉了閉眼睛,心想再讓它最後再看一眼人間的美好,哪知等我睜開眼睛,它卻在吸最後一口人間的血,我的血。

  我眼睛都不眨得殺死了它,一分鍾以後,我臉上起了個很大很紅的包,還十分癢,我不得不用手使勁抓。紅包越抓越大,我正惡狠狠得詛咒那隻死了都要吸的蟲子時,方老師如幽靈般出現在我的窗台,眼神直勾勾得盯著我的臉,我抓搔的動作就此定格,於是只能同樣直勾勾得盯著方老師。

  我倆保持直勾勾的動作幾秒,方老師那略顫的嗓音響起,“桃花,你在抓什麼?”

  我被她臉上的陰森不明所嚇,只能老實回答,“我有些癢。”

  方老師顫音更甚,“桃花,你前幾天是不是跟葉知秋呆一起?”

  我堅定得點點頭。

  五分鍾後,我背著書包,孤苦伶仃得被帶往醫務室。十分鍾後,那群校醫放了我,方老師笑容滿面得送我走出校門口。

  “桃花啊,先回家觀察兩天,漏下的課方老師會讓莊子然給你補起來的。水痘會傳染,方老師擔心你啊,不光是你,班裡的同學因為高考,身體都比較虛容易生病。”方老師慈祥的雙目凝視我,還摸了摸我的頭頂,“現在這緊要關頭,能少生病就少生病,畢竟誰都不像葉知秋,一個月不看書也能考上大學。你說是不是?”

  我明白自己婦人之仁,沒有迅速下手,而成為蟲子的嘴下冤魂,成了無辜的傳染源,簡直是一樁人間冤案。我眼中含淚,卻又不敢把委屈的淚掉下,於是揮揮手,在方老師的莊嚴目送下消失在轉角。

  中午十分,日光高照頭頂,清朗的風摻雜著汽車尾氣,徐徐撲面。我鬱悶得抓了抓頭髮,哀怨得站在十字路口,耷拉著頭如焉掉的向陽花。太陽光曬得人眼花,我眼睛一花,抬腳就要穿馬路。

  這時吱嘎一聲,一輛紅色轎車猛地剎車,在我面前刷的停下。一顆碩大的腦袋探出來,血紅大嘴對著我大罵,“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大白天的逃課出來街上晃,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呢?”我還驚魂未定,還來不及辨明那顆腦袋的若干特征,她已經消失在滾滾車流中。

  整個過程讓我十分恍惚,事實上十五分鍾前我還乖乖趴在我的桌上,慵懶如貓,想必人人見了我都覺得,我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十五分鍾後,我搖身一變,成了“不省心的逃學的孩子”,我委屈得摸了摸鼻子,轉過身,向學校走去。

  我想我作為一個不省心的傳染源,死活也應該讓學校不省心啊。

  我躊躇滿志得回到學校的時候,想起同學們因為高考而蒼白營養不良的臉,眼神中跳躍著掙脫牢籠的點點希望,我於心不忍,只能徘徊於圖書館前的花壇,玩著水池裡的水,百無聊賴得瞪視著前方過道上的一個行人。

  我瞪了他半天,他越走越近,也開始瞪我。我眨了眨眼睛,才發現是個桃花眼男人。

  那不是尹瑞是誰?

  當我再次眨眨眼時,騷人尹瑞已經笑瞇瞇得推車朝我走來,帥氣的車搭配帥氣的帥小伙,青春自信,天地都為之黯然失色了。此時偌大的校園裡唯有我形單影只,背著碩大的書包,表情十分的悲苦,處境堪比流浪狗。我苦澀得想,我與流浪狗的唯一區別,大概就在於流浪狗一般都守著垃圾桶狼狽度日,不像我,守著這巍峨的圖書館,就連流浪都流浪出一股天生的書卷氣。

  尹瑞停車走到我面前,狐疑得看了我一眼,他居高臨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我臉上的溫和陽光,我不免產生了他要挑逗我的想法。因為平時我就常常挑逗公園裡的流浪狗,挑逗完以後再賞它們狗罐頭吃。

  尹瑞真的把我當流浪狗挑逗我了,因為他口氣含糊不清,“桃花……是吧?怎麼……一個人在這呢?……你逃……課了?”他捂著有些腫的臉,半張嘴,口齒含混不清,英俊的臉孔今天有些扭曲。

  我老老實實得坐在水池邊,斜睨了他一眼,由於心情實在欠佳,對他實在無好感,也就懶得笑臉應承,“你才逃課呢。”

  說完我支著手,欣賞這水池裡的一圈圈綠色漣漪。

  尹瑞痛苦得捂臉在我身邊坐下,口齒更加含混,“你……不逃……課,在這幹……嘛?給圖書館看門呢?”

  有那麼有瞬間,我直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一股怒氣湧到丹田,又重新聚合在腦門,我真想把尹瑞推下水池,讓他成為圖書館前的落水狗。

  但我忍住了,因為我這種智商的人,不太欣賞這種帶有暴力色彩的行為。我有更好的方法。

  我瞪了他一眼,“你嘴巴閉一閉,口水都流下來了。”

  尹瑞臉紅了一下,隨即把嘴偏了偏,顯得有些尷尬。但兩秒以後,他又恢復了情聖的嘴臉,朝我露出瀟灑迷人的陽光笑容,“ 桃花,我問你為什麼…… 在這呢?”

  他如此孜孜不倦得要揭我的底,很難認為該人存著好心,我怒不可遏,挺直了腰板回擊,“我在這裡養水痘呢,不行啊。”

  尹瑞更加迷茫,“水痘?”

  我感到不耐煩,抱著雙臂,決定以牙還牙,“你怎麼在這兒?你逃課了吧?”

  尹瑞捂著牙,表情痛苦不堪,“我去拔牙了,那個庸醫。”他痛得吸了口氣,捂臉不再說話。

  我了然得點點頭,突然想起中國的一句經典名句,脫口而出,“牙壞了啊?哎尹瑞,你這種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吧?”我敲敲自己的腦袋,洋洋得意,“我跟你說,你雖然是個帥哥,但是通常來說,你們這類人的零部件都不太好……”

  尹瑞忘了捂臉,張著嘴錯愕得瞪著我,神情更痛苦了,我看到他青筋一根根都時隱時現了。

  他憋著氣問我,“陶花源,你從哪看出來我身上的零部件不太好?”

  我攤攤手,“你牙不是壞了嗎?”然後我一拍大腦恍然大悟,“我怎麼忘了,你拔牙了,你還好吧?沒牙了以後怎麼吃飯啊?”

  尹瑞脖子上的青筋已經爆出,臉也煞白了,他一個字一個字得蹦出嘴裡的話,“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我拔光了牙?”

  我無辜得朝他仔細得看了看,很認真得說,“原來你沒拔光牙啊?那為什麼一直流口水呢?”我眨眨眼,“你口水好多啊,怎麼跟自來水龍頭似的。”



  第十四朵

  尹瑞也憤怒了,他抿緊唇不語,用結了冰的目光瞪視我,企圖用目光威脅我。我估計這桃花眼男人缺陷挺大,不是自信過度,就是腦細胞還沒完全發育,天真地認為以眼殺人是確有其事,其實這世界上除了紅眼病具有一定的殺傷力外,一般的眼睛連殺死一隻蚊子都不能。於是我無視尹瑞眼中的寒光道道,眨著天真清澈的眼睛迎視他,等待著他下一步的反擊。

  他果然反擊了。看起來憤怒是世界上最好的止疼藥,尹瑞放開了捂嘴的動作,口齒已清晰伶俐了,前一刻還痛苦滿面的俊臉突然嬉皮笑臉起來,他微笑道,“桃花,其實我是見到你才口水泛濫,聽過‘人面映桃花’這句話嗎,以前我不相信這句話,心想哪有這樣的人存在。但是見了你以後,我徹底相信了。”他頓了頓,“桃花你很漂亮,特別是笑的時候。”

  他這種先給人甜頭再落井下石的過時戰術,我心知肚明。但我作為一個美少女,即使一個出色的異性皮笑肉不笑得稱贊我貌美如花,我還是很謙虛得全盤接受了,畢竟他說的是實話。

  我嘴角微翹,竊喜了幾秒後理智回潮,又發出了嘖嘖感歎。

  我陶花源獨孤求敗了這麼許多年,今天還真遇上對手了。這尹瑞嘴皮子功夫了得,哪怕他有朝一日失業,我想他憑借這身高質地皮囊和嘴皮子功夫,拿下中老年婦女不是問題,住上別墅穿上貂皮走向小康也不是問題,他天生就是靠姿色致富的男人啊。雖然現在社會提倡勞動致富,將來失業後的尹瑞也免不了先勞動再致富,但是假如他外表醜陋,那麼中老年婦女也是不樂意他勞動的。

  我托著臉,不懷好意得打量了眼尹瑞,掛著笑揶揄他,“尹瑞,說實話,以前我也不太相信‘人眼映桃花’這句話,心想哪存在這種風流的桃花眼啊,但是見了你以後我徹底相信了。”我誠懇得贊揚說,“尹瑞你不容易啊,長出了一雙這麼風流的桃花眼。”

  被贊揚的尹瑞的表情很是滑稽,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噎到似的,先是怔楞得看著我,緊接著臉上的俊美五官扭曲糾結在一起,他的牙痛又發作了。他皺眉捂臉的樣子很淒慘,“桃花我怕了你,從剛才到現在,沒一句話是不帶暗器的。你心情很不好是不是?”

  被猜中了心事,我有些訕訕,於是把頭一抬,佯裝欣賞天上海綿似的白雲,用低落到塵埃裡的語氣否認,“心情還行吧,比牙痛的人要好倒是真的。”

  猛然間有人又狠狠地吸了口氣,我轉頭看了眼尹瑞,見他像垂死的青蛙王子,用哀傷的桃花眼瞪我,俊臉劇烈扭曲著。這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醜人就是喝口湯都能吐趴下一堆旁觀者,而尹瑞這樣的男人,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臉散發著扭曲的美。

  他越痛,我就越心曠神怡。

  自古以來美人都是嬌嫩易碎,英雄都愛把美人攬入芙蓉帳下好好呵護,我也不能免俗得加入了英雄的關懷大軍,我好心寬慰他,“你牙又痛了啊?尹瑞我跟你說,糖吃多了牙肯定會蛀掉,你說你一個男生幹嘛吃那麼多糖呢?你看你都流汗了。”

  尹瑞潔白的額頭確實已經冒出了密密細汗,他狹長的桃花眼沒好氣得橫了我一眼,咬牙切齒說道:“這汗是因為你流下的。”說完他從兜裡掏出一顆沾著血絲的白色牙齒,在陽光下散發著攝人的冷光,“陶花源你聽著,我拔的是智齒,不是蛀牙。只有你們女生才愛吃糖。”

  這一次尹瑞的惡言相向並沒有激怒我,我只是直勾勾得盯著他手中的那顆牙齒,靈光一現,眼珠子骨碌轉了兩圈後脫口而出,“尹瑞你這顆牙也挺英俊的。”我昧著良心說話,眼都不眨一下,“要不就送給我吧。”

  尹瑞又發愣了,眼睛警惕得盯著我,“桃花你有什麼企圖?”

  這尹瑞已經用“企圖”來形容我的行為,看起來我在他眼裡基本不是好人了。我把嘴一癟,之後綻開紫薇花般的甜笑,“尹瑞,我對你沒企圖,我就是對你的牙有企圖。”然後我東張西望了一圈,直到周圍見不到任何移動的活物時,我悄悄湊到他身邊小聲耳語,“據說你打籃球用的腕帶丟了好幾個了吧?以你尹瑞強大的智商,應該早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了吧?”

  尹瑞不好意思又有點得意的燦爛一笑,笑完以後又苦著臉,牙又痛了。

  他可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燦爛過後就牙痛啊。上天果真是好幫手,我為了一顆牙給尹瑞陽光,上天很體貼得在他燦爛後賜他牙痛,我和上天珠聯璧合。我以退為進,“尹瑞,這牙給不給?不給就算了。”說完我佯裝背起書包要起身。

  “桃花。”尹瑞喊住了我,忙將他的牙塞給我,“給你給你。”

  我露出得逞的笑,用紙巾包住那顆紅得猙獰的牙齒,放進書包口袋,“下一顆我也預訂了啊。”

  尹瑞可憐兮兮得望著我,桃花眼水汪汪,小鹿斑比似的。

  我心裡戚戚然,女人都哭喊著時下的壞男人沒法治了,於是只能一哭二鬧三上吊,收效寥寥。

  拔了壞男人的牙吧,出軌一次拔一次牙,等到他牙齒零落稀疏,再也嚼不了野味,自然乖乖咽下家中的素菜淡湯,於是天下盛世太平。

  女人真該組團去當女牙醫。

  想到“醫生”的字眼,葉知秋長著豆子的俊秀眉目跳入我的腦海,我心神蕩漾了一下。懊惱於自己的疏忽,我狀似無意得放慢了整理書包的動作,然後慢吞吞得取出了尹瑞那顆牙,捏在手上,掬起一掌水洗牙。

  淡藍天空下,綠草如茵,奼紫嫣紅,卻因為我洗牙的場景,而毀了這天地間的詩情畫意。

  尹瑞還是忍不住開口,“桃花你又幹什麼?”

  我認真得洗牙,“洗掉你的口水。”

  尹瑞笑嘻嘻道,“口水才是這顆牙的精華啊。也不瞧瞧這是誰的口水。”

  我冷冷得瞥了他一眼,顧左右而言他,“葉知秋的牙齒可比你白多了。”

  我終於扯到了重點,心開始怦怦跳起來。

  我雷達般的余光瞄到,尹瑞正深沉得盯著我,氣氛就此沉默靜止,安靜得只聞池水的嘩啦聲。尹瑞心有不甘道,“陶花源,我跟葉知秋沒長牙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可沒見他比我白多少。”他嗤笑了一下,狀似風流倜儻得捋了捋他額頭的髮,“話說回來,知秋除了學習比我好,其他我可都是我占上風的。”

  我又有了把尹瑞推下水池當落水狗的衝動。但衝動是魔鬼,我要奉公守法。我很友好得乾笑了兩聲,表現得像個十足的花癡,“呀,尹瑞,你和葉知秋很熟嗎?”我自問自答,“肯定很熟,葉知秋說你的表妹和他的鄰居小妹妹還是同班同學呢。”

  尹瑞起先迷茫的咕噥了下,“他的鄰居小妹妹?”隨後他眼一亮,困惑的深情瞬間消失,爽朗輕笑,“是陸蕊啊,嗨,什麼鄰居小妹妹,她可是葉知秋的小媳婦啊。”

  他話音剛落,我全身一震,身子顫了顫,輕風拂來,我全身的寒毛都唱起了春日悲歌。

  我死咬唇不說話,緊緊攥起拳頭,清澈透明的水從我指縫間溢出,滴滴落在我的衣服上,暈開水色一片。而我手中正捏著尹瑞被拔的牙齒,其實此時,我只想出拳打落他一顆顆的牙,然後碾碎成粉,撒進風中隨風消逝。

  我恨他的嘴。我恨帶給我壞消息的嘴。

  我調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將攥緊的拳頭悄悄隱藏,然後雲淡風輕得問道,“尹瑞你別開玩笑了,葉知秋才幾歲,怎麼可能就有媳婦了?”然後我吸了吸氣,“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難不成他還有童養媳?”

  這番話是對著尹瑞說,其實卻是我自己勸說自己,一切只不過是尹瑞的玩笑,當不得真。畢竟在新時代的滾滾潮流下,童養媳都已滅絕了,現在流行自由戀愛。

  我動用阿Q式偏方,順利得讓自己破涕為笑,但尹瑞顯然是生來打擊我的,我更恨他了。

  他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桃花,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就在葉知秋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我太清楚他的事了,我們那一帶的男孩子,誰不知道陸蕊名花有主?兩家人就等著他們年紀到了把事情辦了。”然後他無奈搖搖頭,“葉知秋這可憐蟲,年紀輕輕就被陸蕊給栓住了,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我覺得鼻子很酸,鼻子一酸吧,我心也酸了一片。風中我孤零的聲音隨風上上下下,飄零成碎片,“那個……我怎麼沒聽別人說起過?”

  尹瑞伸了伸懶腰,瞇眼朝我放電,“葉知秋有青梅竹馬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然後他用輕浮的眉眼看著我,語氣卻前所未有的深沉,“所以那些對葉知秋有意思的女生啊,我都覺得挺可笑。”

  尹瑞墨黑深邃的眼眸一動不動得看著我,“桃花,葉知秋是個專情的人。”

  尹瑞那一聲警示的“桃花”,以及他黑色的眼瞳吞沒了我,將我困入了一個黑色無光的世界,我夢想的所有彩虹都消失無蹤,徒留下的是黑色,滿滿無光的黑色。

  我終於控制不住,蹭的站起身,膝蓋因為動作太過突然,輕輕顫抖。我目視前方大道,日光傾灑每個角落,溫暖春色卻趕不走我心上滲出的冷意。

  我斜睨眼坐著的尹瑞,他訕笑中摻著對我的嘲弄,我想以他那不算差的智商,以及九曲十八彎的奉告,十之八九已猜中我的心思。我陶家人自古以來心上坦蕩蕩,智商響當當,想幹偷雞摸狗的事了,也是以光明正大、天經地義的名義,今朝哪容得人在我面前班門弄斧耍心計。

  簡直侮辱我家門風。

  我豁得朝尹瑞流露出嬌艷的笑,眼中的溫度卻冰冷如霜的,我光明磊落得冷哼一聲,“尹瑞,這個世界每天在變,更何況人心?”

  尹瑞狹長的桃花眼暗流湧動,注視了我幾秒,薄唇輕啟,“陶花源,原來我猜得沒錯,雖然我很不忍心……”

  接下來他的話,我一輩子都記得。他殘忍毫不留情得說,“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陶花源,你不會成功的。”

  我仰天一聲狂笑,青春瘋狂,然後我惡狠狠地回應著尹瑞的殘忍,“尹瑞,誰知道呢,鐵棒都能磨成繡花針,我只信自己。”

  “桃花,你太天真。”

  “尹瑞,這句話留著你自己用吧。”

  “我為你好。”

  “我是為葉知秋好。”

  “你這麼自信?”

  “我的直覺一直沒有錯過。”

  “桃花,你才18歲,我原諒你的不成熟。我是為你好。”

  “尹瑞,你以為我會相信十八歲的你嗎?”

  “桃花,你太偏執。”

  “請叫我陶花源,我跟你不熟,你還沒有資格叫我的小名。”

  “你看你就是不成熟。”

  “目前我恐怕是要比你成熟些的,至少我比你多顆牙。你這少顆牙的毛頭小子。”

  “你……”

  劍拔弩張電火交接間,我鬱結的心情也宣洩了些,心情酣暢了許多,於是我示威似的輕拋起尹瑞的牙,笑看它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橢圓形,以勝利般的笑容瞟了他一眼,只見他因口舌爭不過,而鬱悶得瞪著我生悶氣。

  我全身經絡百脈都通暢了,朝他揮了揮手,“咱們拭目以待吧。我先走了,再見。”

  轉過身的我,面具摘下,微笑僵滯,露出了內心深處的脆弱和不堪一擊。

  微風習習,尹瑞在身後喊住了我,“桃花,你到底要拿我那顆牙幹嘛?”

  我側身朝他邪邪一笑,“也沒什麼,就是把它供起來,我會每天祈禱你將來出家當和尚。”

  風中,我聽到尹瑞把牙磨得嘎吱響,然後我走了。

  那個下午,我像一隻得不到心愛骨頭的流浪狗,徘徊在學校附近總共十幾個來回,來來又去去,又去又來,徹底得驚動了民警叔叔。

  民警叔叔靠近我的時候,我正不省心得第十二次穿越路口紅燈,以遊魂般輕飄飄的步伐,全面挑戰交通安全。

  民警叔叔估摸著再不出手,等天一黑,我這身白衣校服就媲美貞子的外出服了。他眼神猶豫,徹底慌神了,但民警叔叔見多識廣,不動的都見過,還怕我這移動的不成,於是他以穩重的步伐靠近我。

  “小姑娘,怎麼還不回家啊,你看看你都第幾回經過這裡了,快回家吧。”他耐心得催我。

  “民警叔叔好,我這是第十二回經過這裡,我在馬路中間掉了50塊錢,我要找我的錢。”

  “這傻孩子,馬路中間掉的錢早被經過的車流卷走,早不見影了。真是,念高三了吧,讀書讀傻了。”

  想必我這身A中高三校服已經使我的頭頂籠罩著苦命的光環,我生氣了,看起來莊子然是對的,這社會普遍歧視高三人口,認為書呆化趨勢非常嚴重。

  我睚眥必報,錙銖必較的個性沉沉浮浮,這會又浮上來。

  我乖巧得回答,“叔叔我的錢肯定還在的,我那50元是硬幣,很大一顆硬幣呢。”

  警察叔叔無語了,欲言又止,估計他下一句話就是,“孩子啊,我們去趟精神科好不?叔叔免費送你,車費全免。”

  我不待他開口,莞爾嫣然一笑,“叔叔我開玩笑呢,我看你一天沒笑了,逗你開心呢。”

  警察叔叔釋然得笑了,他把我送到馬路那頭,“回家吧,今天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我神秘兮兮得點點頭,“其實叔叔,我穿那麼多次馬路是為了多看看你,你很帥。”

  警察叔叔媲美瀝青的臉紅了,卻又覺得不對,他歪著頭問我,“可我見你只盯著馬路啊。”

  我攤手笑道,“因為馬路跟你一樣帥。”

  警察叔叔又無語了。

  我得逞得笑笑,“我又開玩笑了,叔叔,這麼好笑你都不笑啊?”

  於是警察叔叔聽話得笑了。

  傍晚接近5點的時候,日暮時分,我還在學校附近徘徊,因為通過十二次穿馬路的充分思考,我下了個決定,我要去見葉知秋。

  所以我決定守株待兔,尹瑞就是那隻兔子,我要跟蹤他,找到葉知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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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4 PM

第十五朵

  夕陽橫亙天邊一角時,我正鬼鬼祟祟得隱在校門口十米外的大樹旁,身旁一堆灌木,是確確實實的守株待兔。

  夕陽把一半身軀隱入地平線的時候,急紅眼的我終於等到了我心愛的小兔子----尹瑞。余暉尚馳騁天地間,走出校門口的尹瑞挺拔帥氣,斜背著包,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騷包味。我冷眼觀察,發現經過他身邊的高中少女無不小臉潮紅、交頭接耳,更有一個走在他身後的女生掏出手機拍下他的背影,之後跺著腳,興奮得與人分享,就怕別人不知道她沒見過世面。

  我想只有在動物園,才見識得到如此的盛況啊。我定晴看尹瑞那沉穩如流星的步子,默默感歎,這尹瑞可真是天生混動物園的料啊,怎麼就做了人呢?

  很慶幸尹瑞沒有騎車,我確實聽林北北說過,尹瑞和葉知秋都住在學校附近,而我們學校地處市中心繁華地段,由此可知,兩人均家境優渥,要是在古代,這倆人即使不能貴為王子,也注定是駙馬爺的料。

  我如電視裡的大內密探,拉了拉校服的衣領,遠遠跟在尹瑞後,跟蹤的刺激感油然而生。

  這注定是一場高質量的跟蹤。尹瑞快,我也快,尹瑞慢,我也慢。尹瑞在報攤前東張西望停下,我就蹲下來把我的鞋帶解開,再系上。之後尹瑞被一個問路老太太截下時,我就隱在垃圾車後,向憨厚的清潔工大爺問路,我也挺怕迷路的。

  就這樣走走停停了二十分鍾,陰影般的我緊隨尹瑞之後,最終達到了一個低調卻有些奢華的西式小區。這小區令人歎為觀止,歐式排屋風格,各家各戶門前一塊綠地花園,翠綠青蔥,簡直是隱在水泥都市裡的綠野仙蹤。

  我自詡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可初踏入這無處不散發著金光的小區,還是全身一凜。見到了小區威嚴嚴肅的保安兄弟,又凜了一凜,心道,這兄弟除了缺少紅須鬢髮,簡直就是鍾馗再世。我感到有趣,大搖大擺得偏頭瞥了一眼那保安兄弟,不由再度感慨,世道不濟,鍾馗都投胎做保安了。

  那保安兄弟接收到我的視線後,瞟了我一眼,我心虛得把低頭看時間,腳步匆匆。前方的尹瑞正悠哉游哉得站在小區的露天籃球場,一臉嚮往。夕陽昏黃的碎光籠罩他,霞光熠熠,簡直是尤物。

  我躲在小徑的桃樹後,身後是一潭人工水池,金光粼粼,倒影出我鬼鬼祟祟的身影。我東張西望偵察地形間,尹瑞已經挪步,等我回神看向他的方向,他已經走遠了些,我忙不迭得衝出追上去。

  手忙腳亂的追逐,導致我必然得撞了人。狹窄的小路上,我撞了個騎車的小姑娘,剪著齊耳的劉海,嬰兒臉,雖然沒穿校服,但我從她的短手短腳推測出,她頂多是五六年級的小學生。

  我瞥一眼遠走的尹瑞,心急如焚,又瞧著小學生嘟起的能掛奶瓶的櫻桃小嘴,如火上添油,很想吼上一句,“一個小學生騎什麼車,不知道會耽誤大人的姻緣嗎?”

  但我爸數十年如一日得教育我要尊老愛幼,我無視小學生意味深長仿佛對我一見鍾情的目光,道了聲,“對不起”,如火箭失控般得撒腿狂奔,向前方的尹瑞追去。

  好在尹瑞並未逃脫我的五指山,我遠遠躲在一戶人家的柵欄旁,見尹瑞吹著口哨打開自家房門,然後走進去,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輕呼出口氣,葉知秋家看起來就在附近了。

  此時暮色彌漫,已近傍晚,下班回家人群漸漸多了起來,喇叭聲不絕於耳。我背著書包悠閒得在尹瑞家門口晃著,按照他說的“我家就在葉知秋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我把目標最終鎖定在兩家房子,但其中一家門窗緊閉,看不到一絲人間的燈光,於是我斷定,葉知秋就住在右邊那家小樓。

  那幢房子燈光橙黃,溫暖如夕陽余光,紫籐花纏繞在花園葡萄架上,柵欄內花草芬芳四溢,不知名的鮮花嬌艷欲滴,點綴在蔥蔥綠草間。

  我笑意昂揚得點頭,雙手做了個v字型,轉頭就往回走。

  我並沒有離開。我走出小區,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告訴我爸我要遲些回家,因為一個同學邀請我去他家吃飯,我盛情難卻,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於是今晚赴宴。

  我爸一向對我的美麗魅力親和力深信不疑,畢竟我是他生的,他懷疑誰,也不能懷疑自己的基因,畢竟那就意味著我是野種。我爸在電話中再三叮嚀我,“桃花,在同學家要吃得少,在別人家吃飯,最忌吃飽,放心吧,你媽會留夜宵給你,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自己家的東西才香,俗話怎麼說來著,色香味俱全啊。”

  我爸官大了,做報告的水平與長度也與日俱增,我握著話筒耐心聽完他的報告後,有些不安,“爸,你上次也跟說我媽給我留了宵夜,我回家一看是包康師傅方便麵,有名的垃圾食品,爸,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這句話沒錯,我也沒別的要求,就是希望今晚在我的康師傅方便麵裡看見一根骨頭,狗骨頭也可以的。”

  我爸在電話那頭深思猶豫了一下,“桃花,你也知道家裡的方便麵吃不完……要不這樣吧,爸到超市給你買新鮮的豬骨頭,狗骨頭就算了。”

  我循循善誘,“爸,順便再加個雞腿,一個荷包蛋。”

  我爸應允,“好,一個雞腿,一個荷包蛋。”

  “爸,我也要!”我聽到桃核在電話那頭嘶喊,混合著我媽優美的訓斥聲,家裡頓時亂作一團。

  我虛歎,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狗窩啊。放下電話,我在水果店買了一堆時令水果,到銀行的透明門前上下照了照,確定自己牙裡沒有白菜,俏臉上沒有污痕,然後嫣然一笑,自信滿滿得朝葉知秋家走去。

  俗話說醜媳婦終要見公婆,醜媳婦見了公婆都緊張,更何況我這不醜的。我站在葉知秋家門前,躊躇著,心裡惴惴不安,閉著眼睛把四書禮儀慎重再慎重得溫故了一遍。這時我身後有腳步響起,我心虛得轉頭看,發現是一個中年男人,西裝筆挺,戴著黑框眼鏡,面目溫厚親切,輪廓與葉知秋頗像。

  我眨了眨眼睛,心又一凜,我怕是遇見我未來公公了。

  “小姑娘,你找誰?”疑似我未來公公的中年男子掏出鑰匙,首先笑著發話,就連額頭的皺紋都親切不已,我鬆了口氣。

  我老老實實站在門邊,看著他禮貌回答,“叔叔你好,這是葉知秋的家嗎?我是他同學,我們孟老師要我帶卷子給他。”

  “原來你是知秋同學啊,來,小姑娘進來進來。”葉知秋父親打開大門,攤手請我進來,我拘束得挪著步子甜笑前進。

  葉知秋爸爸繼續說話,“知秋啊,你同學來看了。”

  這時客廳的門倏地打開,我轉過身,看見了那張我日思夜想,長滿水痘卻不妨礙英俊的臉。葉知秋的臉。

  那雙清朗明目愕然得望著我的時候,我怔了怔,有種鯉魚跳龍門的喜慶感覺。但我的欣喜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我又發現了客廳中另一張臉。年輕女孩的臉,水靈的大眼正瞪圓望著我。

  喧囂聲中我嗅出了大眼飄來的虎視眈眈,心又一凜,差點“凜”出了心臟病。難道眼前這個五官俊俏,皮膚卻有些黑糙,類似lolli的女孩就是世紀末最後的童養媳,葉知秋的童養媳?我陶花源的冤家?

  下一秒,葉知秋的爸爸應證了我的猜測,他客氣得招呼道,“蕊蕊你也在啊,吃過飯了嗎?”

  我的冤家甜絲絲得應了一聲,“叔叔,我吃過了,我來監督秋哥,他老是要用手抓臉。”

  那聲“秋哥”讓我雞皮疙瘩驚起,我記得魏叔叔有隻鸚鵡就叫“秋哥”,和魏叔叔一樣色迷迷,每次見著我就叫,“你怎麼穿那麼多,脫了脫了。”那口氣,老練得跟混跡煙花場所半輩子的嫖客似的,這樣的嫖鳥,也就魏叔叔這樣的老嫖客養得出來。

  我難以忍受葉知秋成了一隻很嫖的鸚鵡,於是我斷定這個叫陸蕊,還黑得像瀝青水裡漂洗又稍漂白過的女孩子,百分之二百的配不上葉知秋。

  誰能比我更配得上葉知秋?

  心裡有了定砣的桿秤,我只是含笑不語得看著葉知秋,見他一臉難以置信,吶吶得叫了我一聲,“桃花?”

  我點點頭,喊了一聲,“葉知秋,不好意思打擾你,孟老師讓我拿些卷子給你。”然後我走到他身前,遞過水果,朝他笑道,“喏,我私人慰問你的,可以讓你美容養顏。”

  葉知秋楞了楞,憨憨得笑著撓有些油的頭髮,看起來已經幾天沒洗澡。“你太客氣了。”說完他想起什麼來,驚愕得退了好幾步,擺著手,“桃花你離我遠點,我會傳染的。”

  我這樣體恤我,令我洋溢出蜜糖一般的微笑,我欣喜應道,“你放心吧,我已經得上水痘了。”



  第十六朵

  我話音剛落,寬敞熱鬧的客廳頓時寂靜了不少,我微勾唇角,驀然發現所有人都望著我,大概他們驚訝於,從沒見過像我這樣出水痘還能出得這麼開心不已、活似中彩票的傻姑娘。

  我想我確實中彩痘了,水痘是夫唱婦隨的標志,水痘真是體貼我。

  葉知秋再次愕然了,他用澄澈的黑眸小心打量我,薄唇囁嚅著,“桃花……桃花,對不起。”說完他往前邁了一步,靠近了我些,焦急得問我,“有體溫嗎?”

  我含笑答道,“沒事,好得很。興許明天發熱,方老師讓我回去養兩天。”

  葉知秋濃眉緊鎖不說話,此時緊閉的廚房門打開,走出一位面相姣好系著圍裙的中年婦人,捧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菜,一見我,笑著開口,“咦?這是哪家的小姑娘?”

  我猜想她就是我未來婆婆,於是靦腆笑笑,規規矩矩得筆挺站著,“叔叔阿姨好,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葉知秋的同學,我叫陶花源,大家都叫我桃花。”

  用清脆的嗓音介紹完,我以一個閃亮的90度鞠躬,完美得拉開了我的“婆家行”。直起身子後,我迅速從書包出掏出一疊厚厚的復習材料,恭恭敬敬得遞到葉知秋的手裡,“葉知秋,孟老師叫你先好好養病,比賽可以放一放。”

  我說了謊話,孟老師的原話是:“葉知秋生來就是創造歷史的天才,結果不會發生太大的改變,無非是他將帶著一身的痘疤捧起獎杯,冠軍照拍得難看一些,無妨無妨。”

  把卷子硬塞進葉知秋手裡,我忽視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面朝眾人禮貌道別,“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打擾了,再見。”

  說完我轉身欲走,言行得體,舉手投足間大家閨秀氣質盡顯。此時葉知秋爸爸脫下西裝,笑意款款得問道,“小姑娘叫陶花源?”

  我點點頭。

  葉爸爸淺笑加深,轉頭對葉媽媽說道,“老婆,這小姑娘的名字妙得很。還記不記得我們湖南旅遊的時候聽到的民歌,溪流桃花水,水映桃花山,還有一句是什麼來著?”

  葉媽媽把菜端放在飯桌上犯了難,凝神思索著,“有些不記得了,我那時聽了還念念不忘呢。”葉媽媽看來有些懊惱,笑著敲了敲腦袋。“看我這記性。”

  我見兩老神采奕奕,討論的正是我爛熟於心的東西,欣喜於我這一身壓箱底的絕世才學,今天終於要在公婆愛人情敵前好好亮一亮了。我得意得瞥了眼一直沉默的陸蕊,這黑妹從我進門到現在,烏溜溜的大眼就一直沒有放過我,瞧那架勢,我已然成了她的假想敵無疑。

  我內心冷哼,就你那一身黑鯉魚般的糙皮,還敢跟我搶葉知秋,先攢美元學邁克爾傑克遜把全身漂白了再說吧。

  我閃亮開口,口氣還裝得拘謹,“阿姨叔叔,我會背那首民歌。我爸就是喜歡那首民歌,才給我取這名的,你們想聽嗎?”

  葉知秋父母眼神灼灼亮亮得目視我,一臉期待。

  “好好,小姑娘,背來聽聽。”

  “叔叔,我是大姑娘了,您叫我桃花就行了。”

  我深深地瞥了一眼葉知秋,上帝保佑,從進門到現在,他的視線一直未離開我,我自發得把他的視線歸入“灼熱”一類。

  受他的視線激勵,“叔叔阿姨,那我背了。”

  我聲音朗朗如風,“三月春風暖,染紅了桃花源。溪流桃花水,水映桃花山。漫步走過遇仙橋,石板小路灑滿了桃花瓣。風也香,雨也甜。桃花源裡住一夜,多活那個二十年。幽幽秦人洞,青青千丘田。雲染松杉樹,霧滿桑茶園。曲曲彎彎沅江水,碧波閃閃灑滿了打漁船。山也翠,水也藍,誰不羨慕武陵人,住那個畫中間。”

  我得到了滿堂喝彩,間歇摻著樓梯口一聲洪亮的“好,好一個住那個畫中間!”

  我循聲側頭探去,原來是一個鶴髮老人,精神矍鑠,儼然是桃花源裡的世外高人,站如青松,聲如洪鍾,身板與我爺爺有得一拼。但從他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手上的報紙推測,我爺爺沒他有文化,因為我爺爺從來都是把報紙當茅紙用的,我記得有一次我奶奶實在看不慣,買了一櫃子的茅紙,結果我爺爺拒絕,“不行不行,手感沒有報紙好。”

  結果那一櫃子的茅紙,我奶奶用了兩年才用完。

  我聽葉知秋和路蕊喊了聲,“爺爺。”黑妹還奔上去挽著老人的手,當眾親熱撒嬌,“爺爺,你上次給我的茶我還要,太神奇了,爺爺你是華佗嗎?做的茶好棒哦,我同學都問我要,我才不給他們呢。”

  黑妹陸蕊一臉驕傲,小臉黑中泛紅,紅中泛黑,活似一隻烤熟的烏鴉,聒噪得很。

  我心道,稱你是lolita還真委屈了lolita,就你這發黑的氣質,活生生能把陰間的華佗老先生給氣哭出來,這華佗老先生什麼時候成茶農了?

  我思索不屑間,葉知秋的爺爺拍拍黑妹的手,瞬間把飽含智慧的目光轉向我,眼神清亮不渾濁,放佛能洞悉一切穿透所有,我震了一震,又再度恭恭敬敬一個大鞠躬,“爺爺好,我叫陶花源,小名桃花。”

  此時葉知秋家飯桌熱氣裊裊,我肚子裡饑餓的蟲子蠢蠢欲動,在我千呼萬喚聲中,終於“咕咕”大叫了兩聲,在場者無不清晰聽到。我心裡尋思著,這下我總能留下來吃飯了吧。

  蒼天保佑,我真的留下來吃飯了。

  在我假意離開,而葉家人的熱情挽留下,我不忍拂了他們的好意,於是欣然坐下,一口一個“叔叔阿姨爺爺葉知秋,打擾了,打擾了,真不好意思啊。”

  我太好意思了,樂得臉兒紅,心兒熱,唯一的缺憾就是黑妹也厚著臉皮,留下吃晚飯。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到飄然,因為葉知秋就在咫尺之外,而我故意挑了個靠近他的位置。

  他仍舊是少言寡語,卻在眾人端菜忙碌之際,紅著臉說,“桃花,不要坐我旁邊。”

  我心一沉,“為什麼?”難道他想坐黑妹邊上?

  他長滿水痘的臉不自然得偏了偏,似乎有意閃躲,“我怕你看到我的臉吃不下飯。”

  我的心,瞬間輕舞飛揚了。嘴角不自覺得牽起,我悄悄湊過去揶揄他,“葉知秋,雖然你長了水痘,但還是挺秀色可餐的。你天生麗質啊,你看你看,連你的水痘也長得比別人的漂亮。”我歪著頭問,“你怎麼長的?”

  葉知秋臉微慍,似乎水痘也沾了些粉色的水汽,被我的三言兩語擊得說不出來,於是只能替我盛飯,低著頭說,“你就快知道它是怎麼長出來的了。”遞過飯,他又不放心得補了一句,“多吃清淡的。”

  我點頭搗蒜,呵呵直樂,抬起頭時遇到了對面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糾結的眉毛就快擠出黑色的膿水來,我內心邪惡的力量伸出了枝椏,我更樂了。

  晚宴很不清淡。葉知秋父母熱情如火,念我初來乍到是個貴客,把一大盆飄著若干中藥的雞湯擺在我面前,攤手請我品嘗,葉爸爸更是客氣,夾起一塊雞腿送我碗裡,“來,桃花,嘗嘗,這雞湯的燉法可是知秋媽媽家的祖傳秘方,來,試試,算是當做知秋這小子把水痘傳染給你的補償。”

  我如一葉輕舟,被葉家人的春風吹拂著,蕩漾在寧靜的湖泊上,飄然成仙。尋思著我未來公公待我真好啊,我這麼一激動,心放鬆了警戒,脫口而出,“公……公……”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我背脊一涼,腦血一湧,連忙搪塞道,“公……這是公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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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5 PM

第十七朵

  在我莫名其妙得面紅耳赤時,葉媽媽已經盛了三碗雞湯,放在我、葉知秋和陸蕊面前,她笑道,“這是母雞,來,喝湯喝湯,你們都需要補腦子。”

  我乖巧得謝過葉媽媽,然後小心翼翼得捧起那碗飄著母雞體香的濃稠雞湯,異常莊重得張口,將它送入我的嘴中。作為一碗心靈雞湯,它滑過了我的食道,滲進了我的心靈深處,讓我更堅定了要嫁到葉家的想法。

  我恍然發現,不光葉知秋值得我嫁,他家的湯也值得我嫁。

  舌齒間那鮮美到銷魂的感覺無法言表,香濃到只記得母雞的好,回味好半天,我用袖子抹去嘴邊的油香,一臉陶醉得對葉媽媽說道,“阿姨,太好喝了,我這輩子都會記住這碗雞湯的。”

  我偏頭一臉嚴肅得對葉知秋說道,“葉知秋,你可真幸福。”

  葉知秋似笑非笑得望著我。我意猶未盡得捧起湯碗,一飲而盡,直到碗裡再也見不著濃稠泛黃的湯汁。放下碗,我又無比認真得問葉媽媽,“阿姨,你那祖傳秘方賣嗎?貴也沒關系,我慢慢存錢買。”我皺了皺眉,“我媽媽雖然是廣東人,可每次煲出來的湯……”我猶自回味了一下,“跟中藥似的。有一次,我們回鄉下爺爺家,我媽燉本雞湯,放了一堆奇怪的東西,黑乎乎的,硬是把本雞湯燉成了烏骨雞湯。”

  往事不堪回首,我臉皺成了一團,“後來我爸爸悄悄把那鍋雞湯倒進了爺爺家的豬槽裡,豬以為我爸爸要害它們,都嚇得躲開了。”我不甘心得又重復了一遍,“阿姨,你那祖傳秘方賣嗎?”

  在座葉家人均楞了一會,隨即笑聲大作,坐我隔壁的葉知秋雖沉靜如水,但忍著笑捧碗,以致飯碗一上一下微微顫動的模樣,充分表明,他被我取悅了。葉知秋仙風道骨的爺爺不動聲色得繼續嚼咽,看似穩如泰山,可微瞇的眼角洩露了笑意。葉阿姨嘴角一彎,剛想開口,陸蕊涼颼颼的聲音響起,“葉姨的秘方可是只傳媳婦的。”說完她朝葉阿姨弩了弩下巴,黑臉驕傲自得,“對吧,葉姨?”

  這黑妹的囂張不可一世我盡收眼底,我那本甜絲絲的媳婦的心,倏地有一灘黑心的水滲出,恨不得全潑在她那身黑鯉魚皮上。但此刻葉家人在場,小不忍則亂大謀,我薄唇開咧,朝葉知秋露出我潔白的牙齒,“這樣啊,葉知秋,那我將來問你媳婦買,你讓她一定要答應啊。”

  我嘴上客氣,心道,將來人和秘方都是我的,我問我自己買東西,我不答應才怪。聽我說完,葉知秋喝湯的動作滯了滯,轉頭瞥我一眼,墨黑的漂亮眼珠掩在鏡後,像是片深色辨不清能見度的海。他只是沉默的點點頭,道:“你喜歡就好。”

  我孜孜不倦得求方,簡直是隱形的馬屁炸彈,把葉家人炸得樂開了花,尤其是葉阿姨,她又起身為我盛了碗雞湯,“阿姨說笑的,蕊蕊還當真了。桃花喜歡的話,阿姨回頭給你抄一份,其實做法特別簡單,就是要有耐性。來,再喝一碗。”

  在陸蕊異樣的目光下,我恭敬得接過雞湯,嘴像抹了蜜糖,“爺爺,叔叔,葉知秋,你們家的生活可真是皇家級的。”

  葉知秋捧著碗不動,我知道他用心在聽。葉叔叔興致盎然得嚼著菜,不解,“哦?皇家級?”

  我咽下口美味的雞湯,一臉正經,“因為阿姨的廚藝是御廚級的啊。”

  葉家人再度哄堂大笑。銀白水晶燈下,我有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輕飄感,我真是到哪都是女主角。

  夜幕已深深來臨,窗外樹影搖曳,晚飯在歡聲笑語以及飄香中倏然過去。飯後,我收拾書包,戀戀不捨得准備離開。陸蕊因為家裡人上門催回,在我放鞭炮似的璀璨眼神下,一臉不情願得悻悻離開。她離開的背影是如此的寂然,在憧憧夜影中,散發出一種令人迷醉的美,我很客觀的發現,她全身上下,就數背影最美。

  這姑娘,也就背影值得人愛啊。

  葉知秋近在咫尺,我用電影慢動作的速率整理書包時,靈機一動,遂掏出數學卷子,對身旁的他說,“葉知秋,這張卷子我好幾個地方不懂,能問問你嗎?”

  葉知秋掃了眼我的卷子,伸手接過,“哪裡不懂了?”

  我倆坐在真皮沙發上,我拿著筆等待葉知秋的講解時,燈火通明的葉家客廳裡進來三兩客人,葉家長輩紛紛放下手中事務,熱情起身招呼。葉叔叔向我倆做了個手勢,“桃花你再留會,太晚了,待會叔叔送你回家。你們倆去書房學習吧。”

  天籟啊。我終於有機會與葉知秋獨處了。

  心花怒放了一萬次,我卻不得不努力抑制我內心的亢奮,有些辛苦。好在我天賦秉異,前一秒還是閃著星星眼的花癡,下一秒就是鑽研學術的思想者。

  我鑽研門。

  葉知秋的家縈繞著藍紫色桔梗花的清香,站在二樓書房門口,我環視了一圈後說,“葉知秋,你家真的有很多門呢。”

  葉知秋有些訝異,只是挑眉注視我,等待我繼續。

  我暢然微笑,指了指他腰上的鑰匙,“本來我很納悶你為什麼有那麼多鑰匙,現在終於明白過來了,因為你是皇太子嘛。”

  葉知秋長著水痘的俊臉現出困惑,“我是皇太子?”

  我點點頭,“你家的生活不是皇家級的嗎?那你就是皇太子啊。一般來說,皇太子的家裡,門都比較多,故宮就是這樣子的。”

  葉知秋被我唬得一楞一楞,隨即牽出能融化冰霜的柔笑,看花了我的眼,“桃花,我真的被你打敗了。”他正准備扭開把手開門,冥想了幾秒,回頭囑咐我,“進了書房不要怕,”而後莫名其妙蹦出幾個字,“都是假的。”

  悄悄的走廊,我正沉浸於我和葉知秋難得的獨處時刻,用執著的大眼追隨者葉知秋的側臉,

  我心融化了一片,那直挺如線的鼻梁,那唇線分明的嘴角,那英氣的眉毛,葉知秋在我眼裡,簡直就是米開朗基羅刀下的大衛,長著水痘的大衛。

  我根本沒琢磨葉知秋的話,目眩神迷中倉促得點點頭,然後我說,“葉知秋,你的英文名是什麼?”

  他剛准備開門,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沒有英文名。”

  我不假思索得建議,“就叫David吧。”

  葉知秋笑笑沒有說話,顧自開門走進。而我也餓虎撲羊得隨後衝了進去,隨後膽小如鼠得抱住了……葉知秋。

  書房深色窗簾被風掀起一上一下擺動,我只覺得晚間陰風陰森四起,吹得我倒抽一口氣,戰栗到雙腿發抖。我牙齒已經嘎吱嘎吱打架,感覺身體的溫度正漸漸冷卻,於是我死死攀住了室內唯一的發熱體,“葉……葉知秋,你……你們家怪不得這麼多扇門啊,不然……要出人命啦。這……這是叔叔還是阿……阿姨啊,呀呀呀,他還會動……”

  眼前立於門簾邊的純白骷髏架,以猙獰的骨架,左右抖動的姿態歡迎我,那深不可測的大口仿佛吹出黑洞裡的濁氣,烏氣蔓延,好似在說,“小朋友,去我們陰間玩玩吧,最近孟婆湯買一送一,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葉知秋意識到我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慌,想推開我,卻見我垂死掙扎於恐怖片中,愣在那裡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最後我只聽一聲長歎,他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桃花,我說過是假的,不要害怕。”

  昏暗中,他年輕安心的氣息安撫著我和我的心跳,我飛竄的心跳頻率漸漸平緩,而在我意識到一個事實後,這不省心的心跳又加速搏動,有如坐在雲霄飛車的最高處,生與死邊緣,靈魂掙扎在脫殼與不脫殼之間。

  愛神眷顧我,我終於又一次吃到葉知秋的豆腐了。

  雖然我的靈魂已經安然歸位,但好在這世上存在江湖騙子這樣偉大的職業,我身為江湖騙子—我爺爺的後代,多少學到了幾分手藝,說不上精湛,但基本能夠取得執業證書。

  腳不抖了,好在可以裝抖。聲音不抖了,好在可以裝抖。我眨著水汪汪的大眼,拿出電影院裡少女軟綿綿抱住男友的必殺演技,抖抖颼颼得問葉知秋,“真……真是假的?你沒騙我”

  我天生就是幹這行的,言語間那逼真的哭腔,已注定我成為這個行業的佼佼者。

  兩人身體相貼的滾燙感,葉知秋想必已經感覺到,並且非常尷尬,因為他的臉紅了,像是有兩朵紅花貼在臉上,而始作俑者,就是我。

  葉知秋抿唇沉默了一下,不動生色得悄悄推開我,使我倆之間有了一點間隙。他的臉更紅了,低頭快速走到骷髏架邊,低頭指著它說,“真是假的,桃花你看,是塑料做的。”

  然後他指著旁邊書櫃上五顏六色的人腦模型,“那個也是假的,全是模型。”

  我還是感覺有些後怕,迅速繞到葉知秋身後,在他的掩護下賊頭賊腦得觀察他家頂天立地的書櫃,牆上龍飛鳳舞的字畫,最後還是把視線定格在骨架上,我仰頭看著葉知秋說,“葉知秋,我嚇得魂飛魄散了,你幫我看看,我魂還在嗎?”

  聽此,葉知秋泛出了調皮的笑容,純真如小孩子。他傾身用耳朵仔細聽,少頃,假正經道,“在,我聽到你的魂魄說它打醬油回來了。”

  我們對視一眼,雙雙俯身大笑。

  笑到肚子開始疼痛,上氣不接下氣,我向葉知秋求救,“葉……葉知秋,我笑……笑得接不上氣了。救我救我。”

  葉知秋憋著笑拍著我的肩膀,輕輕問我,“好了嗎?”

  我終於接上了氣。而後我踱步到骷髏骨架的旁邊,從上打量到下,然後我抬起頭問葉知秋,“葉知秋,這是叔叔還是阿姨?”

  葉知秋沉吟片刻,撫著下巴答道,“應該是男性。”

  我雙眼頓時放光,拍著骨架的肩膀,沖葉知秋使了個眼色,“葉知秋,我們給這嚇人的叔叔起個名吧?”我抱著肩膀凝神思索了兩秒,豁然開朗,“就叫貞子爸爸。”



  第十八朵

  葉知秋的嘴角彎起像天邊那輪美輪美奐的月牙,眸色如夜一般深,他呢喃似的回味了這個名字,“貞子爸爸?”而後他玩心大氣,調皮得朝骷髏架招招手,“嗨,貞子爸爸,這是桃花。”他含笑瞥了我一眼,卻對著貞子爸爸說話,出人意料得蹦出一句,“你家貞子呢?”

  我嚇了一跳,擺著手衝了上去,強撐笑臉,“哎哎葉知秋,你就讓貞子小姐好好呆日本吧,別把她招來了。”我咽了咽口水,膽戰心驚得瞟了眼隨風揚起的窗簾,夜曲正悄悄奏起,貞子她怕已睡醒了,而現在她又在哪一帶活動呢?

  夜風吹醒了我全身的毛孔,我小聲湊近葉知秋,“葉知秋,那個……我會怕。”

  葉知秋氣定神閒,目光裡透出一絲狡黠,“那貞子想念貞子爸爸了怎麼辦?”

  我的牙齒又不由自主得嘎吱了兩下,四下張望了一眼,就怕葉知秋壞心得說,“桃花,貞子來了,就站在身後,看,她還把頭落在了日本。”

  作為一個無知的篤信有鬼論的美少女,我倒抽了口涼氣。隨即心裡有些懊悔,尋思著,今晚玩過頭了。人都說隱沒於人海的人狼,總會在月圓之夜,被皎潔月光逼出狼的原形。而這個清涼的月夜,我的插科打諢,竟逼出了葉知秋溫潤面目下的狼性。

  這樣一個溫敦的少年,竟也會有一張半獸臉,因為長滿了水痘,進而更加可怖。

  我乾笑了兩聲,死死盯著葉知秋正經的臉,而因為他滿臉的正經,以及他左邊的貞子爸爸,右邊可怖的逼真大腦模型,催生了我馬上回家抱媽媽,最好再喝點母乳壓壓驚的想法。

  但我念及擁有與葉知秋獨處的時間實屬不易,哪怕他成了耍弄我的半獸人,他總算是個人。畢竟其他男人,大多只能算是野獸,更別提有些還是“禽獸”。

  能遇到一個半獸人,已是我畢生對男人的最大追求了。於是我與葉知秋之間展開了一段這樣的對話。

  我說,“葉知秋,你不可以這樣嚇我,你要知道我不僅怕貞子,還很恨她。”

  葉知秋問我,“怕可以理解,但問什麼會恨她?”

  我說,“因為去年我爸爸出國開會,我媽媽去外地演出,我妹妹不知好歹看了午夜凶鈴……簡直是噩夢的開始。那晚我爸深夜打來電話,電話一響,我妹妹居然嚇得尿床了。天啊天啊,我不能再說了,快氣死我了。”

  葉知秋聽得津津有味,“你為什麼生氣?”

  我說,“我不想說下去了。”

  葉知秋不動聲色得伸手推了推貞子爸爸,見它在空中吱吱搖晃,“你不說,那我就讓貞子爸爸委托貞子一件事。”

  “什麼事?”

  “晚上給你家打個電話。”

  “好你個葉知秋,你、你居然威脅我,我要告訴老師。”

  “告訴老師什麼?”

  “告訴老師你裝得像綿羊,其實是大灰狼。”

  “那我就告訴老師你尿床。”

  “你、你、你……我再說一遍,尿床的不是我,是我妹妹,那家伙居然還在我媽媽面前誣陷是我,氣死我了,真氣死我了,我除了小學二年級跑步比賽前一天尿過床外,再也沒尿……”

  當我把剩下的“床”咽下去的時候,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多麼愚蠢無知得洩露了我的秘密-----我九歲還在尿床。

  聰明如葉知秋,果然馬上捕捉到了重點。他一向俊秀敦厚的臉竟流露出了一絲促狹,“桃花,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你九歲了吧?”

  我摸著頭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終狠了狠心,咬著牙撂下狠話,“葉知秋,我看錯你了,你根本就是個壞心眼的家伙,我真不該給你送考卷,我走了。”

  說完,我跺跺腳,轉身欲走。

  “桃花。”葉知秋在我身後及時叫住我。而當我轉身,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沒有促狹,沒有調皮的笑,我眼中的葉知秋又蛻變為最初的他,真誠並且克制,眼中那隱忍的急迫,被遮擋在反光的鏡框後,淡淡的融進了夜色。他緩緩道,嗓音深沉動聽,“桃花,謝謝你,今晚我很開心。”

  將騷動的狂喜按捺住,我嗔怪得瞪了他一眼,語氣卻是甜膩膩的,“哼,你是開心了,那我不開心了,怎麼辦?”

  我微昂下巴,決定學學所有偶像劇的女主角,在得了便宜後好好賣個“乖”,以彰顯自己不俗的身價,畢竟剛才我在心上人面前和盤托出尿床的丟臉往事,所以此刻,我怎麼的也得給自己挽回點尊嚴。

  感謝孫子老先生教了我一招“欲擒故縱”,我義無反顧得背起書包後抬腳就往門的方向走,心裡千萬次的念叨著,“叫住我,叫住我,你再不叫住我今晚就喊非禮了,然後咱們直接把事情定下了,省得我還要費盡心機誘惑你。”

  我其實挺想大叫一聲“非禮”驚動葉家上上下下,然後長輩一聲槌子下,我倆的姻緣塵埃落定,從而氣得那堆男女配角少活個一年兩年。但上天顯然不想讓我和葉知秋這兩個小塵埃太早落地,於是葉知秋即使得叫住了我,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聲音感化了我,及時阻止我成為亂喊“非禮”的女流氓。他說,“桃花,對不起,我太高興了,開個玩笑。你不要介意。”

  我背著他扯出勝利者的微笑,轉過身時那抹笑揮之不去,牢牢得貼在我的臉上,背叛了我的意念,我走到他面前,見他又有淡淡的憂鬱浮上臉,終於繞過了他,“葉知秋,我很介意。你能忘了我9歲還尿床的事嗎?我比我妹妹有出息多了。”

  葉知秋抿笑點點頭,“是,你比大多數人都有出息,蕊蕊初二的時候也還在尿床。”

  我心一沉,看著他不說話。

  他插著兜,環視了下四周,繼續說道,“我家裡人都是醫生,所以說,難免書房有些……特別,我見你還是很害怕,所以想逗你開心來著。”說完他紳士一笑,“桃花,絕對沒有冒犯你的想法,你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很意外。”

  我的心還是在不斷下沉,像是心靈深處有些蠢蠢不安的東西拖著我下沉,我只是用我的眼神注視著葉知秋,想浸透到他內心深處窺個究竟,卻全是枉然。於是我攤手,假裝鎮定得朝他甜甜一笑,“哈葉知秋,你臉紅什麼?呀呀,水痘也紅了。”

  歡快得叫了兩聲,我湊近他,要細看他臉上那一顆顆醒目的紅豆。我繼續揶揄他,“哈哈,你臉上的紅豆可以挖下來做紅豆棒冰了,對了對了,就叫書呆牌紅豆棒冰。”

  “我就知道你一直把我當成書呆。”葉知秋尷尬得退了退,臉訕笑著。

  我又邁進一步,不肯饒過他,“是啊,你是我見過最英俊的書呆,我是贊你才貌雙全啊。”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桃花桃花,別再靠近我,我好幾天沒洗澡了。”

  我聞言,指著他捧腹大笑。見我笑得如此開心雀躍,葉知秋更加訕訕,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表情很是滑稽。他抬手欲摸臉,我笑在了半途,指著他喝令道,“別,別摸,摸了你就只剩下才了。”

  事實上,雖然我這個人最看重人的內在美,但縱橫江湖那麼多年下來,我發現內在美成了我生活的大米,是必不可少的主食。而外在美則成了下午茶,沒有也就罷了,但有的話,絕對是身心愉悅,是生活質量的上上體現。

  誰會拒絕葉知秋這樣的又是大米又是下午茶的全能型呢。

  葉知秋聽到我的喝令,愕然後放下了手,用冷靜的聲音說道,“我只是想調整一下眼鏡的位置。”

  我被口水噎住,站在那裡好半天沒了動靜。

  此時敲門聲響起,而後葉爸爸溫和的臉出現在門縫中,他猶豫了一下後招呼道,“你們倆差不多了吧,桃花,叔叔送你回去。”

  我馬上意識到我跟葉知秋這樣詭異的對立姿勢太容易讓大人浮想聯翩,畢竟早戀已經成為時下主流抨擊對像,就跟毒瘤似的,家長們人人喊著“掃黃掃賭掃早戀”,簡直不給我們這些早戀的人一點生存空間,只能一聲歎息。

  我連忙道,“哦,叔叔我正跟葉知秋道別呢,我不麻煩您送我了,我自己打的回去。”

  然後我沖葉知秋笑笑,“葉知秋我已經跟你道過別了,就不用道第二次了吧。”

  葉知秋在後面送我,“好,我送你。”

  我婉拒了葉叔叔送我的好意,在葉家人類似暖暖春風的歡送中,輕飄飄得到了門口,臨走時我不忘對葉知秋的爺爺說,“爺爺,我能有機會嘗嘗您的茶嗎?您跟我爺爺一樣,看起來就是世外高人。”

  葉知秋爺爺捋捋白須,笑言,“小朋友,那有什麼問題,爺爺這一堆茶就等人來喝呢。既然都是高人,你什麼時候介紹你爺爺跟我認識啊?”

  我困惑得眨了眨眼睛,“爺爺,恐怕有些困難。我爺爺雖然也算高人,但跟您估計有一些代溝,你們可能聊不到一塊,容易冷場。”

  葉知秋爺爺問,“那你爺爺高在哪?”

  我昂了昂頭,語氣驕傲,“我爺爺可是養豬專業戶啊。”

  葉家人再度齊聲大笑,笑聲撒滿了綠意盎然的院落,蕩漾在鮮活的夜的空氣中。

  夜色已經深得似偏幽幽的海,星星如發亮的羽毛點綴在藍絲絨般的夜空。葉知秋送我到小區門口打的的時候,此時迎面走來一個人。我心咯登了兩下,是尹瑞。

  葉知秋朝尹瑞揮了揮手,“尹瑞,幹什麼回來?”

  尹瑞狹長的桃花眼在我倆身上左右來回,最後瞇眼媚笑,“打醬油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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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5 PM

第十九朵

  我用警惕的眼睛斜睨著尹瑞,女性的直覺告訴我,這個電眼男人會壞我好事。畢竟歷史上長著這種妖孽眼睛的男人,采花賊奸臣同性戀輩出,人品沒有,人渣無數。
  
  尹瑞果然是渣子。他笑看我說,“桃花,一天見到兩回,我們還真有緣吶。”然後他走近 我和葉知秋,朝我笑了笑,卻對著葉知秋 說話,“知秋,我就知道桃花對我家感興趣。”轉過頭他欠扁似的沖 我賣笑,“桃花,要不要去我家坐坐?”說完,他若有深意得望著我,吐出了更有深意的一句話,“桃花,你應該知道我家就在葉知秋隔壁的隔壁了吧。”
  
  他話中有話,我豈能聽不出。我冷冷斜睨尹瑞,心道,這哪是人渣,根本就是黑心煤渣,在乾柴烈火的女人堆裡自發燃燒久了,於是自戀得想燃燒我。
  
   我心裡一聲國罵,這個自焚的黑煤渣,每個字眼都在誤導葉知秋 我對他有意,令我怒不可遏。即使心裡十分的鄙視,但當著葉知秋的面,我還是得繼續維持我甜美少女的形像,於是我客氣婉拒,“不打擾了尹同學。 ”我刻意強調,“我是給葉知秋送卷子的。”
  
  我瞥了眼葉知秋,見他安靜不說話,只是靜觀我和尹瑞二人的互動,眸子深沉得似要墜入海底。我有種大浪滔天葬身海底的危機感。果然,尹瑞再一次開口,他說,“桃花,我那顆牙你供起來了嗎?”
  
  見葉知秋眼光莫名閃了閃,他對葉知秋解釋道,“桃花下午的時候把我拔的牙要走了,她說要供起來。”
  
  如果上天給我機會的話,我真想對這個男人說:我要揍你一萬年。
  
  可惜上天根本不給我衝動的機會,因為我們三人面面相覷的冷寂路邊,一輛警車呼嘯而過,直接遏止了我犯法的衝動。我冷靜思考了兩秒,認識到今夜雖然美麗圓滿,但我九成九的命犯煞星了,這個尹瑞的桃花眼已經洞悉了我所有的小心思,而從他不懷好意的眉眼來看,他挫敗我的意圖非常明顯。
  
  當下我對葉知秋的進攻仍舊是循序漸進,打著“友誼”的旗號,而一旦這面旗幟倒下,保守如葉知秋一定會與我保持距離,思及到此,我不能讓尹瑞攪局打亂我的全盤計劃。來日方長,走為上策。此時我眼尖得捕捉到一輛空的的士車駛來,馬上出手招招,我側頭對葉知秋道別,眉目甜絲絲得瞇著,“葉知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養。 ”爾後我甜絲絲的眉目消失無蹤,對尹瑞說,“尹同學,快回家吧,你媽還等著你的醬油呢。”
  
  綠色的士車緩緩停下,葉知秋體貼得為我開門,我喜上眉梢,感謝道,“葉知秋,你可真gentleman.”
  
  葉知秋笑笑,揪著眉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嘴裡嘟噥著,“那幾道數學題忘教你了。”
  
  我走到門邊,把書包扔進車廂,“沒關系,我先回去自己研究。”我停了停,沖他討好般的一笑,“不過嘛,葉知秋,恐怕我研究三年也敵不過你的一通電話,下次把你家電話告訴我吧。 我還真找不到人教我,我家裡人的八字天生就是跟數學相克的,我爸還不信邪,偏不給我和我妹妹請家教。 我老是教育我爸,他必須向基因妥協…..”
  
  “小姑娘,上不上車呢,快點。”車廂裡的大頭司機黑著一張臉,終於不耐煩得催我,看起來很看不慣我們這些早戀人口。
  
  我只好彎腰沖大頭司機求情,“師傅,不好意思啊,我最後一句。”

  抬起頭來的時候,我偏著頭瞟了眼仍舊站立在原地的尹瑞,他正饒有興致得注視我和葉知秋,一看就不是好人。而此刻路燈絨絨的光線灑在他和葉知秋的臉上,美少年們染著光暈的臉龐,各有千秋。
  
  一個濃烈陰邪,一個卻溫柔愜意。
  
   我咧出抹不易察覺的笑,悄悄湊到葉知秋邊上,努努嘴小聲說道,“我本來是想把他的牙扔到我爺爺家的茅坑裡,讓它臭上個一萬年。”
  
  葉知秋的嘴角也小小的咧開,朝我擠擠眼,“好,記得悄悄的。”說完把我推上了車,朝我揮揮手道再見。
  
  那個小蟲兒紛飛的春夜,滴酒未沾的我喝醉了般,哼著小曲醉著一顆心回家,引起了曾經當過雷達兵的我爸的高度警覺。
  
  我爸寶刀未老,手翻閱著晚報,狀似無意得問,“桃花,今晚在同學家挺開心的吧?”

  我喜悅的笑容難以人為得被掩飾,於是只能由得它掛在我緋紅的臉上,我道,“還行吧。”

  我爸又狀似無意得問,“你那女同學家的菜好吃嗎?”

  我背著我爸默默得贊了他一句“老狐狸”,應道,“也就那樣吧。”
  
  我爸徹底放心,很開心得為我准備夜宵也就是方便麵去了。
  
  而我沾沾自喜。雖然我爸是老雷達,但我是老雷達的後代小雷達,性能上免不了的趕超老一代許多。我雖然很不想,但我確實已經把我爸拍在了沙灘上。
  
  第二天就是星期天,我乖乖窩在家等了一天,傳聞中的高燒一直沒有出現。 我心裡狐疑,隔三分鍾照一次鏡子,盼星星盼月亮般的盼水痘,好與長水痘的葉知秋“雙宿雙飛 ”,我的舉動終於惹惱了我家的女沙皇,我媽叉著腰沖著我大吼,“照什麼照?你不累,鏡子都累了。”
  
  我瞅了眼鏡中自己光潔細滑的臉,有些納悶,抬起頭問我媽,“媽媽,你看看我的臉,是不是有問題?”

  我媽也是中年婦女了,特別易怒,凌厲得瞪 了我一眼,“能有什麼問題?你懷疑你媽我的基因是不是?”
  
  見下一秒大戰就開鑼了,我爸為了家庭的和諧,靜悄悄得走到我媽後方,在她背後朝我做了個休戰的手勢,我心領神會,為了和平乖乖啞了口。
  
  事後我嗅到一絲不對勁,向我爸述說困惑,“爸,我媽今天很奇怪,跟著她的鏡子才累呢。還教訓我?”

  我爸摘下眼鏡不做聲,而後悠悠一聲歎氣,“問題就出在這,你媽照得太多,眼角照出了條細紋。”

  我不以為然,“我媽眼角不是有很多條細紋嗎?”

  我爸倏地捂住了我的嘴,眼睛閃爍著大難臨頭的緊張,“寶貝兒,這話千萬別在你媽面前說,要不然你屁股上會有很多細紋。”
  
  為了屁股,我聽話得再次乖乖啞口,
  
  星期一回學校的時候,一場軒然大波,或者也可以稱為海嘯的東西等待著我。
  
  一般來說,在我們學校高三部,只需要半天,最新八卦就可以通過無數張嘴的交耳傳播,達到盡人皆知的速度,如此彪悍的速度,就連蝗蟲們也俯首稱臣。
  
  中午時分,經過女同學們一上午的努力奔波,絕對的八卦女主角陶花源----我,終於在最後時刻得知了自己又處於漩渦中心。我不但是八卦女主角,還同時身兼緋聞女主角一職,緋聞男主角是尹瑞。
  
  林北北把書重重得摔在了我的桌上,以此表達她的盛怒,她怒斥我,“桃花,你為什麼要跟蹤尹瑞到他家,你想幹什麼?你喜歡他就明說,你明說!!”說完她猛地趴在我的桌子上,星星小眼眨了眨,她嘻嘻笑,變臉比翻書還快,“桃花,尹瑞家長怎麼樣?說說,跟我說說。”
  
   我差點掉下了豆大的淚花花。我心說,我跟尹瑞?我的品味有那麼差嗎?我桃花可是留過學的。
  
  我沉默狐疑了很久,那天跟蹤尹瑞的時候我還特別小心,前後觀望了很久,根本沒有可疑的同學出現,難道是清潔大媽長年累月後,如饑似渴得愛上了尹瑞,進而盯上了我,最終憤而舉報了我?這太荒謬了。 我狐疑了很長時間,震懾於流言蜚語的力量,於是我問莊子然和林北北,“ 是誰告訴你們這件事的?”
  
  莊子然大口啃蘋果,不屑得瞪了我一眼,留下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莊子都會引用名言名句了。我往牆角縮了縮,尋找一個完美的角度來膜拜如此文藝的莊子然。

  最終林北北解開謎題,“還不是小靈通嗎?”

  我說,“誰是小靈通?”

  林北北說,“跟尹瑞葉知秋住一個小區的肖靈靈啊。”
  
  我終於被告知,我敗在了那個我撞上的小學女生,哦不對,是看上去像幼稚小學生的高三女生肖靈靈,外號小靈通。此女身上有兩大特點無人匹敵。第一是她豆芽菜般的體形,據說有一次 她早上遲到打的,言簡意賅對司機說了兩個字,“去A中。 ”說完就閉眼小憩了。十五分鍾後,司機說,“小朋友,到學校了。”她眨眨眼,人司機把她載到A中附屬小學來 了。
  
  此女還有個特點無人匹敵,至少短時間內無人能敵,那就是她和葉知秋尹瑞住同一個小區。她本來是個默默無聞的丫頭,成績也平平,埋在人堆裡,人家還以為是誰家裡的表妹遊覽A中來了。她有段時間低落過,但之後,她一鳴驚人。
  
  因為女生們開始巴結她,讓她透露點尹瑞和葉知秋在家時的信息,比如穿什麼,吃什麼,運動嗎?有女生上門求愛嗎?此女大受鼓勵,開始樂此不疲,充當女群眾的眼線,並挖掘出一些有價值的信息,比如葉知秋和尹瑞早上愛去“劉記包子”,消息一出,劉記包子的業績就創了記錄。
  
  這就是美男經濟。肖靈靈從此得一綽號,小靈通。
  
  我皺眉沉思,估摸著葉知秋有青梅竹馬這事,這小靈通尚不知道,也算不得靈通,天資平平罷了。
  
  所謂冤家路窄,那天放學的時候,我在樓梯口與尹瑞遇上,我咧著牙,真想把他嚼下去。

  這時樓梯口三三兩兩的女生聚集,都瞅了這跨世紀的大匯合,無不摩肩擦踵,放慢速度看我倆交談。

  我思索了兩秒,本來不想與尹瑞打招呼,這趟渾水實在不宜再潑點墨進去,黑上加黑。但女同學們的目光如此如狼似虎,似乎我不演上一場滿足她們的窺視心理,下一刻我就會被撕碎成泥。
  
  我妥協了。於是靠近尹瑞,以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知道了?”

  尹瑞的桃花眼含笑飄向我,“跟蹤我的事嗎?我當晚就知道了。”
  
  我心微微一顫,難道我的跟蹤水平如此遜?我憤憤不已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笑意更濃,“你彎腰把鞋帶解開,再系上的時候。報攤大伯說,那姑娘沒毛病吧?把鞋帶解開 了又系上了,我這才發現的。”他又笑了笑,“桃花,你沒毛病吧?”
  
  我攥緊拳頭,深呼吸著,“你才有毛病呢。我對你沒興趣,你少自戀。”而後我聲音稍稍大了些,“尹瑞,你要是敢搗亂,讓葉知秋誤會什麼,我要你好看。”
  
  尹瑞濃眉悄悄聚攏,好半天才說了一句話,“那可難 說,我很久沒有遇上這麼好玩的事了。 ”
  
  “你變態?”
  
  “高三出變態啊桃花。不過你很幸運。”
  
  “我幸運什麼?”
  
  “你遇上了高三最帥的變態。”
  
  於是高三年級第二天的八卦更加勁爆,題目是,11班的陶花源倒追尹瑞,兩人在樓梯口暢談了許久。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倏然過去,有時覺得飛快如梭,有些又慢得如海上的帆,似乎靜止得立在海平面上,其實它一直在飄。我就這樣在八卦的水深火熱中度過了沒有葉知秋的學校生活,接受時不時迎面襲來的指指 點點。
  
  五天後,葉知秋在家修養得差不多了,回學校上課,因為再過幾天就是英語競賽。春眠不覺曉,那個早上,別人都在讀英語,我則渾渾噩噩得捧著數學書記公式,眼睛睏倦得半瞇著,因為前一晚我 做數學到十二點,而今早春雷一聲響劈,又把樓上公雞的雞魂嚇沒了,清晨五點,扯著嗓子喔喔叫了半個小時。
  
  於是我又早早醒來,睜著紅絲絲的眼睛,嘴裡碎碎叨叨,“我不高考了,我不高考了,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那一刻我是如此絕望,而如果這個願望實現的話,我將是史上第一個抱著雞自殺的高三女生。誰又能猜到我是被流言,寂寞,絕望擊倒,誰都不能理解我的焦灼。或許只有雞能理解我,所以我想,哪怕死,我也要帶它走。
  
  但我只是偶爾傷感,大多數時候我提醒自己,要堅強如金剛,畢竟我是“史上最不可能自殺的美少女”。在我睏倦得半閉眼睛時,莊子然推了推 我,我瞇著眼瞟了她一眼,發現她的小眼瞬間發光發熱,“桃花桃花,葉知秋回來了。”
  
  我迅速抬頭,窗外的葉知秋迎面走來,似乎把眼光停留在我身上片刻,嘴角有絲笑,恍然走過。我為之一震,感到疲憊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充滿力量,我有種吃了菠菜的錯覺。
  
  葉知秋就是我的菠菜。
  
  葉知秋大概也風聞了一些流言,但他從沒有提起過。於是我和痊愈的葉知秋恢復到原來的學習生活,心無旁騖,全心投入比賽。比賽當天,即使群雄匯聚,有種華山論劍的意味,到我想,我和葉知秋是互補的黃蓉和郭靖,我倆越戰越勇,最後以完美的成績結束了我們的競賽。
  
  我們破天荒的,開創歷史的,得了一等獎。



第二十朵

  中國古代有個響當當的成語,叫做“衣錦還鄉”,那麼一洗A中“千年老二”屈辱的我和葉知秋,可以稱得上是衣錦還校。
  
  校長親自接待了我們,而考慮到校電視台的電視采訪,校長百忙之中抽空把頭頂那一圈馬桶蓋給染黑了。染黑後的效果很震撼。校長頭頂那一圈白髮,在效果強大的染髮劑的幫助下,油黑珵亮,即使是暗沉的陰天,依然反射出道道神光,令人嘖嘖稱奇。
  
  更奇的還在下面。由於校長的髮質本身是營養不良型,畢竟年輕的時候也是苦孩子,吃不飽過嘛,髮質黑中偏黃也屬於正常。可問題就出在這了,染髮後的校長走在了時尚的最前沿,他的一頭秀髮出現了兩種顏色,猶如一道黑色和褐色交雜的彩虹。
  
  我和葉知秋接受完校長隆重的接見,在閃光燈的包圍下拍了一堆照片後,我在走回教室的路上問葉知秋,“葉知秋,校長的頭髮你看到了嗎?太印像派了,它讓我想起了一樣東西。”
  
  葉知秋笑瞇瞇瞥我一眼,問道,“什麼東西?”

  我也笑瞇瞇了,“昨天吃的奧利奧唄,中間是褐色的巧克力花生醬,兩邊是黑色餅乾。”我興奮了,扯了扯葉知秋的衣服,“葉知秋,校長的頭髮好像奧利奧餅乾。”我悄悄湊近他,“就是看起來不太好吃。”
  
  我俯身有些放肆得笑了,葉知秋也被我感染,開懷得扯開了嘴角。他四下張望了一眼,對我輕語,“桃花你小心點,我可不保證這裡沒有竊聽器。”
  
   一聽“竊聽器”,我還是本能得凜了凜。雖然我們學校脫貧很久了,但買竊聽器鎮壓民主言論的念頭還只是處於規劃中,但痛在我有“小靈通”這個前車之鑒,至今還受傷很深,所以我選擇收斂些。但收斂歸收斂,我還是和葉知秋打趣道,“哎葉知秋,你說咱們校長的奧利奧頭怎麼給弄出來的?染髮劑也不多用一些。”
  
  葉知秋古怪得看了我一眼,憋了半天憋出幾個字,“他大概….節省吧。”

  我控制不住捧腹哈哈大笑,視線都濕潤了,“也好也好,咱們校長正好給奧利奧代言賺點代言費。”

  隔了一會,葉知秋深沉的聲音悠揚入耳,“讓他代言?……那家公司想自殺嗎?”
  
  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面見完校長的第二天,我和葉知秋的合影就上了學校的櫥窗,還是最顯眼的位置。
  
  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當多了女主角,真是很煩人的事。自從我和葉知秋的合照登上了學校的門面-----櫥窗後,我和葉知秋儼然成為了A中的嶄新門面。麻煩就這樣接踵而至。
  
  照片上了櫥窗的第二天,就是高三年級家長會。聽林北北說,不少家長聚集在櫥窗前,對我和葉知秋的才子佳人造型贊賞不已,歎“江山輩有人才出”。有一個家長回家跟女兒順口提起,“ 哎,你們學校櫥窗裡的那得獎的男生女生,真是又苗條又標致。”
  
  那個家長是莊子然的媽媽。
  
  她媽媽見了我以後,開始嫌棄莊子然的身材。第二天莊子然回到學校掐了我很久,臉上煞氣很重,“桃花 我恨死你了,我媽讓我減肥,我死都不要減肥,一減肥我就吃不飽,吃不飽我就睡不好,睡不飽我就想打人。”她掐我了好一會,忽然眨著腫腫的金魚眼盯著我,睫毛蝶翼似的一閃一閃,她嘴一癟,“桃花 我把你打死了可怎麼辦?”
  
  我心說尹瑞的話可真是真理啊,最近高三出的變態能趕上一個加強排了。
  
  我只好忍痛哄她,“沒事,我是火鳳凰,打死了還能活過來。”我心裡默默流下兩行清淚,“你煩了,就把我往…….死裡打好了。”
  
  莊子然轉悲為喜,破涕為笑,又重重得拍打了我兩下,“桃花你人品太好 了,我打起來好爽,你簡直就是貌美如花聽話乖巧的充氣娃娃…..”
  
  我下巴掉下來了,差點想從椅子上滑落下來四處尋找我的下巴。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捂住了莊子然喋喋不休的嘴巴,心虛得瞥了眼有些吵鬧的班級,顫抖得“噓”了一聲,“姐姐啊…….充氣娃娃可不是這麼用的。你能另外找個東西形容我嗎?比如…芭比娃娃?”
  
  對付完莊子然這個麻煩精後,我以為太平盛世來了。但事實是,一群麻煩精找上了門。
  
  我和尹瑞的緋聞橫空出世後,我還只是“緋聞小天後”,而 我和葉知秋的大幅照片登上櫥窗後,我已然是名副其實的“緋聞天后 ”。
  
  那段時間的女廁所簡直是釀醋廠,我的名字經過酸醋的過濾時不時飄出門外,場面極其壯觀。
  
  “那個陶花源是什麼來路,簡直就是美國來的狐狸精。先是跟蹤尹瑞,想把尹瑞勾到手。尹瑞到手以後就是葉知秋…….聽說尹瑞看到照片後一聲不吭的,那表情啊,晴轉雷陣雨了呢。”
  
  “尹瑞能開心嗎?你們瞧櫥窗裡那張照片,那女的笑得那個騷啊,唉唉唉,我真是不忍心殘害咱們年紀最極品的男生,希望葉知秋認清她的真面目……”
  
  “你當葉知秋傻啊?他能看不清?尹瑞才需要看清楚。”
  
  “唉,尹瑞智商畢竟沒有葉知秋高啊…….”
  
  女同學們熱火朝天的討論由我引發的三角關系的時候,林北北正因為便秘,苦著臉蹲在隔間裡,把話聽得一清二楚。之後她草草結束例行半個小時的蹲坑時間,笑容滿面得回來向我轉述說,“桃花你喜事不斷啊,當上狐狸精啦。”
  
  當時我正在研究語文考卷,大腦辨別了一下“狐狸精”究竟是貶義詞還是褒義詞,得出的結論是這詞三級味比較濃,於是我四下轉頭看了看,一頭霧水,“北北你說誰是狐狸精?”
  
  莊子然搶斷她,“說你呢,桃花。”

  我莞爾強顏歡笑,“我可沒那天分。”

  林北北扭過頭沖我不懷好意的一笑,“桃花,別謙虛,你的天分是公認的。”

  我火氣上竄,再也按捺不住這種三級式的誹謗,“我沒有,我才沒有。”
  
  “你有,你有,你就有。”

  “你再胡說再胡說……..我詛咒你明天便秘蹲一小時…..”

  “哼,露出狐狸尾巴了吧,這麼惡毒的詛咒就只有狐狸精才說得出口…….”
  
  我默然。之後細細思忖了林北北的邏輯,終於默默接受了自己是狐狸精 這個事實,因為我確實詛咒了她。
  
  那一天傍晚,天邊的朝霞如一隻不肯向落日屈服的火烈鳥,成為眾矢之的的我惆悵得仰望它,感到前途渺茫不知方向。不想回家,我一人徘徊在林蔭道許久,而後在放學人群都散去後,我無限落寞得踱向櫥窗所在處。
  
  我在那張照片前面站了很久,久到沉沉暮靄包圍著我,我卻恍若不知。我怔怔得看著玻璃後的照片,照片中的 我站在淡笑的葉知秋身邊,巧笑嫣然,笑容如初春田間的那些野花,破土而出頭破血流後終於迎來了久違的春風,於是努力得伸展再伸展,用最美麗的姿態迎接春風的駕臨,滿心希望春風讀懂她的花語。
  
  我已經努力開放,而葉知秋,他是否能讀懂我的花語?
  
  我想起競賽結束以後我和葉知秋少之又少的接觸,常常見面只能短短問候幾句,唯有幾次我走過他的窗前,總是恰好能接受到他投來的視線,然後兩人相視而笑,我才有些安慰。
  
  但是接觸還是太少,即將來臨的高考是道緊箍咒,在它的魔音下,也許迎接我和葉知秋的,只有分離。想到此,我黯然的心已經沉到谷底,我以為我的心堅強,但是晚風吹起樹葉的沙沙聲中,我聽見了誰的心碎了一地的聲音。
  
  是誰的心呢?我死都不會承認是我的。
  
  我舉手想碰觸照片中葉知秋俊秀的臉,但溫熱手指間傳來的卻是玻璃冷冷的觸感。這一刻的我抓狂,我歇斯底裡的抓狂了。這是我和葉知秋唯一的合照,是我們的努力實現後得來的合照,為什麼它會掛在這裡,而不是我的手上?我不要我的照片貼在這玻璃裡,這該死的透著死亡氣息的像水晶棺材般的櫥窗裡,我和葉知秋的未來沒有死,因為我是桃花,我想要的東西,我死也要得到。
  
  我的眼中正烈焰熊熊的時候,身邊有些動靜,我轉頭定睛一看,是學校的傳達室大伯。
  
  那大伯憨態可掬,那彌勒佛般的大肚子使我靈光一現,瞬間迷霧般的天地都清朗開闊了。
  
  大伯正拿著掃帚打掃,見我一個人愣著,他樂呵呵開口,“小姑娘,看什麼呢?時間晚了,快回家吧。”

  我站在櫥窗前恭恭敬敬一個90度鞠躬,一臉敬重道,“伯伯好,我在看自己的照片呢,我特喜歡我自己這張照片。”我指著照片問道,“伯伯你看,我這張照片是不是拍得特別好看,我真是喜歡得不得 了。”
  
  大伯好奇了,慢吞吞走上前,戴上脖子上的老花眼鏡細看,點頭稱贊,“哎呦,這照片裡的小姑娘就是你啊,還得獎了呢,好好,將來有出息。”
  
  我苦著臉道,“伯伯,我太喜歡這張照片了,主要是我這人平時不上照,家裡人把我拍得跟猴子似的,每次我都想哭。”我眼一亮,見著曙光似的,“這張照片是我見過把我拍得最漂亮的,你看這采光,這角度,伯伯你看看,我雖然還是有點像猴子,但我像不像美猴王?是不是很美?”
  
  大伯被我逗樂了,笑得肚子一顫一顫的,不知道的人以為胎動了。他憨憨笑道,“這孩子,漂亮著呢,怎麼會像猴?”
  
  我剛想開口索要照片,傳達室的電話聲響起,大伯揮揮掃帚向我喊道,“天色晚了,快回家吧。”
  
  我的肩膀又低聳下來,但眼中,燃燒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烈焰。
  
  這以後的三天,我天天早上拎著豐盛的早餐到傳達室報到,“伯伯早餐吃了嗎?我順便給您帶了些,您記得啊,早餐吃好,中餐吃飽,晚餐吃得少,保證您有施瓦辛格的身材,哦不,保證施瓦辛格也不如你。”
  
  傳達室大伯推拒了半天,見我送早餐的心情如磐石般堅定,終於不好意思收下。
  
  我要的就是他的不好意思。他吃了我的,能不幫我辦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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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6 PM

第二十一朵

  那三天,我每天給大伯變戲法似的換早餐,第一天是中式的,第二天中西式的,第三天是西式的,使得吃慣了中式早餐的大伯十分新鮮,吃得極其滿足,當然也更加的不好意思。第三天,他把早餐盒輕輕擱在桌上,眼睛瞇成了一條可愛的縫,朝我擺擺手道,“桃花,來,先別急著走,跟李伯伯說會話。”此時大伯和 我已經熟稔得如忘年交,約定好他叫我“桃花”,我喚他“李伯伯。”
  
  我心說我等了三天就等你這句話呢,於是我殷勤得搬把凳子坐下,還客氣說道,“李伯伯,您先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伯伯低頭吹走茶水中的霧氣,再細細抿一口,布滿皺紋的臉隔著一層蒙蒙水霧進入我的眼簾,給人不可小覷的感覺,他果然沒有寒暄,直接進入正題,“桃花,別看李伯伯年紀大了,字也沒認全,不過咱們中國人那句無功不受祿的老話還是知道的。想要伯伯幫什麼忙,說吧。”
  
   我始終是個崇尚委婉藝術的學者的女兒,縱使“我想要那張照片”這句話已經守在喉嚨口,隨時准備呼之欲出,我還是決定委婉,再委婉些。於是我笑盈盈道,“伯伯,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就給您帶早餐唄。”
  
  伯伯又抿一口茶,樂呵呵 了,“行了,你這孩子就嘴麻利,客套話 一套一套的,瞧你這骨碌轉的眼珠子,我就知道算計我呢。說,不說你伯伯我就不幫了。”
  
  我嘀咕著,遇上老薑了。於是我挺直了自己的腰板,放棄委婉選擇開門見山,“李伯伯,我要櫥窗裡那張照片。”
  
  李伯伯詫異,“就那麼喜歡那張照片?”

  我點頭,波瀾不驚得撒謊,“是,因為我平時不上照,那張照片卻把我拍得很漂亮。”

  李伯伯扶了扶老花鏡,端詳了我半 天,“你這丫頭臉就巴掌大,怎麼可能不上照。”他把臉一沉,“又想唬你李伯伯是不是?”
  
  我心中警鈴大作,糟糕,遇上遁世的老薑精,出乎意料的不好忽悠。我畢竟還只是塊小薑,臉開始火辣辣,訕訕得低下頭,小聲吐露真相,“我……我喜歡照片裡面的男生,這 是我跟他唯一的合照。”當我把頭抬起來的時候,我無奈得撇撇嘴,朝著望著我的李伯伯憂傷坦白,“李伯伯,就快高考了,我成績又不好,我……快看不到他了……”
  
  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真情流露比任何的耍心機更能達到勝利的彼岸。
  
  那天傍晚放學後,火烈鳥般的朝霞仍然守候最後的關於光明的堅持,於是光明仍在。我和李伯伯站在空無一人的校園裡,他掏出了我饞涎很久的櫥窗鑰匙,鑰匙緩緩轉開,只聽“嗒”的一聲,我頓時覺得世界都清明了。
  
  我不死的愛情掙脫了水晶棺材的束縛,又再度回到我手中。
  
  我緊張得四下張望後,瞪大眼看著他粗糙的手從櫥窗上取下照片,然後櫥窗再度緊合。李伯伯把照片捏在手上,戴上老花眼鏡細細看照片上的我和葉知秋,好半天不吭聲,之後如老牛悶哼,“喜歡這小子?”
  
  我並肩站在他身邊,視線一直膠在了照片裡葉知秋淺笑的臉,堅定地點點頭,“嗯,喜歡他很久了。”之後 我狐疑得偏頭問,“李伯伯,你是不是要批評我?”我鼓著腮幫子,一臉執拗,“喜歡人又沒錯。”
  
  李伯伯仰天一聲長歎,滄桑的臉掩不住感慨,“桃花啊,李伯伯不批評你,李伯伯也年輕過,也喜歡過人。”之後他把照片遞給我,語氣卻有輕鬆,“不過李伯伯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就偷偷喜歡人家,才不像你這丫頭,還跟老人家使心計,一肚子壞水。”
  
  我欣喜若狂得接過照片,牢牢揣在懷裡,朝李伯伯燦爛一笑,哄著他,“李伯伯,我這可是摻了蜜的壞水,您看您不是喝得挺開心的嘛。”
  
  夕陽下,一老一小站在染紅的天空下哈哈大笑。彼時,夜來香正傲然綻放,飄出一股心心相惜的清香。
  
  拿到照片的第二天,我照常給李伯伯送早餐,言語之中還是有些忐忑,畢竟櫥窗是他老人家負責的,怕給他惹禍。他老人家則是稀裡嘩啦得喝著豆漿,大手一揮,一句“我老人家有數”就趕我出了傳達室。
  
  櫥窗裡少張照片的芝麻小事還是引起了高三年級女生的注意。大家眾說紛紜。我看似處變不驚得安坐原位聽她們議論,其實非常焦灼。但之後聽說李伯伯告訴校方,前一天他虛掩著門打瞌睡,聽到門似乎吱嘎響 了一聲,看起來有人動過了他的鑰匙,把櫥窗裡的照片給取走 了,真是防不勝防。
  
  學校本來就不把這種芝麻小事放在眼裡,因為這種事太多了,校史上有的是吃飯吃著吃著就把對面陌生人的紅燒肉塞進自己嘴裡的天才。天才和變態,其實也就一塊紅燒肉的區別。
  
  雖然學校又印了張照片貼在原位,並順便給李伯伯發了些獎金壓壓驚,女同學們卻還是緊抓此事不放。
  
  事情發生後的第四天,午飯後的閒聊時間,我們班上的女生們圍著我,眼睛發光發亮如螢火蟲,嘰嘰喳喳得議論開來,炸得我腦門嗡嗡一片。
  
  “桃花你有沒得罪誰?”

  “那還用說,桃花肯定得罪誰了,專偷她和葉知秋的照片。”

  “桃花你出門可得提防那小偷。”

  ………….
  
  我心裡咕噥著,小心什麼,小偷就在你們跟前呢。我睜著無辜的大眼看著四周年輕懵懂的女孩的臉,有的眼中泛著同情,有的透出隱隱的嫉妒,感歎世上的臉才是萬花筒,看得人眼花繚亂。
  
  此時有個酸酸的聲音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桃花,要不讓尹瑞保護你吧。”話音剛落,女生們都不懷好意的笑作一團,引得三兩個男生皺了皺眉。
  
  尹瑞?我豁得想起這個人的嘴臉來,心窩裡竄起一把火,原因無他,只因為尹瑞智商逼人。他猜出了我就是盜取照片的嫌疑犯。
  
  那天我又在放學的樓梯口遇到尹瑞,他蘊著笑望著我,劈頭就來 了一句,“桃花,把照片放哪了?床頭嗎?”

   我的心咯登了兩下,重重得咯登了兩下。我悔恨不已,自從我認識這個人之後,我的心就時常處於咯登狀態,真是要命。
  
  我掩飾自己的心虛,一臉無辜得問他,“什麼照片?”

  他的笑含著譏誚,“什麼照片你還不知道嗎?”

  我一聲冷笑,看似理直氣壯道,“我要知道了我還問你?”

  然後我很鎮定得落荒而逃。
  
  我恨尹瑞恨到心坎裡,心間電火一閃,浮起些主意。

  我不整死你我就不是桃花。
  
  這時林北北笑完後,一臉困惑得喃喃著,“唉,到底是誰拿了照片呢?到底是誰呢?我好想知道啊。”說話間女同學們都齊聲應和,想來心裡面那些好奇的蟲子使勁抓撓著,很是難受。
  
  她們七嘴八舌的討論間,我不急不緩得插嘴,“會不會不是針對我,是針對葉知秋的人啊。”

  莊子然啐了我一口,對我嗤之以鼻,“怎麼可能,葉知秋是出了名的完美,怎麼會有人針對他?”

  我攤攤手,喝了口水,“嫉妒唄。”
  
  所謂點到即止,之後我就不再參與話題,靜靜得等她們七嘴八舌。
  
  “誰會嫉妒葉知秋啊?”

  “女生肯定不會,肯定是男生。”

  “男生裡誰會嫉妒葉知秋?”

  …………….

  “…….尹瑞啊。”不知是誰大叫一聲。
  
  “怎麼可能?”我睜圓大眼適時出聲,詫異得問著,在關鍵點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百分之百是他。”有人語氣斬釘截鐵。
  
  女同學們豁然開朗了。大家的結論是:尹瑞不爽葉知秋。
  
  她們的邏輯是這樣的,葉知秋與尹瑞是本年級兩大絕頂極品,綜合來看,尹瑞的外在勝一籌,但葉知秋作為一個美男子,卻擁有一顆無人匹敵的大腦,尹瑞的成績雖然也是名列前茅,但是綜合來看,葉知秋更適合當男一號。而現在無敵美少女桃花出現,尹瑞與她發展順利,不料葉知秋從中作梗,看起來是要壞了他的好事,尹瑞看著櫥窗裡二人的合照,妒火中燒,心中泛出“萬年悲情男二號”的酸水,於是在神不知鬼不覺時,偷了照片撕成了九九八十一片。
  
  我對女同學們的邏輯表示滿意,更對她們四處傳播這種邏輯的積極行為表示滿意。於是接下來幾天,“尹瑞是那個小偷”的傳聞無處不聞。
  
  尹瑞看到我的時候,笑容僵在臉上,跟哭似的,我打趣道,“尹瑞,打了肉毒桿菌了吧?瞧你,笑得跟僵屍似的。”
  
  尹瑞臉都黑了。
  
  競賽就這樣過去了十天,我每天順帶幫李伯伯買早飯的習慣在繼續,而高考水深火熱的生活也還在繼續。
  
  我不得不傷心地承認,別人在跑,我卻在爬,爬得渾身是血,卻始終追不上。壞心陷害尹瑞成功的事只讓我開心了一小會,而之後到來的月度模考又讓我墜入到黑色深淵,殘忍的現實讓我遍體麟傷,深深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力氣觸摸深淵上方那抹曙光。
  
  深夜月朦朧鳥朦朧。橙色台燈光下,我小心拿出書包裡的數學卷子,愣愣得盯著卷首那紅色的“60”分,又機械的從床墊下面挖出我和葉知秋的合照,用手輕輕觸碰一會後,我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我還記得我和葉知秋在這十幾天的唯 一一次長時間的交談,也就是月考成績出來後的那個傍晚時分。他推著自行車,我們並肩走在夕陽下,夕陽的余暉將我們的身影拉成再拉長,彷佛總有一天,兩個平行的身影能找到交點。
  
   我雖然其他科目成績不錯,英語還考了第一,但慘不忍睹的數學成績已經令我處於崩潰的邊緣,不成瘋就成魔,於是我再怎麼努力,選擇也只有兩種,要不是瘋子,要不是女魔,形像都不太光輝。
  
  晚間風瀟瀟吹起,我沉默得走在葉知秋邊上,而下個路口,我們將各自分離,我走左邊,他走右邊,總是分離。我耷拉著肩膀,臉上失去了往日盈盈的笑,憶起再別康橋裡那句“悄悄是離別的笙簫,”彷佛下一秒,眼淚就會奔湧而出,帶著我的絕望與不甘。
  
  我心不在焉得走著,猛然間葉知秋拉住了我,在我回神之際,我才發現前面是個積水潭,下午剛下過場春雨。
  
  我愣在那裡,然後偏頭看著葉知秋,絕望而無助得看著,像是風中孤孤零零的蘆葦。
  
  葉知秋一開始也只是無言得望著我,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像是啟明星在發光,而後他輕輕問我,“考得不好嗎?”

  我緊抿唇點頭,“嗯….數學。”

  他一臉會意得也點頭,而後狀似無意得欣賞著路邊的風景,晚風吹亂他黑色的髮,也攪亂了我的心。他偏頭看路邊繚亂的霓虹,薄唇開啟,“有困難……有困難可以找我。”
  
  我還沒緩過神,仍舊愣愣的,“真的嗎?任何困難?”
  
  他點點頭。
  
  我又問,“有期限嗎?”
  
  他說,“任何時候。”
  
  我又問,“葉知秋,你說話算話?”
  
  他又點點頭。
  
  我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一分鍾,之後,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咯咯笑了。
  
  分離又怎樣呢?即使分離已經注定,但我已經在他的手上系上一根紅線,他走得再遠,仍然被我牢牢綁著,因為我騙到了他的承諾。而他,葉知秋,是有名的說到必做到的好男人。
  
  對此,我深信不疑。
  
  那個先是嚎啕大哭後咯咯直笑的晚上,我奮勇數學題到半夜三點。人的大腦其實很神奇,12點還頭昏腦脹的我,鍾擺一過12點,我就度過了人的極限,頭腦清晰,邏輯清楚。那晚我答題的正確率很高,過後我總結得出,度過了正常人的極限,我不是瘋子就是魔頭了。而從歷史來斷定,瘋子和魔頭裡出現數學家的比率極高,為此,我成為瘋子或魔頭的欲望更加強烈。
  
  那之後的三天,我在家人都睡著後,把我和葉知秋的照片擱在書桌上,做題到深夜。身體倦極到極點,靈魂也亢奮到了極點。
  
  到第四天的時候,我拎早點給李伯伯,他一臉憂愁得盯了我半天,“桃花,氣色怎麼這麼不好。是不是生病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不以為然得看看自己,又撩起胳膊看了看,說道,“沒啊,除了身上有些小紅點,其他都挺好。”
  
  第五天的時候我指著臉上的紅包說,“沒事,春天花開了,蜜蜂多。被蟄了。”
  
  第六天的時候,我因為疲勞過度引發水痘,被強扣在家。我光榮地倒下了。



第二十二朵

  我倒下的第三天正好是周六,早晨春光明媚,家裡萬籟俱靜,樓上的雞也沒有叫,這樣的氣氛假若我不睡到自然醒,就對不起這明媚春光的厚愛。於是等到我自然醒時,已經是早上十點半。
  
  等我睡眼惺忪得輾轉醒來,直勾勾得盯著天花板,聽著鬧鍾滴答滴答響,感覺自己確實對得起春光了,卻也對不起我爸媽了。我作為 一個高考生,竟然睡到十點半?哪怕我得了水痘,發了高燒,這也不能成為我懶惰的理由。
  
  聽到房門外有零亂拖鞋的踢踏聲,我打了個寒戰,骨碌一下掀開被子,身手靈活得如猴哥再世,蹭的坐下打開歷史筆記本,而當我筆記本打開那一霎那,我媽和我妹開門進來了。
  
  我媽尖細優雅的聲音適時響起,卻不是贊揚我身殘志堅,她小聲吼道,“少給我裝,回床上躺著去。”
  
  我一臉正氣得對我媽說,“媽,我正學習呢。”
  
  我媽臉抽了抽,啪的把盤中的湯碗放下,冷冷說道,“筆記本倒了。”她吹了吹冒著熱氣的湯,指著我的床命令,“滾回床上去。馬上。”
  
  我連滾帶爬得滾回了床上,一臉興奮得等待我媽伺候我。但是我注定沒有小姐的命,我媽指了指桌上的湯,高傲如女皇般下命令,“把湯喝完 了,鍋裡還有,喝完把碗和鍋一起洗了。”
  
   我不甘心於自己刷碗丫鬟的命,張口抗爭,“媽我長水痘呢。”這時倚在門邊把脖子伸得跟長頸鹿似的桃核也叫了起來,“媽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
  
  我倆的高分貝徹底地讓我媽頭痛了,美麗的眸子放出凶光,首先訓斥我,“吵什麼吵?長水痘怎麼了?你媽我懷桃核的時候,手裡還得抱著你幹家務,我有怨言過嗎?”
  
  我癟癟嘴,小聲頂嘴,“誰讓你們生那麼多?”

  我媽惱了,嘟囔著,“我也想丁克啊,誰叫你爸偷……”

  我媽話沒說完,後一個字生生噎在喉嚨裡,表情看起來很別扭很生動。
  
  我不懷好意得賊笑出來,朝我媽擠擠眼,“媽,你想說什麼?偷竊?還是……偷襲?”
  
  我見我媽的腦門上已經有煙氣裊裊飄出,顫抖了一下,遂大叫把矛頭指向桃核,“呀,媽,桃核偷喝我的湯。”
  
  此時桃核正隱在我媽的身後,悄悄低頭在碗口小抿一口,結果因為我的大吼,她嚇得腳跟沒站穩,整張嘴都泡進了熱騰騰的雞湯裡,淒厲一聲慘叫,“啊~~~~~~~”
  
  我媽把燙傷嘴的桃核踢出我的房間。等到她們走出房門之際,我幸災樂禍得喊著,“媽?到底是偷竊還是偷襲啊?”下一秒,我媽如旋風般衝進我的方面,俏臉猙獰可怕,我嚇得病怏怏得躺下,捂著流冷汗的額頭呻吟,“哎呦哎呦,頭好痛。”
  
   我媽咧著張紅唇,從牙縫裡一字一字蹦出一句話,“給老娘安分點。”說完飄出了房間。
  
  我起身擦去額間的冷汗,尋思著我媽雖然是一個舞蹈工作者,但是天生的凶婆娘氣焰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猖狂,我爸真是拿小命偷襲啊!!
  
  我穿好衣服起來喝湯,這時剛被趕出門的桃核頂著一張燙紅的嘴跑了回來,我才喝了兩口,就被猴急的她奪了去,我皺了皺眉,“桃核,我喝過了,會傳染給你的。”
  
  桃核吹了吹熱氣,繼續喝,“沒事,媽說我生過水痘了。”
  
  我肚子裡的饞蟲被香味勾出來,於是伸手欲奪,“還我還我,我生病了需要補補。”
  
  桃核又喝了一大口,“你不要喝,營養全拿去養水痘了。還不如給我喝,我正發育呢。”她忽然想起什麼來,抬起頭告訴我,“姐,這只雞是樓上王教授家的,爸爸今天早上問他買來了,花了兩百塊呢。”她舌頭舔舔嘴邊的油,“真是隻價值不菲的雞呀,還好雞湯是爸煲的,要是媽來煲,又得煲成烏骨雞湯。”
  
  我納悶得眨眨眼,沒有再奪雞湯,只是直愣愣得盯著這飄著濃香的雞湯,腦海縈繞著熟悉到骨髓的雞叫聲,問道,“爸爸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買這隻雞?”
  
  桃核把湯喝的一滴不剩,滿足得咂咂嘴,“還不是因為你嗎?”
  
  “因為我?”
  
  “是啊,你昨晚發燒說夢話,說什麼要殺了那隻雞,說什麼殺光全天下的雞,還說什麼秋天別來,總之你昨晚胡言亂語很久。爸昨晚陪你一晚上呢,一大早就去樓上買雞了。 這王教授本來要白送咱們的,結果爸一定要掏錢。掏了兩百塊。”
  
  “不是美金吧?”
  
  “你腦子燒壞了,爸可沒燒壞。”
  
  我剛想還嘴,只聽家裡門鈴清脆響起,我媽去應門,接著客廳裡熱鬧 了一片,間或摻雜著我爸媽意外的說話聲。想必是客人上門。桃核放下碗,黑亮的眸子閃了閃,跑了出去看個究竟。而我無限惆悵得望了一眼桌上的空碗,又仰頭把視線對上樓上的方向,心裡惘然了一片。
  
  早知道讓我爸早點把雞買來殺了吃了,我忍什麼呢?我自己不能殺生,還不能借刀殺雞嗎?
  
  這時我爸的吆喝聲從客廳傳來,“桃花,桃花,出來看看誰來看你了。”
  
  我懵懵懂懂得拉了拉衣服,覺得臉上有些癢,剛想伸手抓撓,想起自己的花容月貌說不定會毀在我的爪子上,於是咬咬牙放下,懶洋洋得開門出去。
  
  我的腳剛沾上客廳的地板不到兩秒,眼睛在與客廳裡一雙深黑沉靜的眸子對視幾秒後,我張嘴,“啊~~~~~~~~~~~~”
  
  淒厲一聲尖叫以後,我狂奔回房間,飛竄上我的床,用被子蓋住全身,驚魂未定得蜷縮在床角,仍舊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葉知秋居然在我家裡,而且是在我人生最醜陋最蓬頭垢面的時候出現在我 的家裡,我恨得想把自己手臂上肩膀上頭皮上的水痘一顆顆扒下來吞下去,我要吞水痘自殺。
  
  “桃花,怎麼了?你方老師還有你同學都在外頭呢,乖,去打聲招呼。”我爸緊接著衝進我的房間,使勁把我的被子扯開,後頭跟著看好戲的桃核。
  
  我使出吃奶力氣死死拉住 我最後的救命稻草------被子,與我爸陷入了拔河的僵局中,拉扯中 我央求道,“爸,我沒臉見人,我不要出去……..”
  
  撕扯間,我爸鼻梁上的眼鏡歪了,他還是苦口婆心勸我繳械投降,“桃花,乖,就出去打個招呼,爸爸晚上煮好吃的給你。”
  
  我淚眼汪汪,“爸~~~~~~,咱家有地洞嗎?”
  
  一團混亂間,我眼前一黑,我媽纖纖玉掌與 我的腦袋親密接觸,“啪”,清脆響亮,下一刻,我被女皇拖向客廳,身後跟著一臉心疼的我爸和笑得陰險的桃核。
  
  被拽到 了客廳,百般無奈之下,我給方老師鞠了大躬,脆生生得喊 了一聲,“方老師好。”之後我低頭朝著葉知秋問好,擠出一絲像哭似的笑,“呵呵,葉知秋你也來啦。”我心說,你來了就快走吧。
  
   我拼命掩飾自己的臉。因為我的鼻子下方,也就是人中那個地方長了一顆紅色水痘,臉上僅此一顆,卻長在如此顯眼的位置,好似一顆爛瘡,硬生生毀了我這張如花似玉白皙無暇的臉,為此我對著鏡子歎了幾百次氣,還一度慶幸葉知秋沒有看到我的衰樣兒。
  
  這時方老師笑道,“陶老師,桃花看起來沒事 了,幾天沒上課了,我讓葉知秋過來給她補補課,他可是我們學校最出色的學生。”
  
  此時葉知秋好聽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方老師過獎了。”他禮貌問好,“叔叔阿姨好,打攪你們了。”
  
  我爸我媽感激得點點頭,齊聲道謝,“打攪什麼啊,我們桃花給你添麻煩才是。”
  
  我吶吶得笑笑點頭,總感覺對著葉知秋的右臉火辣辣的,而一想到臉,我又猛然想起來我已經四天沒洗澡 了,順便的,也四天沒洗臉了。我的鼻子嗅了嗅,認真的思考一個問題。
  
  我身上是不是像臭水溝一樣,開始發臭了?
  
  方老師在我家寒暄了會後,囑咐了葉知秋幾句話,就心急火燎得趕赴親戚的婚宴去了。
  
  我爸媽剛歡送走方老師,就雙雙用欣賞的目光對准葉知秋,之後我爸拍了拍腦門,對我媽說,“老婆,我記起來 了,這個葉同學可是桃花學校的年級第一啊。 我當時看到這名字就想起了一句話,一葉落而知秋。知秋啊,是秋天生的吧?”
  
  葉知秋禮貌的笑笑,答道,“是,叔叔。”
  
  聽我爸已經自來熟,直接開口叫“知秋”,我心裡美滋滋的,上回我才剛見過我公婆,這次托了水痘的福,葉知秋上門來見老丈人 了,所有一切都挺完美,就是……就是我臭了一些。我瞥頭偏了一眼葉知秋,見他有些羞澀,但依舊沉穩如風,而在我的視線觸及他時,他也看了我一眼,我嚇得趕緊偏頭,心也砰砰跳起來。
  
  我媽天生就是以貌取人的花瓶,於是頭一句話就是,“這孩子長得也好。”

  桃核也跳了出來,“媽媽,這個哥哥是年級第一,姐姐是倒數第一,姐姐現在還這麼落魄,哇哇哇,我想起一個故事來。”

  我媽問,“什麼故事?”

  桃核興奮得說,“灰姑娘遇到白馬王子啊。姐姐是灰姑娘,葉哥哥是王子。”

  我媽皺了皺眉,嫌惡得瞟了我一眼,“哪有這麼醜的灰姑娘。”
  
  那麼一瞬間,我絕望了。
  
  而葉知秋顯然沒有見過如此失控的家庭,他愣了一會,想起什麼來,於是把手中的保溫杯放在桌上,對我說道,“桃花,這是我讓我媽媽給你熬的雞湯。”而後他恭恭敬敬得向我爸媽鞠躬,語氣真誠,“叔叔阿姨,對不起,其實我是來負荊請罪的。是我把水痘傳染給桃花的,在這個關鍵時刻她生病,我心裡很過意不去,我會盡我努力在學習上幫助她的。”
  
  聽到葉知秋帶了我婆婆煲的愛心雞湯,我絕望的心又再度復活,口水分泌 了,嘴角也禁不住咧開了,我歡快的揮揮手,說道,“葉知秋,沒事,你別放心上。呀,我好懷念阿姨的雞湯,你居然帶這個慰問我,夠朋友!”
  
  桃核聽到雞湯,也顛顛得蹭了上來,巴巴得望著雞湯,“姐,很…很好喝嗎?”

  我聽到了她咽口水的聲音,驚歎道,“好喝得不了呢……”然後我笑微微得沖桃核一笑,“桃核,想喝嗎?”
  
  桃核猛點頭。
  
  我把保溫杯抱個滿懷,沖她惡毒一笑,“休想。”
  
  桃核哭喪著一張臉,跺跺腳跑到一直沉默的我爸身邊,指著我開始告狀,“爸,你生的好女兒,在外面吃香喝辣,回家還死摳。”
  
  我爸拍了拍桃核的肩膀,溫溫吞吞得推了腿眼鏡,之後笑著打量 了眼葉知秋,視線最後停在他腰間的鑰匙超過三秒,我的直覺猛地不安,突然額上冒出 了瑟瑟冷汗。
  
  我怎麼忘了,我爸可是老雷達?
  
  在我還沒醞釀好如何對付我爸,我爸已經向我反撲,他慢吞吞朝我走來,因為臉上的笑容太過無害,嚇得我忘了呼吸。他拿下我懷裡的雞湯,朝在場所有的人說道,“知秋中午留下來吃飯,老婆你去炒幾個好菜,鍋裡還有些雞湯,加上知秋帶的,中午就來一個雞湯宴。”然後他朝我若有深意得一笑,鏡片上寒光晃了晃,“咱們今天給桃花洗洗塵,壓壓驚,以備將來更好的迎接……暴風雨。”
  
  我嚇得連口水都忘了咽。
  
  而在我呆若木雞時,一旁的葉知秋正被我媽熱情得迎上上座,端茶送水,語氣前所未聞得親熱,“知秋餓了吧?知秋你想吃什麼?阿姨最擅長煲湯 了。”
  
  我無語得轉頭對上葉知秋,正遇上他含笑的目光,我苦笑撇嘴,我的爛瘡終於全方位呈現在他面前了。
  
  午飯全家人吃得很盡興,唯有我。葉知秋謙恭有禮的舉止徹底取悅了我爸媽,我媽把雞腿送到他碗裡,緊接著我爸爸送蔬菜,葉知秋的飯碗堆的比小山高,葉知秋說了無數聲謝謝,仍然沒有阻止他們的送菜行為。
  
  我是知道我爸媽的那點心思的。他們的這種阿諛奉承的行為,純粹是出於自卑。
  
  我記得我爸說過,從小到大,他不會做數學題,從來都是利用超強的記憶力把題目背下來。而得知考進名牌大學中文系的那一天,我爸說他潸然淚下,不為別的,他激動於終於跟數學離婚了。我媽就不用說了,就是為了不讀書才去跳舞的。
  
  兩個數學白癡湊一塊,生出了兩個數學小白癡。而今家裡來個數學天才,他們能不興奮能不拍馬嗎?我瞬間理解了他們太監般的行為。
  
  而在我思考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從而食不知味時,桃核已經偷偷喝光了葉知秋帶來的所有雞湯。
  
  我混亂的家庭啊。
  
  一頓午飯完,我媽已經“小秋小秋”的開始喚葉知秋,我真怕她下一秒腦子抽風了要認葉知秋秋為乾兒子,那麼 我不是要成了他的乾妹妹?
  
  我是多慮了,多年以後我媽就承認了,她當時就盯上了葉知秋,她說,“你媽我當時就感覺到了,小秋身上有一種叫做女婿的磁場,媽都快哭了,咱們家的理科白癡基因終於有天才來中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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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7 PM

第二十三朵

  飯後,本書香繚繞的書房,被濃濃的Dolce Vita的香水味包圍,忽遠忽近,散發著初戀的迷香。
  
  葉知秋饒有興致得掃視了一圈頂天立地的書房,把視線定格在牆壁上的孔夫子像,並不看我,卻狀似無意得開口,“你噴香水了?”
  
  我聞言,使勁得撩起袖子聞了聞,難道是噴多了?興許是噴多了,剛才我心急火燎得狂奔到我媽的梳妝台前,把香水當灑水車似的,喪心病狂得上上下下噴了一遍。
  
  我意識到我已經由臭烘烘的臭水溝,搖身一變,成了臭水溝裡誰棄之不用的香水瓶,散發著香中有臭,臭中有香的獨特味道。察覺到這一點,我心虛得稍稍退了一步,“那個……是不是太香了?你是不是覺得不好聞?”
  
  葉知秋終於將視線投向我,卻有些嚴肅有些憂慮,“桃花,你出水痘怎麼可以噴香水?”
  
  我愕然了一陣,吭了半 天沒吭出一個字,最後慷慨激昂道,“我家香水快過期了,我…….我幫我媽處理掉一點。”而後我就義一般甩了甩頭髮,“沒事,死不了的。”
  
  葉知秋皺眉走到我跟前說,有些無奈得喃喃了一 聲,“你呀.......”那兩個字仿佛有千言萬語盤踞其中,卻最終只化為輕輕的兩個字。空氣中逼人的香味似乎侵蝕進了我的大腦,我恍惚 了一下。
  
  他沉思了幾秒,而後對我說,“香水對皮膚還是會有刺激…..桃花,去換身衣服,再用溫水洗 一洗身上香水噴得較多的部位,比如脖子,手臂,注意不要讓水碰到長水痘的地方。”
  
   我怏怏得垂首踢著書桌桌角,嘴微微囁嚅著,“葉知秋…….其實香噴噴也挺好的,我…….我好幾天沒洗澡了。 ”我用手悄悄遮住自己臉上那顆水痘,它又開始隱隱作癢,我無意識得伸出爪子,又有了抓搔的欲望。
  
  葉知秋及時喝止了我,“桃花,把手拿下來。”他這麼一喊,我的爪子凍結在空中,而後我訕訕得放下,一臉委屈得望著他。我們就這樣對視著,他噙笑看著我,眼波裡有些溫柔的波光,像是山潭裡柔柔的春水,他低聲說,“抓破了,那你就只有才沒有貌了。 ”他眨眨眼,“你當初就是這麼對我說 的。忘了嗎?”
  
  我嗤笑出來,半晌後又假裝嗚咽 了一聲,“葉知秋,你太抬舉我了,我沒有才,我就是數學上的低能兒。” 然後我傷心得蒙住臉,“現在我這個低能兒連貌都沒了….”
  
  書房有流動的悲傷悠悠流淌,撲騰聲中,有人溺水,急需要援助。
  
  靜謐幾秒後,葉知秋低沉迷人的嗓音躍入我的耳中,他說,“桃花,你的貌還在,而且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他緩緩踱步到書桌上,拿起我文件夾裡的數學卷子,准備翻閱。
  
  見此我倒抽一口涼氣,雖然我腦子燒糊塗了,但我再糊塗,也不會忘記葉知秋手上的那疊滿分150分的卷子,最高分是74分,最低分是41,而那74分還是因為莊子然給我抄了最後20分的大題。當時分數一出來,秦老師的晚娘臉柔和了許多,她摸著我的頭說,“桃花,好好加油,離及格只差16分了。”
  
  我記得當時師太前腳走,後腳我就趴在莊子然的虎背上哭了很久,莊子然靜靜得當我的靠背,只是很久以後有了些不耐煩,“桃花,別哭了,我背上都濕乎乎的了。”
  
  我沒有告訴她,她的背上除了我的眼淚,還粘著我的鼻涕。
  
  “啊,不許看。”我嘶吼阻止,撒丫子狂奔上前,身手敏捷得欲奪下我那些慘不忍睹的卷子,但說時遲那時快,葉知秋在我幾乎得手的那一剎那,將那疊卷子高度頭頂,利用身高優勢使我無法得手。
  
  我羞得臉都熱得能烙燒餅了,徒勞無功得跳著搶,“你、你,還我還我,不許看不許看。”
  
  “為什麼不許看?有藏寶圖嗎?”
  
  “藏寶圖沒有,倒是有很多鹹鴨蛋,不許看啦。”
  
  我有了哭腔。葉知秋笑了笑,卻不想跟我耗下去,沉聲下達通牒,“馬上去換衣服,要不然我可就走了。我數到三,1…2….”
  
  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奔出門,估計狗逃命時也沒我跑得快。
  
  我翻箱倒櫃找衣服換的時候,我媽雖然壓著嗓門罵罵咧咧,但還是打開衣櫃,選出了她一向最中意的綴著美麗花朵的碎花連衣裙,我欣然接過套上。而等我一身清涼,宛如小公主般走出房門時,我爸眉心起了波瀾,他走到我媽身邊附耳說了幾句,我媽瞪了他 一眼,終於找來一件百搭的厚外套讓我穿上。
  
  我在我爸我媽送我上戰場般的復雜眼神下走進書房,感覺肩上肩負著沉重的家族使命,不成功那麼我就只能詐死在沙場。
  
  一開門,我覺得我身邊的世界悄然靜止了。書的世界裡,近乎透明的日光寵愛著每一粒塵埃,而我眼前的美少年,用安靜的側臉面對我,光芒亦掃過他認真的臉,他的黑髮,他的瘦削肩膀,輕盈悠揚,我聽到誰的心怦然一動。
  
  那個午後,我愛上了每一縷照在他身上的光芒。
  
  我不忍抬起腳步打破這一室的靜好。而葉知秋注意到我,一雙漆黑有神的眼眸含著笑意,透過眼鏡,定格在我身上。他先是一愣,眼中掠過些東西,我自發得把它理解為“驚艷”。而在我滿心以為他要贊我美麗時,他卻煞風景說道,“蝸牛小姐,咱們開始吧。”他瞥了眼手表,“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去了整整四十分鍾。”
  
  沒有聽到意料之中的贊美,我失望透頂。所謂女為悅己者容,我桃花梳妝打扮這麼久,還不是為博你這個不懂風情的家伙一笑。想到此,我叛逆心浮起,以蝸牛散步的速度踱到葉知秋身邊坐下,眼睛還四處亂飄,就是不看向葉知秋。
  
  在我以為他要生氣的時候,他有些戲謔的問道,“蝸牛小姐,欣賞什麼呢?”

  我撲哧一笑,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手先是指著書桌上的鮮花,而後90度轉彎,指著葉知秋大聲說道,“賞花賞月賞知秋呀。”
  
  葉知秋再也控制不住得笑了,露出了可愛的小虎牙。
  
  書房內笑聲蕩漾的時候,我百分百確定我媽正豎著耳朵在門外偷聽,而我 爸礙於自己謙謙君子的名號,或許會拉扯著我媽,口口聲聲宣揚“要給孩子空間”,但其實腳底下彷佛粘了萬能膠般,杵在門口不挪步。
  
  其實我爸比我媽更想知道書房裡發生了什麼。
  
  我爸在外頭總是一副君子做派,不過在家裡,從不否認自己是“偽君子”。他曾經對著我承認,“桃花,爸爸是農民的兒子,所以皮囊下隱藏著野性的、原始的、卻又被文藝包裝過的農民的心。”
  
  我當時很不屑,“爸,直接承認你自己是農民吧,不必在農民前加那麼多形容詞,沒人否認過爸你是一個有文化的農民呀。”
  
  我爸一口水嗆在喉管裡,咳了半天,“ 桃花,爸爸剛才那番話的用意是,希望你牢記咱們陶家的根還是在農村,我們家是城市化進程的受益者。但爸作為一個學者,仍然深深熱愛農村的土地…….”
  
  我更加不屑,“爸 你在外頭說教了一天,在家裡還是歇歇吧。哎爸,你小時候真的為了報復隔壁的張叔,在他家的茅坑屋頂扔磚頭,結果正好濺到了借他家茅坑用的爺爺,結果被爺爺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嗎,爸你的童年夠輕狂的啊………..”
  
  我爸張口結舌,“你、你聽誰說的?”

  我說,“張叔說的。”

  我爸搖了半天腦袋,最後沖我媽無奈招手,“老婆,我們來討論一下我們家是否過於民主的嚴肅問題…………”
  
  想起那天下午我爸的窘態,我的嘴角笑得更彎。此時葉知秋的嘴角帶著殘留的笑意,開始進入正題。
  
  我們展開了認識以來最為嚴肅的一場談話。
  
  “桃花,你覺得數學哪一塊自己最為薄弱?”

  “每一塊。”

  “有沒有感興趣的方面,比如立體幾何?”

  “下輩子吧。我討厭數學。”

  “桃花,我必須告訴你,一旦你開始抵觸某樣東西,那麼你的努力將不會得到預期的效果。所以桃花,嘗試開始喜歡數學,至少不要再厭惡它。”

  “好吧,我試試。葉知秋,其實…….那個……..”

  “嗯?”

  “高一數學我挺拿手的,我做了很多題目。最近我開始在做高二的……..可是你也知道,離高考沒幾天了………..”

  “桃花,先我們先忘了時間,我會盡我最大努力幫你。 我也希望你能在最短時間取得最大的進步?”

  “葉知秋,我可不是愛因斯坦啊,我是數學低能兒。”

  “桃花,我們還沒開始努力,你就開始否決自己。你要相信你自己。”

  “…….好吧,碰巧其他方面我都挺相信自己的,行,我樹立信心,我要圍剿數學……..”

  “圍剿?你的用詞一直都是這麼出其不意的嗎?”

  “………其實吧,葉知秋,圍剿數學並不能完全反應我此刻的心情。但是我想使用的那個動詞過於驚悚,我不想嚇到你……….”

  “洗耳恭聽。”

  “我可真說啦?”

  “但說無妨。”

  “……….我要強暴數學。”
  
  某人一聲歎息,緩緩開口,“好吧,這一定是有史以來最美好的強暴事件。”
  
  那天下午的讀書時光一閃而逝。葉知秋十分耐心得給我輔導數學,仔仔細細得把高一數學給我梳理了一遍。他就坐我身邊,偶爾有風拂過,吹起他的髮梢,我總能聞到空氣中清爽的洗髮水味道。他盡量用淺顯易懂的數學語言向我表達一個概念,教我用最簡單快捷的方法解題。興許是他的鼓勵激發了我的學習勁頭,我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做數學題可以如此快樂,如此幸福。
  
  日落西山時,我拿著筆望著窗外漸漸昏暗的天色,心上也浮起一層灰色。葉知秋快回家了。我轉頭有些留戀得盯著他,他正專注得批改我做的題目,嚴肅的側臉漸漸有了喜色,他放下筆轉頭,我驚得趕忙低下頭。他 說話了,“桃花,其實你很聰明,雖然基礎不好,但是很有悟性,犯過錯誤的不再犯第二次。”他笑了,“我相信,系統得整理過知識點以後,你的進步會很大。”
  
  “真的嗎?真的嗎?”我眨著眼睛,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葉知秋肯定得點點頭。在他的臉上,我看不到敷衍,他給我滿心的真誠。
  
  他開始收拾背包,我的臉頓時垮下來了。他說,“桃花,把剛才我給你整理的東西再溫故一下,題目最好再做一遍,不過這兩天你生病,注意休息。 ”他停了停,仍然低頭整理背包,“不要太拼命,黑眼圈出來了。”
  
  我的眼眶彷佛有些熱乎乎的東西開始打轉,我垂首點點頭,心裡暖流盤旋。
  
  此時緊閉的門騰地打開,桃核的腦袋鑽進來,擠眼嚷嚷著,“王子,灰姑娘,晚宴開始了。”她嚷嚷的聲音更響,“灰姑娘喲,記得把玻璃鞋帶上。”
  
  我的臉霎時火辣辣了,激動地站起來,雖然心裡喜悅,但是虛偽得呵斥道,“桃核,你胡說些什麼?”我心怦怦跳個不停,“我穿的可是拖鞋。”
  
  桃核擠眉弄眼的腦袋從門縫裡消失。我低頭 一邊佯裝整理書桌,一邊用余光觀察葉知秋的反應。不知怎的,他的手還在胡亂的整理著手上的背包,而我知道,他的背包一分鍾之前就整理完畢了。
  
  葉知秋最終還是沒有留下來吃晚飯,他彬彬有禮得謝過我爸我媽,俊秀的臉上始終掛著謙恭的笑容,之後在我爸媽的十八相送下,我開門送他。
  
  紅色的朝霞布滿橙黃色的天空,小區花園裡有女孩在微風中輕輕吟唱,聽上去是一首關於青春的戀曲。
  
  我們漫步在夕陽的歌曲中,腳步輕輕,有些沉默。我因為分離在即,有些沮喪,還是葉知秋率先打破沉默,他訝然開口,“桃花,你的家人都很有意思。你叫桃花,你妹妹叫桃核?”
  
  我回頭遙望了一眼 我家的窗口,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彈出窗口。氣氛正適合談情講故事,回過頭來我笑了,打開了話匣,“葉知秋,我早告訴你了,我們家很有傳奇色彩,連帶的名字也有 一長串的故事。我已經說過了吧,我爺爺叫陶峰,他為了這個名字受了很多年歧視,發憤圖強成了秀才。我爸生下來以後,我爺爺琢磨了一個星期,本來想把我爸取名為陶淵明,希望我爸成為陶淵明式的讀書人,光宗耀祖………..”
  
  有騎車的來人騎來,我為了躲開,沒有說下去。
  
  而等我抬頭准備繼續時,進入眼簾的是葉知秋興致盎然的臉,顯然他對我家的故事很感興趣。
  
  我繼續,“但是我爺爺考慮了很久,考慮到祖宗陶淵明的成就過於偉大,我爸很難趕超他老人家,弄個不好,還會成了笑柄,於是我爺爺很明智得把我爸取名為陶淵。”我咽了咽口水,“我家的故事還在後頭呢。我不是說了嗎,我爺爺雖然現在是養豬專業戶,但當年也是鄉裡數得上的秀才,所以教育意識特別強,特別想好好培養我爸爸成才。但是問題來 了,我爺爺出身地主家庭啊,成分不好,家裡窮的叮當響,別說讓我爸成才了,養都養不活,我爺爺那個愁啊。後來………”
  
  我把調子拉得很長,故意吊起葉知秋胃口。他果然急了,“後來怎樣?”
  
  我得意一笑,繼續家族的故事,“後來我太公的病逝的那一天,趕跑了其他人,唯獨把我爺爺叫到床前,悄悄告訴我爺爺其實他在家裡的菜地裡埋了一壇金銀首飾,說完我太公就閉上眼睛,我爺爺當時腿都軟了。第二天半夜,我爺爺就扛著鋤頭開始挖菜地,菜地很大,他挖了一年時間。之前我爺爺還是個不下地的窮酸秀才,偶爾到街上當江湖先生騙騙錢養家,但聽到這個驚天秘密後,我爺爺為了掩人耳目,不出去騙錢了,專門在菜地裡挖地,美其名曰播種種菜,挖了一年,唉……”
  
  “沒挖到嗎?”
  
  “我爺爺挖了一年,挖到絕望啊。菜地裡,除了每天要用的茅坑,其余地方每一寸都被刨過,連個銀幣都沒有,更別說金銀首飾了。哎,葉知秋,你猜後來我爺爺怎麼找到寶藏的?”
  
  “該不會剛好就在茅坑下面吧?”
  
  “哇,你果然智商非凡。但是其實智商最非凡的,還要屬於我老地主太公啊。”
  
  “確實。那你爺爺後來怎麼想到就在茅坑底下的?”
  
  “我爺爺智商不行,運氣行。是這樣的,他挖到後來已經崩潰 了,我爺爺說,那天他扛著鋤頭望著欣欣向榮的菜地,還有自己空蕩蕩沒半個子的口袋,仰天落淚了。那時他剛站在茅坑旁,火氣上來,拎起鋤頭就把茅坑給砸了,砸了以後冷靜了,不甘心,想想就這地方沒挖過,順便挖一挖吧,於是……哈哈”
  
  “桃花。”
  
  “嗯?”
  
  “………那個茅坑值得永久珍藏。”
  
  “誰說不是啊,我爺爺珍藏了,每年當寶貝似的專門請人來清洗呢。而且我爺爺自己為這段傳奇取了個名字。”
  
  “什麼名字?”
  
  “不是古代有個有名的故事叫做司馬光砸缸嗎?我爺爺取名為,陶峰砸茅坑。”
  
  “你爺爺還真與茅坑有不解的緣分。”
  
  “誰說不是呢?”



第二十四朵

  “對了,葉知秋,想不想參觀那口賜予我家美好未來的茅坑?我爺爺這兩年養豬富裕了,有錢沒地方花,給那口茅坑鍍了一層金粉,我奶奶氣得三天沒跟我爺爺講話,她就是怕被人偷。其實我覺得我爺爺開心就好,鍍個金也沒關系嘛,這茅坑鍍再多金,也還是茅坑。現在連小偷都用上抽水馬桶了,誰還稀罕茅坑呀。”
  
  葉知秋眼中蘊著滿滿的笑意,“桃花,任何事到了你嘴裡,都有了喜劇效果。”說完他的神色有些嚴肅,似乎有感而發,“老人家年紀大了,到了晚年,就讓他們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葉知秋轉過頭對我說,“我爸就是這麼說的。這兩年我爺爺迷上了中草藥,喜歡上山自己采自己做藥,我們雖然擔心,不過也不阻止他,也就是每次陪著他上山。”
  
  “我也想上山采藥。一定很好玩吧?”
  
  “對我來說很有收獲。今年夏天會去一次,你想去?”
  
  “十分的想。”
  
  “那你高考數學考到90分,就帶你去。”
  
  “成交。那葉知秋你想去參觀我爺爺家那口茅坑嗎?”
  
  “想。”
  
  “那你考上醫大我就帶你去,”
  
  “成交。”
  
  “葉知秋。”
  
  “嗯?”
  
  “你准是史上第一個為了看茅坑而努力高考的人,別人會笑話你吧?”
  
  “值得的,那畢竟是一口鍍金的茅坑。”
  
  夕陽如畫,殘陽如血。我跟葉知秋走到小區門口,揮手再見時,我想起一件事來,張嘴就對葉知秋說道,“葉知秋,我拜托你一件事行嗎?”
  
  葉知秋毫不猶豫,“你說吧。”
  
  我撓撓頭,鼓起勇氣,“我請假的這幾天,你能給傳達室的李伯伯送早餐嗎?那老頭太懶了,經常不吃早飯。”
  
  葉知秋爽快點頭,“好,沒問題。張記包子裡的東西,行嗎?”
  
  我使勁點頭,眼睛樂得瞇成了條線,“行行,那老頭不挑嘴,特別好伺候。”我緊張得搓了搓裙角,雙眼亂飄,有些羞怯,“那個錢……..你先幫我墊著,以後我請你吃頓好的。”
  
  葉知秋露齒笑了,“請我吃燒餅吧。”
  
  送走葉知秋後,我知道家中有豺狼虎豹守候我,不禁放慢步子,悠哉游哉得晃到花園裡的秋千上坐了一會,想起我跟葉知秋的種種,咯吱咯吱得捧著肚子傻笑。彷佛身體又再度充盈力量,我起身大踏步走向戰場。
  
  我回到家的時候,家裡一片暴風雨前的寧靜,十分詭異。我妹妹沖書房的方向朝我努努嘴,一臉壞笑,“灰姑娘,你爸爸在書房候著你呢。”
  
  吐吐舌頭打開書房門的時候,我爸背對我的身影沉重壓抑,似乎是一尊神杵在書架前,令我這個小鬼望而卻步。我本豁出去的心陡得一沉,收起笑容屏住呼吸,像貓似的踮腳悄悄靠近我爸,之後我倏地蒙住了我爸的眼睛,捏著耳朵,我怪聲怪氣得笑了一下,“猜猜我是誰?猜中給糖吃。”
  
  我的嬉皮笑臉稀釋了些書房裡的沉悶。
  
  我爸狀似正氣得敲了敲我的腦袋,睿智的黑色眼睛藏在鏡框後,不放過我臉上的一絲神色變化。我爸是黑貓警長,我是投案自首的老鼠,審訊並不順利。
  
  我爸一針見血,“知秋身上掛著鑰匙,你還喝了他媽媽的雞湯。所以,不孝女,你要什麼時候跟二老坦白?”
  
  “爸,坦白什麼?”
  
  “跟爸裝糊塗是吧?……… 你媽要我轉達一句話,你是不是墜入愛河了?”
  
  “爸,你別把我媽當擋箭牌,就我媽那水准,只會開門見山問‘你喜歡上那小子了吧?’,墜入愛河…….這種文縐縐的問話也就爸你這種讀西方美學史的人才會用。”
  
  “我陶淵何德何能養出了你這麼個不省心的孩子。”我爸感到頭痛,揉了揉太陽穴,接著不死心得繼續問,“喜歡知秋?”
  
  我厚著臉皮嘻嘻笑了一會,之後抿著唇點點頭,沉思了半晌,“轉學進來就喜歡了,他是我們年級最優秀的男生,什麼都好,一點都不誇張。”
  
  “盲目。”
  
  “爸,愛情本來就是盲目的。再說…….八字連一撇都沒呢,只有我單戀他…….哎爸,你說他喜歡我嗎?”
  
  “怎麼可能不喜歡。”
  
  “爸你這麼肯定我的魅力?”
  
  “肯定你就是肯定我自己。”
  
  “嘿嘿,爸,我就知道您和我媽與眾不同,不像別的棒打鴛鴦的父母,真是不人道。”
  
  我爸輕輕揪起我的耳朵,很想裝成嚴父,但臉上似笑非笑的樣子還是露了餡,我假裝“哎喲哎喲”得叫了幾聲。我爸眼角的笑紋毀壞了他一心經營的嚴父形像,他歎了口氣,悻悻得感歎道,“唉,八成是jessica帶壞你的。”
  
  我一本正經得反問,“爸,你為什麼認為是jessica帶壞我的?說不定是我帶壞她的呢。Richard可是我設計幫她弄到手的。”
  
  我爸狠狠得揪起我的耳朵,一扭,我終於像一只被殺的豬般痛徹心扉得嚎叫出來。
  
  書房談話的結果當然是民主中帶點獨裁,獨裁中帶點民主,總之我爸婉轉得同意不干涉我的感情生活,畢竟我已經成年。我爸給了我自由,卻也與我約法三章,假如真的要與葉知秋談戀愛,也必須是三年以後。我心有不甘,與我爸討價還價了很久,但我爸寸步不讓,我怕他中途反悔明天就要棒打鴛鴦,於是只好點頭同意。
  
  我的算盤很簡單,先應付我爸,大不了到時暗渡陳倉。但薑還是老的辣,更何況是我爸這樣成精的薑,他扶著眼鏡,“去向孔夫子發誓,承諾自己這三年都會專心學業,不會偷偷背著家長談戀愛,要是暗度陳倉,那就罰自己將來和葉知秋有緣無分。”
  
  我流著淚花在孔夫子面前盟誓。
  
  就這樣春天的暖風漸漸遠去,炎熱的夏風張狂入境。為了與葉知秋那個夕陽下的約定,高三的最後時間我都異常努力。而一到周末,葉知秋都會或多或少得抽空到我家給我輔導數學,為了讓我更快入門,他自己還編了個小筆記,把概念知識點都集中在一起,底下附著一些典型例題。而這種填鴨式的教學偏巧最適合我這種很笨但記憶力卻非凡的學生,那段時間,我學數學勁頭很大,進步也十分明顯,答題的正確率穩步提高。
  
  誰都為我的進步訝異不已。秦師太那沾滿粉筆灰的手拍了拍我的腦袋,拍起了一片灰塵,她幽幽說道,“桃花,離及格就差7分了,成功就7步之遙了。”
  
  成功的女人背後往往都有個更加成功的男人。
  
  那天,在操場上,我朝那個更加成功的男人擠眉弄眼,做出勝利的手勢時,正在隔壁籃球場打球的尹瑞被一顆籃球重重砸到,流著血慘兮兮得被人送到醫務室,據林北北後來報道,尹瑞告訴同學,他是一時分心了。
  
  時間就如緊繃的上了箭的弦,終於在高考那天一觸而發。高考終於來了。
  
  高考令我瘋魔,我考了兩天,也整整失眠了兩個晚上。我爸媽看著我眼睛下那兩個雞蛋大的黑眼圈,揪心不已,只能變著法子的給我補充營養。桃核那兩天也特別安靜,可是我還是緊張得睡不著覺。
  
  數學考完以後,我躲在我爸的車裡哭了很久。我哭,我爸也哭。等我倆頂著兔子眼睛回到家的時候,我媽也眼紅了。
  
  那一屆的數學卷子很難,考完人人都喊著“糟糕極了,”我默默得跟著人流離開教室,心裡明白,誰都沒有我糟糕。別說及格了,能考到50分,我就謝天謝地。
  
  等待分數那段日子我天天幽閉在家,拉上窗簾,任憑外面驕陽似火,我躲在窗簾後我自己的黑色世界裡,流淚,吃飯,睡覺,僅此而已。
  
  我也沒有聯系葉知秋,中間他打過兩次電話過來找我,我都沒有接。
  
  越是喜歡一個人,越是無力面對他。這是我那段時間最深的感觸。每當午夜夢回,我起床翻著他給我做的筆記,撫摸紙上他娟秀的字體,想像他如此認真得伏案為我做一件事,而我卻無能為力,那些個夜晚,我猛捶自己的腦袋無數次,以致到最後,總是趴在桌上低低啜泣。
  
  我怕是不能與他一起上山采藥唱山歌,他也不能見識我家的傳家寶茅坑了。我驀然意識到,我的約定是如此的脆弱,經不起時間的打擊。
  
  那段時間,我總會在孔夫子像面前反復反復咀嚼“有緣無分”這四個字。
  
  多年以後我終於明白,我與葉知秋之間的愛情,必定是橫亙著許許多多的第三者,我們揮荊斬棘,我努力時他懈怠,他努力時我懈怠。而面對那些張牙舞爪的第三者,我們總是找不到共同的節拍。
  
  而現在我明白,我與葉知秋之間的第三者是殘酷高考,它如惡魔,手上揮舞著叫做數學的利刀,將十八歲的我砍得奄奄一息,只剩最後一絲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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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48 PM

第二十五朵

  高考分數出來的時候,是我自己撥電話查的,一開始我不敢查求我爸查,我爸拒絕,“桃花你是成年人了,結果不論是好是壞,你都要學會自己承受,誰也幫不了你。”
  
  我顫抖的手幾乎握不住話筒,一顆心撲通撲通幾乎要蹦出胸腔外。即便如此,我卻沒有摔話筒暴走,我聽我爸的,學會自己承受一切。當電話那頭冰冷的女聲報出“數學 65”時,我那還殘留著星星之火的心,也被殘酷的現實之風吹得什麼都不剩了。
  
  我本以為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也棄我熄滅。心如死灰啊心如死灰。
  
  其實我其他學科都很不錯,文綜考了個中上的分數,英語還接近滿分,語文就更不要說了,我從小就是背四書五經長大的。但這樣輝煌的分數,卻完全不能掩蓋我是數學低能兒這一事實。就好像一個誤闖原始食人部落的現代人,絕境面前獻上一麻袋美元,可價值不菲的美元在野人們面前,因為太硬觸感不好,都不夠格當茅紙。
  
  都是於事無補。
  
  我的分數只能夠選省外的二流院校,為了我的前途,家裡開過好幾次家庭會議。我爸給了我三個選擇:一、出國,二,去省外讀書,三、高復。我心裡一團亂麻。不想離開家,不想從此見不到葉知秋,再讀一年我又對數學沒信心,站在十字交叉路口,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每天像遊魂似的飄蕩在家裡,我爸被我折磨得快瘋了,我媽氣得撩出狠話,“早知道你這麼麻煩,還不如當初扔進臭水溝了事。”
  
  在博弈中一天天過去,填志願的時候我回了趟學校。
  
  高考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歡樂笙簫後,又到一年別離時。莊子然這次考試超常發揮,上A大基本沒問題,差別只在於系的好壞。林北北則是耷拉著一張苦瓜臉,她也是數學不理想,一直癟著嘴對著我和莊子然嘀咕,“我數學怎麼才109呢,怎麼就只有109呢,不應該109啊 ………考不上A大我就看不到尹瑞了,葉知秋我也看不到了………”
  
  林北北說,這次高考葉知秋遙遙領先,進最好的大學最好的系簡直是綽綽有余,盡管老師們遊說他很久,希望他選擇最高學府,但他還是選擇了A醫大的七年制臨床醫學專業。但失望歸失望,大家知道葉知秋來自於醫學世家,家長也都是學科泰斗,也就尊重他自己的意願了。至於尹瑞,他的分數進了年級前二十,旁人偷瞄他的志願,看到他填了A大金融系。
  
  林北北為她的109上躥下跳的時候,我默默站在一旁凝視著她,悲傷到無以復加。我羨慕她的109,如果我有109,我就能進A大了,可以每天穿著花裙子蹦蹦跳跳得跑到A大旁邊的A醫大去看葉知秋,哪怕沒話找話得說一聲“葉醫生,我頭疼,你給我看看吧。”
  
  我多想跟他在青青大學校園裡散步,直到有一天的夕陽下,他不動聲色得牽起我的手。
  
  生活卻從不如我願。想到這裡的時候,我鼻子一酸,視線也霧蒙蒙的模糊了。我快哭出來了。為了不在眾人面前失態,我低著頭匆忙找藉口離開,之後狂奔下樓。我想去學校花園靜一靜。
  
  低著頭衝到三樓的時候,莽莽撞撞中我一頭撞上了人。所謂冤家路窄,我撞上了尹瑞。他似笑非笑得瞟了我一眼,拍了拍T恤上我頭撞他的位置,似乎怕染上些來自於我身上的污穢,把眉毛一揚說道,“陶花源,我們才幾天沒見,你就猴急成這樣了?”
  
  如果說本來的我還只是一個小火星,忍氣吞聲只想燃燒自己。那麼此時此刻,尹瑞那嘲諷的流氓表情,他嫌惡的拍去灰塵的手勢,猶如導火索,瞬間使我升級成核炸彈,我不僅想自焚,我還想找個陪葬品陪我一起焚。
  
  我怒不可遏,食指狠狠戳著他的T恤,“喂,姓尹的,你拍什麼拍?”
  
  尹瑞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因為我的憤怒,甚至笑得更深,他假意偏著耳朵裝沒聽清,“啊?你說什麼,拍拖嗎?”還沒等我回答,他已經馬上開口,卻斂起幾分笑意,“你想的話,我們可以試試看。”
  
  在我人生的最低谷,這個痞子竟然調戲我。我怒火蹭蹭的上竄,不燒死他我不叫桃花,我叫癟三。我一聲冷笑,“尹瑞,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撞上來。”周圍殺氣騰騰,我一聲彌天大吼,“我拍死你。”
  
  話音剛落,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在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天,犯了法打了人。
  
  我的花拳繡腿帶著盛怒雨點般的落到尹瑞身上,逼得他步步後退,最後只能抓住我的雙手喝止我,“桃花,你給我冷靜點。”而此刻我失去理智的我,猶如一頭西班牙瘋牛,在雙手受鉗制的情況下,出腳一次次的凌厲踢向尹瑞,逼得他皺眉痛叫,“嗷,你這野女人,還來真格的。”
  
  他叫歸叫,但面對我這般少見的野女人,倒秉承著“男人不打女人”的基本原則,只是節節後退,我氣在興頭上,也就乘勝追擊,節節進攻,出腳更重。野都野了,不野得痛快些,就對不起我家祖宗的粗野基因。
  
  “拍死你拍死你拍死你,你個死蒼蠅!!”
  
  在我把尹瑞當沙包似的又捶又踢時,途經的人紛紛圍觀,有人大聲奔走相告,“快來人啊,尹瑞被陶花源打了。”而後有個女聲猛地驚醒,“哎呀,快把葉知秋叫來。”
  
  我一聽“葉知秋”的名字,猶如晴天一桶水劈頭淋來,燒糊的大腦猛地就清醒了。我打尹瑞的手停滯在半空中,呆若木雞,兩秒後,我身體緩緩下滑,蹲在地上捂臉哭了。
  
  原本肅殺的鬧劇氣氛,陡然間就悲愴,成了一出悲劇。
  
  我嘩啦啦鼻涕眼淚蹭了一臉賣力的哭時,感覺身邊的尹瑞也蹲了下來,輕輕拍我微微顫抖的肩膀,語氣少了些平時的吊兒郎當,多了些深沉輕柔,“桃花乖,別哭了,我被你打都沒哭。”
  
  我一哭不可收拾,眼淚如瀑布奔騰而下,根本止不住,一直蹲在地上捂面啜泣個不停。尹瑞沒辦法,只好蹲在我身邊,輕輕拍著我的肩膀,當著那麼多圍觀群眾的面輕聲安慰,“我錯了,桃花我真錯了,我逗你玩呢,我請你吃飯賠罪好不好,你想吃什麼,韓國菜?日本菜?川菜?”
  
  我一聽吃的,這才覺得肚子空落落的,午飯時間到了。我停止了抽泣,剛想抬起頭來的時候,從指縫中看到我面前有十幾雙腳,耳邊還有嗡嗡的交頭接耳聲甚至竊笑聲。
  
  我不由得認識到,我剛才的鬧市撒潑,將成就A中這屆高三最後的勁爆八卦。
  
  我真是永遠的醜聞女主角。
  
  潑婦野性如潮水般退去,此時此刻,我又恢復了自己表裡不一的個性,我懂得害羞了。我訕訕得蹲著,臉火辣辣的,估計已經滿臉通紅。眼淚雖然已經流不出了,也哭累了,但還是假惺惺得啜泣,一抽一抽的。尹瑞見狀,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長歎一聲,“別哭了小姑奶奶,唉,我去把知秋叫來。”
  
  我一聽,急了。我要在葉知秋展現的是我的溫柔美麗調皮善良,而不是現在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跟個女潑皮似的在鬧市撒野。如果被葉知秋看到我現在這殘樣,還知道我出手打了人,我會活不下去精神崩潰最後出家的。
  
  我抬起頭來想組織尹瑞,但剛一抬頭,眼神就直勾勾了。只見人群自動分出一條道,面前出現我熟悉的黑色耐克球鞋,乾淨的褲腳,我抱著膝蓋本能得仰頭向上看,視線因為剛才的哭泣,有些模糊。
  
  但我依舊找到焦點,他凝視我的黑色眼睛。他走到我面前,我們對視了幾秒,我的一滴眼淚順著我的臉頰甚至滑落到他的鞋上。人群也靜默了。
  
  葉知秋沉默得看我,而後彎腰伸出手,“起來吧。”
  
  我看著他朗朗俊顏,溫潤神色,卻傷感於未來的離別,惆悵又再度駕臨心房。又想哭了。我的心破釜沉舟,索性破罐子破摔,依舊蹲著,只不過我身子一偏,蹲的方向變了變不再面向葉知秋,我抹了一把淚水,鼻子吸了吸,低下頭悶悶得小聲說,“葉知秋你走吧,我數學沒考好,對不起你。”我再度稀裡嘩啦胡亂抹了把臉,“你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似乎有一聲輕輕的歎息隨風飄入耳。爾後,我只覺得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手,而後稍稍一用力,我身體被輕輕上拉,伴隨著旁人的抽氣聲,我踉蹌得站了起來。
  
  我的腳因為蹲的時間太久,有些酸脹,但這些卻不能妨礙我內心的欣喜,葉知秋正握著我的手,令我心上雀躍了一片。我低著頭不吭聲,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用猜也知道個個都是豺狼虎豹,雪亮的眼在我、葉知秋、尹瑞之間掃視無數回,人人心裡頭都在創作一個關於三角戀的劇本。
  
  葉知秋倏地放開了我的手,而後對尹瑞抱歉說道,“尹瑞,吃過飯了嗎?”
  
  葉知秋出現以後一直沉默的尹瑞終於也開了口,“沒呢,待會去。”
  
  葉知秋接著應道,“,那我跟桃花先去吃飯了。再見。”說完他拍拍我的肩膀,“走吧,我們去吃飯。”
  
  我低著頭紅著臉跟在他身後,在眾人毒辣辣的探究視線中,緩緩挪步。經過尹瑞的時候,我以他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川菜。”
  
  下樓的時候葉知秋默不作聲遞過一包紙巾,我默不作聲得接下。之後誰也沒說話。
  
  在餐廳裡,我自知臉已丟光殫盡,現時完全是靠著陶家遺傳的厚臉皮強撐著。射向這邊的目光錯綜復雜,數量極多,非常時刻非常飯量,我猶如飯桶一般低著頭猛扒飯。我越吃越快,越吃越餓,轉眼功夫就把盤子裡的飯菜一掃而光。興許是剛才哭得太猛,最近受挫又嚴重,體力消耗很大,我還是餓得慌。
  
  於是我微抬頭瞥了一眼對面葉知秋的盤子,他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斯文得嚼著飯,並且我感覺的出來,他看似不經意,其實大多數時間都在偷偷觀察我,看起來對於我今天突然發作的抽風症狀,很是擔憂。他心不在吃,所以盤子裡的東西還是滿當當的,紅燒雞腿甚至沒有動過。
  
  見我偷瞄他的雞腿超過兩次,聰明如他隨即問,“我雞腿吃不下,你要不要?”

  我忙不迭得點點頭,“要要。”
  
  我滿心歡喜等著他夾雞腿到我碗裡,結果等了一會,他只是猶豫得盯著我看,捏著筷子無所行動。我眼巴巴得等急了,“雞腿我要的。”

  他把盤子推近我,“那你拿。”

  我又急了,“你夾給我。”

  他瞄了瞄自己的筷子,眼神閃爍,慢吞吞說道,“桃花,我筷子上有口水。”

  我一跺腳,斬釘截鐵,“你給我夾,我就愛吃沾了口水的雞腿。”
  
  葉知秋無法,之後用筷子夾起雞腿送到我碗裡。我巴巴望著那個摻了葉知秋口水雞腿,又偷瞄他的飯,小心翼翼卻不無霸道得說道,“我還要你的飯。”
  
  他又忙不迭得把飯送到我碗裡,只不過我怕他吃不飽,只要了幾口。
  
  周邊的氣氛因為我和葉知秋的分食陡然間就劍拔弩張了。但我無暇顧及其他,因為葉知秋見我心情好轉,開始說正題,我避之惟恐不及的正題。
  
  他說,“心情不好也不可以打人。”

  我說,“他趁我心情不好落井下石,我不揍他天理不容。”

  他說,“尹瑞也是關心你的,他找過方老師,問你填了哪所學校。”

  我說,“哼。他這哪是關心我,他根本就是嘲笑我。”

  他說,“你填了哪裡?”

  我說,“不讀大學了,考試也考砸了,洋相也出了,臉也丟盡了,明天流浪去。”

  他說,“桃花,不可以任性。”

  我說,“……葉知秋,你就讓我今天任性一回吧,說不定過了今天,我們倆這輩子就再也見不著了。”

  他說,“你要出國?”

  我說,“我爸給了我三條路,出國,去外省讀書,高復。我不想出去,我也不想去外地讀大學,我只想去A大,可是再讀一年,我又對數學沒信心。”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的食欲徹底得沒了,食不下咽,銀色的餐盤映出我愁苦扭曲的臉。而此刻餐廳裡用餐的人漸漸稀少,唯剩下高三學生稀稀落落坐成一堆,時不時笑聲大作,紀念高中生活最後的一頓午餐。相比他們的熱鬧,坐在角落的葉知秋和我就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了。
  
  葉知秋沉默半晌,眉微蹙,臉上的表情依稀看出有些愁緒,沉斂的眸子無波無瀾,卻無疑表明他在思考。他雙手交疊,食指在掌背上打著拍子,而後問我,“你其他課程分數多少?”
  
  我不假思索得報了出來。
  
  他沉吟一會,抬頭問我,“桃花,那麼想去A大嗎?”

  我使勁點頭。因為你就在A大的邊上呀,我要近水樓台得到你呀。

  他問,“去A大的願望這麼強烈?”

  我答,“強烈到哪都不想去。”我再強調了一遍,“我就是偷渡,也要偷渡到A大去。”
  
  離開你,我哪都不想去。
  
  空調冷風肆意而下,呼呼聲中,葉知秋堅定沉穩的聲音響起,隨即塵埃落定,“桃花,那就高復吧。給我一年時間,我們讓數學這個問題徹底的不成問題。”他站起來,走向刺目的驕陽,在白晝光中,葉知秋緩緩轉身,沖我舒心笑笑,“桃花,偷渡犯法,明年的這個時候,你就可以拿到A大的護照了。”
  
  他的笑是夏日的叮咚清泉,讓自高考以後煩躁不堪的我,頭一回體會到夏日裡的清涼。
  
  那一天我想,如果有前世,我一定是那座西方的火焰山,而葉知秋,定是鐵扇公主手心裡的那把芭蕉扇,他,生來就是滅我身上的熊熊火焰的。而今世,他卻滅不掉我對他每日劇增的愛火,總有一天,我身上的愛情之火要吞噬他,就像當初他吞噬我一樣。
  
  高考對大多數人而言塵埃落定,對我而言,卻仍是新的起跑線。我們都有了去向,莊子然被A大計算機專業錄取,尹瑞則是A大金融系,而林北北走了狗屎運,人生頭一次膽大包天得填了A醫大的護理專業,以高一分的成績被低空錄取。為此,林北北在同學會上吹噓“自己人品太好,眾神搶著庇護她”,結果牛皮吹得太大,砰的一下就破了,第二天因為她吃壞東西胰腺炎發作,躺醫院呻吟了半個月,花了她老子一萬多塊錢。
  
  那個暑假,當大家都歡天喜遊手好閒地等待上大學時,我已經背起行囊住進了悶熱封閉的素有“高復集中營”之美稱的求是高復學校。它是最好的高復學校,采取軍事化管理,成績斐然,斐然到已經有一個高復生不堪重壓跳窗自殺,結果沒死成,第二天拄著拐杖重新來上課,第二年憤然考上A大。
  
  我是家裡人還有葉知秋一起送我過來的。三伏天裡,宿舍是個大蒸籠,我們八個養尊處優的高考落榜少女躺在炎熱發燙的木板床上,上鋪的姐妹翻來覆去睡不著,甚至一滴汗滲過草席滴在我的肚子上。哀怨中,有個女孩開始啜泣喊著要回家,我也想家,但一分鍾前葉知秋發短信說“睡不著就數羊”,我躺在枕上,眼角一滴淚水悄然滑落至枕上,我咬咬牙,義無反顧了。
  
  窗外月亮清冷似水,我們卻只能隔著道道鐵窗欣賞那片自由的夜空。人生總是不圓滿,卻總是要繼續。
  
  上課第一天,我的同桌是個有著一頭鳥巢亂髮長滿青春痘的矮個少女。早上,我禮貌得沖她笑笑打了個招呼,拿出數學試卷開始做題,她突然推推我湊過來,“你好呀,我叫何不庸,我自己給我取的名字,其實我真名叫何飛飛,但是太俗我不喜歡。我告訴你,我有個表哥,長得很帥很帥,女孩子見了他都要發瘋的,我給你看看他的照片。”
  
  接著她在書包裡搗鼓了一陣,翻出一張張皺皺的彩色照片遞給我。我狐疑著接過,見到照片上帥氣的台灣偶像林志穎正朝我微笑。何飛飛說,“我表哥很帥吧。”
  
  我問她,“你表哥哪裡人?”
  
  她說,“馬來西亞的。”
  
  我默默得把照片還給她,顫抖得掏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給葉知秋,“我遇到神經病了。”



第二十六朵

  遇到神經病以後,我的生活每天都是一部恐怖片。一個禮拜後的自修課,林志穎的表妹何飛飛看手機看著看著就手舞足蹈了,掄著拳頭學猩猩叫,淒厲的叫聲嚇白了全班人的臉,甚至有個女生瑟縮進了與她調情很久的男生的懷裡。她這種發情的吼叫也讓我哆嗦個不停,眼珠子好半天不能轉一圈,我努力得乾笑了兩聲問她,“不庸,什……什麼事這麼開……開心呀?”

  何飛飛食指指著手機屏幕狂叫個不停,“我……我表哥……”

  她那瘋牛眼不停放出攝人白光,嚇得我咽了咽口水,我尋思著自己呆在這個牢房一般的高復學校裡一個多禮拜了,消息閉塞,難不成這一個禮拜表哥林志穎火速閃婚,表妹飽受打擊以致發情然後就要殉情?

  我哆哆嗦嗦得把手伸進抽屜裡要掏手機,何飛飛終於吼出完整的一句話,“我表哥的老婆跟人跑了。”

  危難時刻我不忘八卦,於是抖著嗓子問她,“你表哥老婆是誰?”

  何飛飛用不屑的眼光睨了我一樣說,“那個林志玲配不上我表哥。”她不再瘋叫,挑著眉拍了拍袖子,用不屑的語氣說道,“那種貨色,跑就跑了吧。”

  我深呼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一口氣,按照葉知秋囑咐我的“不要激怒她,順著她”的指示,真誠得對何飛飛說道,“不庸,說實話,我覺得你這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你表哥。”遠在海峽那邊的林志穎表哥我對不起你。

  何飛飛瀟灑得甩了甩雞窩頭,掉下雪花般的頭皮屑,“嗯,別人都這麼說。”

  下了課,我驚魂未定,軟著腿跑到小角落給葉知秋打電話,把事情上上下下描述了一遍,葉知秋在電話那頭靜靜聽我說完,而後輕歎一聲說,“桃花,我下午過來看看你,你想要吃什麼?我給你帶。”

  我喘著氣抹了把額間的細汗,“帶兩瓶救心丸吧。”

  中午時分,忍辱偷生一個禮拜的我終於還是奔到班主任辦公室。畢竟表哥林志穎的老婆都跑路了,沒理由我坐以待斃啊。我昂首挺胸說,“段老師,我要換座位。”

  段老師有些不快,“陶花源,才一個多禮拜你就要求換位,其他同學怎麼辦?我們學校講究鐵一般的紀律,紀律紀律,就是要大家都遵守才能叫紀律。”

  我心裡頭把這中年婦女從頭罵到腳趾頭,你這收黑心錢的鬼地方把本該進精神病院的人也收進來了,還好意思跟我提“紀律”,有本事你去跟那神經病提“紀律”啊。我火氣蹭的上湧,甩下話,“段老師,我也很想遵守紀律,不過我要再跟何飛飛坐下去,估計哪天您就得給我收屍了。老師,我還想再多活兩年,我也不麻煩您給我選位置,我自己隨便挑個坐就行了,我就是跟您吱一聲。”

  說完,我就大搖大擺得走了。

  回到座位,我哭著臉歉疚得跟林表妹說,“飛飛,其實吧,我掙扎了一個禮拜,想不好要不要告訴你。但是今天,我突然就想通了,我不能害你,我死都不能害你嫁不了你表哥。”

  林表妹一聽“嫁不了表哥”,急了,“怎麼了,你會怎麼害我?”

  我說,“唉,我最近身上得了皮膚病,會傳染,疤挺難褪掉的。”我攤攤手,“我不能害你呀飛飛,你這麼漂亮,身上有疤你表哥就會不喜歡你了吧?”

  林表妹皺著眉往外縮了縮,趕蒼蠅似的吆喝我,“你快搬吧,少廢話了。”

  我故作傷心地搬書離開,臨走前不忘深情回眸一眼那神經病的容顏,心裡大喊一聲,你就嫁照片吧,神經病。

  傍晚的時候,葉知秋拎著很多東西來看我,他左手水果,右手野花。看著他手上星點般的白色雛菊,根部甚至還有黑色泥土,我驚喜不已。

  炎熱的夏風讓雛菊微微抖動,散發出清雅的山野氣息,似乎又有田野間泥土的原味,一朵一朵的,讓人無比得向往那片大自然。

  我們站在學校樓道的鐵門門口,葉知秋遞給我那一大盆雛菊,我激動得忘了言語,只是伸手接住,放到鼻尖深深一聞,想像這片雛菊曾經生活在晴朗自由的天空下,不似我被禁錮在這鐵窗中,看到這爛漫小骨朵,我的心瞬間產生了飛躍鐵窗的衝動,但我克制下來了,我激動得抬頭問葉知秋,“葉知秋,這?”

  葉知秋有些不好意思,晶亮的眼倒映著繁花,他微微一笑,“我跟爺爺最近剛出去采藥過,有片山崗上,滿山滿山的這種白色雛菊,非常漂亮。你不是說自己很久沒有看到花了嗎?我就采了點過來,你好好養著,這花生命力很旺盛。”

  我的心此刻被花的香味和葉知秋的良苦用心填得滿當當,再也容不下其他。興許是疲憊了一天,又興許是許許多多的挫敗感迸發出來,我在葉知秋面前掩飾的堅強轟然倒塌,我捧著花,緩緩轉過身,啜泣起來。

  這個夏天,我似乎很愛流淚。因為悲傷、絕望還有迷惘。但此時此刻,脆弱的我留下了喜悅的淚水,就好像多年以前的深夜,我爺爺蹲在煤油燈下對著一壇子的金銀首飾老淚縱橫,他哭,是因為絕望後終於等來了未來的希望。

  我背著葉知秋緩緩抽泣,聽到他在我身後擔憂得喊著我的名字,欲言又止,“桃花……”

  我抹一把眼淚,低頭看了一眼白色輕狂的野花,它們堅強絕不妥協。我緩緩轉過身,笑著攤手說,“葉知秋,我不擅長養花,我大概只擅長辣手摧花 ……”

  葉知秋細細打量了我一眼,翩然一笑,“沒有關系,這是野花,你定時澆水就行。”

  “我要是真養死了怎麼辦?”

  “沒有關系,二十年後它又是一條好漢。”

  我們對視一眼後哈哈大笑。我很久沒有笑得那麼開懷過了。

  那個金色傍晚,我跟葉知秋坐在昏暗的樓道邊,鐵門偶爾開啟,下來三兩人經過我們,總會送來幾個異樣的目光。我們卻視若罔聞。

  我給葉知秋看我最近做的試卷,他給我講解其中的疑難點,他黑色的眼睛專注睿智,為黑暗中的我送來了寸寸光明。他用紅筆勾出疑難點,修長的手在我的試卷上勾勾畫畫,我偏頭看著他,呼吸著他身上微微的汗味,覺得一切真實又虛幻到不能想像。

  我心馳蕩漾,卻強迫自己專注於他所講。我想握住他的手,抱住他,但是理智告訴我,只有追上他的步伐,我才能一生一世抱住他不放。一切還太早。

  那個黃昏的昏暗樓道上,我聽見愛情發酵的味道,我前所未有得產生了要擁有他一生一世的念想。而我知道他站在遠方布滿雛菊的山崗上,掛著晴朗的淡笑,我在山腳下遙望他,深深知道我的腳下布滿荊棘與帶刺的灌木。

  命中注定,我們要頭破血流,才能觸碰到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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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 發表於 2012-1-13 01:51 PM

第二十七朵

  夏天最後的颱風呼嘯離去後,全國的大學新生開始陸陸續續奔向屬於自己的像牙塔校園,歡天喜地得開始四年的大學生活。但所謂大浪淘沙,最失意的莫過於我們這些留在孤島海灘上的失敗沙粒,仍舊困在高復鐵籠裡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做題做得昏天暗地面色蒼白不說,還要眼巴巴得看人家奔學堂,惆悵中,也只能無奈搖搖頭,低頭繼續手中永遠做不完的題目。
  
  失敗是失敗者的墓志銘,但墳墓下,枯死身體裡盤踞著不屈的靈魂。
  
  9月第一天的夜自修,我在瘋狂做題的時候,流鼻血了。手忙腳亂得接過同桌遞過來的紙巾,我捂住流血不停的鼻子,在後桌同學的幫助下,後腦靠在她桌上止血。面無表情得看一眼手上的殷紅血跡,我轉頭想看那片沉沉夜海,可跳入眼的,只有被鐵柵欄肢解的黑色夜空,那一瞬間淒涼湧上心頭,什麼時候,連看夜海也成了奢侈。
  
  於是我轉過頭來盯著斑駁的天花板,鼻血仍然汩汩外冒,我不免自嘲,這年頭,廣大的女同胞都因處女膜破裂而流血,而我呢,是因鼻膜破裂而流血,都是流血,但因為部位不同,而不能融入時代的滾滾紅潮。
  
  第二天我捧著飯盒在長廊上排隊等待買菜,無聊時暗暗觀察身邊的同胞們,發現不少剛來時面色紅潤的女生,已經被折騰出菜色。想到又要吃土豆,我空空的腹頓時就飽了。於是我掏出手機發短信給葉知秋。
  
  “我大前天吃了土豆燉雞肉,前天中午吃了土豆燉牛肉,昨天吃了土豆燉豬肉,所以你猜,我今天中午會吃什麼?”
  
  一分鍾以後,葉知秋的短信來了,“土豆燉羊肉?”
  
  “錯,再猜。”
  
  “總不會是土豆燉人肉吧。”
  
  “又錯,今天是魚香肉絲。”
  
  “…………”
  
  擺了葉知秋一道讓我樂翻了天,我拎著飯盒看著短信笑瞇瞇得回教室的時候,一個嘹亮的男聲喊住了我,“陶花源,你是陶花源嗎?哎呀媽啊你是陶花源嗎?”
  
  我納悶得停步轉頭,只見一個臉上有幾顆青春痘的單眼皮男生朝我揮揮手,穿著紅色灌籃高手的T恤,臉上掛著激動不已的笑,眼睛笑成了一條縫,看起來十分可愛。我站在原地只眨了兩下眼,他就已經飛奔到我面前熱情得說,“你陶花源吧?A中的?哎呀媽啊他鄉遇故知了,還是名人呢,我也是A中的,我叫邱克文。”
  
  這單眼皮校友的熱情足以融化整個塞外冰川,我也為之感染,咧嘴笑,“你好你好,居然在這鬼地方遇見校友了,我都快兩眼淚汪汪了,走走,我請你吃魚香肉絲去。”
  
  一提到“魚香肉絲”,邱克文無限惆悵得望一眼不遠處打菜的大媽,堅定得表示,“只要不吃土豆,讓我吃什麼都行。”
  
  邱克文這人十分的有意思,所以這頓午飯我吃得津津有味。他是個話嘮,熱愛傾述,不說話時靜若處子,說話時唾沫星子劈天蓋地,有把死人說活,活人說死的非凡才能。
  
  他嚼著飯噴著唾沫星子說,“不行不行,你必須叫我老邱,但是我不能叫你桃花,哎呀媽啊那樣我就吃虧了,我也必須叫你老陶,現在是男女平等的年代,我們稱呼對方也要注重平等,平等是時代的主題…….”
  
  我悄悄把飯盒離得遠些,徒勞地躲避他的唾沫,反抗著,“那我叫你小邱總可以吧,你也叫我小陶,老陶不太符合我的青春氣質,我爸的同事都叫我爸老陶,我要成了老陶,不就和我爸成同輩了。”
  
  他擺著手義正言辭,“不行,老邱才能襯出我成熟的個性,我不是毛頭小子了。”
  
  我一口飯差點堵在喉管裡下不去,不禁回想去年魏叔叔私會時髦女郎後東窗事發,哆哆嗦嗦得在我家躲到十一點,後來借酒消愁,喝掉我家半瓶白酒,醉成一灘爛泥。後來素有母老虎之稱的魏阿姨殺上門,魏叔叔開始發酒瘋,大著舌頭喊魏阿姨小名,“小倩,倩,倩倩,我沒醉,我真沒醉,你看我還會唱國歌。”
  
  拉扯中他開始嚎唱國歌,“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一隻沒有尾巴,一隻沒有眼睛………..”
  
  那個晚上我家一片狼藉,過後我媽警告我爸偷吃槍斃的同時也不忘提攜我,“說自己沒醉的人必定是醉了,就好像一個人口口聲聲說他是好人的時候,你必須留心,他說不定剛做過壞事。就比如你魏叔叔,前天剛跟媽強調說他的眼裡只有小倩,可是事實證明,他昨天約會的女人也叫小倩,瞧瞧,偷腥的技術多麼高超。”
  
  我由我媽的“說自己沒醉的人必定醉了”這個邏輯,推導出邱克文仍舊乳臭未乾,但礙於他裝成熟裝得如此賣力,我也不好打擊他脆弱的少男心,於是笑笑說,“是,老邱你……成熟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發短信給莊子然和林北北,問她倆可曾知道邱克文這號人物。發完短信不到一分鍾,短信聲音同時炸響,兩人不約而同得鄙視我的孤陋寡聞,連“高考脫星”都不認識,真是辜負了A中這片紅艷艷的八卦土壤。
  
  我恍然大悟。原來邱克文就是轟動一時的“高考脫星”。
  
  我們高考那一會,八卦迭出不窮,我貢獻了一點,邱克文也貢獻了一點,我們男女各半邊天共同撐起了八卦的天空,是典型的犧牲小我成全大眾。
  
  事情是這樣的,高考體檢時,邱克文與一排男生穿著內褲站在一個女醫生面前,結果一個男生姍姍來遲,邊跑邊脫衣服,一路這麼脫下來,跑到醫生跟前的時候,上身赤膊下身還穿著條褲子。那哥們又跑又脫的,雙管齊下,體力上有點虛脫,於是就站著先喘口氣,不急著脫褲子。女醫生可就不樂意了,估計也是未婚大齡女性,有些饑渴,今天上級派她負責高考男生的體檢工作,理論上是一項千古難尋的福利,畢竟是有光澤有彈性的年輕身體嘛。
  
  那個男生還是個帥哥,但脫了一半的帥哥最讓人心煩意亂,女醫生為了自己的福利,於是黑著臉低頭命令他脫掉褲子,“快點,下面的脫了。”聽口氣就很饑渴。
  
  女醫生是低著頭面向大家說話,於是在場諸多幾近赤裸身著內褲的男生,人人的臉都抽搐了一下,遲疑得不敢有動作。但人智商的差別就在這種關鍵時候體現出來了,靜若處子的邱克文緩緩剝下了自己的內褲,爾後現場一陣抽氣聲,女醫生抬起頭來的時候驚呆了,在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中眼睛都看直了。
  
  福利,勤勤懇懇工作換來的千古一見的福利呀。
  
  邱克文從此淪為年級笑柄,得一外號“高考脫星,”但他天賦平平,只是一脫成名,所以紅的程度比我低一點。據說邱克文因為此事消極到極點,懊惱於自己青蘋果般的乾淨身子就這麼呈現在陌生老女人面前,感覺虧大了,於是噩夢連連以致一蹶不振,終於高考失利,進了高復集中營。
  
  而更重要的是,邱克文不僅開始高復,還開始恨起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尹瑞,他就是那個邊跑邊脫最後脫到只剩一條褲子的哥們。
  
  我後來與邱克文一起對月遙想當年糗事,邱克文差點潸然淚下,“老陶啊,你能體會老邱我當時的感受嗎?你能體會被強奸未遂的當事人的我的感受嗎?你看看我現在這落拓樣,全是尹瑞這害的,全是那小子,所以我要考到A大去,我死了也要去,我要扳倒他……..”
  
  人的劣根性在邱克文身上一覽無遺,自己笨了,硬是嘴硬不肯承認,死都要找個墊背的替他承擔錯誤。可憐的尹瑞就這樣被盯上了。我雖然同情尹瑞,但想到他前幾天發來短信說,“桃花,還活著吧,要不要我抽個時間過來探探監?”這條短信氣得我大熱天出了半身冷汗,於是我瞇笑對邱克文說,“老邱,你是絕對的君子,但大仇不報非君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必須要考到A大去,像普希金一樣,向敵人揮出你的劍來。”
  
  我的挑撥十分的成功,邱克文的細眼中閃過一道復仇的光。而後我拍拍他肩膀,緩解復仇的氣氛,“咱們真有緣,都是為了男人而考A 大,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邱克文伸手與我相握,看起來熱血沸騰,“對對,一條船上的,咱們死也不能翻船。”
  
  “好,好一個死也不能翻船。”
  
  我不得不承認,高復生活是我人生的夢魘,但好在,結交了一個人生摯友。雖然他不太聰明,又很聒噪,但相信在我足智多謀的桃花的帶領下,我們這條陰溝裡的船,是死也不會翻的。
  
  緊張的日子還是在繼續。葉知秋讀的是醫科,他很忙,但還是堅持每個禮拜到我家給我補上幾個小時的課,偶爾他會留下來在我家吃晚飯,這時我家就會處於亢奮狀態,我爸媽會研究菜譜長達幾個小時,努力程度與我不相上下。桃核則是最亢奮的那個,一旦葉知秋晚上留下來吃飯,她中午就盡量少吃,為晚上的豐盛晚餐儲備最強戰鬥力。
  
  當然這些葉知秋都是不知情的。他又給我做了本筆記,比以前的更加精細具體,羅列了每種知識點的幾乎所有的經典例題。他花了如此大的功夫,我雖然十分的想以身相許,但怕他害羞不收,於是我只能拿出我的絕學------陶式背功,來回報他對我的苦心。
  
  是的,我把整本筆記本都背下來了,成績斐然,葉知秋很欣慰。雖然我家基因不好,但是好在韌性十足,從我身上可以看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劣等基因。只要人不傻,什麼都是可以靠後天補救的。
  
  尹瑞也過來看過我幾次,美其名曰“過來探探監,體會一下勞苦人民的疾苦。”他進了大學,不再穿幼稚的高中校服,一身T恤牛仔褲顯得英氣逼人,配上他經典的尹式勾魂笑,十米外就能聞到他飄過來的騷味,熏人得很。
  
  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我不情不願得出去見他,看他被大學的水和女生滋養得越發陽光英俊,低頭看看寒酸的自己,像是臭水溝泡過似的,心裡嫉妒得發酸。於是我昂頭斜睨眼他,高傲得說,“現在看到了?!看到你就走吧,我很忙。”說完我轉身就要走。
  
  尹瑞也不惱,掛著邪笑靠在鐵門邊上斜看我,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妖孽的氣息,他說,“桃花,你變醜了。”
  
  我怒不可遏。我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試圖平息自己的怒火,但卻一次比一次更氣憤。我總算明白了我為什麼如此討厭尹瑞這個人了,因為他太聰明,他總是能一眼看穿我,無情得開口挫敗我。這個男人以打擊我為樂。他看出了我喜歡葉知秋,於是毫不留情得戳破我編織的美夢,即便是我現在落魄如過街老鼠,他也不曾給我以溫暖與慰藉。他與葉知秋太不同了。
  
  我轉身望著尹瑞黝黑蘊著笑意的眼,我自動把它理解為嘲諷的笑,我冷哼了一聲,“尹瑞你倒是滋潤了不少呢。”我靠近他嗅了嗅,“身上騷味也更重了,羊肉吃多了吧?”
  
  說完我轉身走上樓梯,連再見都懶得說。
  
  尹瑞在後面喊住我,“桃花,我知道有家很地道的川菜館。”
  
  我回頭甜甜一笑,“哦,那你發短信告訴我地址吧,我找葉知秋一起去。”
  
  尹瑞在後頭沉默,而我瀟灑離開,手癢得想吹口哨。
  
  尹瑞後來也沒發短信告訴我那家川菜館究竟在哪裡,我也沒放在心上。聽莊子然說,尹瑞作為大一新生,卻已經憑借其美貌成功擠掉上任校草,所到之處,接收到的秋天的菠菜不斷,以致當年的秋波十分廉價。還有人建議尹瑞去參加某大台舉辦的“好男生”選秀大賽,尹瑞以“那都是群娘娘腔同性戀參加的比賽”為由,斷然拒絕,大學女生們奔走相告,大呼,“大一的尹瑞原來這麼男人。”
  
  我收到莊子然添油加醋了幾分的短信後,嗤之以鼻,什麼真男人,他不過長著有毒的舌頭而已。
  
  同一時間,林北北也常會發短信過來發牢騷,比如“尹瑞已經連續三天跟不同的女生吃飯了”,我氣極,我讓她好好在A醫大盯梢,隨時向我匯報有無女生盯上葉知秋,她倒好,回我一句“盯上葉知秋的女生多了去了,不過盯上尹瑞的更多,我已經好幾個晚上睡不好覺了。”
  
  我真想送這個女人去精神科治治花癡的毛病,可轉念一想,我自己“花癡”得更厲害,因為收到她那條短信後我接連一個多禮拜沒睡好覺。但我忍著,我拿出東方女性的堅毅容忍,死死得忍著,只不過經常在深夜給葉知秋發短信,“David, play with me play with me play with me…..”葉知秋也不惱,常常有一句沒一句的陪我發短信直到我睡著。
  
  尹瑞偶爾也會發幾條短信過來,我心情好時回一個,心情不好就直接刪除。但是我買了本筆記本記下了葉知秋發給我的每條短信,哪怕是他言簡意賅的“晚上早點睡”、“我在圖書館看書呢”、“上課專心聽講,不許發短信”。
  
  葉知秋就是那棵扎進土壤的站得穩穩的樹,我像棵孤寂許久的籐條,死死得攀住他,有時我也害怕,我勒得太緊,他是不是不能呼吸了。
  
  但我控制不住,因為我得了一種病,花癡病,還病入膏肓了。
  
  尹瑞第二次不請自來的時候,已經入秋,來的時候還和莊子然林北北撞上了,兩個女人為此擠眉弄眼了很久,損我,“小小一個高中生,左手一只A大新校草,右手一只A醫大大才子,還有一只高考脫星邱克文長日相伴,真是死了都是做艷鬼的命呢。”
  
  我咬著指甲不鹹不淡得說,“好煩啊,艷福真太多了,要不分你們一點吧。”
  
  我被打得很慘。
  
  後來尹瑞說要請客,至於地點,他很紳士得說,“女士決定。”
  
  話一出口,林北北差點翻白眼暈死過去。她小小人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尹瑞同桌吃飯,按她的話說,就是“死而無憾”了。一頓飯就能讓她心甘情願進棺材裡躺著,我表示鄙視。還是莊子然最有智慧,她問,“城裡最貴的西餐廳是哪家?”
  
  我激動了,我舉著手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帶你們去。”
  
  尹瑞笑了。
  
  在路上,我本來還有內疚,尋思著自己身上只有幾個鋼蹦,是真正的“帶著鋼蹦吃西餐”,另外兩個女人也是上下窮酸,所以萬一尹瑞沒帶夠錢死撐怎麼辦?我的心惴惴不安。但是林北北靠過來寬慰我,“桃花,沒事,尹瑞那家伙,大大滴有錢。”接著她咬著牙做了個劃脖子的動作,“宰他!!!”
  
  女人狠起來,那可是喪心病狂的。
  
  我平時吃慣了爛土豆,胃也走了賤民路線,只擅長消化些爛菜。所以那晚我張開血盆大口吃了個八分熟的牛排,金槍魚沙拉,香煎三文魚,通心粉後,我壯烈得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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