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府天 -【春宮繚亂】《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6:46 PM

府天 -【春宮繚亂】《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22 03:18 AM 編輯

【書名】:春宮繚亂

【作者】:府天

【內容簡介】:

      爭寵宮鬥?如今的千金都在忙著收羅美男,哪願意在一棵樹上吊死。

  相夫教子?如今的娥眉都在忙著指點天下,誰有那樣的閒工夫。

  則天女皇雖黯然退位,卻激發了大唐無數紅顏的雄心壯志。

  韋后上官婉兒干政,七公主開府,女巫猶可弄權!

  凌波的錦瑟華年,便綻放在這個燦爛而又陰險,激情而又無恥的年代。

  恰春宮繚亂,紅顏爭鋒,問興衰之中,誰主風流?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6:48 PM

本帖最後由 devil936 於 2011-12-14 06:50 PM 編輯

第一卷洛水寒 第一章 躍馬長街

  有道是正月裡來是新春,但即便如此,天上的紛飛大雪仍然向人們昭示著隆冬的延續。洛陽城內的家家戶戶都在張羅著上元節,孩子們也各自喜氣洋洋。然而,真正的權貴之家卻都在憂心忡忡,就是出門採買的僕役亦是神經兮兮的。若是有心人甚至會發現,正旦之後的這些天來,那些往日縱馬街頭張牙舞爪的紈褲子弟全不見了蹤影。

  大過年的,酒肆中的生意自然紅火,南市某家小酒肆中更是人頭濟濟。靠近櫃檯的某桌上,幾個彼此之間熟絡的中年和老者便在那裡低聲交談。

  「看這架勢,必定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什麼大事,難不成又要廢太子?」

  「誰能說得準呢?這太子復立沒多久,那位嫡皇孫和永泰郡主不是都死得莫名其妙?」

  「唉,這幾年洛陽城死人一撥撥的,貶謫到西域嶺南的都有。再這麼下去,哪裡還有我們的活路!」

  櫃檯上的老掌櫃聽得清清楚楚,卻裝作渾然沒聽見的模樣,自顧自地閉目養神。雖說耳邊那些聽上去憂國憂民的聲音沒完沒了,但他始終安之若素,別說身子,就連手肘都不曾挪動一下。在外人看來,他就彷彿睡熟了似的。

  酒肆中喧鬧了整整一個下午,但隨著天色漸漸黑下來,人們也就各自散了。如今天黑得早,等到了掌燈時分,竟是只有靠牆的一桌坐著一個身材矮小的人。這時候,老掌櫃方才站起來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隨即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囉囉嗦嗦那麼久,害老子連動都不敢動彈!他娘的,還以為那些紈褲公子不來就太平了,竟然會來這麼一些自以為是的傢伙!別看一個個人模狗樣,指不定待會就去平康坊鑽狗洞了!」

  「秦老爺子,這正旦之後平康坊戶戶都落了鎖,歌伎們沒一個能出來,人家怎麼去平康坊,難道去爬牆?」

  說這話的便是此時唯一一個剩下的客人。他拍拍衣服站起身,熟絡地來到櫃檯前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了兩個動人的酒窩:「老規矩,再加兩葫蘆酒四隻燒雞,我帶走!」

  他一面說一面掏出了六十文錢和兩個酒葫蘆,輕輕擱在了櫃檯上。

  秦五斜掃了一眼那褐袍和帕頭,目光忍不住在那俊俏的臉多停留了一會,忽然笑了:「小丫頭,就你知道的多!雖說如今女扮男裝的不少,但像你這麼大膽三天兩頭單身往我這酒肆裡頭鑽的卻不多見!你家大人就那麼放心,不怕這裡有什麼地痞流氓欺負了你?」

  地痞流氓?凌波的笑容中忽然多了幾許戲謔,隨即聳了聳肩:「要真是那麼倒霉,我那兩下子雖說稀鬆平常,但想要對付幾個地痞大約還綽綽有餘。」

  人家一年到頭至少光顧二三十回,秦五卻還是第一次知道,面前這常常女扮男裝的小丫頭居然會兩下子。於是,他這目光一下子移到了她腰間的佩劍上。原本以為那不過是裝飾品,看來倒是他走眼了。嘿嘿笑了一聲,他也不再問人家小小年紀為什麼那麼喜歡桂花稠酒,連忙吩咐夥計把酒葫蘆裝滿,又用油紙包了四隻剛剛出爐的燒雞。

  等到人出門,他才低聲嘀咕道:「難不成這小丫頭還是什麼將門虎女?」

  「阿嚏!」

  提著酒葫蘆和一個油紙包走出秦家酒肆,恰好一陣寒風迎面襲來,凌波頓時忍不住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連忙拉緊了斗篷。把酒葫蘆和油紙包塞進了馬褡褳,她便利落地翻身上馬,輕輕一抖韁繩,一夾馬腹,身下駿馬陡然加速,風馳電掣一般馳了出去。

  要說她身下這匹駿馬,同樣也是有名頭的,據說來自西域疏勒,雪白中帶著兩塊紅斑。她當初一看到便喜歡上了,於是想盡辦法弄到了手。想到這白地紅斑正應了小雪初晴四個字,她便給馬兒起了個名字叫初晴。而這初晴也確實神奇,上手馴服得異常快,三年騎下來和她猶如一體,從未有半點失蹄。

  比起她那兩下功夫,她的馬術倒相當不錯。要不是正好遇到這該死的大冷天,她指不定還能趁著這段路在馬背上好好睡一覺。

  天上漸漸下起了雪,平日裡覺得星星點點的雪花很有情調,但縱馬飛奔,這雪珠就著風往脖子裡衣袖裡鑽,幾乎是無孔不入。儘管極度怕冷,可早上是她自己死纏爛打硬磨著要出來走走的,這時候她也就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只能輕輕在馬股上抽了一鞭子,指望身下的初晴能夠再快一些。

  可憐的馬兒,為了我不被凍死,麻煩你跑快一點,否則你就等著屁股開花吧!

  彷彿是領會到了主人的困境,彷彿是為了少吃點苦頭,這匹品種腳力原本就是上上之選的駿馬一下子奮起精神,嘶鳴一聲之後陡然加快馬速。這速度固然是快了,但凌波馬上就體會到了風馳電掣的副作用,非但迎面而來的風更烈更猛,更重要的是兩邊的景物飛速往後,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凌波被初晴的卓異表現嚇了一跳,心中不由琢磨回去之後是不是應該狠狠挖掘一下它的潛力。就在這當口,她的眼睛猛地瞧見前頭東西向的建春門大街忽然冒出來慢悠悠的一人一馬。隨著不斷接近的距離,她甚至能看到那個牽馬少年東張西望滿臉好奇的表情。

  該死,這就快敲閉門鼓的時候,怎麼還會有人這麼優哉游哉在外頭逛?這時候就是想急停也來不及了!

  她只來得及在心中怒罵了一聲,當下狠狠揮了揮韁繩,放低了身子,幾乎把整個人貼在了馬背上。急促的馬蹄聲中,她赫然看到那個牽馬的少年懵懵懂懂地驚覺,朝她的方向投來了驚詫的一睹。說時遲那時快,她猛地合身下壓,高聲叱喝道:「初晴,跳!」

  俗話說良馬通靈,三年的時間足以讓初晴和主人培養起深厚的默契。當那聲叱喝響起時,白馬猛地長嘶一聲騰空而起,挾著一股凌厲無匹的勁風,它硬生生縱身一跳,連人帶馬一起拔高,倏忽間橫跨了十餘步距離,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四蹄微微一彎之後,它往前衝出數步,漸漸恢復了起初的高速。

  馬背上的凌波在百忙之餘往回看了一眼,見那少年毫髮未傷,終於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幸好她在練功夫和練馬術上頭更偏重於後者,否則這次就要出人命了!

  雖說這時候更應該下馬去道一聲歉,畢竟是她跑太快了,但她一看那愣頭愣腦的小子就心裡有氣。待聽到那響徹全城的閉門鼓陡然響起時,她更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借口。

  這當口就甭計較小事了,否則她要是被抓了犯夜還得勞動別人來領。想到這裡,她連忙加快了馬速,沒有回頭再去瞧。

  而那個牽馬的少年呆呆地望著那個消失在黑夜中的人影,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使勁拍了一下腦袋,懊惱地自言自語道:「哎呀,只顧著找路竟然沒聽到那馬蹄聲,也不知道人家剛剛那一下躍馬有沒有傷著……」

  瞧見不遠處已經有金吾衛的衛士巡街,他也來不及思考更多的疑惑,往那黑暗中又看了一眼,隨即趕緊翻身上馬,一溜煙奔得無影無蹤。



第一卷 洛水寒 第二章 變天的伊始

  洛陽如今是大周神都,宵禁制度自是執行得異常嚴格。別說宵禁之後商家裡坊統統關門,就是太初宮也會閉門落鎖。

  六百下閉門鼓一響,也就意味著深夜宵禁的開始。所以,凌波緊趕慢趕,穿過天津橋和左掖門,終於在最後時刻前衝進了太初宮。這一路時間原本就緊,還遇上了那麼一檔子驚心動魄的事,她跳下馬時幾乎覺得天旋地轉,雙腿也一陣陣發軟。

  「縣主,今天回來的倒是剛剛好!」

  聽到這戲謔的聲音,凌波立刻抬頭一看,見是一個熟識的中年隊正,遂笑嘻嘻地從馬褡褳裡頭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油紙包和一個酒葫蘆。這都是老一套了,那隊正一把接過來,又不露痕跡地讓一小串銅錢滑進了袖子裡,遂轉身朝幾個軍士招了招手。一大群人頓時哄笑了起來,甚至有人玩笑似的嚷嚷道:「還是縣主周到,每次都不忘了大夥兒辛苦!」

  「那是當然,這大冷天的大家還得值夜,不填飽肚子怎麼行?」

  凌波笑語之後,見十幾個衛士已經開始商議如何享受這頓夜宵,便把馬匹交給一個牽馬的小內侍,少不得又給了一小串銅錢。瞧著飄雪的夜空,她認命地歎了一口氣,裹緊了斗篷便匆匆趕路。

  這長樂門和她要去的仙居殿之間很遠,而且甭管王公貴戚,進了宮之後都一定得下馬,靠兩條腿走完這段漫長的路程,她自然也不例外。平常也就罷了,無非當作鍛煉身體,但在風雪天,當她終於走到迎仙門的時候,整個人都幾乎要凍僵了。

  如果說太初宮是神都洛陽的中心,那麼如今迎仙宮就是太初宮的中樞。迎仙宮又叫集仙殿,殿外矗立著四根一人難以合圍的盤龍金柱,紅牆黃瓦,飛簷排角,雕樑畫棟,透花欞窗,什麼華麗的字眼都形容不了那奢華鋪張的光景。這裡就是女皇的寢宮。

  雖說只是路過迎仙宮,但她也少不得被人盤查了一回。同是羽林衛士,這些人卻不比長樂門那些衛士的善意,一個個都是滿臉倨傲一絲不苟,拿著她的腰牌反反覆覆地查看。

  「這麼晚了,以後若是出宮,還請早點回來!」

  凌波點了點頭,見那些衛士大步離開,她方才吁了一口氣。看來,若不是她這腰牌來路硬,只怕今天這一關就不會過得那麼容易。別看她如今還是個縣主,但這年頭什麼宗室貴胄都不值錢,更別提她這個區區孤女了。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地下也漸漸有了積雪,踩在上頭嘎吱嘎吱地響。出門時天色尚好,她又不曾準備木屐,此時此刻雪水已經滲透了腳上的鹿皮靴子,愈發冷得刺骨。好容易來到了仙居殿,一進門就有一股暖流撲面而來,她不禁舒服地呻吟了一聲。

  「哎呀,你終於來了!這種下雪天也不知道找一把油紙傘,看看你身上這黑緞背子都濕透了,還有這鞋子!來人,都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緊把人弄到裡頭去,趕緊換衣服扒鞋子!」

  一個高挑的女子嗔著埋怨了一通,幾個宮人慌忙上前把凌波簇擁到了裡間。

  這些都是服侍人的老手,也不用凌波動一根手指頭,先有人用乾布為她擦乾了頭髮,又用兩人拿了滾燙的軟巾來,為她脫了衣服,然後就在她全身上下擦了起來。

  直到原本凍得冰涼的肌膚漸漸變得紅潤發熱,兩人這才住了手,取來香油均勻地抹了。最後,一個宮人給她換上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將散落的頭髮用一根絲絛輕輕繫了,這才拿來熱水為她燙腳,又用雙手用力搓著。待凍得冰冷的腳熱乎乎之後,另一個宮人便取來一雙皮屐子彎腰給她套上,遞上了一碗熱騰騰的薑湯。

  凌波大口大口地喝著那薑湯,不一會兒,就只見剛剛那個高挑女子方才掀簾進來,屏退了諸宮人之後,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那高挑女子手中拿著那個紫紅色的酒葫蘆,笑吟吟地說:「這秦家酒肆其他的酒都尋常,就是桂花稠酒溫潤利喉,酒力綿長,最是與眾不同,連宮中御制也不及它的香醇,虧得你每次都記得帶回來。怎麼樣,今兒個外頭有什麼風言風語?」

  被人料理了這麼一番,凌波自是感到裡裡外外都是暖烘烘的,此時緩過神來便聳了聳肩道:「還有什麼好說的,無非都在那裡議論著什麼是不是要廢太子之類的閒話。這囉哩囉唆已經好些天了,也沒見商量出一個子丑寅卯來!上官姑姑,我剛剛路過迎仙宮,見裡裡外外防範煞是森嚴。其實只要羽林軍不動,根本亂不起來。再說了,如今執掌羽林的人裡頭,可是有李義府之子李湛。」

  這太初宮中姓上官的,唯有這些年來一直負責秉筆草詔的上官婉兒。此時,她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頭,接著淡淡笑了一聲:「縱使真的變天,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活路。先有酷吏之禍,之後總算有狄國老撐持接回了廬陵王重立太子,結果臨到最後還不是人心惶惶?李義府都已經死那麼多年了,誰能擔保他的兒子就必定忠心耿耿?陛下已經老了,若不是她縱容,怎會有張氏兄弟的囂張?」

  這些事情凌波雖然聽別人提過幾次,但她並沒有太大的親身體驗,此時此刻也無從接口,只得雙手托腮坐在那裡。

  室內點著四盞油燈,但興許是燈盞中的油所剩不多,因此顯得異常昏暗。大門都關得好好的,房間裡也就沒有風,四朵火苗穩當當地綻放著微光,卻少了幾分靈性,多了幾分呆滯。

  雖說光線不好,但凌波還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燈火下的上官婉兒儘管有些消瘦,卻仍不掩嬌艷。四十歲對於女人來說原本應該是一個不再年輕的年紀,然而,時光的效用卻彷彿在上官婉兒的身上停滯了,那額頭依舊光潔,那青絲依舊黑得發亮,那身材依舊曼妙,那聲音依舊甜美。

  只不過,這保養得宜的女人並不少見。上官婉兒之所以是上官婉兒,卻是因為那機敏百變,出口成章下筆千言的天賦。

  忽然,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打斷了上官婉兒的沉思,亦打斷了凌波的胡思亂想。不等上官婉兒出口喝斥,一個宮人便滿面驚惶地闖了進來:「梁王……梁王殿下來了!」

  此話一出,凌波立刻站起身來,還沒想好找什麼借口溜之大吉,卻被上官婉兒一把拉了個正著:「你又不是外人,避什麼嫌!快,請他進來。」

  梁王武三思對於凌波來說確實不是外人。如果說,女皇是整個武家的頂樑柱,那麼,武三思就是武家的第一掌門人。他也是凌波已去世父親的堂兄,論理凌波該叫一聲伯父。即使撇開這層親屬關係不談,凌波往來仙居殿的時候,也沒少撞見過某兩人的鬼混。

  第一次看到還覺得震動和不可思議,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她就已經習以為常了。上官婉兒都已經四十歲了還沒出嫁,找個情人又有什麼打緊?

  然而,這次連夜來訪的武三思面上沒了往日的顧盼自得,更多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驚惶。他甚至顧不得房間裡尚有凌波這個礙事的人,急匆匆奔到了上官婉兒的面前。

  「婉兒,不好了!我剛剛得到消息,張柬之他們策動了羽林軍,馬上就要逼宮!他們不但要殺張家兄弟,而且還號稱要盡滅我武家人,復李唐江山!姑母病得七死八活,張家那兩個小崽子也是忘恩負義翻臉不認人的傢伙,我就是去通風報信也是白搭。婉兒,你一定要幫我想想辦法!」

  聽到突如其來的消息,屋子裡的兩個女人一下子愣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6:49 PM

第一卷 洛水寒 第三章 危機亦是機遇

  興許是因為武三思的到來而帶來了一股冷風,室內的燈火漸漸搖曳了起來。其中一盞油燈的火苗子在忽上忽下竄了好一陣子之後,忽然撲哧一聲熄滅了。其他三盞油燈亦是在那裡苦苦支撐,但眼看火光漸漸黯淡了下去,熄滅也就是一時半會的功夫。

  就在這時候,凌波忽然打破沉寂笑了起來:「怪不得我剛剛路過迎仙宮時,碰到幾個羽林軍衛士盤查得嚴密。我還以為是羽林軍奉二張之命才那麼謹慎,敢情是為了防止有人進去報信!若是伯父冒冒失失跑去迎仙宮,只怕這時候也就出不來了!」

  對於凌波的忽然插話,武三思原本還有些不以為然,就想出口斥責。然而,聽到這麼一番言語,他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到了嘴邊的喝罵也立刻吞了回去。他悄悄打量了一眼上官婉兒,見她亦微微點頭,顯然是贊同凌波的判斷,眼珠一轉就徹底明白了目下情勢,緊跟著便懊惱不已。

  「早知道太子早晚要登大位,我不如豁出命去幫忙,怎會讓張柬之那幾個老傢伙搶先!」

  這不是典型的馬後炮麼?凌波對武三思的這種說法嗤之以鼻。雖然是伯父,但她和武三思沒多大瓜葛,可對於他巴結二張的手段卻記憶猶新。這女皇晚年固然是疑心大增隨便殺人,但暫時還沒有禍及武三思頭上,反倒是張柬之等人常常朝升夕貶,猶如在火上烤。人家那幫子是破釜沉舟,武三思安樂日子過了那麼久,會想到豁出命來逼宮?

  她能想到的事,上官婉兒亦不會想不到,此時便惡狠狠地瞪了武三思一眼:「這時候還說這種沒用的話幹什麼?說清楚,張柬之他們究竟什麼時候發動?」

  「大概……」武三思才說了這麼兩個字就感到對面兩個女人眼神有異,遂連忙改口道,「這羽林軍一動風聲不小,據我得到的消息,應該就是明天早上的光景。」

  明天早上!現在至少已經是晚上亥時了!

  凌波偷瞥了上官婉兒一眼,發現對方亦是眉頭緊鎖,心中便飛快地盤算了起來。武三思固然是她這位上官姑姑的情人,但她同樣也看到過上官婉兒和太子李顯眉來眼去,暗通款曲也不無可能。只憑這一層關係,其實上官婉兒說動太子庇護武家亦不是難事。然而,既然策動兵變逼宮的是張柬之那群人,有什麼後果就很難說了。

  女皇已經在太多人的心中種下了恐懼的影子,而武三思這幾個幫兇則更是讓人深惡痛絕,人家大可趁亂先斬後奏殺了再說。

  當然,細細想來,所謂的剪除諸武絕對不會包括她這麼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武家好歹還是太子的母族,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武家天下沒了,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壞處,那個只是聽上去好聽的開光縣主她才不稀罕,天知道開光縣究竟在什麼鬼地方!

  武三思素來多智,但此刻面臨這樣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他便覺得方寸已亂。再加上對面兩個年歲相差頗多的女人都彷彿陷入了沉思,他不覺有些著急:「婉兒,此事非同小可,你素來和太子交好,能不能幫忙……」

  「什麼交好!」上官婉兒勃然色變,冷冷打斷了武三思的話,「若是真的逼宮事成,對於太子來說是皇位重要,還是我重要?只要張柬之那幾個老傢伙能保證太子順利登基,他們不管要做什麼,太子都會答應,難道你傻了不成?」

  「這……」

  武三思頓時啞然,一肚子的焦躁在上官婉兒那惱怒的目光下一點都發洩不出來,只得在房間裡來來回回踱著步子,臉上滿是深深的不安。

  百無聊賴地看著那對情人一坐一站,凌波忽然打了個呵欠,見上官婉兒投來了嗔怒的目光,她方才縮了縮腦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姑姑,你們也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了。張柬之他們當務之急要剪除二張,擁立太子登位,也好坐實擁立之功,其它的都是以後的事。只要伯父做小伏低,讓人覺得沒有威脅,那些自視甚高的傢伙一時半會也不會急於下手。這以後麼,不就有大把時間可以計劃?」

  「不錯!」

  上官婉兒立刻點了點頭,旋即醒悟到自己關心則亂失了方寸。她上前和武三思低低交談了幾句,囑咐其暫時住在這仙居殿避風頭,便叫來一個侍女把人帶了出去。等到房間中只剩下她和凌波兩人,她方才換了笑臉轉過身來,輕輕地在小丫頭的額頭上彈了一記。

  「我這當局者迷,你這旁觀者倒看得清楚!這下子那個混球大約也該知道了,武家總算有個成器的,不再是個個飯桶!」見凌波笑嘻嘻的不說話,她不由伸手在那蓬亂的頭髮上揉了揉,「想當初陛下領進宮的武家千金好幾個,就你與眾不同。人家都想著巴結女皇,你倒好,居然認準了我這麼個苦命的奴婢。」

  「什麼千金,不過是靠家世虛名罷了!」凌波搖搖頭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說,「她們不遺餘力奉承陛下,結果有什麼好處?一個稍稍靠近了張昌宗,差點去了半條命;一個說錯了一句話,結果給轟了出去;反倒是避得遠遠的我最好。再說了,你教了我這麼多,我叫一聲姑姑可不是應該的?」

  「小妮子這張嘴真真是像蜜糖似的!」

  上官婉兒笑罵了一句,旋即收了笑容:「今晚你就住在我這裡,待會我讓人拿一套宮人的衣服給你,換上之後和衣而睡,警醒一些。那個混球既然說明兒個一早就會發動,大約不會錯。不管他們此次逼宮成與不成,我都必須及時趕到那裡,你明白麼?」

  「姑姑,莫非你要趁著這機會得到最大的好處?」

  「小丫頭,這種事情知道了也不用說出來!危機亦是機遇,這道理我又不是頭一次告訴你!」

  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對視良久,同時笑了起來。和上官婉兒的雄心勃勃不同,凌波的心中卻滿是一種莫名的興奮。此時此刻,忽然有一盞昏暗的油燈剎那間爆了一個燈花,光芒一時大盛。



第一卷 洛水寒 第四章 直闖迎仙宮

  深夜,凌波陡地被一陣難以名狀的驚悸驚醒,翻身坐起的時候,她便聽到外頭傳來了陣陣喧嘩。一把抓起了一件長襦衣匆匆往身上一披,她隨即套上了早就預備好的靴子,急匆匆地衝進了上官婉兒的寢室。

  這種非常時刻,她當然沒有看到武三思礙事的身影,卻看到了兩個身上尚有雪漬的內侍。等到上官婉兒把兩人打發走,她連忙開口問道:「姑姑,那邊已經發動了?」

  雖說先頭笑談的時候還充滿了信心,但這個時候,上官婉兒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很快平靜了下來。

  「剛剛得到消息,左右羽林軍擁太子從玄武門斬關而入,此刻應該進了迎仙宮,大約張昌宗兄弟已經不得活命了。武攸宜著實是飯桶,一個右羽林大將軍竟然不能節制部屬,這時節還在家裡睡大覺!陛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以為有李湛便可以制衡桓彥范和敬暉,結果剛剛就是李湛把太子勸出了東宮!」

  凌波第一反應不是逼宮的步伐已經進展到最後時刻,而是為上官婉兒四通八達的情報網而吃驚。這真是好快的消息!

  「此時說什麼也沒用,走,現在就去迎仙宮!」

  聽了上官婉兒的吩咐,凌波立刻披上避雪的斗篷,套上棠木屐,隨手拿起平日用來防身的短劍揣在懷裡,旋即和上官婉兒一起出了仙居殿。

  出了大門,雪似乎比晚間的時候更大了,一副猶如末日般的景象便映入了眼簾。東南方的迎仙宮那邊,熊熊燃燒的火炬把半邊天映得通紅,火光中還混雜著掩不住的驚呼和慘叫,帶來了一種鋪天蓋地的威懾力。這時候凌波根本顧不得那紛紛揚揚的大雪,只顧跟在上官婉兒後頭,踩著積雪往迎仙宮趕。至於身後那兩個呆若木雞的宮人,她甚至沒有轉頭喝令她們跟上。

  反正這時候用不著人多勢眾,膽小鬼帶得越多麻煩越大!

  地上的積雪已經有一兩寸深,穿著棠木屐走在上頭竟有一種走在棉花上的感覺。雖然腳下頗有些跌跌撞撞,但凌波還是竭力攙扶著上官婉兒,因為對方此時更是不堪,幾次都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這並非心境問題,而是雪地顯然已經被不少人踩過,留有各色亂糟糟的腳印,不少地方都結了冰,稍不留神便有摔倒之虞。

  「什麼人!」

  前頭忽然傳來一聲暴響,隨之火光大亮,竟是兩個手持鋼刀的羽林軍衛士。見那兩人滿臉肅殺之氣,凌波便悄悄拉了拉上官婉兒,孰料這位剛剛還有幾分狼狽的秉筆女官忽然昂首挺胸,不退反進踏前了兩步,口氣異常冷峻:「這迎仙宮什麼時候連我也要攔了?」

  一名衛士聽這口氣,連忙高擎火炬,細細一瞧便露了幾分恭敬之色:「原來是上官秉筆。並非某有意攔阻,實在是張相公有嚴令,二張謀逆造反,誰也不得入迎仙宮半步。」

  二張謀逆造反?這除非張昌宗張易之瘋了,這女皇就是他們唯一的靠山,謀哪門子的逆造哪門子的反?凌波暗自冷笑,這張柬之雖說已經年過八十,卻還真是老而彌堅,這樣老套的借口被他用得爐火純青。

  見上官婉兒碰了這樣一個軟釘子,她不禁皺了皺眉,卻知道這時候確實不宜太強硬。正準備想個其它的辦法,她卻忽然覺得背後傳來了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回頭一瞧,她登時喜出望外。來者只有五六個人,打頭的一個身穿鶴氅,頭戴金冠,腳踏重台履,腰懸寶劍,眉目之間透著一股勃勃英氣,不是太平公主還有誰?

  「張相公有嚴令?」雖然剛剛還在極遠處,但太平公主耳力極好,此時朝上官婉兒略點了點頭便越過了她,居高臨下地掃視著那兩個攔路的衛士。「張柬之不過是臣子,陛下是我的母親,太子是我嫡親兄長,憑什麼這關鍵時刻我就進不得迎仙宮!至於婉兒……你若是攔了她,保管你今後吃不了兜著走!」

  那衛士不曾料到繼上官婉兒之後,竟是連太平公主也來了,一時間狼狽萬分:「公主,此事某亦不能做主……」

  「爾若敢再阻攔,這陛下欽賜的則天劍便先取你的狗頭!」

  這眨眼的功夫,凌波就只見太平公主手中寒光一閃,竟是一劍削下了那衛士頭上紅纓。平時雖說她也常見太平公主往來於宮中,但似這種大發神威的光景卻還是第一次看見。不得不說,那種不怒自威的架勢實在是像極了女皇。

  眼見這再攔下去可能要鬧出大亂子,旁邊的一個衛士連忙上來將同僚拉到了一旁,畢恭畢敬地讓開了道路。凌波有意留在了最後頭,這才走出去沒幾步遠,她就聽到一陣低語隨風飄來。

  「你傻了還是呆了,攔一下上官秉筆也就算了,這太平公主你也敢攔?太子將來登基,她就是長公主,張相公也不敢招惹!再說了,張易之張昌宗兄弟都已經死了,內中大局已定,她們這兩個女人難道還能翻天?」

  聽到了該聽的,凌波便上前幾步追上了上官婉兒,低聲在她耳邊說出了剛剛聽到的。孰料她的聲音雖然低沉,卻不曾躲過太平公主。

  「我道是婉兒你帶了誰來,敢情是十七娘這個小丫頭!別鬼鬼祟祟的,有什麼話能對婉兒說的,也對我說明白了!」

  凌波聞言哪敢隱瞞,趕緊道出了剛剛聽到的話。一聽說張昌宗兄弟已死,太平公主頓時暢快地大笑了起來,面上露出了一絲藏不住的戾氣:「這兩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也有今天!好,死得好!也不想想是誰給了他們榮華富貴,竟連我也敢污蔑!」

  二張權勢滔天之時,無人能攖其鋒,也不知道折辱得罪了多少人,太平公主這個薦主也險些遭到反噬,這怨氣已經不是一兩天了。見上官婉兒也露出了一絲輕鬆,凌波倒是悄悄撇了撇嘴。

  雖說張昌宗和張易之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們縱使有天大的膽子,卻從不打宮中女人的主意,抑或是說不敢打女人的主意,所以和她沒有半點交集。而從政治角度來說,因為她父母雙亡,再沒有兄弟姐妹,二張再怎麼謀劃也和她無關。

  兩個看似權勢滔天的男人,說到底其實不過是女皇手掌心的兩只可憐蟲而已。

  雖說天上的雪仍未停歇,天氣亦是冰冷刺骨,但走近迎仙宮長生殿時,卻能看到門口圍著一大堆人。其中,一個被人簇擁在中間的中年人異常醒目。凌波剛剛認出那是太子李顯,就只見對方也朝這邊投來了目光,繼而甩開眾人匆匆奔下了台階。

  「三娘,婉兒,你們來得正好!母皇……這二張都死了,接下來她卻半點不肯鬆口,這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凌波從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身後注視著這位猶如無頭蒼蠅一般的未來天子,不覺在心裡嗤笑了一聲,不禁為張柬之等人感到可憐。

  無論怎麼看,這都不像是一個有主見的男人。當然,正因為有這樣的男人,那些聰明的女人才有機可趁,不是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6:51 PM

本帖最後由 devil936 於 2011-12-14 06:55 PM 編輯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五章 垂暮女皇亦難欺

  天色大亮的時候,雪也已經停了。一輪紅日高高掛在天空,卻沒能帶來多少暖意。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在大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蓋去了血跡,也蓋去了無數凌亂的腳印。

  迎仙宮中已經是一片新氣象。隨著張昌宗張易之兄弟的伏誅,裡裡外外的老面孔就沒剩下幾張,都是垂手低頭的新人。當然,清洗遠遠還沒有結束。天剛亮之後,袁恕己就匆匆去部署南衙兵,準備彈壓可能到來的變故;桓彥范則前去捕拿二張餘黨;張柬之敬暉則負責聯絡其他臣子安排太子登基等種種事宜。

  雖然一切幾乎都在控制之下,但唯一一件沒有完成的事,卻讓所有人都傷透了腦筋--沒有玉璽,同時沒有詔書。所有敢於向女皇直接提出這種要求的人,幾乎都被罵了出來。如今還倖免於難留在長生殿裡頭的,也就只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

  當然,還有某個渾水摸魚在旁邊看熱鬧的人。

  凌波饒有興致地看著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輪番出馬,用盡了渾身解數勸說女皇。然而,不得不說,她這位姑婆掌權柄那麼多年,韌勁非同尋常,能駁就駁,不能駁的就沉默,竟是保持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即使太平公主動之以情,上官婉兒曉之以理,亦沒有讓她有所退讓。總之,至高無上的女皇彷彿就認準了一個道理。

  「朕還是大周的天子,他們殺了張昌宗張易之兄弟也就罷了,朕只要還活著,就決不讓位於太子!」

  看看,這不是老小孩的執拗勁是什麼?她實在不明白,大半輩子英明睿智的女皇到了晚年怎麼會如是光景。這就算抵死了不傳位不蓋玉璽,最後大不了用一道矯詔,只要女皇一命嗚呼,誰能質疑其中真假?畢竟,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已經整整八十二歲了。

  八十二歲的年紀,再說先前一病天下皆知,這時候壽終正寢,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在勸說得口乾舌燥依舊不見效果之後,太平公主終於有些支撐不住了,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雖說曾經是女皇最寵愛的女兒,但先是第一個夫婿被殺,接著又一次次地遭人構陷,縱使是堅強如她亦對母親滿肚子怨氣。

  她這一走,上官婉兒更是孤掌難鳴,她縱使多年草詔,卻幾乎不敢違逆女皇心意--唯一的一次忤旨,也以黥刑告終。這一次一腳站在女皇的對立面上,雖知必勝,她卻仍有一種莫名的驚悸。

  瞥見上官婉兒神色怔忡,凌波便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低聲提醒道:「姑姑,還是先去外頭歇息一下吧,我在這裡幫你看著。」

  一夜的提心吊膽,再加上剛剛這一通勞心勞力的勸說,上官婉兒亦是心力交瘁,猶豫了一會就答應了。瞅了一眼雙目緊閉的女皇,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便轉身離去。隨著那腳步聲漸漸消失,寢殿中變得靜悄悄的,一絲動靜也無。

  凌波根本不曾費心去考慮勸說女皇的勾當。人貴有自知之明,這親生女兒和貼身心腹輪番上都沒有效果的事,她憑什麼自不量力?若是以為女皇失勢就可以任由她為所欲為,那就實在太愚蠢了。於是,她靠在一旁的錦凳上閉目養神,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了昨日躍馬長街的情形。

  那個懵懂的小子大約是外鄉人,這要是換成別家驕縱千金,指不定這傢伙就被奔馬踏死了。只不過,那憨頭憨腦的樣子確實很好玩,比那些恨不得表現出十分機靈的傢伙順眼多了,和她去世的父親倒有些相像……等等,好好的怎麼把一個陌生小子和她老實巴交的父親聯繫在了一起?真丟人!

  「十七娘。」

  耳邊陡然響起的低沉呼喚讓凌波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急忙睜開雙眼。見榻上的女皇正在用一種奇特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她一時大訝。雖說她這個孤女算是在宮裡被撫養長大的,但日理萬機外加男寵無數的女皇基本上沒空理會她。而今她分明一身宮人打扮,女皇病得七葷八素的時候居然還能記得她的名字,她該感到幸運,還是該感到惶恐?

  於是,她垂目上前,用了一句四平八穩的話起頭:「陛下有何吩咐?」

  儘管躺在那裡,看上去虛弱得彷彿連抬手都困難,但女皇的眼睛卻完全沒有任何混濁的色彩,犀利得一如昔日臨朝時的光景。用那種直透人心的目光凝視了凌波許久,她方才笑了一聲:「你和你父親一點都不像。他是永遠不會多說一句話的老實人,卻沒想到會有你這麼聰敏的閨女。」

  被人稱讚聰敏是好事,但不是在眼下這個時間,眼下這個地點,眼下這個人物。即使凌波低垂目光,但那種威懾力卻透過眼瞼深深地刺了進來,讓她原本預備好的回答全部泡湯。此時此刻,她只得恪守沉默是金的原則,乾脆不說話了。

  「你怎麼不勸說朕傳位於太子?這樁功勞應該足以讓你下半輩子享不盡榮華富貴,你說是不是?」

  榮華富貴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和太平公主爭功勞,她瘋了麼?再說了,她憑什麼有這樣的自信,可以說服這位執拗的老太太?凌波強忍住反唇相譏的衝動,言簡意賅地答道:「此事陛下心中自有決斷,我只是奉命守護陛下,不敢多語。」

  「好,好!我還以為個個都是酒囊飯袋,想不到武家還有一個聰明人!看來就是我百年之後,武家人也不會死絕了!」

  隨著這一聲冷哼,凌波只感到自己的手忽然被人拽住了。一慌之下她便想掙脫,那只乾瘦的手竟是猶如鐵箍似的緊緊箍住了她的手腕,她絲毫動彈不得。這時候,她終於無法再躲避那有如實質的眼神,女皇的兩道目光彷彿順著眼睛衝擊到了最深處。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自忖這逼宮事件和她半點關聯也沒有,而上官婉兒的私心和她亦扯不上關係,因此在一瞬間的慌亂之後,她很快就坦然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終於被放開,緊跟著耳邊便傳來了一聲疲憊的吩咐:「你出去,把太平公主和婉兒一起叫進來。」

  這吩咐對凌波來說簡直有如九天仙樂,因此她答應了一聲便趕緊起身開溜。到了外間,她使勁推醒了上官婉兒,又命人去請太平公主,自己則另找地方去補覺。既然女皇鬆口,那麼大局已定,接下來就沒她什麼事了。



第一卷洛水寒 第六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正如凌波預料的那樣,太平公主再次進入長生殿勸說了一遭,女皇便鬆口讓上官婉兒草詔。當然,昔日君臨天下的女皇還是在詔書上打了個折扣,沒有立刻宣佈傳位於太子,而只是詔太子監國。足足又耗了一天,傳位詔書才真正明發天下,完成了這一艱難的新老交接,給這場蓄謀已久的政變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政變圓滿成功,繼而就是論功行賞。首當其衝的當然是張柬之桓彥范等五人。接著是在逼宮時出力最多的羽林軍諸將領,包括李湛等等。再接下來,由於成功拿到了傳位詔書,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這是亙古以來從未有過的殊譽。而上官婉兒這個親筆草詔者卻除了一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沒得到其他好處。而和羽林大將軍一起擁李顯入宮的老好人相王李旦加號安國相王,又拜了太尉。

  先前瀰漫在整個洛陽城上空的陰雲已經散盡。雖說還能看到大批金吾衛在街頭巷尾出動,甚至也不時傳來哪家高門大戶達官貴人被查抄下獄的消息,但是,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事先一無所知的那種感覺最是駭人,如今真相大白,他們反倒是樂得看熱鬧。反正議論已經抄家的豪門是非,決不會惹來什麼禍事。

  儘管在宮中已經住了三四年,但凌波一直喜歡出宮溜躂逛街,尤其喜歡在酒肆飯莊和集市上聽人閒言碎語。一來是這些消息十停裡頭總有一停是準確的,二來則是她很享受這種悠閒時光。因為在這種地方,她絕對不會遇到那種需要假惺惺敷衍的熟人。

  南市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興許是因為這一次太子登基確實順應民心天意,興許是百姓憋得太久購買慾望大增,總而言之,甭管什麼鋪子面前都是人潮洶湧,就連賣松花餅的小商小販亦是生意興隆。老天爺彷彿也體恤人們的心情,紅日高懸空中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熱力,只有屋簷上還能看見還未化盡的皚皚白雪。

  這已經不是凌波第一次逛南市了,但她還是走走停停,時不時扎進人堆裡頭問問價錢。結果,這一路走來,她驚奇地發現,所有東西的價錢似乎都落了一成,尤其是米價只有斗米二十錢,比起先前的斗米五十錢已經下落了一倍多。她不是戶部那些算盤珠子撥得震天響的高手,可某種小門道還是能隱約看出來。

  生意很興旺,小民百姓很高興,也就是變相說明,人們對於女皇晚年的倒行逆施很不滿。從這一點來說,此次天變可以說是眾望所歸。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可誰能擔保新的一定比舊的好?」

  她在一家首飾鋪中四處逛了一圈,正在那裡喃喃自語,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猶如唱歌一般的聲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娘子看中了什麼?只要說一聲,我立馬買來送給你!」

  凌波一回頭,就瞧見身後站著一個衣衫華麗的公子哥,背後還有兩個虎背熊腰隨從模樣的男子。此君膚色黝黑尖眼闊鼻大耳,那模樣絕對是人見人避,偏生他還自命不凡地搖著一把羽毛扇,在這大冬天裡頭猶顯不倫不類。見那雙眼睛流露著毫不掩飾的好色眼神,一直在她身上瞅來瞅去,她卻沒有生氣,而是笑嘻嘻地說:「你說任我挑選此中首飾,這話可當真?」

  「當真,當然當真!」那黑臉公子平常大概從來沒見到外頭的佳人對他有什麼好眼色,此時竟是受寵若驚,「古語有云千金難買美人一笑,小娘子如此美人,我便是一擲千金也在所不惜!」

  他人長得不咋的,這話卻說得擲地有聲,旁邊幾個婦人剛剛還暗暗鄙薄凌波明明富家女子打扮,卻還偏偏這麼貪財,此時此刻忍不住在心裡喝了一聲彩。如此慷慨郎君,若是長得更順眼些,那該有多好?

  孰料那黑臉公子剛剛做出承諾,他身後的一個隨從便粗聲粗氣地說:「老七,你又犯傻了,別忘了此來南市是找少爺的!要是看中哪家小娘子,有本事你自己去搶,別說千金,就是一文錢也甭想我會給你!」

  「二哥,好好的又拆我的台,你少說一句會死麼!」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聽那隨從的口氣,這黑臉年輕人穿錦戴金,居然還不是正主兒?就連本身想耍人取樂的凌波,亦是小吃了一驚。就在這時,那個黑臉年輕人好似惱羞成怒,陡然伸出一隻黑黑的手朝她的腕子抓來。

  說時遲那時快,她提起左手的佩劍,用劍柄就著那只伸過來的爪子就是重重一下,隨即朝旁邊飄然閃開。下一刻,就只見那黑臉年輕人捧著手連連呼痛,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陣哄笑。趁著這亂相,她一貓腰便躲進了人群中,輕輕巧巧出了首飾鋪。

  這重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她不覺埋怨起了自己--好好的去逗那種無聊人士幹嗎,她今天是出來散心的,不是惹事的!

  如是想著,她便快步離去,連拐了兩個彎子,卻只見四周人越來越多,簡直是人聲鼎沸。她喜歡湊熱鬧不假,但寸步難行的地方實在懶得去擠。百般無奈之下,她只好改換了一個方向。這走出兩條街,急急忙忙拐過牆角的時候,她沒料到前頭冒冒失失衝出來一個人,恰好和她撞了個滿懷。

  一個走得急,一個沒看路,這一下子撞得著實不輕。凌波只覺得自己好似撞到了一塊鐵,腦袋生疼不說,竟是被那股巨大的衝力反推得往後連退數步,最後收勢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容易揉著腦袋睜開眼睛,她正想喝罵,結果一看清面前的人影,這到了嘴邊的痛斥頓時吞了回去。這個走路不看路的混蛋,怎麼好似她前幾天策馬狂奔時碰到的那傢伙?這都兩回了,她怎麼就那麼倒霉!

  「啊,實在對不住,都怪我走路沒看人!」她還沒反應過來,那少年就急急忙忙衝上前,雙手把她扶了起來,滿臉訕訕的,「姑娘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壞了哪裡?對了,這旁邊就有藥堂,要不要進去看看?」

  見凌波愣在那裡不說話,他頓時更慌了:「你若是生氣,打我兩下也行,就當我賠禮了。」

  發覺人家姑娘還是不答話,他索性從懷裡取出了一個錦囊:「要不然,這是我剛買的合浦南珠,姑娘你選幾顆壓驚?」

  如果說上次凌波就覺得這傢伙有些木訥,那麼此時此刻,她就已經徹徹底底無語了。她平素遇見的都是一個賽一個精明的人,就算各中也有幾個愚蠢的,在涉及個人利益方面也都從來不含糊,哪像這一位,這種賠禮道歉的方式,說憨厚也有些過了!

  見人家一幅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模樣,滿臉歉意地站在那裡,忽然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父親曾經時時刻刻對她嘮叨的一句話。

  「凌波,你記住,欺負老實人是要遭天譴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6:54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七章 欺負老實人是要遭天譴的

  凌波死去的父親是個沒福氣的人,雖說他年輕的時候,他的姑母就已經是掌管天下的女皇,但相比他那些兄弟,他卻幾乎沒有沾上光。

  人家要麼文才出眾,要麼能說會道,要麼俊俏善媚,要麼善於鑽營,但他卻只具備唯一的優點--老實。用凌波母親背地裡比較通俗的一句話說,那就是他永遠只是那個平凡的小地主,成不了大人物。而在他那位姑母成為女皇大封親戚之後,他雖然跟在一大群堂兄堂弟之後封王,但除了王爵之外沒有半個官職,於是非但沒有學精明,反而更加老實了。

  因此,凌波從父親那裡得到最多的教訓,無非就是「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嫁人」,此外第二句就是「欺負老實人是要遭天譴的」。

  她本以為至少在洛陽城裡,這年頭老實人已經絕跡了。然而,就在今天,她終於碰到了一位在老實本分上頭和她死去的父親有得一拼的渾小子!就憑這傢伙的老實勁,在洛陽再呆幾天,只怕會讓人家連同褲子一起都騙光了!

  此時此刻,凌波正和這位老實的少年一同坐在洛陽南市赫赫有名的清風樓。剛剛那一下雖說撞得她頭昏眼花,一跤也跌得不輕,但為了這個跑一趟藥堂著實沒有必要。至於打人家兩下或是拿兩顆珍珠當賠禮,一來她沒那個心情,二來則是違背了自己的宗旨。反正她肚子正好餓了,就吃這個冤大頭一頓好了。

  用指節輕輕敲著桌子,她便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少年。和憨厚的性子一致的是,這傢伙絕對不是什麼豐神俊朗玉樹臨風的俊俏少年郎。和洛陽本地人比起來,他的膚色要深上些許,看上去更像是來自塞外。這五官倒還端正,身材頎長,看不出有什麼鼓鼓囊囊的肌肉,反而顯得有些瘦弱。然而,只憑剛剛碰撞的那一下,她就知道這所謂的孱弱不過是表象罷了。

  孱弱的人會給她一種鐵塊的感覺?那就真的是見鬼了!

  看了人家一回,她陡地發現對方的目光同樣直直盯著自己,彷彿一刻都沒有移開過。雖說她從來不覺得被人家看一眼就少一塊肉,可這種直勾勾的目光卻很讓人惱火,於是,她二話不說重重拍了拍桌子:「喂,你在看什麼?」

  「在看你。」

  那少年老老實實回答了三個字,結果讓凌波更是為之氣結。這該死的渾小子,就算真的在看她,也不用這麼死板的三個字吧?此時此刻,她格外慶幸剛剛要了一個小包廂,否則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實在難以保證自己若是這樣拍了桌子,那會引起多少人側目。

  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了自己一番,她這才換了一種平淡的口氣問道:「我問你,幾天前,你是不是在建春門大街和定鼎門大街的岔道口,險些和一個騎馬的人撞在了一起?」

  「咦,你怎麼知道!」剛剛還憨厚安靜的少年忽然激動了起來,雙手撐著桌子站起身,滿臉的焦慮,「這幾天我四處打聽,也沒找到那個人!那天我不小心迷路了,也沒注意天色已晚,更沒注意到馬蹄聲。若不是那人馬術高明,我大約就沒命了。可是他當街躍馬,肯定不慎傷了馬兒!姑娘若是知道那人的下落,還請告知,我一定要去登門賠禮!」

  自己的寶貝坐騎初晴居然可能受傷了!

  凌波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更驚訝的則是對方的態度。瞧見人家一臉認真的樣子,她正想漫天要價,結果心頭鬼使神差又浮上了某遺訓。於是,她不得不打消了繼續試探的打算,直截了當地說:「那天騎馬的人正是我。」

  「咦?」那少年一下子愣住了,緊跟著便上前一躬到地,要多誠懇有多誠懇,「連同今日,我竟是兩次冒犯了姑娘,實在對不住!姑娘的馬兒我一定賠……」

  「打住打住!」凌波沒料到自己說什麼人家就信什麼,實在怕了這個認死理的傻小子,趕緊一口打斷了他的話,「既然你說要賠我的馬,那我總得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那少年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姓裴名願,庭州人。」

  原來是來自北庭都護府,怪不得性格迥異於中原人……等等,姓裴?這可是中原大姓,怎麼會是庭州人?

  凌波正尋思著,忽然發現裴願對方一下子僵在了那裡,臉上浮現出了明顯的懊悔表情,登時恍然大悟。北庭都護府遠在西域,周邊乃是西突厥故地,這來自北庭的傻小子之所以姓裴,其中一種可能性最大,那就是他很可能是流放北庭都護府的犯人!要知道,女皇登基之後,各大世家發配到天南地北的可是不少!

  看人家掙扎不定的表情並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至少凌波沒有這樣變態的愛好。再說,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這貌似憨厚的小子?她輕輕咳嗽了一聲,裝作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點點頭欣然笑道:「原來是裴公子。」

  裴願心中正想著一連闖禍兩次,最後居然懵懵懂懂連化名也沒用,直接把真名吐露出去了,要是讓父親知道了指不定怎麼大光其火,心中自是懊惱著。誰知道對面的少女竟然好似什麼都不明白似的,張口就叫了他一聲裴公子,他一聽這才鬆了一口氣。然而,他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再次明明白白在臉上顯露了出來,一點都沒藏住。

  凌波看在眼裡笑在心裡,索性也就不計較自己吃的兩回悶虧:「那天我馬速太快,也不能完全怪你,今天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賠什麼馬兒的話就算了。只是初晴乃我心愛的坐騎,若是傷了的話實在不好辦。」

  裴願初來洛陽,因為這憨厚的脾氣這幾天已經是吃虧無數,沒想到這次竟遇上了這麼個好說話的少女,心中登時說不出的歡喜。他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我家裡原本就養著不少馬,我也懂一點醫馬之術。若是姑娘不嫌棄,不如我去你家給那匹馬兒看看。就算我不行,我還帶了幾個家人,一定能幫上忙。」

  見裴願一臉的誠摯,眸子亮閃閃的,凌波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別一口一個姑娘,聽著彆扭。我也不問你的年紀,你既然姓裴,我就叫你一聲小裴,你便叫我一聲小凌就是。」

  這要是換一個人,必定會扭捏老半天。而裴願生性憨厚,便覺得這改個稱呼沒什麼大不了,他反而更自在,於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做派落在凌波眼中,自然覺得這憨厚小子渾得可愛,看人家的眼神又和軟了三分。



第一卷洛水寒 第八章 慣偷就應該這樣懲治

  熙熙攘攘的南市上,要快速行進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然而,有了裴願開路,凌波立刻體會到了什麼叫所向披靡。

  只要那高高瘦瘦的傢伙在前頭開路,她的面前就會輕輕鬆鬆開出一條開闊大道。不止如此,這個剛剛相識的愣小子還會不時回過頭來,彷彿生怕她跟丟了似的。但是,除了這點小體貼之外,其他的他就完全懵懵懂懂,比如說碰到有人兜售女兒家喜歡的胭脂水粉,比如說有人售賣那些琳琅滿目的小首飾,他完全都置之不理,一點都沒想到這些小玩意也是可以用來賠禮的。

  雖說有人開路,但她還是被人惦記上了。她今天沒有像平常那樣一身男裝,裡頭是一件石青色絮袍,外頭還罩著一件蓮青色錦紋斗篷,頭上亦有幾支珠翠,看上去很像一隻肥羊。這不,走著走著,斜裡就有一個人繞過裴願向她撞了過來,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要是別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大約就會被人得逞了,可凌波是什麼人?她打小開始就不是善主,常常野在外邊,老實巴交的父親根本管不住,所以這種伎倆又哪裡能瞞得過她?見那三十多歲的瘦漢擦身而過,輕輕巧巧順走了她腰間的錢袋,她冷笑一聲正要出手來一個人贓並獲,誰知道有人比他動作更快。

  「小賊哪裡跑!」

  隨著一聲怒吼,就只見裴願一把拽住了那個還來不及慶幸得手的瘦漢,反手扭住胳膊就把人按在了地上。那個獐頭鼠目的小賊還想死撐著,結果被當頭的一句話給嚇了個半死。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偷東西!按照我們那裡的規矩,偷東西的人都要斬下一隻手,你想砍左手還是砍右手?」

  通過剛剛的一番交涉,凌波免不了認為裴願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此時此刻看到他滿臉認真,甚至還露出了幾分貨真價實的威勢,頓時就愣住了。見他鉗著那小賊的一隻手,另一隻手則握住腰間的彎刀,彷彿隨時隨地都會動刀砍人,而且還彷彿是理所當然,她不禁更加疑惑了。

  自己好像猜錯了,他這樣子哪裡像是什麼流放北庭都護府的犯人?反倒像一個窮凶極惡的馬賊……

  就在她驚疑不定的時候,卻只見裴願右手倏忽一動,腰中彎刀竟已是奪鞘而出,帶出了一道寒光。這下子週遭一片嘩然,那瘦漢更是一瞬間軟倒在地,結結巴巴地求饒道:「公……公子饒命,小……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眼見愣小子認了真,這下子凌波也著了慌。這是洛陽不是庭州,就算當街抓到了一個賊,動用這樣的私刑也會有麻煩的!想到這裡,她只得一把抓住了裴願的拿刀的右手:「小裴,反正沒偷著,你要麼教訓他一頓,這斬手可使不得。」

  「不行。」

  出乎凌波的意料,這個剛剛在她面前顯得任事不懂的愣小子,此時此刻的口氣卻異常堅決:「我爹曾經說過,賊有兩種,一者窮困無依,若不偷則必死無疑,此種人若是抓到可以饒恕;二者以偷為業,以他人錢財頤養自身,兼且永不知悔改。」

  他一把高舉起了那瘦漢的手,擲地有聲地說:「這傢伙雖長得精瘦,但手上戴著金指環,身上還有肉腥氣。若不是慣偷,怎能飽食終日?不但如此,你看他食指中指極其有力,顯然是此中老手,也不知偷過多少人的錢財。若是不斬斷他這只惡手,只怕還有更多鄉親父老要受害!」

  鬧市抓小偷,這種事司空見慣,所以圍觀的人最初只打算看看熱鬧,看到裴願居然動刀就全都呆了。

  這少年小小年紀,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及至聽到這一通話,也不知是誰高聲叫了一個好字,於是喝彩聲此起彼伏,甚至不少曾經在南市丟過東西的,都把怨氣發在了這倒霉的小賊身上。人家說得多好,為了活命偷一次也就算了,這種慣偷就應該剁了那只賊手!

  發現人群中漸漸沸騰了起來,看見裴願彷彿準備隨時出刀,凌波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愣小子剛剛很好說話的,怎麼這會子忽然就不依不饒了,還振振有詞說得一套一套?別是她以為別人憨厚,結果自己兜來轉去卻被騙進去了吧?

  正當這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暴喝:「哪個不長眼睛的小賊,竟然敢偷我家少爺的東西!」

  這嗓門實在太大,即使圍觀的人群都在嚷嚷,也絲毫沒有蓋住這麼一個聲音。

  凌波循聲望去,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剛剛在某首飾鋪中遇到的三人眾,此時竟是再度聯袂登場,出聲嚷嚷的正是那個黑臉拿羽毛扇的傢伙。冤家路窄再次碰上也就算了,最最讓她不可思議的是,那黑臉年輕人剛剛叫的是什麼?

  我家少爺?這愣頭愣腦的裴願敢情還真是有來頭的人物?

  裴願沒料到三人眾會在這時候忽然冒出來,死死鉗著賊手的右手不由一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那瘦漢為之大喜,猛地掙脫開來,撒丫子就朝剛剛那位富家千金模樣的肥羊奔去。他心中盤算得好好的,就算有人追上來,只要能夠有人質在手,他怕什麼?

  他娘的,老子都在道上廝混了那麼多年,只要今天能挺過去,到時候看我怎麼找人收拾你這個外鄉小子!

  然而,當那張亦笑亦嗔的俏臉就在跟前,他正準備伸手去抓的時候,一個陰影卻忽然迫近。他還沒反應過來,面門便忽然傳來了一股痛徹心肺的劇痛,整個人竟是朝後飛了出去。在僅剩下的一點知覺下,他勉強看清了那凶器--不是刀劍棍棒,而是一隻穿著軟底錦�靴的腳。下一刻,他就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這變生肘腋,別說裴願愣在那裡什麼反應都沒有,就連那邊興沖沖跳出來助陣的三人眾也呆了眼。週遭的人群也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全都在回味著剛剛那「臨門一腳」。

  趁這個功夫,凌波三兩步竄上前,蹲身從那昏厥倒地的小賊懷中取回了自己的錢袋,順帶還在其中使勁掏了掏,旋即站起身朝四周笑嘻嘻拱了拱手:「各位父老鄉親,我表哥從鄉下來,初來乍到不懂律法,那什麼砍手不過是玩笑話罷了。這小賊我剛剛已經教訓過了。看他這架勢大約是個慣偷,我剛剛還摸到他身上有其他的錢袋,定是從大家身上偷來的!還請各位取回失物之後,幫忙將他扭送官府,我這裡謝過了!」

  她這麼一說,人群中頓時轟動了,無數人一下子蜂擁了過來。人家小姑娘既然說這傢伙身上還有偷到的錢袋,這痛打落水狗同時還能撈到好處的事情,誰不干誰就是傻瓜!

  趁著人群大亂的當口,凌波上前一把拉起裴願的手,逆方向鑽出人群立馬開溜。而那邊的黑臉年輕人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忠心救主演到一半就砸了,登時傻了眼。直到看見兩個兄長匆匆前去追人,他才打了個寒噤拔腿跟了上去。

  天哪,剛剛他只不過是想要揩油而被狠狠敲了一記手背,那小賊就可憐了,只怕被扭送官府的時候,不但沒了半條命,而且估計連褲子都會被人扒了!難道中原的姑娘,都像那個看似大家閨秀的小美人那麼狠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6:57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九章 腰纏萬貫裴氏子

  被一個女人拉著四處跑,這對於裴願來說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自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在庭州長大,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和無數外族牧民的營帳。小時候跟著人外出時,他也曾經看見情投意合的牧民男女在野地上打滾。他也曾經好奇地問過父親,結果父親異常嚴厲地教訓說,這是野合,不容於天地父母。於是,這就早早掐斷了他最初對異性萌發出來的一丁點遐思。

  之後,無論是讀書認字學騎射,他從來就不曾接觸過任何同年齡的女孩。當此番進入長安城,看到那些不曾被父親刻意掩蓋的風流氣象時,他一下子變得六神無主。

  在路上無意踩踏了某小家碧玉的腳,他立刻把腰中少說價值萬錢的玉珮賠了出去。遇上策馬遊街的富家千金,他懵懵懂懂不知閃避,差點挨了豪門奴僕的鞭子。至於買東西的時候多給那些做生意的婦人錢就更不算什麼了,三天兩頭必得發生一回--這還不算那天在接近宵禁的時候冒冒失失跑到大街上,險些和縱馬急馳的凌波撞在一起。

  今天要不是三個陪同他來洛陽的家人正好出門去拜訪客人,他怎麼也沒有機會攬下買珍珠的任務,也不會誤打誤撞碰到了眼前拉著他狂奔的小凌。

  他滿腦子胡思亂想,壓根沒注意前頭的凌波忽然停了下來,還是依舊冒冒失失向前衝,直到耳邊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叫嚷方才停下。轉身看到身後那張惱火的臉,他方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旋即便想起了剛才的事。

  「小凌,剛才你為什麼要放過那個賊?我看他雙手上的繭子絕對是老手,此等賊子放過了豈不是禍害他人?」

  經過剛剛南市上鬧出來的這麼一出,凌波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判斷眼前這個傢伙。說裴願老實吧,抓著那個賊義正詞嚴的樣子又不像;說他機靈吧,偏生又時不時認死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傢伙?

  沒好氣地白了這渾小子一眼,她正想開口敲打兩句,身後便傳來了一個惡狠狠的聲音。

  「少爺,那倒霉的小賊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去禍害別人了!這位大小姐可比您狠,她那麼一挑唆,那些圍觀的百姓不但把他偷來的東西瓜分得精光,估計一頓暴打下來,他有沒有命還不知道!」

  不消說,那三人眾已經追來了,說話的正是黑臉年輕人。剛剛這一段路雖說不長,但由於是追人而不是單純的跑路,因此這一路七拐八繞追到這裡,就是他體力再好也有些氣喘。自家少爺體力好也就罷了,誰能想到這看似嬌滴滴的小丫頭亦跑得這麼快。這時候他一番話說完,見人家一臉鎮定地瞧著他,一副臉不變色心不跳的模樣,不禁覺得那只右手隱隱作痛。

  該死,絕不能讓這心狠手辣外加貪戀錢財的小丫頭把淳樸老實的少爺給帶壞了!

  裴願聽了那通解釋說明,不禁為之瞠目結舌,衝著凌波便張口問道:「小凌……」

  凌波一口打斷了裴願的問話,笑瞇瞇地反問道:「小裴,他們是你家裡人?」

  得到裴願肯定的回答之後,她便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這三人眾。那個黑臉傢伙就不用說了,好色饒舌,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而那個開始罵過人的似乎是個智囊之類的角色,不過應該會兩下子。另一個虎背熊腰的大約是護衛,手底看起來很扎實,很有點沉默寡言。

  看見自己初次認識的朋友站在那邊滿臉好奇,裴願連忙走上前去,指著三人一一介紹道:「這是駱五哥,是我家的帳房。這是羅七哥,是負責採買的管事。這是張二哥,這一路都是他保護我。」

  他這麼一介紹,凌波頓時對這三人的身份一目瞭然,於是給了裴願一個大大的笑臉。黑臉年輕人就是羅七哥;那個曾經呵斥他的傢伙就是帳房駱五哥;剩下那個尤其魁梧的就是張二哥。這樣一區分,還真是好記。

  她高興了,另外三個人可高興不起來。裴願這個木訥少爺原本對什麼都似乎懵懵懂懂的,這回偏生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少女這麼熱絡,這代表著什麼?駱五甚至想到了自家主人怒髮衝冠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這情竇初開的事,誰能管得住?

  見自家少爺還在往人家的臉上瞧,駱五實在耐不住性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少爺,今天你不是去南市買珍珠麼?天色不早了,我們的事情也辦完了,不如趕緊回客棧看看東西的成色如何。」

  不說珍珠還好,一說珍珠,凌波立刻想到了剛剛裴願撞倒自己的時候,曾經願意拿珍珠賠罪的事,額頭立刻暴起了一根青筋。不等身旁的愣小子回答,她便轉過頭問道:「喂,你把珍珠拿出來給我看看,別給人騙了!」

  三個「忠心耿耿」的義僕還沒來得及反對,裴願就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掏出了那個裝有珍珠的錦囊遞給了凌波,嘴裡卻還說道:「那人還說這是合浦南珠,我看個頭大得很,所以花了整整兩百貫錢買下了!」

  「你是頭一回買珍珠吧?」凌波只從袋子裡取出了一顆對著日頭看了看,便用沒好氣的目光瞥了裴願一眼,「這珍珠不但看顆粒大小,而且還看色澤份量光度。你這袋珠子大是大了,可惜都是西貝貨。你初來乍到洛陽,哪知道南市上什麼地方賣的珠子最好!」

  一番話下來,甭說裴願被說得做聲不得,那邊的三人眾也是目瞪口呆。原本就已經覺得這富家女似的小丫頭夠神奇了,現如今竟連這些訣竅都懂得,難道這洛陽隨便碰到一個就是高人?在提不出反駁意見的情況下,再加上這一袋珍珠耗費不菲,他們三個只得跟在凌波後頭重回裴願買珍珠的那家鋪子,準備幫再次辦砸了事情的少爺善後。

  有道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洛陽城即便是帝闕,仍難免有人仗著天子腳下欺負外鄉人,所以一開始掌櫃根本不認賬,絕口不認珠子是他這裡賣出去的,就差沒威脅要報官說裴願誣陷了。這下子,憨厚的裴願固然是臉紅脖子粗,那三個伴當更是怒髮衝冠。

  「我說掌櫃,我看外頭掛著的金字招牌,你這裡也是老字號了,若是傳揚出去居然以次充好,只怕你這招牌也就砸了。」凌波輕輕拋著手中的錦囊,表情似乎很是漫不經心,「我表哥是外鄉人不假,可我家可是洛陽城中的老門頭了。張相公的孫媳婦是我堂姐,韋皇后身邊的柴尚宮是我不出五服的表姨,只要我對她們說一聲,以後你鋪子就不用開了。」

  那掌櫃亦是老江湖,怎會被這麼一通話嚇倒,當下就嗤笑一聲,正要反唇相譏的當口,卻只見凌波左手把某樣東西向他揮了揮。一看到那上頭的圖樣曾經看到過幾回,乃是絕對得罪不起的人物,他登時大驚失色,眼珠子一轉不但迅速賠禮道歉,拿出了一袋真真正正的上好合浦南珠,而且還捎帶了兩顆轉盤珠當作饒頭,這才滿臉堆笑地把人送出了門。

  這麼一趟走下來,裴願固然是把凌波當成了神人,張二駱五羅七三人眾也在心裡對其刮目相看,當然更多的則是警惕。他們此來洛陽身負重任,萬一身份洩露,這麻煩就大了。

  臨分手的時候,裴願原本想告知自己所住的客棧,卻被駱五一把攔住,他只能約定明天,也就是上元節晚上戌時在南市臨近永泰坊的大門碰頭,這才怏怏離去。凌波站在原地盯著那背影瞧了一會,忽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轉身沒走出幾步,卻不料腦後猛地傳來了一陣風聲,她正想閃身躲開,誰知此時身後不知頂上了什麼利物,緊跟著耳畔就傳來了一個硬梆梆的聲音。

  「我家少爺雖說腰纏萬貫,可你也休想打他的主意!」

  等到凌波反應過來的時候,背後那人已經無影無蹤。但就算沒逮到人,她也能斷定,那個聲音肯定屬於某黑臉漢。饒有興味地重複了一遍那句話,她頓時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

  敢威脅她?哼,到時候不把你小子治得哭爹喊娘,我就不姓武!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章 賀高昇

  新皇登基新氣象,除了擢升功臣,貶斥之前的二張餘黨,復國號為唐之外,另外幾件很重要的事則是把洛陽從神都再次降格為東都,北都則仍舊恢復了原名並州,然後把太初宮改為了原名洛陽宮。

  黃昏時分,金黃色的落日餘暉給洛陽宮一座座或巍峨或秀美的宮殿灑上了一層金色,平添了幾分神聖氣息。由於是上元節前一天,因此今日沒有宵禁,宮中固然能聽到陣陣笙樂,外間亦是熱熱鬧鬧。

  凌波今天卻破天荒回來得早。出去的時候原本就心情不錯,回來的時候她心情更好。回到陶光園附近的臨波閣時,她嘴裡甚至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滿腦子都在思量該怎麼戲耍那稀奇古怪的少爺僕人四人組。

  留在臨波閣的侍女朱顏和紫陌看見主人歸來,慌忙雙雙迎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了凌波在唱歌。朱顏也就罷了,年歲還小又是凌波從家裡帶出來的紫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姐,什麼事這麼高興!」

  「今兒個遇到一隻大笨鵝,當然高興!」凌波對小丫頭的調笑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在紫陌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發覺兩人的宮裝好似是外出的打扮,不禁奇怪了起來,「好好的你們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這下子換成朱顏詫異了,她驚訝地一挑眉:「難道小姐不準備去上官婕妤那裡道賀?奴婢和紫陌都等您一下午了!」

  上官婕妤?凌波一下子陷入了極度的茫然中,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你們是說上官姑姑?等等,她什麼時候封了婕妤?」

  和紫陌不同,朱顏是凌波雙親亡故被接到宮中撫養之後,這才被派過來伺候的。雖說相處時間只有兩年,但也知道這位主兒和其他那些武家千金不同,聰明卻懂得分寸,而且很明白該和誰親近和誰疏遠,消息更是極其靈通。因此,這一次看到主子露出前所未有的迷糊模樣,她不禁對主子今天究竟到了哪去產生了懷疑。

  「就是今兒個中午,陛下下詔拜上官秉筆為婕妤。這麼大的消息,去賀喜的人不計其數,難道小姐真的不知道?」

  看到朱顏那懷疑的面孔,凌波忍不住一陣氣悶。誰能想到,她一時興起跑到南市去散了這麼一會心,結果卻錯過了這麼一遭大事!懊惱過後,她沉思片刻,卻露出了輕鬆寫意的表情,也不提什麼要外出的話,自顧自地進了屋子。

  「晚飯都有些什麼,趕緊擺出來,在外頭逛了一天,我都餓了!」

  紫陌年少不懂事也就罷了,朱顏卻被主子這篤定的舉動給弄得莫名其妙。本著負責任的態度,她上前一步再次提醒道:「小姐,聽說韋皇后也派去了賀婁尚宮和柴尚宮賀喜,太平公主自然讓人去了,就連安樂長寧兩位公主也派了人道賀!如今這內命婦基本上能去的都去了仙居殿,小姐和上官婕妤如此交情……」

  不等朱顏說完,凌波便曬然笑道:「就是因為如此交情,這時候我才不會去湊熱鬧,你明白麼?」

  打發了懵懵懂懂的紫陌去小廚房取晚飯,撇下仍在那裡皺眉苦思的朱顏,凌波自己動手脫下了那件斗篷,走到窗前望著天空出神。這間屋子朝西,每逢夏日,那窗戶根本擋不住西下的日頭,端的是酷熱難當,而冬季則只能看到落日一角。望著那漸漸沉入西邊的日頭,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闖宮的一幕,嘴角不禁露出了微微笑容。

  果然危機就是機遇,上官婉兒已經成功達到了第一個目標,這還真是可喜可賀!

  從中午開始,仙居殿的門檻就幾乎被絡繹不絕的賀客給踏破了,原有的四個宮人傾盡全力卻依舊手忙腳亂,最後還是代表韋皇后前來道喜的柴淑賢看不過去,又調派了四個人過來,這才堪堪應付了場面。等到晚間,上官婉兒原以為不會再有客人,想不到點燈時分仍有源源不斷的人來。

  她起初還覺得詫異,但過了戌時還有人賴著不肯走,她立刻品出了其中三味。那些精心打扮的各色女子哪裡是為了來賀她,分明是想要借這個機會親近天顏,只可惜,某些人的眼光實在是太膚淺了!

  到了亥時,當仙居殿的某個宮人一不留神,道出皇帝李顯已經去了韋后那裡,一群女人們臉上的表情方才精彩了起來。有的絞弄著手中的帕子,有的不甘心地咬著嘴唇,更有甚者直接站起身來,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轉身離去。這頭一個走的人一帶頭,緊跟著便是傚法者無數,不到一盞茶功夫,剛剛高朋滿座的仙居殿中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看到這種人走茶涼的情景,上官婉兒不怒反笑,站起身長長舒了一口氣,旋即把原先的四個宮人和新來的一起叫了過來,沉聲吩咐道:「從明天開始,除了中宮韋皇后和外頭幾位公主那邊,這內宮甭管有誰來拜會,一律擋駕,就說我不奉旨不得私見宮眷。」

  四個舊人心領神會,四個新人就有些莫名其妙了。還不等上官婉兒再吩咐什麼,外頭就忽然響起了一陣笑聲:「上官姑姑這麼狠心,敢情這門頭我以後也進不來了?」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上官婉兒往外一張望,立時瞥見門外探出來的一個腦袋,頓時莞爾。她隨手打發了眾人離去,這才上去一手把凌波拉了進來,沒好氣地嗔怒道:「我還以為你都把我這個姑姑給忘了!下午晚上人來人往,就是不見你這個小妮子,怎麼,連一份禮物都置辦不起麼?」

  「姑姑高昇婕妤,我怎能不來賀高昇?」凌波眨了眨眼睛,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了一個盒子,「南市天香齋最有名的貴妃紅,我可是特意帶回來的!」

  「死丫頭,就你最吝嗇,賀喜只用一盒點心!」

  「是誰說,天香齋的貴妃紅比黃金更討人喜歡的?」上官婉兒的冷眼嚇得了別人,凌波又哪裡會吃這一套,這才把另一隻手從背後拿了出來,卻是一個長長的匣子,「不過要說賀喜,這是我前幾天特意從琴心閣中弄到的琴弦,若不是賭鬥贏的,人家可是千金都不肯賣!」

  上官婉兒原本只是說笑,待聽說凌波居然特意找來了這個,心中自是高興。把那琴弦匣子交給一個宮人令其收好,她便和凌波相對而坐,打開那盒貴妃紅,拈起一塊嘗了,臉上漸漸露出了回味的微笑。要說美味宮中應有盡有,她卻始終記得小時候在掖庭充奴婢,母親用紡紗織襪的錢換取一小塊點心的往事。

  見上官婉兒那明顯悵惘的表情,凌波也不多嘴,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就只聽對面傳來了一聲難以抑制的長歎,再凝神看時,那表情已經無影無蹤。

  上官婉兒合上了點心盒子,悠悠說道:「今天,我去見陛下和皇后的當口,張柬之正在力陳諸武該殺,恰好那個混球上書請免王爵,於是陛下連道他明事理,結果張柬之討了老大一個沒趣。現在看來,這一關武家大約暫時是過去了。」

  果然是雷聲大雨點小!雖說不耐煩管武家的事,但自己姓武這個事實卻不容忽視,因此凌波也沒忘了合掌道了聲謝天謝地。只不過,什麼武三思恰好上書,若不是上官婉兒的情報準確,這時間能卡得那麼準?可憐的張柬之,那時候也不知道該如何氣悶呢!

  她正想著,耳邊又飄來了上官婉兒的一句告誡:「對了,你這些天在外頭閒逛小心一些,洛陽令報說城中如今有不少身份不明的人物,你別仗著有功夫就掉以輕心!」

  凌波心中一震,旋即苦笑了起來。今天她碰上的那個裴願,可不就是來自庭州的身份不明人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6:59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一章 半夜裡的突然襲擊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一日雖說是正月十四,但由於先前的大雪過後放了好幾天晴,因此天上一絲雲彩也無,現出了一輪滾圓的明月。然而,也不知是季節還是其他緣故,那月亮固然大了圓了,但明顯有幾分黯淡。相反倒是四周的群星爭相放出璀璨光彩,在黑色的夜空中星星點點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作為仙居殿這天晚上最後的客人,凌波並沒有回去。仙居殿和臨波閣之間很近,她又和上官婉兒的關係非比尋常,晚上住在這裡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只不過,這是上官婉兒高昇婕妤之後的第一夜,次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節,因此便有幾分不同尋常的意義。

  夜色已深,上官婉兒打發了宮人都去安歇,只留下了心腹侍女珠兒看門,少不得按照慣例在臥室中擺開了棋盤,拈著黑白棋子和凌波彼此對殺了起來。雖說有模有樣,但兩人的棋力都只不過尋常,這來來回回中間疏漏無數,三盤最後竟都是平手,這不禁讓兩人對視而笑。

  「不來了不來了,我們倆下棋那都是半斤對八兩,沒來由讓人笑話,還不如來一盤雙陸來得自在!」

  上官婉兒笑著撂下了棋子,忽然打了個呵欠,見凌波也在那裡頭一點一點地打盹,不禁有些好笑,使勁推了推她便示意各自去睡。然而,還沒等兩人收拾停當分別就寢,外頭就忽然響起了一陣大呼小叫。不一會兒,就只見珠兒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臉上既有驚惶,亦有驚喜。

  「上官婕妤,陛下……陛下和韋皇后一起來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把上官婉兒和凌波都給震懵了。一剎那功夫,不等凌波有所反應,上官婉兒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匆匆說對凌波吩咐道:「你到書房裡頭躲一躲,我不叫你千萬別出來!」

  言罷她便匆匆出迎,變起倉促,此時她即便有心想要整妝也是來不及了。

  就算上官婉兒不說,凌波也絕對不會在這大半夜裡,冒冒失失地在新任妃嬪的宮殿裡拜見新君。她還不傻,這要是讓人以為她存心等在這裡魅惑新君怎麼辦?

  因此,她隨手抓過上自己的斗篷,一溜煙閃進了旁邊上官婉兒的大書房。上官婉兒素來愛書,這書房也不過和寢室一簾之隔,裡頭書架層層疊疊。只要人家不進來搜檢,被發現的可能性很小。

  說到底,她心中還是好奇得很,深更半夜的,這要是皇帝興致大發前來臨幸嬪妃,那還是很正常的事,可是韋后一起跟來做什麼?

  外頭隱約傳來了一陣話語聲,隨之還飄來了一股脂粉香味,間或亦有環珮叮噹的聲響。不多時,藏在書架之後的凌波就看到上官婉兒陪伴李顯和韋后進來。大約是當上了皇帝翻身作主的緣故,李顯看上去臉更圓了些,而韋后亦是滿面笑容,不復往日賠著小心的光景。此時,李顯似乎正在饒有興致地和上官婉兒說話,而韋后則是在左顧右盼,彷彿在找尋著什麼。

  找尋……難道人家早就知道自己在這裡?

  凌波只感到一陣莫名驚慌,連忙屏息凝氣地坐在地上,忽然福至心靈地從書架上抽出了幾卷書,展開來丟在地上,旋即靠在牆角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她就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眼睛甚至能夠感到有更強的亮光襲來,心中陡然大凜。這時,耳邊的話語聲漸漸也清晰了起來。

  「早就聽說婉兒你和一個武家小丫頭頗為親密,沒想到這冊封婕妤的當日,你居然還會留她住下來,難不成就沒打算迎候陛下?」

  「這丫頭是個呆子,和臣妾向來投緣。她跑到臣妾這裡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紮在這書房裡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臣妾一向是聽之任之,也沒當作一回事。再說,這婕妤不過是體念先前之事才封的,臣妾當真了豈不可笑?今夜還來了那麼多人到我這裡奉承,她們哪裡知道,臣妾不過是只會動動筆桿子,皇后娘娘方才是風儀威嚴無雙。」

  「陛下,你看看婉兒,畢竟是在母后身邊那麼多年裡歷練了那麼多年,這張嘴真是誰都比不上!那些後宮的庸脂俗粉們居然敢招惹她?照臣妾看來,這婕妤封號其實還辱沒了她。陛下想想,就是朝中那些中書舍人也一個比一個蠢笨,哪有婉兒的生花妙筆?」

  「阿韋你說好那就是好!從今往後,這草詔的事便還是婉兒經手。至於封號,你想改封什麼,你就封好了。」

  「這可是陛下你說的!」

  隨著話語聲,凌波只覺得彷彿有一盞燈在面前晃動,卻絲毫不敢動,竭盡全力裝成睡熟的模樣,嘴裡盡量吐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好在這種難捱的時光不過是一小會,很快腳步聲就逐漸遠去,那話語聲亦是低了,只能隱約聽到外間的陣陣調笑。

  雖說如此,凌波卻依舊不怎麼敢動,心中免不了詛咒著那突然襲擊的皇帝夫妻倆。雖說不能睜眼去看外邊,但這傳來的聲音卻能代表一切問題,正可謂旖旎風光數不盡,紅綃帳中暗香來。這外頭一男兩女是什麼光景,就算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

  原本就到了渴睡時分,只不過被帝后忽然前來的事情給驚擾了,因此隨著時間的流逝,靠在牆角的凌波漸漸上了瞌睡勁,竟是真的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被人用力地推醒,揉揉眼睛睜開雙目時,卻見是披頭散髮的上官婉兒正沒好氣地看著她。

  「他們走了?」

  上官婉兒也沒有想到韋后一進來便問起了凌波的事,只能編謊說她在書房裡頭看書,心中暗自祈禱小丫頭能聰明一點。結果,她提心吊膽陪那兩位進了書房,竟真的看到小丫頭蜷縮在角落裡頭,邊上還散落著無數書卷。

  在此之後,她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思,打疊起精神應付那兩位至尊。此時人雖然走了,她面上的紅潮尚未褪去,只得伸手把凌波拉了起來,沒好氣地嗔道:「我還以為你是裝睡,誰知道是真睡著了!」

  凌波只笑不語,跟著上官婉兒來到外間寢室的時候,卻只見珠兒已經把東西收拾得一乾二淨,只是空氣中還能聞到那股龍涎香的味道。見凌波出來,珠兒垂手一禮,瞥了一眼上官婉兒的臉色便退了出去,旋即掩上了房門。

  「你先頭在這裡碰到過那混球好幾次,今天又撞見了陛下,還真是老撞破人好事!怎麼,是不是覺得我放蕩?」

  甫一落座的凌波沒想到上官婉兒會突然提出這種問題,一時間怔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說父親曾經讓她老老實實做人安安分分嫁人,但她自忖心性絕對做不到,所以亦對男女之事看得很淡。至於上官婉兒的私生活,她就更加沒有權力干涉了。

  不等凌波回答,上官婉兒便輕笑了一聲:「男人從來都是三妻四妾,憑什麼女人便要從一而終?只要自己有本事,女人便是男寵成群,別人亦不敢多說半個字,早在當初控鶴監建成的時候,我就看明白了!」

  凌波還是頭一次聽到上官婉兒說這種話,忍不住問道:「可是,那麼多年了,姑姑你難道從未動過情?」

  上官婉兒微微一怔,忽然歎息了一聲:「確實有那麼一個文武全才的人,只可惜我們注定有緣無份。若是他知道那廢太子的詔書便是我親筆所擬,只怕在九泉之下亦會恨我入骨!從那一次之後我就明白,只要心如鐵石,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放棄的。丫頭,你要明白,無論是你伯父抑或是陛下固然是不錯的床伴,不過,他們的勢自然更重要。」

  她似告誡似感慨地加重了語氣:「丫頭,以後找男人的時候,可得一定擦亮眼睛!情愛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靠不得一輩子的!」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二章 上元節的赦令

  上元節原名元宵節,自大唐建國之後推崇老莊,因正月十五乃是上元賜福天官紫微大帝的誕辰,因此民間多稱作上元節。即使是女皇登基權握天下那些年,因為上元節不曾礙她的事,所以這名頭也不曾改過。

  這是新君登基之後的第一個上元節,因此洛陽令早就忙活了起來,力求在全城之內高懸綵燈以作慶祝。所謂粉飾盛世,大約指的就是如是光景。只不過,對庶民百姓來說,官府想什麼不關他們的事,這一年到頭難得解除宵禁觀燈的大好時光,怎能輕易辜負了?於是乎,大姑娘羞羞答答地和情郎約好了幽會的時間,小媳婦亦不甘落後地拉上了新婚丈夫,就連老夫老妻也都出來湊熱鬧。

  等在南市靠近永泰坊的大門,凌波但只見來來往往都是成雙結對的人群,無數人的手上都提著燈籠,而永泰坊中的大宅門口亦能望見盞盞綵燈。就在她身前不遠處,還能看到高大的燈樓,上頭紮著的綵燈少說也有五六十隻。那煌煌赫赫的燈火,竟是把黑夜映成了白晝。

  她牽著初晴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路上一隊正在耍燈輪的人,見人人皆是面色歡喜,不禁也是笑容滿面,竟是忘記了時辰。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了一個咋呼呼的嚷嚷聲。

  「小凌!」

  扭頭看見一個熟悉的傢伙站在身後,凌波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正月裡才下過雪,這幾天雖說放晴,但天氣還是賊冷賊冷的。可面前這個愣小子卻是滿面通紅滿頭大汗,身上的皮襖已經拿在了手上,一副狼狽不堪的光景。

  「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都是駱五哥他們說什麼上元節外頭亂,不許我出來。」說到這裡,裴願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自然,「羅七哥還說什麼防人之心不可無,嘮叨個沒完。若不是打昏了他跳窗出來,只怕我今天就爽約了!沒想到這上元節雇不到馬,我一路上跑得急,結果出了一身汗!」

  這主僕四人還真是沒話說了!凌波抿嘴一笑,正想讓裴願好好擦擦汗,誰知一不留神,這愣小子竟是忽然彎腰下去在馬腿上瞧來瞧去,還伸手輕輕在上頭按著,顯然正在履行醫馬的承諾。看見這一幕,她只得把人拖了起來,沒好氣地解釋道:「別看了,我已經讓人好好瞧過了,初晴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啊,那就好那就好!」

  裴願聞言鬆了一口大氣,茫然四顧,他這才發現週遭已經是擠滿了人,路上耍綵燈的百戲的應有盡有,竟是說不出的熱鬧喧嘩。旁邊的凌波看見這愣小子看得眼花繚亂有些挪不動步子,甚至顧不得擦汗,當下便隨手遞了一塊帕子過去,指了指他的臉。結果,裴願接過來二話不說就在臉上擦了一把,竟是傻乎乎遞還了回來。如此一來,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這一頭油汗的帕子,你讓我擱在哪裡?」

  「啊……那我回頭再還給你。」

  裴願一把將帕子塞在了懷中,面上露出了一絲尷尬。父親從來教訓他的就是重信義承諾,所以他今天才不顧一切地出來赴約。此時此刻,他暗自盤算著回頭悄悄把帕子洗乾淨了再還給人家,渾然不知自己把人家大姑娘的帕子塞進懷中很不妥當。

  而站在他身邊的凌波從小學過武藝學過詩書學過騎射,就是沒學過規矩,壓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因此只是翻了個白眼,並沒有覺察到這一幕落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意味。

  燈樓、燈輪、燈樹,人聲鼎沸百戲喧天,在無數人都在拍手叫好歡慶上元的時候,人群中卻有三個人正在朝著南市大門的方向虎視眈眈,其中某黑臉的臉色更黑了,躲在那裡咬牙切齒。

  「五哥,難道就看著那個小丫頭勾引少爺?」

  駱五瞥了自己的結拜兄弟一眼,只覺得說不出的頭痛。這一次奉命跟著裴願出來,一路上這位少爺對他是言聽計從,誰知道這頭一次推翻他的意見就是為了這麼一檔子事。遠遠看去,裴願正和那個名叫凌波的少女站在一起觀燈,面上赫然是難以名狀的興奮。仔細想想,流落庭州那麼多年,少爺也還確實是第一次得見中原節日的景象,自己一味拘著他也太不近人情了。

  於是,他完全把身邊的羅七當成了空氣,扭頭對另一頭的鐵塔大漢說:「老二,周圍可有異樣?」

  張二目不斜視言簡意賅地答道:「暫時沒有。」

  這個答案讓駱五很滿意。看見對面那兩人不知什麼時候拿了一盞燈籠,大約要去看燈會,他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朝張二點了點頭就追了上去。這時候,完全被忽視的羅七心中鬱悶到死。沒來由白白吃了一拳,再加上昨天手背上被敲的那一下,兩個兄長還不幫他出氣,天底下還有人比他更倒霉麼?

  凌波不知道有人正在那邊監視,既然身邊有個愣小子牽馬提燈,她便興致勃勃地一路走一路介紹那些各式各樣的燈,到最後竟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曾經很喜歡的一首詩,於是笑嘻嘻地吟了出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裴願一聽之下便連連點頭:「我也記得這首詩,似乎是蘇味道蘇相公所作?」

  「你記性倒不錯!」

  凌波笑吟吟回頭瞥了這愣小子一眼,心中卻頗為感概。這首《正月十五夜》雖說是蘇味道最上乘的詩作,如今還傳唱不衰,但那位曾經位列文章四友的宰相,如今卻大約正在家裡惶惶不安地等待最後的發落。

  誰讓此君居然阿附張易之?

  正在這時,前方忽然響起了陣陣喧嘩,道中央的百戲也讓開了一條道。不多時,便有身著緋衣的內侍打馬飛馳而過,口中猶自大喝道:「陛下有旨,大赦天下!凡文明以後破家子孫皆復舊資蔭,唯徐敬業裴炎子孫後嗣不赦!」

  這赦令一頒,起初人群中尚未有所反映,但很快便響起了漫天的喝彩聲。這新君登基之後擢升了不少人,又下獄了不少人,唯獨沒有赦令。如今這一道赦令,可謂是久旱甘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夠免除大難。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耳聽人群中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凌波不禁思量這是否出自上官婉兒的手筆。她轉頭正想招呼裴願一聲,卻見這愣小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手中的綵燈不知何時已經掉在了地上。此時此刻,剛剛那道赦令電光火石一般在她心裡又過了一遍。

  難不成這裴願便是裴炎的族人?

  不遠處,三張臉亦是陰沉得可怕,性子急的羅七甚至罵罵咧咧了起來:「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狗官,收了我們這麼多好處,竟是這麼一個結果!」

  駱五從赦令想到當初那些官員滿口打包票的態度,心中登時咯登一下,低呼一聲道:「不好,這獨獨不赦裴相公後人,只怕是人家反手就要把我們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7:00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三章 迫不得已的求助

  剛剛那讓無數人歡欣鼓舞掌聲雷動的赦令,卻讓裴願一下子跌進了冰窖中。無論是喧天鑼鼓,還是漫天彩聲,抑或是旁邊那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他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從小學文學武,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可無論怎麼認真辛苦,卻難能得到一個好字。可即便如此,父子連心,當他看到父親在夕陽下的長長身影,聽到那落寞的語調吟著長詩的時候,他便總覺得心裡堵得慌。庭州雖然能請到好的武師,能教他讀書寫字的卻只有父親,因此他縱使博聞強記武藝不凡,在世情上的閱歷卻淺得很。

  這些天在街頭巷尾閒逛的時候,人人都道當初裴家冤枉,人人都道新君登基必定能夠會大赦天下,可既然如此,為什麼今天會有這樣的赦令?

  「小裴!」

  凌波叫了好幾聲都不見反應,最後不得不大喝了一聲。見那愣小子轉過身來用一種極度惘然的目光看著自己,她頓時沒了上元節賞燈的興致,拉著他便往旁邊走,也顧不上掉在地上那盞精巧的綵燈。然而,由於先前的赦令,周圍密密麻麻都是人,歌功頌德聲更是不絕於耳,要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談何容易?

  上次有身邊這頭大笨鵝開路,這次換成了自己,好不容易走了十幾步遠,凌波就已經出了一身大汗。當她奮力排開前面一個人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刻愣住了,甚至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

  那位藍衫帕頭的中年人竟是新任太尉,安國相王李旦!如此龍蛇混雜的街頭,這一位號稱並肩皇弟的老好人親王居然不在宮裡頭看教坊歌舞伎的表演,而是毫不忌諱地出門湊熱鬧?

  一愣之下凌波慌忙低頭,想要藉機矇混過去。要知道,雖說這名義上是親戚,但她和這位表舅照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對方應該不會記得她。然而,她剛剛繞過相王李旦和週遭的幾個隨從,拉著裴願正準備一頭扎入人群中避風頭,背後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咦……十七娘?」

  這一聲十七娘讓凌波的所有希望徹底破滅。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位曾經至高無上的女皇記性好也就罷了,就連兒子也居然有如此過目不忘的記性。

  人家既然已經認出了她,她也不好再裝聾作啞,故作驚訝地轉過頭來,瞥了一眼就連忙賠笑叫了一聲舅舅。

  外頭燈火輝煌人聲鼎沸,被人簇擁在中間的李旦卻顯得悠然自得,彷彿真的融入了百姓中間。笑呵呵地在凌波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便轉頭打量著她旁邊的裴願。最初還不過是好奇,但看著看著,他的眼神中便流露出了幾分驚訝。

  凌波看似站得規規矩矩,卻一直都在偷瞥李旦的表情。相王居然認識裴願?不可能,這小子出生的時候,裴炎都死好幾年了。不過,想當初裴炎乃是這位相王的老師,情分絕非尋常。這裴願倘若真是裴炎之後,說不定李旦這個昔日學生真能看出什麼端倪。

  良久,李旦方才自嘲地笑了笑:「呵呵,剛剛看到你身邊這少年郎,我竟是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對了,十七娘,裡頭今天晚上正在開元宵燈會,你不好好在裡頭呆著,怎麼想到往外頭逛?」

  「這裡頭悶得慌,又沒人會注意到我,所以出來走走。再說,舅舅今天還不是一樣換了便裝出門?」

  凌波笑嘻嘻反嘲了一句,這要是別個尊長她絕對不會這麼做,但既然是老好人相王,你越是客氣他越是不高興。

  果然,對於她的小小放肆,李旦一點都沒在意,反而笑呵呵地說:「說的不錯,那些輕歌曼舞我都看膩了,還不如到這裡與民同樂。看看這些綵燈,這些百姓,比看那些濃妝艷抹的歌姬舒服多了!回去之後再看看家裡的兒女,還有我那剛出生的孫兒,還有什麼好奢求的?」

  相王李旦是老好人,這一點凌波知道,但卻沒想到這位曾經當過傀儡皇帝的親王如此容易滿足。此時,她從心底裡生出了一種親切感,因為她死去的父親也是這麼一個很容易滿足的老好人。當然,親切歸親切,她還年輕,雖說並不期望什麼指點江山,但卻希望自己的日子能精彩一些。

  「舅舅果然是豁達的人!」

  凌波真心實意讚了一句,看到李旦笑得悠然,正準備再打哈哈閒話兩句矇混過關,週遭忽然傳來了陣陣騷動。她正奇怪的當口,就只見一個黑衣護衛模樣的漢子匆匆上得前來,面色很有些不好看。

  「主人,是洛陽縣的差役正在巡街。說是裴氏餘孽擅自離開庭州,潛入洛陽意圖不軌,如今奉上命正在追查!」

  這句話讓凌波心中一跳,此時此刻,哪怕她不轉頭,亦能想像裴願臉上的表情--這愣小子從來就藏不住情緒。

  一直都表現得猶如和藹長輩的李旦一下子皺起了眉頭:「都已經是多少年的事情了,為何還要如此趕盡殺絕?」

  就在李旦皺眉的時候,那三個忠心耿耿的裴氏家僕也已經覺察到了人群中的騷動,正準備想辦法過來和裴願匯合。可是,眼看著裴願就在不遠處,他們卻被相王李旦遍佈週遭的護衛死死攔住,根本不能上前。羅七還想理論,駱五卻敏銳地覺察到那褐袍中年人看上去彷彿貴人,而且和凌波似乎關係匪淺,便賠笑向其中一個護衛打躬作揖,更指著裴願說自己是他的家人。

  孰料那護衛根本不吃這一套:「就算那是你家少主也不行,且等我家主人問完話再說!」

  羅七被這硬梆梆的回答噎得火冒三丈,正準備不顧一切爭吵一番,旁邊的張二卻一把拽住了他,在他胳膊上重重捏了一記。

  此時,歡慶上元節的人群中已經多了不少身穿皂服的差役,手中還拿著畫像,正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地查看著。個別百姓惱火地張口罵罵咧咧,可一對上那一雙雙惡狠狠的眼睛,那一張張凶神惡煞的嘴臉,再膽大的人,膽氣也會弱上三分,只能忍氣吞聲地退到一邊,抑或是竭力按捺心緒接受盤查。

  凌波瞥見了正在那邊焦急萬分的義僕三人眾,也看見了週遭出現的一撥撥差役。見情形不好,旁邊的裴願更是神情恍惚指望不上,她只得把主意打到了面前的某位老好人身上,上前一步對李旦說:「舅舅,我有一件事想求您幫忙,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李旦聞言愕然,但旋即想到不外乎是小女兒的私事,便欣然點頭答應了。然而,讓週遭的人暫時退開幾步之後,凌波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大吃一驚。

  「舅舅,不瞞你說,那小子大約就是洛陽縣正在搜尋的裴氏子。他昨日對我自陳姓裴名願,正來自庭州。」

  凌波瞥了那邊的愣小子一眼,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原先我還不知道他是裴相國之後,但剛剛那赦令之後他登時魂不守舍,想來應該無差。這赦令不赦裴氏一門自有陛下的考量,但他此來洛陽其情可憫,這心思也是可恕的。還請舅舅看在昔日那點情分上,保他一時周全。」

  此時此刻,她對自己這番話能否說動相王李旦沒什麼把握。雖說李旦算是老好人,但大半輩子蹉跎起伏,未必就會因為昔日一點情分維護裴願,就是她其實也沒必要為了這一天多的交情費什麼心思。可是,讓她眼睜睜看著這愣小子遭難,那卻萬萬不能。

  於是,見相王李旦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她又微微一笑加上了一番話:「舅舅,當初裴相國就算對別人有千萬個不利之心,對於舅舅你卻還是真心的。」

  這最後一句話恰恰點在了李旦心中最軟的一塊地方。他沉吟片刻正想回答,豈料一抬眼就看到外間護衛陡然和人起了衝突,另一方正是幾個滿臉橫肉的差役。還不等他吩咐什麼,那邊便響起了氣急敗壞的嚷嚷。

  「我等奉命盤查裴氏疑犯,誰敢阻攔?」

  凌波舉目望去,卻見裴願的三個家人已經先一步閃進了相王李旦的護衛群中,再看裴願亦是滿面悲憤,彷彿一個不好就要衝出去,頓時心急如焚。

  這個時候,若是李旦撒手不管,那麼一切就都完了。她當然明白為什麼此次獨獨不赦裴炎後嗣,因為昔日把當今皇帝李顯拉下馬,使其困頓房州數十年的罪魁禍首雖說是如今退居上陽宮的女皇,但最大的幫兇卻是裴炎!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四章 別以為老好人好欺負

  一年到頭才只有三個解除宵禁的節日,這又是新君登基之後的第一個上元節,原本最是熱鬧。然而,這歡天喜地的氣氛卻被一群猶如虎狼一般的差役給破壞了。

  雖然百姓們都很惱怒,但有道是敢怒不敢言,不少人都明白,新君登基新氣象,之前清理二張餘黨不但涉及朝堂和軍隊,就連差役也順帶清理了一通。現如今這群屬於洛陽縣的差役,全都是徹頭徹尾的新人,完全忠於新任洛陽令秦牧。

  而這秦牧由於不是五大擁立功臣的人,自然更受新皇李顯信任。

  此時此刻,差役們凶神惡煞地推搡著李旦的護衛,不少按捺不住的甚至把手按在了腰刀上,只等著頭目一聲令下。而領隊的頭目馮達在多次交涉無果之後,也頗覺得對方不通情理。他剛剛一步登天成為新任明府心腹,心中充滿了一股雄心壯志,再加上這是秦牧轉達的上意,料想對方身份再高也沒資格違逆。

  想到這裡,他再也耐不住立功受賞的期望,噌地一聲抽出了腰刀,厲聲喝道:「某等奉陛下旨意行事,誰若是敢再阻攔,便是欺君罔上!」

  掣出了這樣一桿大旗,那些原本如臨大敵的黑衣護衛頓時有些為難,紛紛轉頭去看自己的主人。一邊的凌波早就是心急如焚,奈何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李旦,她只能在心裡乾著急,面上卻不能流露出太焦急的情緒。在洛陽這種地方,別說她這個縣主封號朝不保夕,就算是貨真價實的,此時此刻也沒有半點用場。

  「什麼旨意?這好好的上元節,被你們鬧成了什麼樣子!」

  就在她萬分惶急的當口,旁邊終於響起了一個聲音。那聲音雖然不怎麼大,但卻四平八穩,赫然是李旦的聲音。更令她安心的是,李旦慢悠悠上前了幾步,而那些訓練有素的黑衣護衛則是一瞬間重新列隊,將他牢牢保護在了中間。

  馮達雖說滿腹雄心,但還不至於連一點眼色都沒有,瞧見面前這人四十多歲生得白淨派頭十足,指不定是哪家國公,便收起了滿臉凌厲之色,收刀回鞘,恭敬地行禮道:「某等奉旨搜索擅離庭州的裴氏餘孽,並非有意衝撞,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李旦上前,凌波便悄悄跟了上去,此時見李旦正在蹙眉,彷彿還在猶豫,她便知道不好,遂在旁邊輕輕咳嗽了一聲:「舅舅,陛下只下了赦令大赦天下,可不曾提到要捕拿什麼裴氏餘孽,否則舅舅怎會沒有聽說?再者,這陛下登基之後第一個上元節,忽然之間如此大索驚擾百姓,恐怕絕不是陛下本意吧?」

  一席話說得李旦登時眉頭舒展連連點頭:「不錯,今夜陛下甚至有意臨應天門觀燈,絕不至於下如此擾民旨意!」

  倘若這時候換了某個更聰明一些的人,聽到這邊兩位竟然用如此語氣議論當今天子,就應該知道不對頭了。然而,馮達如今滿心都是唾手可得的功勞,剛剛恭敬也不過想著息事寧人,如今聽人家居然敢這樣質疑自己等人的合法性,登時怒髮衝冠。

  不過是某不管事的國公而已,事成之後,讓自家明府去打擂台就是,如今抓人要緊!

  「來人,把那邊幾個傢伙給我抓起來!」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暴喝,凌波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和相王李旦已經給出了那麼明確的暗示,這個差役頭目卻還是如此囂張。難道這傢伙有什麼憑恃?可再大的憑恃,足以讓他和如今的名義上的天下第二人對峙?

  一瞬間,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差役就撲了上來,直奔那邊的駱五等三人,至於裴願則完全被忽視了。而更令人奇怪的是,那三個分明身上有工夫的傢伙竟是束手就擒,任憑人家把鎖鏈套在了他們的頭上身上。即使是那個令她印象深刻的黑臉醜漢羅七,雖然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但愣是沒有任何反抗。

  對於這麼一種情況,凌波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頃刻間她便想起裴願閱歷淺薄,出面在外周旋大赦之事很可能就只有那三人眾,興許這次能逃過一劫。然而,還沒等她生出什麼僥倖之心,就只見那愣小子怒吼了一聲,一個箭步便上前甩開了駱五邊上那四個得意洋洋的差役,繼而更是抓住了忠僕脖子上那已經上了鎖的鎖鏈,怒不可遏地伸出二指在其上一剪。

  眾目睽睽之下,就只見那沉重的鎖鏈如同豆腐一般斷成了兩截,緊跟著便光噹一聲掉在了地上。凌波看得瞠目結舌,甚至忘了這愣小子是在武力拒捕,只顧著為那削鐵如泥的強大本領而咂舌。而一旁的幾個差役則又驚又怒,尤其是馮達更認為削了面子,惱羞成怒地親自操刀衝了上來,當頭向裴願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局勢就要大亂的當口,一個聲音陡然響起:「反了,全都給我拿下!」

  凌波只看見那舉刀要砍人的差役頭目被人從後頭一腳踹倒,面前不遠處的一個差役則是被人一拳頭砸在肩上。

  剛剛那些心有顧忌的黑衣護衛既然動作了起來,那效率就格外高。只見他們迅疾無倫地左衝右突,卻都不用兵刃,兩記異常利落的拳腳往往就能撂倒一個人。還不到一炷香功夫,那些個剛剛還張牙舞爪神氣活現的差役全都被制服,不是僕倒就是趴伏在地上。

  那馮達被人按在地上,心中只覺得說不出的憤怒,甚至連說話都不利落了:「你……你居然敢無視陛下旨意……」

  李旦從來都是一個低調的人,凌波前前後後見過數次,他除了誠惶誠恐地拜見那位至高無上的女皇,其餘時候,他大多都是唯唯諾諾的老實人模樣。然而,此時此刻,就只見這位老好人相王滿面怒色,那眼神彷彿正在噴火,胸前合在一起的雙手似乎也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發白。

  「爾等口口聲聲說是聖旨,可敢跟孤王去面見陛下!若是陛下說此令並非上出,孤王定以矯詔之罪誅爾等九族!」

  這重若千鈞的一句話頓時讓一地差役都傻了。孤王兩個字代表什麼意思,沒有人不知道;而對方能夠有資格提出御前對質,這一點代表什麼,沒有人不知道;誅九族是什麼意思,相信更不會有人愚蠢到不知道。一時間,幾十雙眼睛統統投向了此次的始作俑者馮達,那眼神中赤裸裸的全都是憤怒。

  要不是你丫的要逞能,怎麼會踢到這塊硬鐵板!

  事到臨頭,馮達也已經慌了神,當他奮起最後一點精神,準備把那位看重自己的明府大人拿出來壯膽時,耳朵裡便鑽進了一句讓他魂飛魄散的話。

  「何必御前對質那麼麻煩?這大唐天下,還會有您堂堂安國相王尚且沒聽說過的旨意麼?」

  安國相王……李旦!馮達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齒正因為極度的驚懼而喀喀作響,猛地一頭栽倒在地--今天做了這麼愚蠢的事,別說一個洛陽令秦牧,只怕是一百個洛陽令也保不了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7:01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五章 愣小子偏人人愛

  裴願很茫然。

  雖然旁邊有一個沒完沒了的聲音在騷擾他的耳朵,但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仍然充斥著剛剛的一幕幕情景。先是看燈會的時候忽然頒布的赦令,然後是小凌碰到的那個舅舅,再接著就是呼啦啦衝上來圍捕的差役。就在他忘記了駱五反覆提醒的隱忍,怒髮衝冠上去解救三人的時候,卻不料事情居然會猛地急轉直下。

  那個自稱洛陽令的官員在小凌的舅舅面前畢恭畢敬,道是屬下有眼無珠所以才冒犯了貴人;那些最初還凶神惡煞的差役們向他誠惶誠恐地賠禮,說是看錯了人;至於那個差役頭目則是被冠之以假傳聖旨,給五花大綁抓了回去。

  抓人的反倒被抓,打人的反倒受到別人的賠禮,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涉世不深的他心亂如麻,頭一次感到了這世道的複雜。正因為六神無主,在跟著別人進入那座華麗的大宅時,他懵懵懂懂沒有任何感受。而在他身邊,如果不是駱五眼疾手快地摀住了羅七的嘴,只怕這個咋咋呼呼的人就要嚷嚷開了。

  即便如此,這羅七的嘴裡還是免不了蹦出幾個聲音:「天吶……這麼大的院子全都是青石地……那是楠木……得多少錢……真是敗家子……」

  駱五聽得額頭青筋直冒,恨不得一拳頭把這該死的傢伙敲暈了,省得給自己和少爺丟臉。當凌波回頭促狹地一笑時,他的這種衝動就更加強烈了。羅七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子一路上還在嘟囔人家勾引裴願,他簡直不知道這個義弟腦袋裡是不是一包草。能夠叫相王李旦舅舅的人,看得上他們這一點錢?

  倘若凌波能聽到駱五的內心獨白,必定會使勁翻白眼。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拿出萬貫的主,這年頭錢還是很重要的。

  但此時此刻,凌波還沒有功夫來理會後頭這幫子人,她只顧著應付李旦層出不窮的問題了。

  這是她和李旦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談,以往最多就是在什麼宴會上碰面,彼此除了稱呼之外絕對不會多出第二句話。所以,凌波還是頭一次知道,這位老好人相王原來如此健談……如此囉嗦。僅僅是她和裴願相見的經過,就被李旦抓著盤問了無數遍,彷彿她和裴願之間沒有私情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

  不但如此,相王李旦還揪著鬍鬚感慨道:「裴郎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功夫,若是裴師看到他如此出色,在天之靈必定會感到安慰。」

  出色……凌波悄悄翻了個白眼,忍不住轉過頭在裴願臉上瞅了一眼。見他仍是呆呆愣愣的出神模樣,她立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看看這個木訥憨厚的傻小子,要是那位陞官賊快的裴大相國在世,只怕要被氣炸了肺!

  暗自在腹中狠狠罵了這小子一頓,凌波方才注意到李旦將所有黑衣護衛都屏退了。這時候,她猛然想到那時候這些人訓練有素,絕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訓練出來的,不禁生出了一絲好奇。這要是面對別人,她就是再好奇也會憋在心裡暫時忍著,可這一路上和李旦說著閒話,她實在覺得這位表舅舅親切得緊,遂乾脆問了出來。

  「舅舅,你這些黑衣護衛還真是不同凡響,剛剛只用拳腳便利落地撂倒了這麼多人,還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呢!」

  「十七娘就不要埋汰我了,我算什麼強將?」

  人貴有自知之明,李旦雖說被奉承得哈哈大笑,卻沒有把功勞攬上身的意思:「這是我家三郎的法子,他自幼就喜歡這些,我向來聽之任之。當初母皇……咳,那時候不能蓄帶刀護衛,他們便都練得好拳腳。今天還真是多靠了他們這些人,否則只怕……」

  「否則只怕舅舅白龍魚服,為魚蝦所戲了!」

  凌波乖覺地笑語了一句,見李旦心情很好,也就放下了心思。此時沒了閒雜人,她便轉身拖了裴願上來,見愣小子還在那裡發愣,她不禁氣得牙癢癢的,在他小腿上使勁踢了一記便提醒道:「小裴,這位便是安國相王殿下!今天要不是相王,你就得準備去蹲洛陽縣的大牢了,還不趕緊謝過!」

  這如果換成別的世家子弟,此時此刻必定會打疊出一篇花團錦簇的大好文章,偏生裴願由於這一天實在經歷太多,腦子還沒有完全轉過彎,聽凌波一說便上來拜見,待禮畢之後便訥訥道:「庭州裴願,多謝相王殿下仗義救助。」別的一句話都沒有了。

  瞧見這光景,不但凌波氣得倒仰,就連駱五也是瞠目結舌。早知道主人從小就教導少爺信義之道,可這通權達變之類的道理居然一點都沒教?還有,他之前不是對裴願解說過如今朝廷的格局,這位少爺怎麼會連相王兩個字代表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讓他更吃驚的是,對於裴願的這種木訥老實,相王李旦非但沒有怪罪,反而露出了一絲讚賞:「好,好!你既然來自庭州,裴相國之侄裴胄先可是你父親?」

  「啊,相王殿下如何知道家父名諱?」

  裴願傻乎乎地反問了一句,緊跟著,他總算是想起了駱五前幾日的介紹,尷尬之色頓時溢於言表。而這時候,又是李旦深有感觸地提起自己當初受教於裴炎的往事,兩個年齡相差極大的人便在那裡唏噓不已,看得週遭人面面相覷。

  凌波在愕然半晌之後,終於有所領悟。機敏善變的人如今朝廷上大把大把,倒是老實人越來越少。再加上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旦這個知天命容易滿足的能看上裴願這個愣小子也不奇怪。

  眼看李旦忙著詢問裴願在庭州的情形,旁邊人根本插不上話,凌波便四處張望了起來,冷不丁瞥見院門之外有一條黑影。她心中陡地一凜,旋即才想到這是相王第,能在這偷聽的也絕對不是普通人,這剛剛提起的心思立刻放下了,卻仍有些好奇那會是誰。

  就在這當口,外頭忽然響起了一個爽朗的聲音:「三郎,什麼時候你也學起聽壁角這一套了?」

  隨著這個聲音,兩個人影很快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前面的那個繡翟長襦錦繡長裙,外頭罩著一件大紅織錦背子,頭上的金簪步搖在火光下熠熠生輝,恰是太平公主。後頭的那個男子則是一身青色常服,看上去大約二十出頭的光景。

  凌波和太平公主見過不少次了,襝衽行禮便看向了另一個人。只是目光一對,她便有一種轉頭的衝動。

  那個人的眼神,明亮中帶著犀利,竟是如同利劍一般懾人。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六章 女人的野心

  正月十五上元節,洛陽宮外火樹銀花人聲鼎沸,宮中也自然是一幅喜慶派頭。雖說相王李旦藉故早早離開,太平公主也是以家中有事為由退席離去,但李顯卻渾然不在意。

  高台上,精心挑選的教坊歌姬們頭戴花冠,身披霞帔,正合著那悠揚的管弦之聲展開歌喉翩翩起舞。在煌煌燈火映照下,愈發顯得一張張秀麗容顏格外動人。雖說人還是往日那一批,只不過曲調稍稍有所修改,但如今看上去,李顯卻覺得顏色新麗,不覺頻頻點頭讚賞,待要轉頭和身邊的韋後分享幾句心得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人不見了。

  李顯屬於離開韋後就六神無主的那一種人,當即對身邊伺候的內侍厲聲問道:「皇后呢?」

  那內侍乖覺得緊,連忙伸手指道:「陛下,皇后正在上官婕妤那裡,您看?」

  發現韋後就在下首第三桌,彷彿正在和上官婉兒商談著什麼,李顯這才吁了一口氣,繼續悠然自得地喝酒,繼續欣賞這高台上的歌舞百戲,心中充滿了難以名狀的輕鬆和幸福。就在他看得搖頭晃腦陶醉其中的時候,耳畔冷不防傳來了一個壓低的聲音。

  「陛下,洛陽令來報,說是相王殿下庇護了幾個疑似裴氏餘孽的人,他來問該如何處置?」

  這歌舞欣賞的好好的卻有人搗亂,李顯頓時極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既然是相王庇護,那就不必追究了!大赦令上都說得明明白白,幾個漏網之魚翻不了天!讓他回去,辦好自己該辦的事情,別的不用管!」

  那內侍聞言一滯,卻不敢多說,暗想人家許諾的好處算是得不到了,只得怏怏離去。而下首的上官婉兒看到這匆匆離去的內侍,儘管沒聽見那邊在說什麼,卻知道絕對不是小事。只不過,此時身邊坐著的乃是韋後,單單是剛剛韋後彷彿漫不經心提到的事情,就足以讓她心跳加速忘記其它。此時她一走神,韋後便又開腔了。

  「婉兒,張柬之等人自恃擁立功高,頻頻告請非殺武三思不可,我都快勸不住了。雖說陛下受了他們竭力擁戴,但他們這幅急不可耐的小人模樣我卻看不得。你應該知道,已經有人火燒火燎地上書請立譙王重福為皇太子。」

  上官婉兒輕輕抿了一口盞中的葡萄酒,側目看去,見韋後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咬牙切齒表情,心中便有了計較,放下酒盞便轉過身來微微笑道:「倘使皇后的嫡子重潤殿下尚在,如今自然該立重潤殿下。然重潤殿下如今已故,按理便應立長。」

  「什麼立長,若不是那個小畜牲,重潤怎麼會死,仙蕙又怎麼會難產!」韋後陡然大怒,若不是苦苦克制,幾乎就要摔碎了手中杯盞,「那個小畜牲娶了張易之的甥女,妒嫉他的嫡兄,所以才蓄意陷害。此等不仁不孝之人,若是再讓他成了皇太子,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重潤,怎麼對得起仙蕙一屍兩命!」

  面對盛怒的韋後,上官婉兒卻不慌不忙:「皇后,按理自當立長,但譙王譖重潤殿下在前,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但不當立為皇太子,而且當逐出洛陽,讓州司嚴加看管!至於太子,能拖一日便暫且拖一日,等皇后看清了剩下兩位皇子的秉性再說。」

  對於這樣一個提議,韋後剛剛的滿腔惱火頓時消解了大半,愈發覺得上官婉兒善解人意,緊跟著又讚賞了幾句,可心裡卻仍有些疙瘩。她心裡何嘗不想讓自己的子嗣承繼皇位,然而,李重潤和李仙蕙橫死之後,她就只剩下了兩個女兒,而她的年紀,已經不太可能再有孩子了。於是,那股曾經深埋在她心中的怨恨便一點一點地爆發了出來。

  都怪那個只知道魅惑女皇的張易之,否則她又怎麼會失去了唯一的兒子!都怪心狠手辣的婆婆,對嫡親的孫兒孫女也如此狠毒……還有,都怪那該死的裴炎,若不是他一心想扶助相王李旦即位,她又怎麼會困頓房州數十載,她的父親又怎麼會死在貶謫之地!

  一怒之下,韋後絲毫沒察覺到手指甲已經深深陷入了手掌中。而她面色的忽然劇變,上官婉兒看在眼裡驚在心頭,再想想對方剛剛暗示武三思等人處境堪憂,她心思飛快地轉動了一陣,終於有了主意。

  「皇后,這陛下的耳根子軟,倘若獨自主政,只怕張柬之他們說什麼,陛下就聽什麼,長此以往只怕是大權旁落,皇后不如倣傚行垂簾之事,陛下必定允准,豈不是兩全其美?」

  見韋後聞聽此言不露半點驚容,上官婉兒更知道自己一句話說到了正點子上。只怕此事韋後已經考慮多時,否則亦不會有自己的婕妤冊封和草詔之職。於是,本著趁熱打鐵的宗旨,她又循循善誘地勸道:「張柬之等人自恃功高,朝中幾乎無人可制,若不能借助諸武之力,只怕皇后孤掌難鳴。畢竟,諸武原本就在高位,而哪怕皇后要提拔韋氏一族,首先還得讓他們有名有實,此事並不容易。如今之際,不如先靠諸武,而後再提拔韋家人,讓武家人擋在前頭,如此便不顯眼。」

  韋後斜睨了上官婉兒一眼,忽然露出了沒好氣的笑容:「好你個婉兒,居然假公濟私。你如今可是陛下的人,居然還幫著武三思說話!就不怕我告訴陛下,褫奪了你這新封的婕妤?」

  較之先前的推心置腹,聽了這調笑,上官婉兒反而心中更加篤定,當下便攏手拜道:「皇后此言差矣,臣妾首先是皇后的人,然後方才是陛下的人。這婕妤若是皇后不喜歡,臣妾大可不當。至於武三思,他縱有千萬不是,對於皇后仍是有用的人,況且……」

  她忽然上前一步,低低笑道:「他在榻上的千般好處,皇后還不曾領會得。」

  這等赤裸裸的暗示,韋後卻只是曬然一笑,既不曾說好,也不曾說好,意味深長看了上官婉兒一眼便徑直起身回到了李顯身側。她這麼一走,上官婉兒便大大鬆了一口氣。

  看韋後那樣子,這事情大約成了七八分,她也不用擔心那個混球了。

  上官婉兒低頭瞧了瞧自己纖長白皙的手,想到自己在宮學館中為了出人頭地日夜苦讀,想到昔日冠蓋滿京華的上官家族,想到脫離奴婢生涯便已經心滿意足的母親,她忽然捏緊了拳頭。

  還不夠,如今這一切距離她的夢想,她的榮光,還遠遠不夠!總有一天,因為祖父的錯誤而全盤葬送的上官家族,她曾經不曾看到便失去的一切,她都會親手奪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7:03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七章 太平公主的「善意」提醒

  托上官婉兒的福,凌波和太平公主勉強還算熟悉,但這種熟悉不過只在於太平公主會隨口叫她十七娘,僅此而已。所以,太平公主進來之後只不過和她打了個招呼,緊跟著就開始和相王李旦交談了起來。

  見著這光景,她少不得上去把裴願這個傻呼呼的小子拎到了一邊,恨鐵不成鋼地劈頭蓋臉教訓了他一通。然而,看到愣小子不住地點頭,一臉謹受教的表情,她又有些鬱悶了。

  她又不是裴願什麼人,這小子怎麼就這麼聽話?他要是反駁兩句,她還能再好好發洩一下心中怒火,如今她還怎麼開腔?

  然而,這還不算最鬱悶的。太平公主和李旦固然在那裡交流兄妹感情,完全忘了她的存在,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被人撂在了旁邊。那個目光犀利如刀的男子偏偏是李旦口中的三郎,也就是她的表兄,她剛剛教訓完裴願,那傢伙就頂著一幅溫和無害的笑容,走過來和她套近乎。

  那種談笑風生的風雅本領足以讓凌波見過的任何公卿子弟汗顏,倘若她不是曾經化名男裝,跑進平康坊歌伎的脂粉堆裡頭廝混了一陣子,見慣了風流陣仗下的齷齪,指不定此時就被稀里糊塗迷暈了。

  她的抵抗力堅強並不代表裴願就有這樣的洞察力,愣小子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套出底細無數,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說起了在草原上放鷹的事。她最初恨不得堵住裴願的嘴,到後來自己也沉浸了進去。畢竟,她從出生開始就在洛陽長大,從來沒有出過這座繁華的城池。那種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原野她沒有見過,那種蒼鷹翱翔空中的景致她也沒有見過,更不提什麼風吹草低見牛羊了。

  不單單是他,旁邊某位李三郎也聽得一愣一愣,最後禁不住讚道:「如此勝景,我有生之年定要前往一睹,方才不負平生。」

  「好啊好啊,到了庭州我一定好好做一個東道!」裴願滿口答應,旋即又轉身目光炯炯地盯著凌波,「小凌,到時候你也來,我一定送你一匹腳力最好的駿馬!」

  看到裴願滿臉誠摯地看著她,凌波怎麼也不好打擊這渾小子的積極性。這位李三郎是誰?人家是堂堂安國相王李旦的兒子,還封著什麼郡王。這樣的人一向空口說白話慣了,裴願居然會相信?只是,這愣小子既然一起邀請了自己,她低頭一思量便笑了起來。反正她父母雙亡,一個人吃飽一家人不餓,有時間倒是真的能夠去庭州溜躂一圈。

  等等……裴願分明是被流放到庭州的犯人之後,怎麼說得好像無比風光似的?這麼說她倒是又想起來了,想當初這愣小子一買合浦南珠就是兩百貫錢,那邊某個黑臉漢當初威脅她的時候,還說過什麼腰纏萬貫之類的話。

  想到這裡,她的臉色登時一黑,可身邊有個無比礙事的傢伙杵在那裡,她一時半會也不好相問。瞅了個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說話的空子,她蹭地一步溜了過去,笑吟吟地提出了告辭。當然,對於李旦的仗義相救,她也沒忘了提出了發自肺腑的感謝。

  相王李旦這個主人還來不及說話,太平公主便瞅著凌波,倏然露出了笑容:「十七娘,今兒個不是你謝八哥,而是八哥得感謝你。母皇當初處死裴相國用的是謀逆之罪,但他究竟有沒有謀逆,全天下都知道。七哥之所以不赦裴相國之後,無非是因為困頓房州數十載的怨氣,而八哥卻是和裴相國多年師徒之誼,如今救下他的侄孫,這也算了卻了一樁心願。」

  凌波越聽越驚訝,這太平公主的口氣好似今天欠人情的不是她,而是相王李旦,這麼便宜的好事實在有些不對勁。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相王李旦非但沒有反駁,而且還認同地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了貨真價實的感激。這下子,她一下子感到頭皮發麻,若不是場合不對,她幾乎想立刻溜之大吉。

  果然,太平公主的話遠遠沒有說完,而是緊跟著又加上了一番「語重心長」的善意提醒:「只不過,今天十七娘你幫了八哥一個大忙,無形之中卻得罪了皇帝七哥,興許也會觸怒阿韋。他們當初被貶謫房州,阿韋路上生下安樂的時候,甚至連一張多餘的被氈都沒有,只能七哥脫下衣服包裹孩子,之後更是度日如年。他們有多恨母皇,便有多恨裴炎,你明白麼?」

  這樣的提醒讓凌波倍感無力。她難得大發善心救一個愣小子,誰知道會給自己惹出這樣了不得的麻煩!這女皇一退位,那至高無上的皇帝夫婦便是大唐的主人,她惹得起麼?

  明知太平公主這提醒很可能別有用心,凌波卻不得不端著一幅恍然大悟外加懊惱不已的表情連聲道謝,當然也沒忘了轉頭惡狠狠地瞪了裴願一眼。讓她更怒髮衝冠的是,就她走開這麼一會兒工夫,這愣小子和那李三郎竟是又拉近了幾分關係,那股熱乎勁讓她怎麼看都心裡癢得慌。於是,那位調教出這麼一個敦實少年的不稱職父親,被她在心裡罵了個半死。

  太平公主的前後兩番話不但凌波聽得心驚,李旦也不禁皺了皺眉,旋即便做出了決定:「這樣吧,裴郎他們畢竟是私離庭州,洛陽令雖說剛剛服軟,若是你們大搖大擺地住回去,難免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我在附近就有一處別業,十七娘你帶裴郎他們住過去,我也好隨時有個照應。再過幾天,我讓人送他們回庭州,免得再起波瀾。」

  凌波唯恐李旦留裴願主僕四個住在此地,一聽說住別業自然是一口答應了下來,還代某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千恩萬謝。然而,這相王李旦不點別人,卻偏偏點了自己的兒子李三郎親自相送。裴願那三個「義僕」固然是受寵若驚,裴願卻沒有多大感受,反而是不相干的凌波為之心驚肉跳了一陣。

  雖然同在一坊之中,但那別業和相王第中間還有老遠的距離,眾人自然是騎馬同行。這一路上,李氏三郎談笑風生,時而誇讚凌波的坐騎初晴,時而稱道裴願的武勇,時而指點坊間各處宅邸景觀。即使是凌波心有成見,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位表兄的一言一語,都能深深地抓住人耳人心。

  等到了地頭安頓下了,人家前腳剛走,凌波後腳就直接衝到了裴願房中,不管三七二十一指著人家的鼻子惡狠狠地逼問道:「你不是裴相國的侄孫,流放庭州嗎?怎麼會那麼招搖過市闊氣大方?」

  這裴願訥訥還來不及解釋說什麼,一旁的羅七便拍了拍巴掌,嘿嘿笑道:「這事情很簡單,我家主人素來善於經商,到庭州不久之後便積累了財富無數。其次麼,庭州附近乃是西突厥故地,這某位可汗又將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了我家主人,所以少爺何止腰纏萬貫?」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八章 一諾當千金

  裴願有一個強大的父親。

  裴炎被處死的時候,十七歲的裴胄先被免去了太僕寺丞貶謫嶺外。這要是別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必定先忍氣吞聲走了,可裴胄先偏不。年少氣盛的他不但請見女皇,而且在女皇接見的時候痛斥她作為李家的媳婦應該任命賢德大臣,以東宮太子為帝,否則就會重蹈漢時呂氏家族的覆轍。可想而知,女皇聽到這種話勃然大怒,召集群臣於朝堂對裴胄先處以杖刑一百。就是這樣幾乎能打死人的驚人杖刑,此君居然忍受了下來,之後長隸攘州娶妻盧氏,這才有了裴願。

  妻子死後,他又帶著兒子偷偷潛回中原,結果事發之後再次被杖刑一百,流放北庭都護府,而這一次流放反而成就了他。到北庭頭五年,他經商累積財富數千萬錢,門下更有食客數千。緊跟著他又被庭州附近擁有軍民過萬帳的可汗看中,可汗不但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他,還額外附贈牛羊黃金無數。他卻一點都不吝惜錢財,都饋贈給門下食客,在從洛陽到庭州的一路上都布下了眼線。

  因此,在女皇派流人使大誅流人的時候,預先得到消息的裴胄先帶著自己的新任妻子準備妥當之後開始逃亡。雖說很不幸地遇到了各種事件被抓了回來,但因為他的事情比較嚴重需要上報處置,前來處死流人的流人使沒看到名字,殺了幾百個人卻唯獨漏了他。之後女皇把濫殺事件都推在了臣下身上,此君也就得到了赦免。

  對於從來不知道這段往事的凌波來說,她著實是聽得驚心動魄。這杖刑的厲害她儘管不曾看過,卻曾經聽說過,別說一百,就是十下二十下也很有可能要死人的。更何況當初女皇是會同群臣對裴願的老爹施以杖刑,要動小動作很難,而就算僥倖活命,立刻被解往攘州這一路上,尋常人絕對是凶多吉少。從這方面來看,裴願的一身武藝,倒很有可能是家學淵源。

  這樣一個文武皆通的厲害爹爹,怎麼會教導出這樣一個兒子?凌波疑惑地瞅了瞅正在發呆的裴願,忍不住惡意地揣測了起來。是裴胄先的頭一位盧氏妻子不合意,還是第二個身份高貴的公主妻子容不下這個繼子,還是裴願的資質實在太差,抑或這根本就是裴胄先有意培養出來的?

  能問的事情問完了,她也不好在這裡多逗留。今天她貫徹了父親救人救到底的宗旨,可是卻陷進了一個最大的麻煩裡頭。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回到宮裡,是否會被上官婉兒訓得狗血淋頭。

  今天最高調的雖然是相王李旦而不是她,但是,太平公主既然已經知道了她在裡頭插了深深的一腳,只要這一位願意,上官婉兒或是更多的人又怎麼會不知道?而她在外頭稱呼李旦舅舅的時候,似乎也有不少人聽到了。如今之際,唯有求神拜佛希望此事不要流入當今帝后的耳朵裡,否則,她就真的可以捲鋪蓋跟著裴願去庭州避風頭了!

  聽到凌波要走,裴願親自將她送到了門口,眼看著她上馬之後一揮韁繩,他忽然又出口叫了一聲。見凌波策馬回頭,他便訕訕地撓了撓頭,上前訥訥說道:「小凌,今天謝謝你了!我嘴笨不會說話,上次我要賠給你珍珠,你卻不要,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他忽然伸出右手展開了巴掌,只見上頭躺著一個三角形的鐵片。

  「這是我的師傅當年教我武藝的時候送給我的,聽說內中用了天上的隕石,還是某位流落西域的巧匠千錘百煉製成。今天那鐵鏈其實不是我拿手劈開的,而是用這個。」他上前把東西認認真真地塞進了凌波手中,又手把手地比劃了幾下,最後才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你拿著這個,人家不會有防備,若是有什麼萬一就可以用來防身。我再過幾天就要走了,以後你一定要來庭州!」

  那東西明明是鐵石,但握在手心裡卻有一種溫熱的感覺,這不由得讓凌波一下子怔在了那裡。凝視著那雙無比清澈的眼睛,她忽然笑了起來,竟是沒怎麼猶豫便點了點頭:「好,若是我有空閒,一定上庭州找你!我有了初晴,也不要你什麼馬兒,只要你好好當一個嚮導就行了!」

  「嗯,一言為定!」

  裴願滿臉歡喜地伸出了巴掌,目光裡閃爍著無比的神采。馬上的凌波猶豫片刻,便伸出手在他的掌心敲了一記,旋即策馬滴溜溜轉了一個圈子,一夾馬腹飛也似地疾馳而去。而隨著馬蹄聲悄悄飄落的,還有一句似有似無的話。

  「一諾千金,將來我一定會去庭州的!」

  駱五早就跟了出來,見凌波縱馬離去,自家少爺卻呆呆地站在那裡出神,只得上去叫了一聲。見其轉過頭來依舊滿臉茫然,他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少爺,那一位既然能叫相王殿下舅舅,想必是朝中親貴千金。若是裴氏一門得以脫罪,興許你和她還有可能。但照如今的情勢來看,只怕今生今世你們是不可能了。」

  「不可能……」

  裴願悵惘地重複著那三個字,露出了一個敦厚的笑容:「雖然才兩天,但我確實喜歡小凌的機敏和善良。她既然答應了我,將來一定會來庭州的。駱五哥,你不用擔心,我又不是那種一心讀書的公子哥,不會害什麼相思病。」

  看著裴願轉身進門,駱五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有道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天底下唯相思兩字最難以琢磨,裴願這幅模樣分明是情竇初開患得患失,不是相思又是什麼?

  大約是由於這幾天雨雪過去天氣稍好的緣故,這上元節之夜,一輪明月高懸空中,為這火樹銀花的季節平添了幾分喜慶。凌波策馬出了坊門,立刻就看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張張心滿意足的幸福臉龐中,絲毫看不到那場全城大索的陰影。那無數喧鬧一陣陣地衝擊著她的耳畔,讓她的心情也莫名輕鬆了起來。

  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反正是操心也沒用的事,乾脆不操心就完了!今天被那小子連累得根本沒來得及逛燈會,現在去看看也不遲!

  想到這裡,她立刻翻身下馬,牽著初晴就一頭扎進了人群中。不消一會兒,歡聲笑語和洶湧人潮一下子就把她完全淹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7:05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十九章 仙居殿前的怒喝

  上元節的夜裡,凌波沒有回洛陽宮。雖然只有她一個人,但身處無數歡樂的人當中,時不時有五六歲七八歲的孩子在她身邊打鬧玩耍,時不時有提著燈的好心人和善地和她搭訕,時不時有老夫老妻和她開玩笑,她感覺不到任何孤寂,感覺不到任何煩惱,到了最後甚至拉著一個特別可愛的小女孩又唱又跳,連自己都說不出那滿腔的喜悅究竟從哪來。

  一夜狂歡過後,清晨的洛陽街頭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和沉寂,只有一地凌亂還能看出昨夜上元的喜慶。不過,上元節解除宵禁三天,今天晚上還有最後一天,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刻,這裡又會重複昨夜的光景。

  往日早朝時分,天津橋前都會有不少官員等候入宮,但這一天這裡卻空空蕩蕩不見任何人影,彷彿是文武百官都仍在過節似的。凌波隨便找了個衛士一問,結果得到了一個讓她愕然的回答。

  昨夜上元節夜宴,皇帝李顯體恤群臣辛勞,道是節後一天休朝一日,百官可盡情在家中陪伴妻兒!

  怪不得這往日人來人往的洛陽宮門前冷落車馬稀,原來是有這麼一通命令。凌波聳聳肩進了左掖門,一下馬就發現防戍此地的羽林軍衛士基本上還是原來那一撥,隊正也沒換過,內中只有幾張陌生面孔,想來是大清洗後汰換進來的。

  見著她下馬,那隊正一把拉住兩個想要上前盤查的新屬下,笑呵呵地親自迎了上來:「昨天上元節宮內那麼熱鬧的夜宴,縣主居然捨得跑到外頭去,還一夜沒回來,這真是好興致啊!怎麼,是約會情郎?」

  這要是換成別的宗室貴女,指不定就一鞭子狠狠抽過去了,可凌波知道那隊正不過是嘴賤,人卻心腸極好的,當下便只是白了這傢伙一眼,作勢敲了敲手中的鞭子:「老彭,你皮癢了是不是,居然敢取笑我?我又不是什麼貴人,這夜宴上又放不開,還不如出去逛逛燈會!話說回來,這南市的永嘉樓又有新酒推出,嘖嘖,還真是十里飄香……」

  話還沒說完,那個被稱作老彭的隊正便慌忙打躬作揖,旋即慇勤地親自牽了馬,涎著臉道:「我不過也就是那麼一說,縣主怎麼就當真了!」

  他一面說一面左右看了一眼,見週遭沒有別人,便壓低了聲音說:「話說和縣主一個想法的也不是沒有,這昨兒個晚上夜宴到了一半的時候,相王和太平公主就先後逃了席,之後不多久,洛陽令便急匆匆地請見。誰知熱臉貼了個冷屁股,陛下那時候忙著欣賞教坊歌舞還來不及,哪有心聽他囉嗦?所以他不一會兒就懊惱地去了。」

  彷彿是生怕爆料不夠,他還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聽說,這位新任明府大人是告了相王殿下的刁狀!呸,也不看看陛下和相王是貨真價實的嫡親兄弟,怎麼可能說翻臉就翻臉!」

  驟聞此訊,凌波心中大吃一驚,但立刻不動聲色地往老彭腰帶裡輕輕塞了點什麼。別看這些羽林軍都只不過是守門的,打好關係可是好處多多,就比如這樣的消息,真要是打聽起來得瑣碎死人,哪有如今這麼輕鬆便捷?

  「這種事你知道就好,千萬別往外頭傳!」她又囑咐了一句,見老彭連連點頭,便朝不遠處的幾個羽林軍衛士笑道,「今兒個老規矩,馬褡褳裡頭有永嘉樓的新酒,大家下了值便各自分了吧!」

  這一句話頓時引起了眾人的轟然應諾。不一會兒,初晴身上的那個馬褡褳就被人掏得一乾二淨,更有人自告奮勇去把馬送回馬廄。鬧哄哄了一陣,趁著一堆衛士在那裡分醬牛肉燒雞等等下酒菜,凌波便悄悄閃開了。

  單純的小恩小惠固然沒用,但小恩小惠結合平易近人的作風,那就大大有用了。她在這諾大的洛陽宮裡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要是敢憑著上官婉兒那點關係抖起來,那才是找死!

  一宿沒睡對別人興許影響很大,但凌波回到臨波閣的時候卻依舊是精神奕奕。進了院子,裡頭一片安靜,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她便有意放輕了腳步。可等她推門進了自己的西頭書房,那門不知道是年久失修,還是剛好在這個時候搗亂,竟是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嘎吱聲。緊跟著,一旁的房間裡便飛也似地竄出來兩個人影,俱是眼圈黑黑的臉黃黃的,似乎是一夜沒睡好覺。

  「小姐,你還知道回來!」紫陌從小就是和凌波沒大沒小慣了,此時揉了揉眼睛使勁打量了一下主子,一下子把嘴撅得老高:「出去的時候還說宮門下鑰之前一定回來,可我和朱顏姐姐一直等到了現在!」

  她能這麼說話,朱顏卻是不敢,只得委婉地解釋道:「昨兒個上官婕妤還派人來問,奴婢只能親自過去回話,恰恰撞見了韋皇后,差點應付不下來。小姐,你好歹是住在宮裡頭,之前的腰牌是梁王殿下給的,如今梁王可不如當初,你還是該謹慎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朱顏你還真是和管家婆似的!」凌波笑著點了點頭,旋即卻忽然問道,「昨兒個晚上韋皇后又去了上官姑姑那裡?陛下可曾一起過去?」

  「這個奴婢就不太清楚了。」雖然搖頭,但朱顏還是仔細回憶了一下,最後用很不確定的語氣說,「看仙居殿那些人的形狀,似乎陛下並不曾去,應該只有韋皇后一人。」

  韋後和上官婉兒?凌波怎麼想這對組合都覺得詫異,只不過這種問題問朱顏也是白搭,還不如到時候直接問上官婉兒來得方便。接下來,她就被兩個忠心耿耿的婢女拉到了正堂。朱顏和紫陌又是忙著擰熱毛巾給她擦臉,又是忙著青鹽漱口,還手忙腳亂地在溫暖的炭火上熱著小米粥和米糕--上元節後第一天,甭指望這大膳房能做出什麼好吃的,還不如自己解決豐衣足食。

  凌波回來之前原本肚子就填得半飽,此時被兩人強自按著坐下,少不得喝了大半碗粥,剩下的就全都讓給了等了一晚上且飢腸轆轆的朱顏和紫陌。好容易收拾停當,她又到內間換衣裳。

  這逛了一晚上的燈會,身上儘是燈油味和汗味,甭說外頭的大衣裳一定得換,就是貼身肚兜小衣,也同樣得換乾淨。

  於是,等她出現在仙居殿門前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然而,她剛剛照常跨進大門,兩個宮人卻忽然慌慌張張地上來將她攔住,前頭一個年歲較長的極為尷尬地說:「縣主,韋皇后昨日和婕妤商量了一晚上國事,一直到早上方才睡下,只怕不到下午不會起來。縣主若是沒有什麼重大的事,還是先請回吧。」

  商量了一晚上國事?這種話凌波怎麼聽怎麼古怪,然而,就算她再疑惑,這時候也是不好開口相問的,點了點頭便準備打道回府。然而,這大門還沒重新跨出去,外頭就忽然響起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怒吼。

  「上官婉兒,你不過是一個出身掖庭宮的宮婢,憑什麼把我趕出洛陽,你算什麼東西!」

  居然有人在仙居殿前興師問罪!凌波一下子打了個激靈,往外一看,就只見剛剛還空空蕩蕩的院子裡站了十幾個人,為首的那個頭戴進德冠,身穿紫色大團花綾袍,腰繫玉帶,正是如今皇太子之位呼聲最高的譙王李重福。

  這種兩邊對峙的節骨眼上,她當然不會傻乎乎跑出去。眼見四周內侍宮人亂作一團,她就找了個地方掩蔽好了身子,悄悄觀望著外頭的動靜。不消說,這回絕對是有好戲看了。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章 你算是什麼東西

  盯著仙居殿的牌匾,譙王李重福的眼睛幾乎能夠噴出火來。

  他懂事沒多久之後,父親李顯就被人趕下了皇位,一大家子人淒淒慘慘慼慼地前往房州。他是庶子,母親昔日不過封了才人,在押解的路上又驚又怕,才到房州就過世了,甚至連一座像樣的墳墓都沒有。長兄和兩個姐姐一個妹妹都是韋後所生,縱使再苦,李顯和韋後都會將衣食讓給他們。而原本少之又少的供給到了他頭上,那幾乎連填肚子都不夠。

  那種朝不保夕擔驚受怕的日子他已經過夠了,現如今好容易熬到了頭,眼看太子之位就要到手,他卻在這喜慶的上元節之後,得到了一個令他驚駭欲絕的消息。

  上官婉兒竟然已經為他的父皇擬詔,讓他離洛陽前往濮州就藩,且不得詔命不許離開封地一步!要知道,他是如今所剩三個皇子中最年長的,憑什麼不得立為皇太子,而且還要被趕出洛陽!

  此時,仙居殿中已經亂成了一團。

  雖說上官婉兒如今已經高昇當了婕妤,但由於政變也就是這些天的事情,因此仙居殿的人手還沒增加多少,總共只有八個宮人四個內侍。昨晚上韋後留宿在此,本就讓他們夠手忙腳亂了,這當口竄出一個興師問罪的,更是讓所有人為之惶惶。有擔心自家主子前途的,有擔心韋後怪罪的,至於更心腹的珠兒等幾個,則是擔心李重福怒髮衝冠衝進來,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

  所以,凌波所在的那個角落幾乎沒有人在意,就算是瞥見了,這些人也不會囉嗦半個字。誰都知道這位武家千金平日和上官婉兒的交情,這當口既然出不去,找個地方躲躲又有什麼打緊?

  約摸一刻鐘之後,上官婉兒終於出來了。由於倉促,她只是穿了一件寬大的袍子,一頭漆黑秀髮就那麼散落在肩頭,面不塗脂唇不點朱,只有額心敷的花鈿依舊在。大約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大約是被人打攪了沉眠之後異常惱火,大約是其他什麼不知名的緣故,她的臉上露出了異樣的緋紅,跨出大門便用一種異常冷冽的目光盯著李重福。

  「譙王好大的威風,是誰給你的權力擅闖我這仙居殿?又是誰給你的權力在這裡大吵大嚷?」

  「上官婉兒……」

  不等李重福把話說完,上官婉兒便沉聲斥道:「我乃陛下明旨冊封的婕妤,譙王是皇子,莫非就連一點禮數都沒有?抑或是說,我該上書陛下,給譙王府再委派一個王傅?至於譙王你口口聲聲說是我要趕你出洛陽,如今尚未見到詔旨,你又是從哪裡來的消息,莫非是你在日夜窺伺陛下?身為皇子居然為捕風捉影的事情闖宮,譙王知不知道孝悌二字究竟怎麼寫的!」

  精彩,果然精彩!上官婉兒這言簡意賅的一番話,凌波聽得心神蕩漾歎為觀止。這才是宮中赫赫有名的上官才女,一上來就以大義責問,一上來就站得穩穩當當,簡直讓人辯無可辯,駁無可駁。一個沉不住氣的李重福,還真不是上官婉兒的對手。

  盛怒而來的李重福萬萬沒料到上官婉兒會如此嘴尖牙利,一時間竟是啞口無言。儘管上官婉兒說的話裡頭挑不出半點毛病,但給他傳訊的人說得信誓旦旦,他登時又猶豫了。可轉念一想,上官婉兒出身掖庭,乃是退位女皇的心腹,能夠冊封婕妤只不過靠的是草詔傳位的功勞,他甚至聽說在冊封之後,自己的父皇只在此地留宿過一宿,甚至還是和韋後同來,料想寵眷也是有限。

  有了這點憑恃,他頓時又盛氣了起來,當下又冷笑了一聲:「上官婕妤,你既然提醒我,你是父皇的婕妤,那便該謹守後宮的本分。有道是無風不起浪,若不是你牝雞司晨,居然敢干預草詔大事,又怎會傳出那樣的流言?莫要以為你曾是則天大聖女皇的心腹,便把本朝當作大周那時候……」

  眼見某人在那裡說得唾沫星子亂飛,彷彿越來越得意,凌波忍不住瞥了上官婉兒一眼。發現人家只是微微挑眉,既沒有露出多少怒色,也沒有顯出多少惱火,反而隱約有一種輕蔑和憐憫,她登時心中一跳,本能地往後瞧看。果然,一片面如土色的宮人和內侍身後,她看到了某個面沉如水的女人。

  「牝雞司晨……好,好!看來重福你這些年還真是長進了,竟學了這麼多深奧的詞。」

  譙王李重福正在為自己的絕妙口才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驟然聽到這麼一個熟悉的聲音,立時頓了一頓。看清了那個徐徐走出來的人,他剎那間臉上血色褪盡,慌忙結結巴巴地問道:「母后,母后如何在此?」

  傻乎乎的一句話問出來,他這才醒悟到自己忘了行禮,連忙慌慌張張地跪了下來。此時此刻,他心中一下子翻起了驚濤駭浪,甭提多懊悔了。韋後對他這個庶子說不上好,而自從他的兄長李重潤故世之後,對他的態度就更惡劣了。即便他以長子自居,亦知道這嫡母在父皇的心目中非比尋常,更不敢招惹韋後。

  在那種冷得如同冰塊一樣的目光中,他結結巴巴地辯解道:「兒臣……兒臣不知道母后在此。兒臣只是聽說……聽說上官婕妤妄自……妄自干政,想要對母后不利!」他彷彿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精神了起來,「母后,上官婕妤乃是舊日女皇的心腹,最是狡滑善變,此等人怎能容她侍奉父皇身邊,母后……」

  「你給我住口!」韋後心有定見,又怎會被李重福這麼一通拙劣的挑撥給騙倒,原本一直壓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迸發了出來,「如今在位的乃是你父皇,哪有什麼女皇!至於上官婕妤,哼,你母親昔日在世的時候,亦不過是一個才人,你一個庶出皇子竟然敢對你父皇的婕妤出言不慎,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彷彿是覺得還罵得不夠,韋後索性把最後一層遮掩也撕擄開了,陰惻惻又加了一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重福皇兒,莫要以為你重潤皇兄死了,他就白死了!你做過的事情,我一樁樁一件件都會和你清算清楚!」

  凌波悄悄張望,發現李重福訥訥難語,那面上的驚惶之色根本掩飾不住,頓時想起當初那赫赫有名的杖殺事件。

  她那位已經被迫退位的姑婆似乎很喜歡這種極其血腥的殺人方式,那一次杖殺李重潤和武延基的時候,甚至還叫上了一堆文武官員,甚至連李顯韋後都同樣在場。幸好那時候她還不滿十一歲,用不著勉強觀看那樣血腥的場面,但父親回來之後嘔吐不止,當天晚上就發起高燒的情景,她至今仍難以忘懷。

  莫非韋後嫡子李重潤的死,並不僅僅是張易之的誣陷和女皇的多疑,而是譙王李重福在其中搗鬼?想到這一點,凌波漸漸露出了瞭然的神色。這麼說,譙王李重福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7:06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一章 別把自己當女人

  一場風波來也洶洶,去也匆匆。

  李重福來的時候盛氣凌人,去的時候卻是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而因為這麼一件事情擾了興致,韋後也沒有再多逗留,吩咐了上官婉兒幾句便走了。值得注意的是,這回去的路上,她身邊的兩個宮人都是上官婉兒這仙居殿的人。也就是說,她昨兒個晚上在這裡住下的時候,竟是根本不曾留下自己的人,哪怕是貼身侍女。

  韋後的離開讓仙居殿上下全都出了一口大氣,僵硬的面色都有所好轉。然而,和下人們中間漸漸活絡的氣氛有所不同,上官婉兒死繃著一張臉,沒有半點緩和的跡象,那種硬梆梆的表情很是讓珠兒等幾個心腹為之惴惴然。最後,她終於看見了某處角落中探頭探腦的凌波,這才露出了一個沒好氣的笑容。

  「死丫頭,人都走了,還躲在那裡看什麼?」

  凌波閃身出來,先往殿外望了一眼,這才笑嘻嘻地道:「誰知道今兒個居然會撞見這麼一幅情景,我不是嚇得難以動彈麼?那位譙王殿下來的時候威風八面,卻原來是中看不中用的。」

  「不過是個小角色,某些沒眼光的敬他如今是長子,他還真的抖起來了!少說廢話,跟我進來,我有事情要問你。」

  上官婉兒嗤笑一聲轉身往裡頭走,心中的惱火卻仍沒有消去。想想祖父上官儀出身名門,曾經官至宰相,母親鄭氏亦是滎陽鄭氏的嫡支,卻因為祖父上官儀一步走錯,她生生淪落在掖庭,所以她最恨的就是人家揭她短處。倘若她昨天夜宴上對韋後提出驅趕譙王李重福不過是政治上的示好,那麼今天,她確確實實恨不得殺了那個可惡的傢伙。

  凌波走在後面,雖然不知道上官婉兒要問什麼,但她做賊心虛,自動聯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場鬧劇,心中不免惴惴。到了裡間,她便發現這裡尚未收拾過,無論是妝台抑或是地上床上,都顯得凌亂不堪。顯然,她剛剛來時那宮人說上官婉兒和韋後尚未起來並非說謊。只不過,昨晚究竟是不是商量國事,那就很值得商榷了。

  她正胡亂猜測,卻忽然看到上官婉兒上前把帷簾一掀,沒好氣地喚了一聲:「還躲著幹嗎,難道準備在我這仙居殿賴著不走不成?皇后都已經走了,你也趕緊從後頭出去!能幫的我都已經幫你了,今後怎麼樣就看你的本事了!」

  隨著這個聲音,凌波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帷幕後頭敏捷地閃了出來,一下子瞠目結舌。這這這……這不是梁王武三思麼?雖說以前她不止看到過一次,但像今天這麼赤條條的還是第一次。話說回來,細看之下,她這位伯父的身材還保養得不錯,至少沒有大腹便便贅肉無數。

  昨晚上折騰了整整一夜,這早上難得的補眠卻又被攪和了,武三思的眼睛下頭自然而然就是兩個黑眼圈。當他看到凌波滿臉驚愕地杵在那裡,臉上的肥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不安地瞥了一眼上官婉兒,發現她只努了努嘴做了一個讓他走人的暗示,他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謝了一聲,旋即抓起一件衣服胡亂披上,便匆匆出門讓人去穿戴了。

  這時候,凌波方才醒悟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登時頭皮發麻心跳加速。上官婉兒和武三思有私早就不是秘密,可如今是什麼時候,這位新任婕妤總得把這私情暫且放放才對!可上官婉兒居然把梁王武三思引薦給了韋後,天哪!

  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之後,凌波終於用無比艱澀的語氣問道:「姑姑是有意讓我看到他的?」

  上官婉兒施施然在妝台前坐下,拿起玉梳緩緩梳頭,滿頭青絲秀髮有的順滑地貼在她的背上,有的滑落在肩頭,從後邊幾乎看不見雜色。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忽然歎了一聲。

  「我十四歲離開掖庭,就此跟隨則天女皇,至今已經有二十六年了。這二十六年來,我形形色色的官眷看到過無數,其中不乏有機敏聰明的千金,我卻從來不曾和她們有過什麼更密切的往來,你知道是什麼緣故?」

  凌波本能地覺察到一種臨近的危機。她和上官婉兒相識相善很是自然,當交情深厚之後,上官婉兒做事情從不避她,三年下來,她登堂入室更是從來沒有多思考什麼。然而,現在被人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她便忽然醒悟到--當年十二歲的她固然比同齡人更聰明更老練更圓滑,但比起在深宮女皇身邊浸淫二十年的上官婉兒來說,這根本算不得什麼,為什麼上官婉兒會那麼輕易地接受了她?

  「第一,你姓武,好歹是那個混球的侄女;第二,你聰明但識時務懂分寸,和那幾個一味野心勃勃的武家千金不同。」

  上官婉兒彷彿是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隨即取下了貼在額心的花鈿,輕輕撥開了垂下的捲曲額發。鏡子中間那張秀麗臉龐的額頭上,赫然是兩個漆黑如墨的字。她苦澀地笑了笑,從妝盒中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金銀貼箔,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貼在了額上,旋即又放下了那一縷頭髮。

  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上官婉兒額頭上的刺青,但凌波還是感到心裡一陣發慌。對於這黥刑的緣由,上官婉兒從來諱莫如深,她當然也不知道。這梅花妝和上官鬢她倒是熟悉,據說就是如今上陽宮那位昔日女皇,亦是對這樣的裝飾讚不絕口,彷彿忘記了昔日是誰下令行的黥刑。

  「所以說,這麼多年來,能入得我眼的,也就是你了。」

  上官婉兒這才轉身站了起來,慵懶的眼神中卻流露出幾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戲謔:「我若是真看不透你這個小丫頭的小心思,豈不是白活了這麼多年?不論其他,加上今天這一樁,僅僅是這宮中的隱秘事,你知道的只怕不比任何一個人少,對不對?」

  這是提醒?抑或確切地說更是威脅?

  儘管知道上官婉兒說不上有多大的惡意,更多的是善意提醒,凌波仍不免感到一種無力。難道,這就是閱歷和氣勢的差距麼?

  「昨晚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雖然洛陽令的人只是說相王身邊還有個少女,但我料想必定是你。想必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陛下和皇后有多痛恨裴炎。你居然管這種閒事,難道不記得平時我怎麼教你的?相王固然是老好人不假,可你需得明白,縱使陛下和相王是兄弟,但先前的事情,不是所有人心裡都沒有芥蒂的!記住,女人要站得高,首先就別把自己當女人,心腸該硬的時候就得硬!」

  對於這樣的教訓,凌波早有所預料,倒沒有剛剛那麼吃驚。她也知道這些話純粹是為了自己好,遂低頭應了。然而,緊跟著,她的耳朵裡就鑽進了一句平淡卻衝擊力更大的話。

  「則天女皇退居上陽宮,韋皇后正好說要找個人進去看看狀況。你聰明是好的,但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妨去上陽宮好好呆一陣子冷靜一下。我已經對陛下和韋皇后說了,你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晚上就挪過去。」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二章 「發配」上陽宮

  上陽宮處洛陽皇城之西南隅,南臨洛水,西距谷水,東接皇城右掖門之南,北連神都苑,始建於高宗調露元年。此宮與高山、宿羽兩宮相映成趣,若登高望遠則可盡覽洛陽秀色,乃是女皇當年最喜愛的地方。

  宮內正殿為觀風殿,乃是上陽宮中最綺麗的宮殿。女皇昔日常常在此聽政,發號施令君臨天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月裡的玄武門政變之後,武後又被移到了這個她曾經最最喜歡的地方,內外都有羽林軍嚴兵看守,就連在此地侍奉的內侍宮人都不能隨意進出。而每隔十日,剛剛登上天子尊位的李顯都會帶文武百官來參拜,場面煞是熱鬧。然而,這卻難以掩飾此地如今的淒涼落寞。

  這天黃昏將近的時候,奉命戍衛上陽宮的右羽林大將軍李湛得到報告,說是有人奉命前來上陽宮小住。雖說屬下報告一應手續和憑證都沒有任何問題,但出於職責和慎重,他還是親自接見了這位號稱韋皇后特使的少女。

  甫一見面,他就微微皺起了眉頭。來人看上去不過是剛剛及笄的年齡,體態容貌皆是不俗,一身裝扮更是顯出了千金貴女的身份。然而,他卻認得這個少女--開光縣主武凌波,武三思的侄女,女皇的侄孫女。他隱約記得她和上官婉兒過從甚密,現如今居然又成了韋皇后的特使,這就很值得注意了。

  凌波何嘗不知道人家在打量自己,事實上,她根本不想到上陽宮這個鬼地方來,甚至巴不得這位右羽林大將軍認為她可疑,把她拒之於門外。所以此時此刻,她也在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很有些傳奇的人物。

  李義府當初有好幾個兒子,流放的時候卻都流落各地,死的死散的散,李湛還是女皇親自召回來授予高官的。而就是這麼一個人,在大唐第二次玄武門事變中,親自把尚在猶豫的李顯勸出了東宮,實打實地奠定了擁立大功。

  此君雖說是李義府的幼子,卻沒有繼承乃父俊雅的外表和笑裡藏刀的特質,一張臉繃得緊緊的。他下頜留著一叢茂密的鬍鬚,眉角隱約可見深深的皺紋,眸子中神光湛然,整個人異常魁梧挺拔。四十出頭的年紀能夠當上大將軍,這在大唐也確實是極其少見的。

  此時,李湛心頭異常疑惑,但亦找不到留難的理由,於是便沉聲解釋道:「縣主既然是奉韋皇后之命來的,有些話我便要先關照在前頭。首先,縣主應該知道,則天女皇一直住在觀風殿,因為身體不好,所以等閒並不見外人,就是陛下率百官謁見,也只是在外遙遙叩首而已。所以,觀風殿週遭都有嚴密的守衛,還請縣主不要誤闖。」

  誤闖……

  凌波在心裡嗤笑了一聲。果然是年富力強就當上高官的人物,這話說得既到位,又不傷人。她以後要是再不識相在觀風殿附近轉悠,那人家早把醜話說在了前頭,也就沒什麼顧忌了。只可惜,她著實沒打昔日女皇什麼主意。

  一句話,她其實是被上官婉兒發配到這裡來禁閉思過的,去貿貿然接近女皇做什麼?難道她那位女皇姑婆一下子大發善心,認為她是可造之材想要栽培一番?做夢吧!曾經在天空翱翔的蒼鷹,絕不會因為老邁就看上一隻微不足道的麻雀!

  「李大將軍放心,我不過在此盤桓幾日,決不會觸了禁令。」

  李湛當然不會因為這麼一句空口白話就少了警惕,但還是欣然點頭,隨即喚來了一個宦侍,命其把凌波主僕三人領去安置。等到人一走,他不禁在心裡思量了開來。這等事先沒有任何預兆的安排,他是不是應該去和張柬之幾個通通氣?

  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海中倏地一閃,旋即就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同是擁立功臣,那五人如今位居宰輔把持朝堂,他卻得在這裡守著一個行將就木的垂暮老人,而且還是對他有恩情的舊主,這算什麼!

  上陽宮雖是建造在洛陽宮範圍之內,卻是自成一體,除了觀風殿之外還有樓台亭院無數。大約是為了防範有人和住在觀風殿的女皇太接近,那內侍帶著凌波一路穿過了浴日樓、七寶閣、麗春台、耀掌亭、九洲亭等好幾座建築,最後停在了一處幽靜的院落前,這才畢恭畢敬地做了個手勢。

  「縣主,這是仁智院,最是清幽不過的地方,沒人打擾,內中也一直有人打掃。只不過事先沒有知會,這被褥什麼的一時來不及調換,小人這就去叫人去收拾新的被褥,連帶晚上的柴炭等等一應物事。」他一邊說一邊討好地看了一眼凌波身後滿臉好奇的朱顏和紫陌,又慇勤地說,「這大冷天的,縣主只帶兩個人也不夠使,小人再去叫上幾個,否則這等到天黑了只怕屋子還是涼的。」

  人家這般慇勤小意,凌波當然不是不會看眼色的人,當下便示意朱顏賞了一小串銅錢。等那內侍一溜小跑奔出去安排,她少不得好好逛了一圈這個自己要住上一陣子的地方。

  清幽兩個字是一點都沒錯的,這周圍是竹林,如今天寒地凍當然看不出什麼蔥翠光景,但夏日裡想必會無比蔭涼。與此同時,她目所能及最近的建築物,少說也在五十丈開外,要想逛門子只怕是有些困難了。整個仁智院一共有東西七間屋子,正堂和正寢還算乾淨,其他地方則與那內侍所說大相逕庭,一幅完全沒人收拾的感覺。她用手指輕輕在某張案桌上一擼,結果那浮灰厚得驚人。

  「這麼髒的地方,這可怎麼住!」

  朱顏在宮中時間長已經習慣,紫陌卻還帶著小孩子脾氣,賭氣把行李一扔道:「這就算有人來,得收拾到什麼時候!」

  凌波正四處瞅著,聽到這埋怨不禁笑道:「怕什麼,又沒有人說這裡要讓你收拾。這裡不是臨波閣,你和朱顏晚上就在我那裡住,誰能說一個不字?」

  「真的?」

  紫陌喜上眉梢,正想開口道好,門外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朱顏慌忙轉身去開門。大門一打開,首先映入三人眼簾的便是一個身高五尺有餘的弱冠少年。雖然年少,腰背卻已經極其寬厚,孔武有力中卻又帶著一股斯文氣。若不是凌波認識他,只怕會誤以為是一個不相干的男人闖進宮了。

  朱顏紫陌滿臉詫異,凌波卻露出了笑容。喲,這不是老熟人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7:07 PM

本帖最後由 devil936 於 2011-12-14 10:13 PM 編輯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三章 內宦

  那少年的後頭還有四個三十出頭的宮人。三十歲對於男人來說或許還是身強力壯的盛年,但對於女人來說,卻不可避免地年華老去。即使她們個個敷著厚厚的脂粉,但仍舊掩不去那種從內往外流露出的疲憊和蒼老。她們的面上全都掛著深深的討好和慇勤,說話的聲音也都是又急又快,生怕這上陽宮中難得出現的貴人對她們不滿意。

  行過禮後,四個宮人也不等前頭的少年說話,全都捲起了袖管準備從這間屋子開始打掃。見到這情景,還是朱顏提醒了一句,道是先打掃正堂和正寢,她們方才慌忙點頭去了。

  沒了礙眼的人,凌波這才笑吟吟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心想這要是以前,她就算去迎仙宮,碰上這一位只怕也得偷偷摸摸的。要知道,大唐親王郡王多如牛毛,縣主則更是鋪天蓋地,她這個父母雙亡的孤女算什麼?被人看見和女皇頗為寵愛的宮教博士在一起,那麻煩就大了,指不定以為她有什麼不良企圖。

  昔日則天女皇在位的時候,凌波很少出入迎仙宮,除非是女皇大宴親戚,否則她也很少會在大場合露面。然而,她的闊綽出手卻為她帶來了很大便利,除了上官婉兒的庇護,除了那些在她出入宮禁時提供方便的羽林軍衛士,不少宮人內侍都得到過她的好處。當然,她是絕對不會瘋狂到去賄賂迎仙宮那些人的,就比如眼前這位。

  很少有人知道,就是為了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花銷,凌波把已故的父母留給她的家底給揮霍了四分之一。由於她沒有兄弟姐妹,唯一的管家亦是當初父親還在當小地主時留下的人,所以這種敗家子的行徑沒有人會指責。

  此時,她把滿臉無聊狀的紫陌打發了出去當監工,又支走了朱顏,把門關嚴實了,轉過身來便笑瞇瞇端詳著面前的少年:「我說小高,你這個宮教博士……不對,你年前才剛剛高昇了內府丞,居然甘心情願到這裡來陪伴我那位姑婆?」

  這少年正是高力士。他雖然年輕,卻是則天女皇曾經最寵信的內侍之一。他九歲就被嶺南討擊使李千里進獻入宮,而武後見到之後深為喜愛,不但令宮人撫養,而且命翰林內教坊悉心教導,不久又入養高氏,年十三便封了文林郎,進宮教博士。後來他雖然因事被逐出,但不久就被召回,甚至還擢升到了內府丞,算得上是內侍省重要人物了。

  就是這樣年紀輕輕卻稱得上老油子的少年,此時卻嘿嘿一笑,剛剛的謹慎小心全都變成了懶洋洋。

  「這要是別人問我,我肯定說,則天女皇對我有恩,如今她縱使病臥在床,我也應該服侍左右。只不過既然是小凌你,那我就實話實說好了。如今外頭局勢看不明白,倒是這上陽宮大家都投鼠忌器不敢動,我索性就躲一躲看看風色,等到塵埃落定時再出去豈不是更好?不過小凌你可要小心,梁王武三思現在沒那麼風光了!」

  凌波越聽越覺得好笑,見他竟是露出了一絲得意,忍不住怔忡了一會,腦海中忽地浮現出了一個青衣女尼的身影。想起那時候高力士聽到姐姐馮媛消息的一剎那,曾經露出的驚喜神色,她忽然在他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死小子,就知道賣弄聰明!」她沒好氣地給了高力士一個白眼,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你在這上陽宮打聽消息不容易,大概不知道某件事。就在前天,上官姑姑已經拜了婕妤。」

  上陽宮確實閉塞,別說是高力士,除了大將軍李湛之外,所有羽林軍衛士都不得外出,採買的食物也是有專人運送,所以沒有半點消息能夠傳進來。因此,聽說上官婉兒成了新皇的婕妤,高力士先是驚歎連連,緊跟著又露出了一絲羨慕。

  「我還以為你和那一位走那麼近,一定討不到好,誰知道她還真厲害,明明先前還和武三思……」

  畢竟在深宮多年,這後頭的話高力士就不好再說了。他對上官婉兒並沒有什麼好感,這只是一種本能,決不關乎其他。所以,他起初並不喜歡和上官婉兒交好的凌波。只不過,後來他受不了某人的死纏爛打以及那種純粹好奇的態度,私下偷偷見面也從一開始打聽姐姐的情況,到後來的彼此投契,竟是結下了在這深宮中難得的交情。

  雖然只是十幾天沒見,但這十幾天恰似是整個正月裡最最動亂的幾天,因此兩個人立刻用最快的速度交換消息--說是消息,其實還是凌波吃了虧,高力士能夠提供的不外乎是女皇的健康狀況如是等等,而這些對於凌波來說沒什麼大用;反而倒是論功行賞以及朝廷中的權力分配等消息高力士聽得異常認真。

  末了,某個少年老成的傢伙長長噓了一口氣:「沒想到會有那麼大的變化,看來,武家一時半會垮不了,小凌你這個縣主娘娘,還是當得穩當得很!」

  「去你的,誰稀罕那個縣主!」凌波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面上忽然流露出了一種少有的冷色,「若不是我爹爹當初受封親王,在洛陽這種地方小心翼翼擔足了心思,大概還能勉強多活兩年!若不是我爹病故,我娘又怎麼會早早跟著他去了,只留下我這麼一個?」

  不提家世還好,一提家世,高力士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當初馮氏破家的時候,他年紀還小不太懂事,但和母親失散時那種刻骨銘心的悲慟,那種利刃加身的痛苦,他時時刻刻都記得。在翰林內教坊的時候,私底下甚至有不懷好意的人悄悄和他勾搭--說是害得他不得不忍受那種痛徹心扉的苦,不得不屈辱地被人送入宮的罪魁禍首固然是某些官員,但始作俑者卻是晚年酷厲的女皇。

  只不過,某些事情是要壓在心裡,一絲一毫都不能流露出來的。

  於是,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打起精神緩轉氣氛道:「對了,你剛剛說,你這個所謂韋皇后特使是被發配到這裡來禁閉思過的,那我可有伴了。」

  雖然也很是欣喜有人可以陪著說話,但凌波還是看不得高力士那幅皮笑肉不笑的嘴臉,遂啐了一口:「你可是我那姑婆身邊的紅人,成天在我這裡出沒,不怕人家給你小鞋穿?」

  「外頭如果還是那五大功臣的天下,李大將軍必定會盡忠職守。可他的消息畢竟不閉塞,這指不定什麼時候又要變天了,他犯得著抓我的把柄?」高力士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露出了一絲同齡人所沒有的沉穩和自信,「再說,他也犯不著和你這個韋皇后的特使過不去,頂多就是以為我想攀高枝而已。一個區區宦官,像他這樣的大將軍還不至於放在眼裡。」

  說到宦官兩個字的時候,高力士的眼神中閃動著一種異樣的嘲諷和戲謔。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四章 漫漫長夜

  隨著夕陽的徹底落山,夜幕漸漸籠罩了上陽宮。正月十六的月亮也露出了它滾圓的身軀,然而,那朦朦月光落在地上瓦片上樹上台階上,卻並沒有留下皎潔的芬芳,而是投下了一種陰惻惻的氣氛。巡邏的羽林軍衛士已經開始一個個小隊地在殿閣間開始巡邏,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感覺。

  正月已經過了一半,隆冬卻並沒有過去。

  由於那四個宮人手腳麻利,仁智院的收拾工作在半個時辰前剛剛結束。小火爐已經燒起來了,防寒的圍簾也已經掛起了一層一層,雖說來不及學有錢人家過年那樣,用花椒和上泥把四壁粉刷一遍,但好歹已經有那麼一種溫暖的意味流露出來。送來的新被褥有些陰冷,不過三四個灌滿熱水的銅腳婆已經塞在了裡頭捂著,不多久就能暖和起來。

  而且,仁智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竟還有一個專門供洗浴的浴池,裡頭還有一個簡易卻好用的壁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裡沒有廚房,一應食物都由大廚房供給。只是前來送飯的那兩個宦官滿口答應明日除了這些熟食之外,再送一些生的蔬菜肉食,至少自己能拿炭火小鍋子煮點湯,凌波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晚,她只是只隨口扒拉了一點吃的,等朱顏和紫陌吃完了,便讓朱顏把剩下的拿去分給那四個宮人,同時還帶過去了半弔錢。

  好一會兒,朱顏方才回到了屋子,見紫陌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被褥,一副一定要睡在這裡的架勢,她頓時莞爾一笑,旋即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正在看書的凌波面前。

  「小姐,奴婢剛剛看見,她們四個的定食裡頭連個油花都沒有,就只有幾片菜葉子。正好送過去的東西裡頭有肉菜四樣,就是其他的也都不怎麼動過,所以她們看見這些,眼睛當下都紅了。只不過那半弔錢她們都不肯收,說是小姐若真的想打賞,到時候出去的時候把她們捎帶上,那就是最大的恩德了。」

  聽到這話,凌波頓時皺起了眉頭,緊跟著抬起了目光看著朱顏:「你怎麼對她們說的?」

  「奴婢說,那是掖庭局的差事,小姐無權干涉,不能此時說好話哄了她們盡心服侍,到頭來丟開不管。」朱顏一面說一面瞥了凌波一眼,見主子露出了讚賞的表情,她便又接著說,「奴婢告訴她們,其他的不論,小姐在這裡住的這些天決不會虧待了她們。就算走了,也至少會讓人關照她們。她們雖有些失望,但看樣子還是感激的,所以奴婢最後還是把半弔錢都留下了。」

  凌波站起身點了點頭,見紫陌不知道什麼時候收拾好了,正在旁邊偷笑,便沒好氣地在她頭上彈了一指頭:「笑什麼!好好學學你朱顏姐姐,你就知道凡事任由著性子來,哪天闖了禍都不知道。趕緊去準備熱水,泡了腳都早些睡!」

  這一夜,凌波輾轉難眠。燃燒的炭火早就讓房間溫暖了下來,厚厚的被褥亦是被腳婆捂熱了,空氣中還瀰漫著淡淡的寧神香的氣息。她能夠聽到朱顏和紫陌的鼾聲,可她翻來覆去卻一點睡意都沒有,那種難以名狀的焦躁感讓她異常難受。

  到最後,她實在耐不住這種長夜折磨,乾脆一翻身坐了起來,才準備披上外頭的大衣裳,剛剛還睡得香甜的朱顏忽然也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問道:「小姐可是渴了?」

  凌波掃了一眼紫陌,見她蜷縮成一團彷彿睡死了一般,心裡不禁歎了一口氣,搖搖手示意朱顏躺下,自己也索性又躺了下來。反正睡不著,她乾脆把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在腦海中回放了一遍。最後,她驚愕地發現,這正月短短十幾天發生的事情,竟好似比她這十幾年經歷的事情都更加精彩。

  難道是因為這個世道差不多亂套了?想著這個問題,她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凌波在上陽宮度過的這個漫漫長夜,外頭卻有無數人在歡慶這上元節的最後一天狂歡。而此時此刻,洛陽城也有更多人沒有出門,有更多的地方仍然燈火通明。有的是在緊急商量大事,有的在觀看歌舞聆聽笙歌,有的是在忙著抱美人--這些美人中,有身段窈窕婀娜多姿的美女,但亦有面目俊秀身材高大的美男。

  緊挨洛水和天津橋的旌善坊一處豪宅中,十幾天前剛剛從郡主榮升公主的某位金枝玉葉,正在舒適愜意地享受著別人精心的侍奉。室內瀰漫著一股醉人的甜香,深紅的帳子垂在地上,在純色的西域毛毯上留下了一抹嫵媚的顏色。

  雖是冬日,那個俊秀的年輕人卻滿頭大汗,一雙手卻絲毫不敢停。當他的手順著那光滑的脊背,輕輕按在了那翹挺的豐臀上時,耳朵忽然聽到了一聲嬌吟,這頓時讓他渾身火熱難以自制,某樣物事忽地硬梆梆地挺起,恰恰頂住了身下佳人。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讓他魂飛魄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了床連連叩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正在這時候,門簾忽地被人掀開,進來的男人同樣是容貌英俊,但和地上那個美男子相比,卻多了一種傲氣。他不耐煩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忽然暴起一腳把人踢開,旋即怒聲斥道:「沒用的狗東西,連侍奉公主都不會,就知道磕頭有什麼用,滾!」

  眼看那美男子踉踉蹌蹌地退了出去,床上的佳人惋惜地歎道:「這個傢伙手法倒是不錯,長得也還馬馬虎虎,就是有那個賊心沒那個賊膽,可惜了!」

  「裹兒,這天下美男子多了,可有誰能比得上我?」

  安樂公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這才懶洋洋地翻過身來,媚眼如絲地朝丈夫飛了個白眼。武崇訓剛剛進來之前,才在另一個地方和某個絕色侍女調過情,就差突破了最後一步。此時見那峰巒起伏的勝地正散發出無窮無盡的誘惑,他頓時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火熱,毫不猶豫地扒下衣服撲了上去。

  兩個赤條條的人也不知道廝打交戰了多少個回合,這才彼此分開。這一番激戰下來,武崇訓已是如同死狗一般根本動彈不得,安樂公主卻沒事人一般地坐起了身,就這麼渾身赤裸地下了床,沿著那溫暖的西域毛毯走到了銅鏡跟前。拿起角梳隨便梳了兩下頭髮,她這才轉頭說道:「你若真是想你爹當宰相,單單靠我母后可不夠,父皇那裡我還是說得上話的。事成之後,你要是真有心,便給我……明白了麼?」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臉上愈發顯得嬌艷不可方物。

  見武崇訓瞪大了眼睛看她,她又回了一個嫵媚的眼神:「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了你。我那些陪嫁侍女隨你挑選,只有一條,要是你敢讓誰珠胎暗結……」

  武崇訓一下子恢復了精神活力,猛地從床上蹦了下來,從後頭把安樂公主緊緊抱在了懷中,笑嘻嘻地說:「裹兒,那些呆板的侍女怎比得上你?你放心,事成之後,我一定另外好好謝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7:08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五章 上陽宮的秘密

  短短的三天解除宵禁日終於結束了。

  一大清早,定鼎門大街上的一地狼藉已經被人清掃乾淨,過完了假期的官員也再次精神抖擻地雲集天津橋等待上朝。由於接連三天都是大晴天,因此地上早就沒了積雪,只有皇宮的飛簷上依舊能看到皚皚白色,彷彿提醒人們嚴冬還未過去,春天尚未到來。

  比起其它地方,上陽宮的嚴冬氣氛更加厚重。由於人手和安全上的考慮,除了必經的主幹道,其他地方的積雪根本沒有人理會,因此放眼看去白色幾乎成了主色調。巡邏的衛士踩在尚未融化的雪上,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音,彷彿是在向那些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人發出了警示。

  當然,這世上總有不怕死的人。

  因為一夜沒睡好再加上心事重重,所以,凌波一大早醒來就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不得不讓朱顏取來冷毛巾使勁敷。好容易把這痕跡遮蓋下去,梳好頭換好衣服,她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粥,不速之客就光臨了。當著朱顏和紫陌的面,來人的態度恭謹有禮,低眉順眼地彷彿是一個尋尋常常的宦侍,讓人挑不出一丁點毛病,說出來的話也異常婉轉。

  「大將軍說,這上陽宮大得很,縣主既然是韋皇后特使,便不妨在那些可以走的地方走一走。只不過若是沒一個帶路的,只怕縣主走著走著就沒了方向,所以小人既然昨日來過,今日便也負責指引。」

  這不是欺負人家不認得他麼?

  凌波見高力士恨不得把頭鑽到地縫裡頭的架勢,頓時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朱顏紫陌向來只在臨波閣伺候她,很少出門,因此根本不認識高力士。至於剛剛過來請安,侷促地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的那四個宮人,則更不會知道,如今站在面前的這個少年宦侍,曾經是內侍省中可以說得上話的角色--昨晚上過來的時候,她們竟完全把高力士當作了尋常宦官。

  天真爛漫的紫陌忍不住在旁邊插嘴道:「小姐,正好我也想在這裡好好逛逛,進宮之後,我還只去過陶光園!」

  朱顏卻知道此事非比尋常,連忙一個眼神丟了過去,見紫陌仍不依不饒,她只得出聲提醒道:「這上陽宮可不是能夠隨意逛的地方,紫陌,你可千萬別給小姐添麻煩!你要逛的話,待會我陪你在附近走走好了。」

  凌波情知高力士年紀輕輕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狐狸,這巴巴地趕過來絕對有名堂,因此朱顏這話無疑解決了她的最大麻煩。於是,匆匆喝完粥用了兩塊卷子,又安撫了滿臉不得勁的紫陌,吩咐朱顏把昨天不曾領到的一些東西領回來,她便跟在高力士身後出了仁智院。直到走出百多步,週遭已經沒什麼人影,發現人家還埋頭只顧走,她只得咳嗽了一聲。

  「喂,你要裝模作樣到什麼時候?」

  「少說廢話,跟我走你就明白了!」

  高力士頭也不回地撂下這麼一句話,腳下絲毫不停。跟在後頭的凌波覺得蹊蹺奇怪,但覺得這小子平日固然促狹,至少不會害她,便只得將信將疑地跟著他往前頭走。由於上陽宮太大,她之前只來過兩三回,因此她起初還能記下沿路建築物的名字,可無數個東拐西繞後,她完全失卻了方向。直到最後跟著高力士進了一處寬敞富麗的院子,聽他說已經到了,她方才頭昏腦漲地拍了拍頭。

  「這是什麼地方?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她很懷疑,高力士剛才是在試探後頭有沒有盯梢者。

  「這是仙居院。」

  整個洛陽宮中亭台樓閣無數,凌波就是記性再好也不至於能記下所有的名字。然而,上官婉兒的仙居殿她卻記得清清楚楚,此時不覺呆了一呆。仙居院和仙居殿之間,豈不是就只差了一個字?

  對於凌波的這種表情,高力士很是輕蔑地撇了撇嘴:「這洛陽宮中的宮殿,重名同義的多了,有什麼好奇怪的。這仙居院雖然及不上你那位上官姑姑的仙居殿,昔日卻是則天女皇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對了,你知道上陽宮是誰監造的?」

  聽到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凌波額上不可避免地爆起了一根青筋。這小子,欺負她閱歷少是不是?她又不是上官婉兒那樣過目不忘記性絕佳的才女,怎麼會記得這種問題?再說,這今天高力士神秘兮兮地帶她到仙居院來,和上陽宮是誰造的有什麼關係?

  「造這上陽宮的是韋機。當初高宗陛下和則天女皇都想在洛水之濱造宮殿,他善體聖意,便將此地造得豪華富麗,氣派遠勝於了高山、宿羽兩宮,所以深得讚賞。只不過投合了二聖的心意,別人就不高興了。那時候尚書左僕射劉仁軌心有不滿,訴諸於侍御史狄仁傑,那位二十年後赫赫有名的狄國老當時還是御史,於是就上表彈劾,倒霉的韋機結果被罷官。不但如此,他之後又得罪了則天女皇,於是終身不得起復。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很倒霉?」

  凌波漫不經心地聽著,心中卻在琢磨:這翰林內教坊是不是太盡心盡責了,居然高力士連這種陳谷子爛芝麻的往事都知道。還有那個韋機,叫什麼名字不好偏偏是危機的諧音,這不是折騰自個兒麼?

  正當她滿心不耐煩的時候,卻一下子被人拖到了一邊的牆後頭。她正想開口質問,冷不丁聽見有些動靜,趕緊本能地閉上了嘴。甭管怎麼說,高力士神神秘秘帶她到這裡來,若是被人撞見就麻煩了。

  然而,當她凝神細聽時,卻沒有聽到院子外頭有什麼響動,那聲音反而像是從屋子裡頭傳來的。在一陣細碎的聲音之後,院子裡那座屋子的正門忽然緩緩被人推開了,緊跟著,又傳來了輪子轉動的聲音。

  「陛下,仙居院到了。」

  「嗯,想不到今天又出太陽了。」

  前頭這個聲音凌波並不是很熟悉,然而,當她聽到另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時,整個人一下子就呆住了。在這個上陽宮裡頭,能夠被人稱作是陛下,又是女人的,似乎只有一個。可是,不是說則天女皇在觀風殿養病麼?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個仙居院!更重要的是,高力士怎麼會知道!

  她用噴火的目光死瞪著嬉皮笑臉的高力士,旋即想起了這小子剛剛那番意味深長的話。那個韋機既然負責造上陽宮,難道是背地裡還搞了些稀奇古怪的名堂?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六章 皇太子妃?誰稀罕!

  是人都會老的。即便是活了八十二歲,當了二十八年皇后,六年太后,十六年皇帝的則天大聖女皇,亦逃不過年華老去的悲哀。

  凌波小心翼翼地把身子藏在牆後頭,偷偷瞧看著那個輪椅中的人。猶記得那一次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逼迫女皇退位的時候,她還看到這位姑婆依舊有大半烏絲,但現在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種刺眼的蒼白--是蒼白,而不是潔白。單單一個背影,就帶給人一種無窮無盡的落寞和淒涼,讓她難以把眼前這個暮年老婦和昔日威凌天下的女皇重疊在一起。

  就在她滿心胡思亂想的時候,那輪椅忽然嘎吱嘎吱轉了一個方向,見對方有臉朝自己的架勢,她不禁魂飛魄散,趕緊縮回了腦袋。可不多時,她卻又禁不住心中的好奇,用最快的速度小心瞥看了一眼。

  那是一張枯槁陌生的臉,唯一熟悉的是那雙眸子。而就在十天前,她還記得病重躺在榻上休養的女皇在面對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時,臉上敷了脂粉,頭上插著寶釵,無論肌膚還是眸子都帶著年輕人一般的光澤,看上去一如尋常四五十歲婦人的光景。

  這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而那話語中附帶的吹氣則讓她的耳朵癢得慌--「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了,人自然也就撐不下去了。」

  雖說恨得牙癢癢的,但凌波卻沒法回頭和這個可惡的傢伙算賬,只得暫時記在心裡頭。雖然她不敢再冒著危險瞧看外頭,但清晰的話語聲還是傳了出來。

  「雲娘,你說朕到了九泉之下,他見到朕的時候會不會生氣發火?」雖說是問句,但問的人顯然沒有指望會得到回答,不多時又喃喃自語道,「他一定會恨我入骨,除了顯兒和旦兒,朕把高祖、太宗,還有他的其他兒子全都殺了,還奪了李唐的社稷。他雖然曾經對不起我,但我做的事情更對不起他。我是他一生最愛的女人,若是他知道這些,怕是我要成了他最恨的女人……」

  從朕到我,這口氣的變化就是傻瓜也能聽得出來。唯其如此,凌波更是感到心驚肉跳。沒了牙齒的老虎也是很恐怖的,再說,她這個所謂韋皇后特使根本就是花架子,這要是真的被她那位姑婆發現,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還有,高力士這個死小子,看這情形絕對不會是第一次來偷聽了,他怎麼就那麼大的賊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女皇嘮嘮叨叨了老半天,而那個被稱作雲娘的女人卻幾乎沒有說一句話,最多也就是嗯幾聲答應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木輪椅的聲音方才消失在了房間中,連機括的響聲都清晰可聞。

  直到確定四周確確實實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凌波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腳下一軟差點沒軟癱在地。開玩笑,她還想多活幾年,這種偷窺是要人命的!想到這裡,她登時轉身怒視著高力士,卻見對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怎麼樣,倘若你把這事情告訴那位李大將軍,或者乾脆上報給上官婕妤或是韋皇后,豈不是一樁大大的功勞?」

  「功勞個屁!」氣急敗壞的凌波終於顧不上什麼風度,橫豎她從來都沒把自己當成過淑女,頓時破口大罵了起來,「這要是觀風殿離這裡遠,女皇怎麼能輕易過來?分明這裡就是觀風殿附近!這要是人家問我怎麼出現在這仙居院,我怎麼說?這種功勞上身,那我就等死吧!」

  「我這不是試試你有沒有變笨麼?」高力士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旋即丟開了剛剛那種涎著臉的笑容,正色問道,「小凌,你已經及笄,也就是說可以嫁人了,你可考慮過將來的事?別看你現在日子過得還滋潤,若是嫁錯了人,那晚年說不定比女皇更慘。」

  這個烏鴉嘴!

  凌波恨不得直接來一個撩陰腿,見高力士未卜先知一般躲得遠遠的,她這才哼了一聲。算了,這招式對這小子壓根沒用。

  尋了一個地方坐下,她這才開始發呆。雖然她父母雙亡,但家里長輩還是一撥撥的,而且個個是皇親國戚。不出意料的話,她的婚事要麼是聯姻,要麼就是嫁一個宗室子弟,這還算是好結局。若是不好……指不定會嫁一個番將,或乾脆是嫁一個不知道天南地北的土王。

  看到凌波坐在那石頭上出神,高力士卻沒有上去,而是抱著雙手在那裡看她。這洛陽宮就猶如一口大染缸,能夠把起初原原本本的人染成各式各樣的。就像他得意的時候,有無數人奉承;他被驅逐出宮的時候,亦有更多人落井下石。於是,他早就習慣了。只有這個答應了他姐姐說要照顧他,硬是以年歲比他大自封為姐姐的小丫頭,有時候圓滑得驚人,有時候卻固執得可怕。

  他忽然開口建議道:「如果你不想平平常常嫁人,也可以考慮一下當今陛下,只不過想必有韋皇后和上官婉兒在,估計你沒什麼好果子吃。正好現在要冊立皇太子,你大可退而求其次。韋皇后如今膝下無子,想必也願意用一個人來拴住皇太子,只要上官婉兒肯推你一把,這個皇太子妃就跑不掉了。如今的皇太子妃以後就是皇后,或者是皇太后,也許像女皇那樣君臨天下也未必可知。怎麼樣,我這設計不錯吧?」

  凌波原本心情就亂七八糟的,聽高力士信口開河胡掰一通,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什麼不錯,糟透了!皇太子妃?誰稀罕!這昔日孝敬皇帝和廢太子賢都是女皇親生的兒子,結果還不是一個死字,更何況如今甭管立哪一個,都不是韋皇后親生的,我難道嫁過去當夾心肉?再說了,你難道以為武家的女人都死絕了,需要我這個沒父母撐腰的孤女出頭?」

  高力士頭一回說的功勞還僅僅是玩笑,但這一回卻帶了幾分認真的勁頭,可是,在凌波的反唇相譏下,他忽然覺得自己才是一個白癡。然而即便如此,他卻受不了凌波那種看白癡似的目光,連連咳嗽了幾聲。

  「不管怎麼說,這事情你都得放在心上,未雨綢繆總歸比到時候束手無策的好。」

  對於自己的終身大事,凌波當然不會不考慮。然而,她總覺得現如今看似四平八穩的朝堂上難說得很。她倒不指望將來夫妻之間能恩愛永久白頭偕老,她只是不希望,現在千挑萬選出來的人,將來一眨眼間就沒了腦袋。

  尊貴如太平公主,昔日精心挑選的夫婿還不是被活活餓死獄中?她沒有那種抗擊打能力,哪怕未來的夫婿並非她所愛,也絕不希望他會落得那樣一個下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4 07:10 PM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七章 挑男人的訣竅

  連著好幾個晴天之後,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又讓整個洛陽宮變成了潔白的世界。尤其是缺乏打掃人手的上陽宮,則更是銀裝素裹,最深的地方甚至有半尺厚的雪。

  清晨,雪地裡肅立著無數身著甲冑的羽林軍,個個如同樁子一般站得筆直,那黑色的格調和白茫茫的雪地交相輝映,顯出了無盡的肅穆。大約由於皇帝和百官都已經趕來的緣故,地上的腳印足足綿延出去數里,放眼看去那官服的顏色從紫色、深緋、淺緋、深綠一直往下,竟是襯得雪地上好似綻放著一朵朵艷麗的鮮花。

  除了數不盡的進賢冠之外,還有幾個與眾不同的身影。雖說天上不見太陽,但雪地的光芒映得那滿頭寶鈿花釵熠熠生輝,那青色的厚重袍服彷彿也顯得鮮艷了起來,襯托著那幾張嬌艷的臉愈加意氣風發。

  這又是皇帝李顯率百官謁見則天女皇的日子。然而,往日這種場合只有百官需至,今天除了韋後之外,卻破天荒雲集了七位公主--太平、長寧、安樂、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這其中,太平公主作為李顯的嫡妹,當朝唯一的長公主,一身深青色袍服自是顯得無比莊重,而自她往下的其他六人則是嫵媚的嫵媚,嬌艷的嬌艷,懵懂的懵懂。

  最顯眼的卻是安樂公主,雖說和其他姐妹一模一樣的裝扮,但同樣的寶鈿同樣的花釵,在她的頭上卻閃耀著和別人不一樣的光輝。而那中間摻雜著無數金銀線的禮服,亦是顯得格外妖艷。那面上膚若凝脂,顧盼之間流光溢彩,更是流露出了一種別人所沒有的傲氣。

  山呼海嘯拜舞的人群中卻沒有上官婉兒,此時此刻,她正在仁智院中,又好氣又好笑地打量著面前那個可憐巴巴的小丫頭。

  短短幾天,上官婉兒就徹底奠定了自己在新朝的地位,不是作為李顯的寵妃,而是作為新朝真正執掌草詔的核心人物。儘管昔日她曾經為則天女皇做過同樣的差事,但那時候是誠惶誠恐不敢有半句多言,現如今她卻是韋後的智囊,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影響皇帝的決策。就在昨天,她替韋後完成了一個最大的心願。

  雖然宮中早以韋皇后稱之,但韋後正式的皇后冊封卻是昨日剛剛發佈。冊封皇后大赦天下以外,還附帶了一條追贈韋後之父韋玄貞為上洛王,母崔氏為妃。雖有大臣上書反對,這一詔令卻最終獲得了通過,這也讓上官婉兒又吃了一顆定心丸,知道自己找準了靠山。

  「這十幾天呆在上陽宮,你可想明白了?」

  雖然有高力士常常來串門子,但凌波素來是跳脫慣的人,這上陽宮就算再大,三五天下來也給她逛了個遍。當然,有了第一次的教訓,之後她是打死都不肯往仙居院那地方去。十幾天下來她已經快憋瘋了,哪裡還願意在上陽宮多呆?於是,她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還沒說話就見上官婉兒搖了搖手。

  「我且問你,那個高力士頻頻在你這裡出入,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事情凌波早就和高力士對好了口供,遂編造了一通故事。無非說高力士雖在上陽宮卻憂心前途,故而想和她拉拉交情之類的話。而在上官婉兒若有所思的時候,她又忽然笑吟吟地說:「姑姑放心,我並不曾對他做出允諾,只提醒他好好謹守本分。這內侍省上上下下也有幾十個頭頭腦腦,他這個年紀輕輕的算什麼?」

  「小丫頭,十四歲的內府丞,我大唐朝這近百年來可曾有過?」上官婉兒曬然一笑道,「內侍省那些人早就該清理清理了,高力士既然是個曉事的,到時候不妨用一用,總比某些不識相的好。只不過,你還得在這裡住上一陣子。」

  聽了這最後一句話,凌波登時苦了臉,當下便想再求懇求懇。誰知上官婉兒微微一笑,吐出了一句猶如九天仙樂一般的話:「雖說則天女皇病居觀風殿,又有羽林軍守護,但最近有消息說有人圖謀不軌,所以你得在這裡守著。每天你可以在觀風殿附近轉轉,不用守那些禁令。我也知道你是閒不住的性子,所以我和陛下韋皇后都提過了,你明天可以出去一趟,不限什麼時辰。以後若是想出去,就派人給我送個信也罷。」

  圖謀不軌四個字含糊得很,凌波登時心中一動,想要問個清楚,可看上官婉兒那表情又不像會告訴她的樣子,她只好暗自盤算到時候從別的渠道好好打聽打聽。放下一顆心的她剛剛拿起茶盞喝了一口潤嗓子,豈料下頭一番話差點讓她失態到一口茶水噴出來。

  「譙王李重福那天跑到我這裡鬧了一場,見事情不果就跑到張柬之那裡哭訴。可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做的那些勾當誰都心裡有數,所以張柬之桓彥范五個誰都不理他。就在昨兒個一早,他已經被貶為濮州員外刺史,不奉詔不得回京!這麼一來,剩下的兩個皇子就只有義興王重俊和北海王重茂。這若是立皇太子,多半就是義興王,他正好尚未婚配,丫頭,你想不想當皇太子妃?」

  「不想。」

  凌波幾乎是吞下水的同時便異常堅決地道出了兩個字。正當她想一口氣把無數表示態度的說辭倒出來的時候,上官婉兒卻沒有追問下去,而是看著她忽然笑了,緊跟著,那只白皙柔滑的手甚至在她面頰上輕輕掐了兩記。

  「嘖嘖,小妮子真是出息了,連皇太子妃都看不上!」調笑了一句之後,上官婉兒輕輕歎了一聲,「你是武家人,只怕陛下和韋皇后想同意這樁婚事,張柬之他們幾個也不會同意,你能當個太子良娣就不錯了。丫頭,看在你我相知相識一場,自個把眼睛擦亮些,找個好男人,只要不是那麼出格的,你伯父那裡自有我去說!」

  彷彿是覺得不夠,她又著重補充道:「挑男人的訣竅很簡單,這要前途事業的都免不了三妻四妾,未必是佳偶。要我說,不妨找個性子懦弱可欺的,你將來也好把得住他,就是多找幾個男寵他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男寵……凌波見上官婉兒眉間露出了一絲落寞,冷不丁想起上次撞見武三思赤條條出去的場景。以韋後的身份,頭一次到仙居殿和上官婉兒一起嘗嘗鮮還可以,這之後定然不會再和別人一起分享。也就是說,上官婉兒拱手把情人送給了別人。

  想到這裡,她不禁湊上前去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姑姑口口聲聲說什麼男寵,是不是寂寞了?」

  這樣一個能夠讓無數女人臉紅的問題,上官婉兒卻只是露出了一個慵懶的笑容:「人老了總想有個伴,你不曾體會過男女之間抵死纏綿那種銷魂蝕骨的感覺,更不知道長夜漫漫的滋味多麼難熬。陛下早就力不從心了,否則,貴如韋皇后,又怎麼會看上那個混球?」



第一卷洛水寒 第二十八章 昔日豪宅今頹敗

  群臣拜謁則天大聖女皇后的次日,鋪天蓋地的大雪奇跡般地停了。

  好容易得到瞭解禁的機會,再加上又是個紅日高懸空中的大晴天,凌波當然不會傻呆呆地悶在上陽宮裡發呆。於是,她很沒有義氣地扔下了憋得慌的紫陌,趕在高力士照例來找她之前興沖沖地溜了。至於人家找不到她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她暫時還來不及考慮。別說小小的上陽宮,就是殿閣樓台無數的洛陽宮,住上大半個月也是要悶死人的。

  然而,真正出了洛陽宮過了天津橋,她卻覺得有些茫然了。由於地上積雪尚未化盡,馬匹行走不易的緣故,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想必酒肆之中的生意也會冷清不少。而上元節已經過了,百姓大約也忙活生計居多,不會像正月裡那樣四處扎堆似的閒聊。洛河邊冷冷清清,城外大概也不會有什麼人,這麼說來,難道她只能去逛逛南北二市?

  可是,她的心裡卻老是有另一個念頭鑽出來,猶如撓癢癢似的慫恿她去另一個地方,去看看某個愣小子是不是離開了洛陽。儘管上官婉兒的警告如今猶在耳邊迴響,但她卻怎麼都按不下心中的念頭。最後,做賊心虛的她毅然決定,先回自己家去換一套衣服裝扮一下,然後再溜到積善坊那邊去打探打探消息。

  只要知道那小子平安無事或是已經離開,她就仁至義盡了!

  洛陽百多個坊,幾乎個個坊中都有豪宅,修行坊自然也不例外。這座裡坊的東北隅,有一座規模不小的豪宅,幾乎佔去了整個坊接近四分之一的面積。儘管這裡曾經的主人是所有武家男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但畢竟姓武,任是誰對這宅第垂涎三尺也只能在心裡計算一下。然而,自打此地的男女主人雙雙辭世,唯一的女兒又被女皇接進宮撫養,打這座宅院主意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而自從正月的政變之後,這宅子附近出沒的人則更多,甚至有人老大不客氣地敲開大門,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要買這座宅子。這一日,這座門庭還算光鮮的大宅門門口便再次發生了這樣的一幕。

  「我說老管家,如今這年頭你應該知道,武家已經不成了,還死守著這宅子幹嗎,難道還能過一輩子麼?一口價,五萬貫錢!」

  「老朽說過了,別說五萬,就是五十萬五百萬,這宅子也不賣!我家縣主還在呢!」

  「你這老傢伙究竟有沒有眼色?女皇都退位了,你家那個小丫頭的縣主還能當幾天?樹大招風知不知道,這種宅子是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能夠住得起的?」

  「呸!你不過是個狗仗人勢的家奴,竟敢詆毀我家縣主!滾,再不滾我就要放狗了!」

  「老傢伙你就橫吧,看你還能夠狂幾天!哼,我們走著瞧!」

  遠遠望見那個拄著枴杖氣得發抖的老人,遠遠望見那個氣急敗壞地往地上吐唾沫,罵罵咧咧上馬飛馳而去的錦衣男子,凌波忍不住牽動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露出了一絲冷笑。等到那大門重新關上,又隔了許久,她方才牽著初晴慢悠悠地上去,抬頭看了看那牌匾,見已經比有印象的時候褪色了好些,心中又是一動。

  樹大招風……這座佔了修行坊四分之一面積的宅子,還真是樹大招風啊!如果她沒有記錯,同在修行坊中原屬於張易之的豪宅,如今已經易主了。

  想到這裡,她拿起門環輕輕叩擊了幾下,誰知道老半天也沒有半點反應。沒奈何,她只得重重地又敲了幾下,這下子裡頭立刻有了動靜,一個破鑼般的嗓門穿透了厚厚的門板,直接轟上了她的耳朵。

  「別敲了,主人不在家,這宅子不賣!」

  敢情這位老管家把自己當成買主了!凌波雖覺得好笑,但更多的卻是抹不去的傷感,只得高聲叫道:「楚伯,是我回來了!」

  話音剛落不多久,剛剛緊閉的大門就忽然打開了,剛剛那個兩鬢霜白的老人現出了身影。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終於露出了悲喜交加的表情:「小姐……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

  憋出這一句之後,這位已經是花甲之年的老人竟是忽然號啕大哭。凌波慌亂之下,只能趕緊扶著他的肩膀安慰著,隨即吩咐裡頭跟出來看熱鬧的僕役牽馬關門,這才連拖帶拽地把人弄進了院子。

  她的心中充滿了內疚,雖說這幾年她常常在外頭閒逛,但卻一直不曾踏進此地一步,最多也只是在遠遠張望一下。早知道如此,她就該回來看看的,哪怕只是來看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楚南。

  再次回到這個闊別三年多的家,她便是瞎子也能察覺到其中的破敗。那種破敗並不在於破損的屋簷,並不在於褪色的立柱,也不在於發黃的書畫,更不在於那些衣衫老舊的僕役,而是那種瀰漫在整座豪宅中的氣息。是了,其實自從父母先後雙雙去世的那時候起,這座伴著她出生成長的宅子就已經死了。

  痛哭過一場之後,楚南終於漸漸恢復了過來,尷尬地用袖管擦著眼角,說話仍有些不利索:「老奴……老奴是歡喜糊塗了,小姐難得……難得回來,怎麼都是高興事,老奴立刻……」

  不等他把話說完,凌波便笑著擺了擺手,道自己只是回來看看。一如小時候那般,她拉著楚南的手在整座宅子裡轉了一圈,不無意外地看到了人數銳減的僕役以及比前庭更加破敗的景象。青石路的不少地方都開裂了,地上甚至能看到碎瓦,若不是荷塘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還不知道是怎樣讓人心煩的情景。

  「小姐……」

  此時此刻,不用回頭看,她便能猜到楚南臉上那種愧疚的表情。不消說,這位和她父親一樣憨厚的老人一定會把這一切都當成他的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過頭來,認認真真地說:「楚伯,我進宮的時候帶走了家裡大部分積蓄,爹娘去了之後又沒有什麼收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

  面對這個為家裡操了一輩子心的老人,她微笑著按住了他的肩膀:「楚伯,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你不用再惦記著什麼昔日。昔日的榮耀也不過是藉著則天女皇的光罷了,爹娘又不在乎那些。宅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沒必要為了死物而折騰活人,不是麼?」

  楚南聽著這些話,臉色一片茫然。昔日就聰明伶俐的小姐進了宮,說話似乎更讓人費解了。然而,他的心裡還是高興的。即便在宮裡走了一遭,小姐還是小姐,一點都沒變,這真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