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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42 AM

布丁琉璃 - 【與宿敵成親了】 《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xiaomi_0_0 於 2019-6-4 02:18 PM 編輯

【書名】:與宿敵成親了

【作者】:布丁琉璃

【內容簡介】:

      姜顏自小隨身攜帶半塊玉環,問其來歷,阿爹只說:“十五年前救過一個身陷囹圄的貴人,貴人為報恩留下此玉,可保你 生平安順遂。”

  姜顏不知內情,哼道:“只留半塊玉來報恩,那貴人未免太小氣了些!”

  直到後來,她被舉薦成為國子監第一批女學生,遇見了那個冷面冷心的宿敵苻離。

  令人震驚的是,她發現苻離懷中的玉環竟與她的一模一樣!

  玉環契合,合二為一,兩人才知道這是早已命定的姻緣。

  這下姜顏可不能再嫌棄貴人小氣了,畢竟權傾一時的貴人將自己的嫡親長孫送給了她……

  女主版文案:

  眾人皆說,一介縣官之女的姜顏攀上了首輔之子苻離,乃是麻雀變鳳凰。

  為此,姜顏辟謠:“是他糾纏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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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45 AM

第一章

    姜顏和苻離誰也未曾料到,兩人的初遇竟是那般不美好。

    ……

    弘昌十四年春,應天府雞鳴山下國子監。

    正值一年一度的國子監開學禮,桃李爭妍,芳菲正盛,國子監肅穆古樸的大門外已是擠滿了來自京師各府邸的軟轎或馬車,仆從書童絡繹,行禮作揖的,招呼問好的,像是一場競相攀比的華貴盛會,來的都是京師權貴的子孫——國子監就讀的太學生們。

    忽聞馬蹄噠噠,循聲望去,只見在一眾青紅車轎中,卻有一名俊逸挺拔的少年乘馬徐徐而來,頗有鶴立雞群之態。

    這少年還未及冠,用整潔的月白紋緞帶束了一半頭發在頭頂,另一半自肩頭垂下,一身雪色黛襟的襕衫穿在他身上,別有一番清高貴氣。若是仔細看來,便能看見他儒服下罩著的是一件箭袖袍子,墨色護腕,腕上綴著兩顆鏤金嵌玉的扣子,明明是太學生,卻左手執劍右手捏韁,氣質冷冽,禦馬而來,像個俊逸非凡的少年將軍。

    今年新來的幾個監生不曾認得他,見他裝扮文武兼備、自帶氣場,又且相貌極佳,俱投來好奇的目光,悄悄議論是哪家權貴的孫兒。

    正此時,一名身著同款襕衫、系月白紋發帶的少年撩開馬車簾子跳了下來,拼命擠開嘈雜的人群,朝馬背上的少年揮手道:“苻離!這邊!這邊來!”

    這桃花眼少年的聲音實在是太過清亮,眾人聽到這名字才恍然:苻姓少見,京師只有一戶姓苻的權貴——馬背上的執劍少年,定是定國公的嫡長孫、當朝首輔苻恪的嫡長子,苻離。

    微風襲來,松枝婆娑,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苻離聽到了那桃花眼少年的呼喚,隨即勒馬下來,將韁繩交給迎上來的馬夫,這才朝眉眼彎彎的少年點頭道:“許久不見,魏驚鴻。”

    少年二人徑直繞開寒暄的人群,從大門拾階而入。魏驚鴻想起什麼似的,忽的拱手作揖,笑嘻嘻道:“愚兄在此,先給苻賢弟道聲恭喜!”

    苻離猜到這人又要取笑自己了,便冷冷瞥他一眼,漠然道:“喜從何來?”

    魏驚鴻從扇子後露出一雙帶笑的桃花眼,左顧右盼一番,方壓低聲音道:“眾人皆說當今聖上沈迷求仙問道,病體沈屙,已是多年不理朝政,由皇後輔佐太子代為掌權。年前皇後娘娘不知抽了什麼瘋,竟破格舉薦了一批官家貴女入國子監,打算讓她們和我們一同讀書。今日女學生進京拜師,都快把國子監的祭酒、司業們逼瘋了……”

    皇後培養些懂朝政治國的貴族女子出來,一是為皇子們選妃做準備,二則也是為了鞏固其地位,眾人皆知如此。

    苻離皺起英氣的眉,不耐道,“說重點。”

    “我聽說,這批女學生共十三人,兗州府姜家的女兒也在其中呢。”魏驚鴻哈哈一笑,指了指苻離脖子上的青纓,“這可是你命定的姻緣,老太爺定的未婚妻成了你的同窗,多大的緣分!我豈能不恭喜你?”

    聞言,苻離眉頭一蹙,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劍柄。那青纓串著的半塊玉環仿佛生了刺,硌得他渾身難受,連帶著目光也清冷了幾分。

    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一直是苻離心中的一根刺,是他胸口下的一塊逆鱗,觸不得的。苻離生性孤傲,知心友人不多,魏驚鴻是唯一一個知道他身負婚約秘密的人。

    苻離擡手將衣領提高了些,嚴嚴實實地蓋住那段青繩,使它不再露出半點痕跡,咬牙道:“也多虧揭我舊痛的人是你,若是換了旁人,我非當場將他剁碎了餵狗不可!”

    眼見著苻離要發作,魏驚鴻見好就收,忙不疊安撫道:“當年你爺爺定國公受累卷入奪嫡的兇險,落難兗州,幸得兗州姜家秀才相救才免於遭難,為報恩 ,國公爺斷玉為信定下婚約。可國公爺畢竟已於三年前仙逝,姜家與你苻家又從未有任何往來,興許他們早忘了婚約之事呢!看開點嘛!”

    說罷,又小聲嘀咕:“再者,我替你打聽過了,聽說姜家小娘子容貌綺麗,是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呢,即便她來應天府真是存了攀高枝的心,你娶她也不算虧!”

    風吹落花瓣,苻離已無心再繼續這個話題,冷冷丟下一句:“娶妻娶賢不娶艷,不安分的女子我不喜歡,你若覺得不虧,便替我娶了去。”話音未落,人已轉過回廊而去。

    魏驚鴻哈哈大笑:“若那姜小娘子真有閉月羞花之貌,我娶了倒也無妨!只是將來你莫要後悔!”

    苻離哼了聲。他對姜家姑娘並無好感,緣由有三。

    近十年來朝堂分兩派:以苻家為首的保守派和以皇後為首的革新派,未料姜家入仕後反成了革新派成員,與苻家成了是水火不容的政敵,此乃其一;姜家獨女姜顏雖有幾分才氣,卻容貌風流、不遵禮教,素喜招蜂惹蝶,早有‘禍水’之名,此乃其二;苻離雖出生在禮教嚴苛的家族,卻生性叛逆,不願遵循長輩的遺願與一個素未謀面的姑娘成親,此乃其三。

    如今兩家政見對立,苻家又一向重諾,想悔婚都不成,當真是騎虎難下。

    “宿敵就是宿敵,自當水火不容。”若不是答應過爺爺,苻離連脖子上掛著的那半塊玉都不想留。

    如此想著,他拐過長廊,穿過中庭,進了國子學館的大門。

    魏驚鴻跟在身側,用扇子指了指他手中的劍:“又帶劍入國子監?監生不得佩戴兵刃,聽聞岑司業今日被一個新來的女學生冒犯了,正在氣頭上呢!你可別在這時候招惹他,當心受罰。”

    “他不會罰。”苻離倒是篤定。

    “為何?”

    “憑我文章好。”

    這倒是事實。雖然苻離一心向武,卻因天賦異稟,文采見識也是國子監數一數二的,很得先生們喜歡。總有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別人窮其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魏驚鴻嫉恨非常,剛要反駁,卻聽見幾丈開外的墻角隱隱傳來了女子的低笑聲。

    “有姑娘!”魏驚鴻耳朵尖都快豎起來了,曲肘頂了頂身側的苻離,伸長脖子眺望道,“是新來的女學生!”

    苻離自然也看到了,顧及男女有別,他下意識停住了腳步,接著錯雜的梅枝遮掩,尋聲望去。

    只見在刻滿大經的思過墻邊站著兩名娉婷裊娜的少女。思過墻,顧名思義,便是夫子們用來懲罰不聽話的學生,使其面壁思過的地方。

    她們應該是在受罰。

    兩名少女皆不過十五六歲,穿著皇後親手設計的素色儒服,未綰髻,長發及腰,只系了一根霜色的發帶,頗為雅致。右邊那位少女體態豐腴,婀娜妙曼,而左邊那位則更為窈窕,姿態慵懶地斜倚在思過墻邊,顯出幾分不羈灑脫,竟毫無大家閨秀之態,細嫩如玉的手指不經意繞著腰間的玉環……

    玉環?

    苻離的視線落在她指間那半塊玉環上——三丈遠的距離,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殘玉是漂亮的淡青色,系著絞金青纓,和他衣襟裏藏著的那半塊十分契合……

    不由瞳仁一縮:竟然是她?!

    ……

    而三丈之隔,受罰中的姜顏並不知有人在暗處審視自己,依舊沒個正行地倚在墻邊,眼巴巴地望著阮玉給她‘偷來’的棗糕,長聲嘆道:“阿玉,你別饞我了,岑夫子罰我停食面壁,不能吃東西。”

    叫‘阿玉’的正是那名體態略微豐腴的女子——兗州府知府的庶長女阮玉,與姜顏是同鄉好友,此番皇後娘娘選拔貴女入學,兩人都是一同被舉薦進來的。

    “好罷。”一想到那個不茍言笑的黑臉夫子,阮玉仍有些害怕,轉而將帕子裏裹著的棗糕塞入自己嘴裏含糊道,“咱們出門前,姜知縣特意囑咐你要低調行事,莫要強出頭,你看你,入學第一天就招惹那個冷面修羅似的岑司業作甚?”

    岑司業最是古板,自聽聞皇後娘娘下詔讓女人入國子監後,他便氣得閉門絕食三日,寧死也不願讓這群女娃娃‘玷汙’聖賢之地。馮祭酒趁此機會給了女學生們一個下馬威,若她們能在一日之內讓岑司業踏出典籍樓半步,他便同意女子入學,否則寧死不從。

    姜顏低低一笑,眉目如三月的桃李盛開,繞著指尖的玉環繼而道,“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若不激岑夫子出門,完成馮祭酒出的第一個難題,你們又怎會順利入學?”

    一想起岑夫子氣得從典籍樓裏沖出來,連氣都沒喘勻就指著女學生們大吼“豎子焉敢大逆不道!兗州姜顏何在”的場面,阮玉打了個顫,細聲問:“你到底給岑夫子寫了什麼,將他氣成那樣?”

    “我就提了一個問題呀。”

    “一個問題能將他氣成這樣?所問何事?”

    姜顏‘嘿’了一聲,眨眨眼湊過去,壓低聲音說:“我問他,《孟子》有言:‘居天下之廣居’乃是仁的體現,可天下最寬廣的住宅不就是皇宮麼?若能住在皇宮那樣最大的房子裏才算是仁,那亞聖豈非是煽動後人萌生不臣之心?”

    “你……”阮玉被她一番大逆不道的話驚得合不攏下巴,瞪圓眼睛半晌才說,“岑夫子罰你面壁還真是仁慈了。你不知這些聖先賢人比儒生的命還重要麼?這般曲意抹黑先人,難怪岑夫子大動肝火,沒將你趕出國子監已是大幸!”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學生有疑問,夫子怎能不行規勸教導之責?”姜顏毫無愧疚,道,“誰叫夫子古板執拗,我們都在他門外從昨晚跪到今晨他都堅持不露面。眼看著與馮祭酒的約定期限已到,無奈之下也只能兵行險招了。”

    正說著,隱隱瞧見墻角有人,姜顏以為是夫子來巡視了,倏地站直了身子,仰首面對墻壁,咿咿呀呀裝模作樣地誦讀起來,一副好好學生的模樣。

    “不是夫子。”阮玉小聲提醒,顯然是也發現了那人,臉上浮現出紅暈來。到底是深閨裏養了十五年的姑娘,遇見外男緊張到聲音都發了抖。

    姜顏從小在學堂裏和男孩兒們廝混慣了,倒不怕,聽說不是夫子來巡視,她反而長松了口氣,扭頭地順著阮玉的視線望去。

    透過梅枝的縫隙,她撞見一雙精致而不失英氣的眼睛。

    那是怎樣一種復雜的眼神?姜顏一時難以形容。

    清高?探究?審視?或是還帶有一點點小小的驚訝,只是那驚訝如投石如水,轉瞬即逝。

    阮玉忙側過身避嫌,卻忍不住紅著臉地偷瞄梅樹後藏著的少年,細聲細語道:“是個少年郎君,看服飾應是學生……哎阿顏,他好像在看你呢!”

    於是姜顏也大膽地看了回去,可惜樹枝叢生,影影綽綽看不清是何相貌。她自小是個膽大的,索性朝那人揮揮手,單手攏在嘴邊做喇叭狀,沒臉沒皮地笑著:“來者可是國子學同窗?”

    “哎阿顏!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有失禮數!”阮玉慌忙捂住她的嘴,嚇得小臉兒通紅。

    “怕什麼!以後都要和男人坐在一起讀書了,還怕說話不成?”姜顏靈活扭開,又擡眼望過去,那少年依舊在梅樹後窺探她,眼波更沈了些。

    “謔!這般艷麗的小娘子,便是在美人如雲的京師中也難得一見!還膽大得很,苻離,你說論禮尚往來,咱們是不是也得前去同她打個招呼?”魏驚鴻眼睛都快看直了,彎著眸子慫恿苻離。未料苻離自始至終冷著一張臉,連一絲心動也無。

    魏驚鴻自討沒趣,只好嘆道,“罷了罷了,知道你不近女色,那便走……”

    話還未說完,便見從來不與女子親近的苻離向前一步,從梅樹後轉了出去,徑直朝那思過墻邊倚著的艷麗小娘子走去。

    魏驚鴻簡直驚掉下巴!

    完了!苻離莫不是被奪魂了?

    這廂魏驚鴻胡亂猜想,那邊姜顏笑容一僵,望著這冷冰冰的高挑少年面色不善地徑直朝她走來,在她面前站定。

    姜顏反被唬了一跳。少年半晌不語,視線下移,看著她腰間佩著的半截玉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氣氛凝重,恍若結霜。

    姜顏被他盯得發怵,正要張嘴詢問,卻聽見少年先行開口,嗓音清澈帶著些許傲慢:“你便是兗州姜顏?”

    咦?他認得我?

    姜顏小小驚訝了一番,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見他身量挺拔、貴氣天成,相貌卻不甚熟悉,不知是誰家公子。她猜不出,便疑惑頷首:“正是。你是誰,怎的認得我?”

    見她承認身份,少年的面色更沈了些。他似是有話要說,張了張嘴,復又閉上,只極低地哼了一聲,扭頭離去,瀟灑之極,無禮至極。

    嗤聲很小,但姜顏還是聽見了。

    不僅聽見了,還從他這聲極低的鼻音裏聽出了那麼一絲鄙夷和不屑。

    姜顏一臉莫名:你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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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哈哈哈哈原來她就是你那另一半玉!”魏驚鴻以扇遮面,沒忍住扶墻大笑,“她在罰站?想必今晨惹岑司業大怒的女學生便是她了罷,有趣有趣!人也風流大膽,見到你非但不怕反而主動招呼……哈哈,將來她若真嫁入你家,那才叫如鑼鼓齊喧,好戲開場!”

    苻離的重點顯然不在此,沈沈道:“她特意帶著那半塊玉來此,心思怕不單純。”

    “管她什麼心思呢!”魏驚鴻慫恿苻離,“即便是攀龍附鳳又有何關系?在國子監苦讀聖賢已經夠無聊的了,何不陪她玩玩!”

    苻離停住腳步,擰眉望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魏驚鴻,一字一句說:“我沒興致陪她玩。”

    魏驚鴻一噎,揉著鼻尖嘆道:“你還真是不解風情。如若是我,小娘子千裏尋夫至此,便是狐貍精我也要娶了!”

    苻離嗤了一聲,半真半假道:“那便送你了。”

    魏驚鴻連連道‘不敢,不敢’,又眼珠一轉,抖開折扇遮面,只露出一雙狡黠的桃花眼:“我說,你要真不喜歡人家,就斷了她的念想罷。想個法子,讓她主動還玉毀約嘛。”

    聞言,苻離猶豫了一會兒,神情平淡,看不出是贊同還是反對。

    與此同時,思過墻下的姜顏和阮玉面面相覷。

    “阿顏,那人是怎麼回事?”阮玉用手背貼著紅撲撲發燙的臉頰,細聲問。

    “不知道,不認得。”姜顏在陽光下瞇了瞇眼,揉了揉站得酸痛的腰肢,只覺今日時運不濟,做什麼都不順。

    “不過,那小郎君生得極為俊俏呢,就是舉止奇怪了些。”說著,阮玉的臉頰又紅了幾分,靦腆害羞的模樣十分可人。

    姜顏點頭附和:“美則美矣,可惜有病。”

    兩人相視一笑。阮玉又問:“阿顏,你為何要來應天府讀書?”

    姜顏瞇著眼,慵懶道:“在這座堆金砌玉的應天府,讀書,修身,甚至科考,我的人生有太多種可能,而不是偏安一隅,做一個待價而沽的深閨婦人。即便學無所成,就當出來長長見識,玩夠了再回去。”

    “不是為了來尋個好郎君?”阮玉打趣她,指著她手裏的半截玉環很小聲的問,“這玉環,應是男人佩戴的吧?”

    “你可別損我清白!”姜顏屈指敲了敲阮玉光潔的額頭,又晃著腰間的玉環道,“這玉的故事說來話長。聽聞我剛出生時,阿爹曾經救過一個落難權貴,那人感激阿爹救命之恩,臨走之際留下半截玉環。我來應天府之前,阿娘讓我隨身帶著此物,說可保我逢兇化吉。說來也靈,這一路行來,我連一點坎坷也不曾遭遇,如有神仙庇佑一般。”

    頓了頓,又挑眉哼道:“除了被岑司業罰站。”

    聽聞這玉只是護身符,阮玉失望的‘噢’了一聲。兩人又聊了會,姜顏便催她:“馬上就要祭孔大典了,你快去準備罷,不必陪我了。”

    阮玉擡頭看了眼日頭,隨即握拳篤定道:“我會向岑司業求情的,你再堅持一會。”

    姜顏點頭,望著阮玉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

    她並未告訴阮玉,這半截玉環是屬於苻家的。當年阿爹救的落難權貴,正是已逝定國公。

    關於十五年前的事,姜家爹娘似乎頗有顧慮,沒有細說。只記得臨走之際爹娘拉住她的手,萬般不舍地叮囑她:“聽聞苻家長子也在國子監修習,今後他便是你的同窗。阿顏你記住,苻家雖欠我姜家一諾,但畢竟非同道之人,不到萬不得已之時,莫要求見苻家。”

    定國公許下什麼承諾?姜顏不得而知,也沒再追問。

    只是腹誹道:信物居然只留半截,可見定國公老爺子著實小氣!

    午時過後,便是祭孔大典。

    姜顏還在面壁,眼看著學生們一個接著一個從自己身邊路過,偶爾有幾個朝自己指點議論的,說什麼‘言行不端’‘不遵禮教’之類,她全當做沒聽見。

    站累了,剛垮下肩休息一會兒,便見岑司業拿著戒尺站在門口警告:“腰要挺,背要直,頭低垂,手勿動!”

    姜顏只好又站直了些,頓時腰酸背痛,額上沁出薄汗,被折騰得苦不堪言。

    不多時,六學之人皆陸續到齊,學生們在各殿館內排排站立,極盡謙恭肅穆。國子學內,貴族學生們皆穿著雪色的黛襟襕衫,緞帶束發,飾香囊環佩,面朝孔聖人畫像躬身以待。

    聖人畫像之下坐著荀靖和岑冀兩名司業。荀靖約莫四十有余,峨冠博帶,長須飄飄,眉目慈善頗有大儒風範;岑冀比荀司業略長幾歲,花甲之年,須發灰白,身量清瘦且面色鐵青,目光銳利不茍言笑,像是一座冷冰冰的石雕,唯有一雙眼睛間或轉動,在學生身上來回巡視,若是有誰姿態稍有懈怠,他便拿起戒尺,冷咳一聲作為警醒。

    忽聞編鐘聲響,監生們焚香禮告,祭拜孔聖人,國子監內香煙繚繞,莊重非常。不多時,有小黃門提著銅鑼唱喏:“皇後娘娘駕到——”

    以往每年的國子監入學禮是由皇子代為撫問,但今年不同往日,因國子監的第一批女學生是皇後娘娘親自舉薦,故而皇後屈尊親臨。

    儀仗隊和女官們簇擁著皇後貫而入,姜顏本想一窺皇後風姿,無奈距離甚遠,怎麼也瞧不真切,她只好懨懨放棄,百無聊賴的用手指在思過墻上畫王八玩。

    殿中,皇後已落座受了禮,這才朝荀靖頷首示意:“荀卿,請女學生們進來罷,也好讓本宮考校考校。”

    荀靖比岑冀要看得開些,對這群女娃娃入國子學並無意見,聞言只是溫和笑笑,低聲吩咐助教將女孩兒們請上來。

    暗香襲來,十四五六的女孩兒們如桃花、梨花、杏花、牡丹花,一個個步履生蓮娉婷裊娜,穿著由皇後親手設計的淺色儒服接連登場,霎時間,國子監冷冰冰的空氣都活絡了起來。

    十二個姑娘,俱是青春貌美的年紀,高挑窈窕、燕瘦環肥,各具特色。許是第一次走出閨閣,女孩兒們都有些害羞,少年們也很是窘迫,只見他們一個個都目不斜視、唯恐多看一眼都有違禮教。

    唯有苻離還算淡定,不經意掃視了一眼女學生,又收回視線。沒有發現姜家小娘子的身影,多半還在罰站。

    女兒們嬌滴滴、脆生生地行了禮,挨個自報家門,奉上束脩。

    皇後端詳著這些從各地舉薦而來的才女,不禁想到了自己年少之時的風光,目光含笑,連連點頭說‘好’。女孩兒們分兩列與男學生們一同站立,卻見第一列的最後頭缺了個位置。

    十三位姑娘,只來了十二位。

    皇後眼尖,問一直立侍在一旁的馮九卿道:“馮祭酒,這兒怎麼少了個姑娘?”

    馮祭酒出列面朝皇後,躬身行禮道:“回稟娘娘,聽聞有一女出言不遜、抹黑先賢,故而被岑司業罰她在思過墻邊懺悔。”

    第一天入學就被罰站,倒也少見。皇後問及緣由,馮祭酒瞥了一眼面色鐵青的岑冀,無奈一笑,這才躬身附耳,將早晨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為逼岑卿妥協而劍走偏鋒,是個膽大的。”皇後笑了聲,鬢邊珠釵顫動,搖曳生輝。她對岑冀道:“岑卿,今兒你就賣本宮一個面子,讓那女孩兒進門來罷。本宮倒想瞧瞧這伶牙利嘴的姑娘是何模樣,來自誰家。”

    皇後開口,岑冀不得不從,只好硬聲道:“全憑娘娘處置。”

    姜顏罰站了半天,連廩膳也未曾吃到就被皇後傳見,再一次接受了眾人的註目禮。

    主位上,皇後年過四十,兩鬢因長期操勞而微有霜色,鳳冠禮衣,搖曳生姿,仔細描畫的眉目間依稀可辨出著年輕時的美貌,看向眾人的眼神溫和而有愛意,並不似傳聞中那麼冷眼不近人情。

    這是在寧陽縣活到老都見不到的貴人。姜顏心中歡喜,霎時忘了滿身酸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自報家門。”岑司業黑著一張臉提醒。

    姜顏回神,再行大禮奉上中途取來的束脩:“兗州府寧陽縣知縣之女姜顏,拜見娘娘和諸位先生!”

    話音一落,諸多學生皆是輕輕‘咦’了一聲,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探究,無數道視線投來,像是要在她身上灼燒出一個洞似的。

    最後排,魏驚鴻不動聲色地朝苻離努努嘴,將聲音壓得極低:“其實我也一直好奇,國子學裏的學生皆是三品大員家的子孫,而姜知縣不過是七品小官,按理說他的女兒是沒資格舉薦來此的……莫非,你爹出面了?”

    “沒有。”苻離敢篤定。畢竟定下婚約的是老太爺,而他父親和他一樣,都不贊同這門婚事。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

    魏驚鴻:苻離,你要是不喜歡姜家娘子,便讓給我罷!

    苻離:你娶了便是。】

    【將來:

    魏驚鴻:苻離……

    苻離:閉嘴!想都別想!阿顏是我的,再過來拿劍戳你!

    魏驚鴻:……我好傷。明明我連男配都算不上,命運為何這般待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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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姜顏能入國子監憑的是自己的本事,當然,還有那麼幾分運氣。

    “你便是姜顏?”座上的皇後前傾身子,似乎更仔細地觀摩她的樣貌,然後才緩緩道:“本宮記得你。陸老鴻儒將你的詩集給本宮看了,本宮思忖著,九歲能寫出‘千裏送兒離鄉去,別時少年歸白骨’,十一歲寫‘欲攬九天星辰力,浮世長明耀四方’的女孩兒,應該也不會太差,便允了陸老,破格錄你入了國子學。”

    聞言,眾人望向姜顏的眼神更為驚訝。不僅是震驚於她這個風流隨意的小娘子竟能寫出頗有大唐遺風的詩句,更是因為舉薦她的陸老鴻儒德高望重,隱居多年,從未見他放下身段舉薦某人……

    “怪哉怪哉!”魏驚鴻滿臉不可置信,忍不住小聲問苻離,“姜家小娘子什麼來頭?竟能請避世多年的陸老出山!”要知道,像他們這樣的王孫子弟想求見陸老一面,都難於登天呢!

    苻離也正詫異,望著前方落落大方的窈窕少女,不禁暗自擰眉:姜顏興師動眾來此,到底意欲何為?

    花這麼大功夫,難道就只為婚約?

    他們自然不知道,姜顏和陸老的緣分,還得從一把扇子說起。

    姜知縣俸祿微薄,時常周濟百姓,家中一向清貧。為補貼家用,姜夫人便時常做些精巧的絹扇販賣。姜知縣書法清雋,姜夫人繪畫一絕,夫妻倆一個題字一個繪圖,所制絹扇使得十裏八鄉慕名來求。

    姜顏耳濡目染,七歲便能提筆幫著繪些螞蚱、花鳥之類有趣的圖樣。到了九歲那年春,西北韃靼來犯,大明募軍迎戰,姜顏和阿爹親眼目睹了十裏縞素送兗州戰死將士遺骨回鄉的情景,一時有感而發,寫以絹扇為紙提筆研墨,繪下殘劍、孤墳和瘦骨嶙峋的老嫗,並題詩一首:

    【千裏送兒離鄉去,別時少年歸白骨。三尺薄雪葬吾兒,野草寒鴉復黃土。】

    這把扇子詩畫皆太過淒楚,擱置了好幾個月都無人購買,直到有一天集市上來了一位身披鶴氅的清瘦老人,老人頗有仙人之姿,端詳了姜顏許久,才長嘆一聲,花二十兩銀子買走了她的扇子。

    那時,姜顏並不知道面前這個不茍言笑的老人就是曾名動天下的大儒陸雲笙,她只記得那日天色陰沈,荊釵布裙的阿娘雙手微微顫抖,拉著姜顏啞聲說:“阿顏,快謝謝你……這位爺爺。”

    姜顏擡眼,第一次看到母親紅了眼眶。老者並未多言,只說:“這孩子不錯,好好養。”

    阿娘紅著眼,用力點頭。

    年前,聽聞皇後娘娘要選各地貴女入國子監讀書,姜顏十分心動,無奈自家官階不夠,入不了國子學。連兗州知府為她寫的舉薦信也如石沈大海,杳無音信。

    眼看招錄截止日期將至,姜顏難掩失落。阿娘不忍自己傷神,思忖了許久,終是將牙一咬,連夜修書一封,連同姜顏的詩作數十篇一同整理好寄給了陸府,懇求陸老引薦。

    姜顏本不抱希望,誰知境況峰回路轉,過了不到半個月,兩名威風凜凜的錦衣衛千裏絕塵而來,手捧懿旨宣告:“皇後有令,特擢姜家女入國子監就學,即刻收拾啟程,不得貽誤!”

    或許自己真有貴人命,雖一波三折,好在終能得償所願。

    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姜顏展顏一笑,鮮活靈動的樣子更是平添幾分艷色,起身再拜道:“學生不懂事胡亂寫的渾詩,承蒙娘娘和陸老擡愛!”

    皇後點頭贊許,端詳姜顏緩緩道:“容貌出眾,才氣過人,是個好苗子!不過在國子監裏,最不缺少的便是人才,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當勤勉刻苦,莫要恃才傲物。”

    姜顏道了聲:“謹遵娘娘教誨。”

    皇後便含笑道:“你且歸位。”

    姜顏起身退至一旁,見最後一排還有個空位,便垂首小步走了過去,在空位旁站定。誰知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她忽覺身上發涼,好像有什麼人暗中盯著自己,那種熟悉的、被探究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頭……

    姜顏忽的側首一看,剛巧與身旁那位少年的目光撞了個正著。那少年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瞪回來,臉上有錯愕一閃而過,怔了怔,才故作平靜地將視線調回。

    “……”

    姜顏一時無言,暗自道了聲‘冤家路窄’!這少年可不就是之前那莫名出現問她是否是‘兗州姜顏’,而後又莫名離去並對她報以冷嗤的人麼?

    少年垂下眼瞼,用根根分明的眼睫蓋住眼底的情愫。姜顏嘴角一勾,用氣音問那少年:“兄臺,你總盯著我,莫不是和我有仇?”

    那氣質清冷華貴的少年唇線抿緊,漠然地擡眼望了眼她腰間的玉環,隨即將視線收回去,又從英挺的鼻腔中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哼。

    又哼?

    三番兩次被嗤之以鼻,姜顏也不惱,只噗嗤低笑一聲,趁著岑司業不留神的時候用嘀咕道:“可惜了這般俊朗的少年郎,偏偏不講人話,只學豬哼。”

    “你!”少年淡漠的眼神忽的銳利起來,像是某種被惹怒的的獸類,瞇著眼,平白令人背脊發涼。

    可姜顏是個不怕死的,非但不怕,還故作輕佻道:“不是有仇,該不會是喜歡我罷?”

    “……………………”

    風卷珠簾,花香氤氳,那細碎的陽光投在姜顏眼中,似浮光躍金,點綴著些許戲謔。

    苻離眉目清冷,唇線下壓。他望著身側那艷麗頑劣之人,耳尖終於浮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緋紅血色——純屬被氣的。

    許久,他側首閉目,冷冷地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不知羞。”

    氣氛正尷尬,皇後出言提議,打破沈靜道:“今後爾等無男女之別,俱是同窗,無須拘於禮數,當同心協力、勤勉好學,早日魚躍龍門成為我大明社稷之棟梁。為打破隔閡,諸君互作介紹如何?”

    相鄰的少年少女們扭捏了一番,終是一咬牙面對面站立,少年作揖,少女回禮,一對一對地自我介紹起來。

    “徐州楊寧。”

    “應天府平津侯府,薛晚晴。”

    “順天府薊州季平。”

    “滄州鎮國將軍府,鄔眠雪。”

    “河南府洛陽,劉修。”

    “兗州東昌府,阮玉。”

    ……

    國子學裏的每一個學生家世背景都不算簡單,輪到姜顏這一組的時候,只見那氣質清冷的少年轉過身面對姜顏,也不看她,半垂著眼瞼行了標準的拱手禮,嗓音清朗,不冷不熱道:“應天府,苻離。”

    霎時間時光停滯,萬籟俱靜。

    二月的暖陽從窗外斜斜投入,打在少年疏朗的眉目間,鍍上了一層似有非無的暖意,空氣中浮動的塵埃仿若金粉。姜顏微微挑眉,醍醐灌頂,終於明白他的敵意從何而來了。

    舊日的恩情也難消今朝“政敵”的名頭,苻家多半誤以為姜家討債來了!

    姜顏望著朝自己躬身的少年,下意識摩挲著半截玉環,指腹一寸寸碾過斷玉上凹凸古樸的紋路……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心生快意,又化作笑意爬上眉梢眼角,學著苻離的樣子拱手回禮道:“兗州府姜家,姜顏。”

    ‘姜家’二字,她特意加重了讀音,好像在提醒某樁陳年舊事。攏袖望去,只見少年兩條好看的眉毛果不其然擰在一起,姜顏更是暢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47 AM

第四章

    此次入學考校是由皇後親自出題,試題選自《梁惠王篇》中孟子見梁惠王的一句:“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以此作文,男女同考,以兩炷香為限。

    姜顏擅長詩畫,卻最頭疼古板生硬的駢文。在她看來,那些長篇大論的格律韻腳、字數對仗根本不重要,治國策論才應是科考的重點,否則科考選拔的就不是能人,而是文人。

    可惜,大儒們顯然不這麼想。這些年,明經八股之要求越發苛刻,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跪坐到雙腿發麻,姜顏擡頭環顧四周,國子監的少年們有的托腮冥思,有的咬筆苦想,有的嘴中念念有詞,大多陸陸續續地動了筆。姜顏也研了墨,提筆寫了個開頭,又覺典故不妥,只好將紙揉皺丟入紙簍,重新鋪紙再寫。

    不經意間瞄到隔壁,發現苻離稍加思索便洋洋灑灑地寫了起來。不到半刻鐘,他竟是寫滿了一頁紙,吹幹墨,開始寫第二頁。

    自始至終,苻離坐姿挺拔,器宇軒昂,握筆的手指節白皙修長,連衣袖的褶皺都恰到好處。不得不說,這人真是好看至極,幹凈、清冷、貴氣,是每個女子都曾幻想過的那種少年。

    可惜金玉其外,只會拿鼻孔看人。

    正在心中點評,忽的岑司業嚴苛的目光射來,低斥道:“精神集中,不可東張西望!”

    姜顏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忙跪坐端正,趕在最後一炷香的時辰動筆作文。因時間倉促,她凝神揮墨,卻沒留到一旁的苻離筆尖一頓,視線淡淡的掃過她柔麗脫俗的側顏,似乎想要從這張過於張揚艷麗的臉上查探出一絲陰謀算計。

    一炷香轉瞬即逝,荀靖擊鼓為號,學生們便同時擱筆交卷。姜顏悄悄挪動身子,手撐在案幾上悄悄抻了抻跪坐酸麻的腿,籲了一口氣。前方的阮玉回頭,愁眉苦臉地望著自己,多半是太過緊張考砸了。

    不止是阮玉,連皇後娘娘的親外甥女——平津侯之女薛晚晴都眉頭緊鎖,亦是馬前失蹄。

    果然,皇後從百余名學生中評出的前三甲,無一例外全是男學生,二三甲皆不熟識,唯有第一名,姜顏卻是認得。

    苻離。

    皇後端詳著苻離幹凈瀟灑的答卷,頷首誇贊道:“前三甲皆是文采斐然,但依本宮所見,唯有苻首輔長子苻離所作之文一氣呵成、見解獨到,頗有魏晉風骨,深得我心。”

    苻離起身拜謝,惹得眾人艷羨不已。

    姜顏乜著眼看他。她本不在乎成敗,可若讓這麼個無禮的小子淩駕於自己之上,她是不服、且不願認輸的。

    前三甲竟全是男學生,幾個自恃清高的女學生已有些泄氣了,尤其是薛晚晴——張皇後的外甥女。此次考校她成竹在胸,以為憑借著皇後是自己姨母的這層關系,最少也能拿個前三甲,可誰知連三甲的邊都沒挨上,泯然眾人矣。

    薛晚晴心高氣傲,低頭羞紅了臉,不敢擡眼看皇後。

    接著,又見皇後拿起一張卷子,笑道:“不過姜顏的文章倒也別致,百余份答卷唯有她的獨辟蹊徑,仿老莊之風,以物喻人,反例證道。”

    這下,換苻離乜眼看她了,眼神中流轉的是與她如出一轍的少年傲氣。

    姜顏再次成了眾人的焦點,只好乖乖出列跪拜,誠然道:“娘娘謬贊,學生惶恐。”

    自己幾斤幾兩,姜顏還是曉得的。她思維跳脫、不拘禮節,寫出來的文章新穎,卻不標準。

    果然岑冀執著戒尺冷哼一聲,一板一眼道:“形式散亂,韻律全無,妄自杜撰,駢非駢散非散,算不得佳作!”

    見被岑司業批得體無完膚,那些原本嫉妒她的,又都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姜顏倒毫不在意,依舊笑吟吟地朝岑冀躬身:“司業教訓的是,學生謹記。”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姜顏禮數周全,岑司業只好默默將一大筐批-鬥之言咽回腹中,幹瞪眼。

    皇後笑了聲,搭著女官的臂彎起身,鳳袍肅穆,彰顯一個帝國的泱泱氣魄,誠懇道:“不懂規矩可以學,還要有勞諸愛卿一視同仁,訓導從嚴,替本宮教好這群姑娘們。”臨行前,又告誡女學生們,“認真學,若有松懈不服管教之人,當驅逐出監,永不得回!”

    眾人再拜,恭送皇後。

    一波三折的開學禮到此告一段落,眾生收拾好筆墨紙硯,文房四寶一一擺放齊整,起身與司業們拜別,又與領座同窗作揖道別,這才三三兩兩結伴散去,安靜了一整日的國子學裏總算傳來了些許笑聲。

    一出門擺脫岑司業的視線,阮玉長籲了一口氣,轉而拉住姜顏的手軟聲軟語道:“阿顏,她們都去會饌堂領取被褥和衣物了,我們也去罷!”

    “好……”一句話還未說完,姜顏便在廊下看見了一人。

    那人身量挺拔、目光倨傲,可不就是苻大公子苻離?

    於是,姜顏也斂了笑回望著他。

    兩人視線相撞,誰也不相讓。空氣中仿佛有淡淡的□□味彌漫,阮玉看看苻離,又看看姜顏,紅著臉細聲道:“你們……”

    姜顏不傻,能猜到苻離想幹什麼。顧及接下來的談話多有不便,她朝阮玉微微一笑:“阿玉你先走罷,我同苻大公子聊兩句。”

    阮玉張了張嘴,半晌才嘆道:“……好罷,那我先去給你領被褥。”說罷,她有些不放心地捏了捏姜顏的掌心,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學生散去,周圍沒有旁人,苻離從廊下走出。陰影從他身上褪去,夕陽傾瀉,更襯得他唇紅齒白俊秀無雙,但他的眼睛卻是冷傲的,沒有沾染一點陽光的熱度。

    苻離在姜顏面前站定,一如上午從梅樹後轉出般,盛氣淩人。

    姜顏擡眼看他,通透的眸子中倒映著明媚的春景,也不繞彎子了,只直言問道:“苻大公子盯我這麼久,是有話要說?”

    苻離喉結動了動,隨即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借一步說話。”

    姜顏站著沒有動,只輕笑了一聲,手指下意識繞著腰間的殘玉,“我記得剛不久岑司業才說了,男女學生不得私相授受、舉止親昵。你有話便在這兒說,免得鬼鬼祟祟的,惹人非議。”

    這‘鬼鬼祟祟’四字,顯然是諷刺某人躲在梅樹後窺察的情景。

    苻離擰眉,唇線抿了抿,緩緩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姜顏,不耐道:“你若想在這說,那也依你。”

    姜顏只笑著看他,不羞不怯,沒臉沒皮。

    苻離沒由來心燒得慌,本就煩悶,語氣也冷了幾分,單刀直入道:“你拿著祖父的斷玉來京,到底想做什麼?”

    是想借成婚之事攀上苻家,好令被貶謫的姜知縣重回京師朝堂攪弄風雲嗎?——這句話,苻離在腹中幾番草稿,終是沒說出口。

    而姜顏想的卻是:他對這半塊殘玉耿耿於懷,莫非是想賴賬,不願踐諾報恩?

    姜顏哂笑。她本無意以此玉攀附苻家,但見苻離這般態度著實可氣,便故意戲弄他道:“我這殘玉的來歷,想必你也知道。我為何帶著它入京,你難道猜不到?”

    姜顏並不知道爹娘瞞了她一個天大的秘密,還以為這玉環只是能換些錢財或換個前程之類,語義含糊,可落在苻離耳中,卻變了味道。

    她果真是想兌現婚約,嫁入苻家!

    苻離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將這幾個字磨碎了,一點一點從牙縫中擠出:“那件事絕無可能,你想都別想!”

    見他態度如此堅決,姜顏也震驚了。她從未見人毀約可以毀得這麼理直氣壯、正義凜然!

    “都說苻家家風正,一諾千金,又是朝堂中流砥柱,怎的如此出爾反爾、小人行徑?”見苻離冷眼望著自己,姜顏反笑道,“是你欠我一分恩情,又不是我欠你,做什麼擺出一副我欠你八百兩銀子的表情?偌大一個苻家,幾十年的名門望族,難道還舍不得這點人脈和錢財?”

    苻離深吸一口氣道:“這並非是錢財和人脈的問題。”

    姜顏瞇了瞇眼,反唇相譏:“所謂報恩,無非所求名和利,難道還要以身相許?可家父所救的又不是女人。”

    苻離氣血翻湧,差點怒吼出聲:要以身相許的是我!!!

    而後方覺不對……姜顏張嘴閉嘴都是索求名利,莫非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無意聯姻,而是要換個前程?

    苻離也有些不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屬實,張了張嘴,一時思緒萬千,不知該如何回應。

    姜顏還在激他,瞇著眼戲弄他:“苻家若想毀約,我便讓全京師都知道你背信棄義,令你苻家名譽掃地!”見苻離神色復雜地盯著自己,姜顏‘哦’了一聲又道,“當然,若你以後好吃好喝地供著我,我心情大悅,興許就將討債之事忘了。”

    樹影婆娑,墻外的梨花瓣兒紛紛揚揚。不知過了多久,苻離試探道:“你可知道,當年祖父許下的是一個什麼諾言?”

    姜顏下意識要回答‘不知道’,可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下。萬一當年之事另有隱情呢?

    可不能被苻離牽著鼻子走!

    思及此,她勾唇,抱胸頷首:“我自然知道。”眼睛卻不敢看他。

    見她眼神飄忽,強作鎮定,苻離冷哼一聲。再擡眼時,他眸中滿是算計,如同獸類俯瞰爪下的獵物,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欠人恩情,不若這樣,我許你錢銀,換回你腰間的殘玉,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苻離:“我許你八百兩銀子,換回你腰間的殘玉,如何?”

    將來的苻離:“我許一世榮寵,你收下這塊殘玉如何?……拜托啦,阿顏QAQ”...<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47 AM

第五章

    這日,千裏之外的兗州府寧陽縣姜宅。

    姜夫人手執鼠須筆坐在窗邊,正一點一點地勾畫扇面上的花鳥圖案,而案幾旁則堆放著許多用以制作扇骨的湘妃竹片。初春的陽光打在她柔美的側顏上,明明不施粉黛,卻依舊如二八少女般明艷動人。

    一筆勾畫出蘭葉,姜夫人緩緩停了手,望著一旁書案邊看書的姜知縣道:“阿顏離家前往應天府已有月余,不知境況如何,我心中著實擔憂。”

    說罷,姜夫人嘆了口氣,柳眉輕蹙。許久不曾聽到女兒的嬉笑聲、讀書聲、嬌聲嬌氣喚爹娘的聲音,心中總是空落落的,悵然若失。

    姜知縣隨性而坐,面白而有短須,想必年輕時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他翻了一頁書,目光不移,淡然道:“娘子勿憂,我兒一向機敏,又有定國公府的一半玉符,出去見見世面也好。算算日子,國子監也該開學了,吃穿住行都有司業、博士們管著,還有阮知府家的玉娘子作伴,不會有事。”

    “就是因為她戴著那塊玉,我才更不放心呢。當年夫君科舉及第為官,擁戴皇後娘娘推行政法,苻家便對郎君多有嫌隙,朝中或私下相見,冷淡得很,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不喜革新成員,更遑論兩家有陰差陽錯許下的姻緣。”

    姜夫人吹了吹扇面上的墨,又嘆道:“也是我當初思慮不周,想著阿顏離家遠去求學,無依無靠,便讓她貼身戴著那玉,萬一遇險,苻家看在那玉的面兒上也不會坐視不管。可這幾日我思來想去,越發焦灼。當年定國公為阿顏與苻家長孫許下的婚事,苻首輔本就不贊同,阿顏又對往事懵懂無知,並不曉得自己與苻家的婚約,她拿著那玉會否遭人誤解?”

    想到種種,她眼底泛了紅,一顆淚將落未落。

    姜知縣從書卷後擡起一雙微挑的鳳眼來,見娘子泫然若泣,便忙放下書卷挨了過去,拉住她柔軟的手掌摩挲道:“當初你我沒有告知阿顏婚約之事,就是擔心這姻親萬一結不成,反而給她添了煩惱。讓她帶著那玉有何不好?一則可護身,二則也試試苻家態度,若兩家孩子實在合不來,解了婚約便是。”

    姜夫人瞋目:“郎君說得輕巧!阿顏才十五歲,若被解了婚約,顏面何存?”

    “是解約,並非被退婚,如何有損顏面?”姜知縣笑著伸手,拂去夫人眼角的一點淚漬,順手將她擁入懷中,輕聲安撫道,“吾兒聰慧好強,要退婚也是她退苻家的婚,吃不了虧的,娘子大可將心放回肚皮中。”

    見她不語,姜知縣便執筆哄道:“阿顏束脩的錢銀,承蒙娘子賣扇所得,娘子辛苦了!來,為夫陪娘子一同畫扇。”說罷,又在她耳畔故意壓低聲音道,“畫個什麼好呢?有了,就畫比翼雙飛、鴛鴦戲水,可好?”

    姜夫人沒忍住,破涕為笑,無奈地望著自己的丈夫:“阿顏的鬼機靈,原是隨你來了。”

    而與此同時,國子學館內,姜顏訝然地望著面前這位要用錢銀換她玉環的苻大公子。

    他為何如此在乎……不,應該是如此害怕這塊玉?

    姜顏不得其解,怕自己聽錯了,將腰間的玉解下來放在掌心,故意朝苻離晃了晃:“你說,你要用銀子來換我的玉?”

    苻離盯著她掌心的玉,頷首道:“你開個價。”

    他一副成竹在胸、高高在上的模樣,可姜顏一肚子黑水兒,哪能那麼順利被誆騙?只見她倏地攥緊玉環捂在懷中,挑眉笑道:“我偏不賣。”

    苻離蹙眉,又道:“不要錢銀,換別的也行。”

    姜顏還是那句話:“不賣。”

    苻離危險地瞇了瞇眼,聲音沈了幾分:“你到底想要什麼?”

    “姜家尚可溫飽,爹娘和睦,父慈女孝,並不需要苻大公子的接濟。”想了想,姜顏噗嗤一笑,戲謔道,“若真說缺點什麼,僅缺一婿而已。”

    “你!”

    “我看你姿色尚可,才學尚可,想要玉?不如以身相許。”

    “你簡直……”這句話顯然戳到了苻離的痛處。只見他胸膛起伏,耳尖通紅,恨恨咬牙道,“簡直不可理喻,輕浮之至!”

    “哎,你這人好生不講道理。是你無禮在先,試圖毀約在後,還企圖用銀兩收買我,樁樁件件,皆非君子所為,怎麼反倒說起我的不是來了?”姜顏垂首將玉掛回腰間,拍了拍袖子,‘唉’了一聲道,“罷了罷了,好女不同男鬥,我不與你計較。只是苻大公子,我姜顏傻乎乎任人欺負的女子,你若再輕慢我,我便將這玉的秘密抖出去!”

    苻離生平第一次挫敗,從未有如此難堪的時候。氣到了極點,他面上反而沒了表情,只冷冷道:“強人所難,將來,你莫要後悔。”

    說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姜顏眼歪嘴斜,翻了個白眼,才轉身朝會饌堂行去。

    忽見門口有一抹白影閃過,應是個女學生……不管偷聽與否,姜顏身正不怕影子斜,便也沒太在意,負著手晃悠悠出門去了。

    夜色初臨之時,學生們在會饌堂一同進食——飯菜是由齋長負責安排的,雖葷素兼備,味道卻難以下咽。太學生們都習慣了夥食,但女學生們俱是養尊處優的嬌小姐,連著兩頓吃到這樣的飯菜,已多有不滿。

    平津侯府的嬌嬌女薛晚晴受不了了,將筷子一擱,柳眉蹙起,嬌滴滴道:“這飯菜也太難吃了!你們廚子是誰?”

    話音剛落,四周一片沈靜,姜顏低頭咬著筷子上的飯粒,便知這人要倒黴了。

    果然,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瘦高齋長朝她冷眼一乜,道:“用膳時不得喧嘩,不得挑剔飯菜,你且站起來,看著眾人吃。”

    薛晚晴何曾受過這般冷語,嗔怒道:“憑什麼!你可知道我是誰?”

    “平津侯之女,皇後娘娘外甥女,華寧縣主薛氏晚晴,我自是認得你。”瘦高齋長一口氣不帶停頓地報出薛晚晴的名諱,而後肅然道,“頂撞齋長,罪加一等,便罰華寧縣主禁食一頓,面壁一時辰。”

    薛晚晴又羞又氣,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同座的女學生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鬧了,薛晚晴卻是一甩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沖了出去。

    然而,並沒有人去追。

    齋長道:“望諸君銘記,諸位來此是修身養性,學習治國之道的,並非來此享福。這裏沒人會將你們當做王公貴族侍候,要一呼百應的日子,便趁早歸家去。”

    眾人齊聲道“學生謹記”,隨即安靜吃飯,不敢稍加違逆。

    用過膳,各自洗刷完碗筷,躬身向監丞、齋長們道了別,眾生散去。

    臨出門時姜顏與苻離擦肩而過,收到對方眼刀一記,姜顏欣然領受,並禮尚往來回以一記眼刀……

    若是不知情的岑司業見了,多半又要幹咳一聲喝道:“不可以目傳情,眉來眼去!”

    之後,女學生們由兩位識字懂禮的嬤嬤領去西邊最裏頭的辛字房,教她們國子監內學生就寢的規矩。

    無非是不得衣冠不整、喧嘩嬉鬧、徹夜飲酒、擅離房間挪動床位之類。

    學生們的寢房也是古樸簡陋得很,大廳內數張桌椅,墻邊兩排書架,內裏兩間寢房,姜顏和阮玉被分到了二號房。每房七個鋪位,類似於大通鋪,只是鋪位之間用紗簾隔開,劃分出七個位置,每人床頭有一盞燭燈,紗簾之上已經懸掛好了寫有學生姓名的木牌。

    嬤嬤再三叮囑不可秉燭夜談、不可私挪床位,亥時一到必須吹燭就寢,不可夜遊閑逛等等,叮囑畢,才關門離去。

    女學生們累了一日,身心俱疲。往日都是有數不清的婢女婆子們服侍,一到了這兒,事事都要親自操辦,一時間誰也不想動,歪七扭八地躺在自己的床位上嘆氣。

    幾個陌生的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睡最裏頭的一位包子臉少女道:“吹燈時辰未到,不若我們來聊聊天罷?”

    姜顏擡眼一看,認得她,是滄州鎮國大將軍愛女,鄔眠雪。

    都說將門虎女,巾幗不讓須眉,沒想到五大三粗的鄔將軍卻生了這麼一個軟綿綿、雪白白的女兒……姜顏覺得有趣,便接過話茬道:“小娘子要聊什麼?”

    “你喚我阿雪便是。”鄔眠雪抿了抿唇,唇上一顆小痣靈動無比,“你們且說說,為何願離開閨閣來國子監學習?”

    “當然是為了尋個好郎君呀!”說話的是刑部尚書之女,宋雨柔。

    這下房間內熱鬧了,女孩們羞紅了臉,高高低低地笑成一團道:“若不是為了結段好姻親,誰家爹娘願意讓女兒拋頭露面來此呢?”

    姜顏和阮玉互相對視一眼,總覺得說不出的奇怪,難以融入她們的話題。

    鄔眠雪見她倆不語,便好心問:“你們呢?”

    “我?”阮玉微微一笑,一臉憧憬道,“我只想學習兩年聖賢之道,然後回兗州為我爹分憂。”

    幾個女孩笑得更大聲了,似乎阮玉說的是什麼荒誕不經的怪事,弄得阮玉挺不好意思的。

    姜顏見說兩句正經話還要被嘲弄,心中不快。想了想,她拉著阮玉的手岔開話題,笑吟吟道:“我和你們都不同。你們是為了相夫教子而來這,我是為了不相夫教子而來這,試想想做個吟遊詩人,風花雪月度日,豈不美哉?相比之下,還是阿玉最有鴻鵠之誌!”

    這下她成功轉移了靶子,眾女不笑了,如同看異類一般看著她。

    沒有哪個女子能取代男人們的地位——這是每個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包括這群被寄予厚望的女孩兒。

    正此時,寢房的門被人砰的打開,原本在面壁的薛晚晴不知為何出現再此,盛氣淩人地跨進門來,瞟了一眼姜顏道:“還說什麼來這不是為了男人,何必裝清高?今天下午不還在學館前同男子私會麼?我都瞧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48 AM

第六章

    姜顏還未說話,阮玉便騰得一聲站起來,紅著臉磕巴道:“才……才不是私會,你莫要胡說!”

    薛晚晴橫眼道:“又不是說你。”

    阮玉仍是氣鼓鼓的,絞著袖子還欲辯解,姜顏卻拉住她的手掌,示意她坐下。頂著眾人的目光,姜顏反問道:“若真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私會,縣主為何當時不告發我呢?”

    “我……”薛晚晴啞口無言,眼底更是掩飾不住的嫉妒。

    姜顏‘哎呀’一聲,拖長音調道:“忽然記起聖人有言: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你說誰是小人!”薛晚晴氣直咬牙,“不過是個賣扇女!”

    姜顏笑了聲,她就沒見過這麼嬌縱無腦的姑娘,不打自招,真不知是怎麼選入國子監的。

    “賣扇又如何?”姜顏換了個姿勢,雙腿垂下床沿晃蕩,望著薛晚晴道,“只是有些人賣扇,有些人賣才,有些人賣官鬻爵,賣的是良心。”

    這‘賣官鬻爵’諷刺的是誰,大家自然都心知肚明。

    薛晚晴面色赤紅,怒道:“你……”

    “噓!”姜顏豎起一根手指壓在唇上,依舊是笑吟吟溫溫柔的模樣,“縣主最好馬上回到思過墻邊,否則……”

    也是巧了,她話音未落,便聽聞嬤嬤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岑司業請縣主速去國子學大堂。”

    薛晚晴正在氣頭上,語氣不善道:“做什麼!”

    透過搖曳的燭光,嬤嬤的剪影投在門扇上,聲音沈了沈:“司業說縣主擅自逃避懲罰,拒不悔過,應是對國子監的規矩還不熟稔,命你前去抄錄訓言,非天亮不得停歇。”

    姜顏這才輕聲補全下半句:“……悔之晚矣。”

    薛晚晴瞬間偃旗息鼓,色厲內荏地瞪了姜顏一眼,轉身摔門而出。

    隨著哐當一聲摔門聲,岑司業的聲音隔著一個庭院吼來:“不得無故損壞公物!”

    於是周遭總算安靜了。

    屋內一時寂靜,鄔眠雪拍了拍蓬松的被褥打圓場道:“時辰不早了,大家準備洗漱罷,明日辰時還得考課呢。”

    眾人這才三三兩兩的散去,鋪床疊被,打水洗漱,一夜睡到天明不語。

    因上午要考課,阮玉卯時三刻便悄悄起床背書了,去博士廳時眼睛都快睜不開,嘴中仍念念有詞,雙腳飄飄蕩蕩,拐過月洞門時沒留神,一頭撞上了一名太學生。

    撞到那人堅硬的胸膛,阮玉痛呼一聲,捂著額頭擡頭一看,只見一名二十來歲的男子正戲謔地望著自己,不禁臊紅了臉,連連後退說‘抱歉’。

    那男子穿著罩紗煙色的太學館服,長相倒還算英俊,就是表情輕浮,太過油膩,總給人一種風月老手的不適之感。他輕佻地去拉阮玉的袖子,黏糊的視線上下掃視著阮玉婀娜的身姿,見她胸大腰細,臀翹膚白,眼中玩味更甚,勾著一邊嘴角說:“你是國子學新來的女學生?芳名是何?”

    旁邊兩個跟班兒似的學生與他沆瀣一氣,亦是笑著起哄,說什麼‘這位可是平津侯嫡長子薛睿薛小爺’之類……阮玉何曾見過如此膽大妄為之人?又是薛家長子,皇後親外甥,頓時又怕又羞雙腿打顫,嘴唇顫抖,連一個字也喊不出來。

    薛睿攥著她一襲香袖,不依不饒道:“說出你的名字,我便松手。”

    阮玉急著脫身,只得顫巍巍道:“阮……玉。”

    “軟玉?好一個‘溫香軟玉’!”薛睿笑道,“你這曲線妙曼的身量,形似嫩葫蘆,不如以後就叫你‘玉葫蘆’,可好?”

    霎時間,阮玉臉紅若滴血,渾身不可抑制的發抖。

    這時,魏驚鴻和苻離並肩從廊下走過,隔著假山遠遠瞧見薛睿糾纏阮玉。魏驚鴻將折扇一收,臉上慣有的笑容也散去了,皺眉道:“薛睿這廝竟將手伸到國子監來了,如此敗類,真丟盡了皇後顏面。”說罷,他對苻離擡了擡下巴,“走罷,英雄救美的時候到了。”

    誰知還未動身,倒有另外一條纖細的身影搶先一步,拉住阮玉的手將她護在身後,笑道:“阿玉一時不察,沖撞了公子,還請公子莫要見怪才是。”

    只見這少女眉目明艷,膚白貌美,素色發帶風中飄飖,別有一番遺世神女之姿,好不勾人魂魄。正是尋阮玉而來的姜顏。

    胸大纖腰的美人被搶走,薛睿本怒火中燒,但一見來者是個更美的,兩位少女站在一起,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勾得他心癢癢,手指幾番摩挲,輕佻笑道:“你們是好姐妹?”

    說著,他忍不住要去摸姜顏一頭披散的秀發。

    姜顏眉頭一蹙,下意識要拉著阮玉躲開,卻見平地裏伸出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掌,一把攥住薛睿的鹹豬手,接著,一個熟悉且清冷的嗓音穩穩傳來,帶著一股子文人沒有的霸氣:“國子監內,勿行非禮之事。”

    姜顏擡眼,果然看到了苻離。

    沒想到他會站出來,一時有些錯愕。

    苻離看似風輕雲淡,手勁兒卻奇大無比,根本就不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薛睿痛得額角冒汗,漲紅了臉喝道:“你放手!苻離,別以為有你爹撐腰我就不敢動你,我姨母可是皇後娘娘!”

    有人已聽到動靜聞聲而來,站在遠處張望竊語,苻離便松了手冷聲道:“你試試。”

    “你等著!”薛睿咬牙切齒,一把推開給他順氣的跟班兒。

    見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姜顏怕讓岑司業知道了,大家都得跟著倒黴,便笑道:“此事因我們而起,與苻大公子無關。薛公子乃無暇之玉,大公無私,便不要同我們這些女流之輩計較啦。”

    薛睿一聽溢美之詞,果然受用。他整了整衣冠,勉強說了聲‘就饒過你們這一次’,便邁著四方步洋洋得意地離去。

    薛睿一走,看了場好戲的魏驚鴻便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捶胸道:“哈哈哈好一個‘無暇之玉、大公無私’!可憐那傻子似的薛睿,被姜小娘子拐彎抹角地罵了一通,還以為是在誇他!哈哈哈哈簡直笑死我!”

    阮玉不知其解,心有余悸地拍著胸脯順氣,悄聲問姜顏道:“阿顏,為何‘無暇之玉、大公無私’是在罵人呀?”

    姜顏拉住阮玉的手仔細查看一番,見她沒受傷,這才解釋道:“我問你,‘玉’字去掉那一點的瑕疵,是個什麼字?”

    阮玉想了想:“王。”

    姜顏又問:“那‘公’去掉厶(音同‘私’)呢?”

    阮玉懵懂道:“八……”而後她恍然大悟,睜大眼睛道,“我明白了!你罵他是個‘王八’!”

    “噓!”姜顏示意阮玉小點聲,可自己倒憋不住了,捧著肚子和魏驚鴻笑成一塊。

    回憶起薛睿方才得意離去的模樣,苻離面色柔和了不少,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一個弧度,瞥向姜顏的眼神不似之前那般冷硬。只是這笑淺得很,又在姜顏看過來的那一瞬強行壓下,神色恢復如常。

    姜顏並未捕捉到他那稍縱即逝的笑顏,只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淚,喘著氣兒說:“方才,多謝苻大公子出手解圍。”

    說罷,她攏袖躬身一禮,三千青絲從肩頭垂落,煞是好看。

    阮玉楞了楞,而後回神,也朝苻離行禮致謝。

    苻離坦然受了禮,掃了一眼姜顏躬身時那抹纖細柔軟的腰肢,這才張了張嘴,似有話要說。

    只是這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見姜顏忽的直起身,瞇眼笑道:“不過一碼歸一碼,我是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將玉給你的。”

    “……”

    莫名來氣!苻離於是將那句‘舉手之勞’吞回腹中,原本柔和的目光冷下來,扭頭離去。

    魏驚鴻在一旁笑得肚疼,道:“哈哈,我從未見有人能讓苻離如此頭疼過!你可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妙人啊,絕配!絕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49 AM

第七章

    所謂考課,多為背書釋義和作文,由岑司業親自督查。短短半炷香內,已經有四名學生挨了板子,岑司業原本就黑的臉龐更是黑如鍋底,吹胡子瞪眼道:“假期之內,你們竟怠慢至此!讀的聖賢書又還給老夫了!”

    頓了頓,他將視線投向苻離:“苻離,你來。”

    眾人松了一口氣,慶幸被點的不是自己。苻離倒不見慌亂,淡定行至岑司業面前,在團蒲上跪坐,垂首恭聽。岑司業讓他背《大學》古本,他連眼也未擡,淡色的嘴唇張合,低而清朗的聲音清晰傳來,如靈泉漱玉,一路從“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背到“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洋洋灑灑千余字文,一字未錯。

    窗外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姜顏托腮伏在案幾上,眨眨眼望著端坐如松的苻離。雖然極不願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這個倨傲無禮的家夥的確才學匪淺。

    岑司業連連頷首,神色稍霽,用朱筆在名冊後面為苻離記上一筆——按規矩,一月內記滿兩個‘正’字則視為優秀,酌情嘉獎。

    岑司業抖了抖花白的胡須,銳利的目光掃視下面戰兢兢低著頭的學生,沈聲問:“誰上來與苻離競賽釋義?贏者記朱批一次。”

    四周悄然,無人敢應,連魏驚鴻都直擺手,假裝看窗外風景。

    可偏有人敢逆流而上。一只白嫩嫩的細手高高舉起,清脆且笑意的聲音響起:“我來。”

    眾人訝然望去,只見姜顏一臉躍躍欲試,絲毫沒有女子的內斂與嬌羞,笑盈盈問道:“可以麼,司業?”

    岑司業雖私下裏不待見這群女娃娃,但在課堂上倒也公正,點頭應允。

    苻離皺著眉,冷眼望著姜顏行至自己對面的團蒲跪坐,不知她又要弄什麼么蛾子。

    總歸是,不自量力。

    岑司業簡單地宣讀了一番對問的規矩:雙方以四書五經為例,輪流提問對方章句釋義,先答不出來的那一方算輸。

    姜顏先行提問:“宜兄宜弟,而後可以教國人。”

    苻離不假思索,對答如流:“此句出自《大學》第八頁第七行,意為兄弟和睦方可教化國人,為君者手足相殘,非仁政。”

    未料苻離竟然能將所屬書頁序號及行數都精準無比的背出來,姜顏有些驚異於他過目不忘的本事。但一看到苻離目中無人的模樣,姜顏更激起了鬥誌,誓要贏他一次,殺殺他的威風。

    正想著,苻離反問:“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姜顏彎眸一笑,不假思索道:“此句出自《中庸》第一章 第一行,性乃人之本性;順其本性而為則為道,以大道修身是為教。如孔聖人‘因材施教’,讓人們順其天賦本性做事,便是大道修身、教化育人。”

    這下,換苻離訝然。

    兩人棋逢對手,針鋒相對,霎時間春風卷簾而過,依舊吹不散兩人間若有若無的火藥味。

    畢竟這一年多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能與苻大公子旗鼓相當,還是個容貌艷麗的女子!下座眾生皆是坐直了身子,伸長脖子等著看好戲。

    姜顏繼續問:“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

    苻離答:“此句出於《周易·系辭下》第五章 六頁三行……”

    兩人你來我往,硬生生熬了二十幾個回合,再這麼答下去怕是連午飯都要錯過了,岑司業只得出言打斷道:“好了,今日便到這。”

    姜顏口幹舌燥,暗自松了口氣。苻離卻是一絲疲態也無,反而越發精神,盯著姜顏冷冷道:“司業,還未分出勝負。”

    岑司業思忖片刻,方道:“罷了罷了,算你倆平手,都記功一筆,歸位罷。”

    苻離道了聲‘是’,起身拜別司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好。一旁,魏驚鴻在案幾下悄悄給他鼓掌,朝他和姜顏擠眉弄眼,頗有揶揄之意。

    苻離沒理他,只是繼續盯著姜顏看,像是野獸盯著獵物。

    兩人間這股若有若無的敵意一直持續到散學午休。苻離拜別了岑司業和博士,與魏驚鴻先行一步離開,姜顏還在書案上整理書籍筆墨,時不時同前方的阮玉聊著什麼。

    苻離本出了門,又忍不住停住腳步,隔著半卷的竹簾朝屋內望了一眼。桃花橫斜,竹簾下的風鈴叮當作響,姜顏不知道聊到了什麼有趣的話題,拉著阮玉的手笑得東倒西歪,烏黑的秀發垂下腰際,宛如蜿蜒的墨色流淌……

    魏驚鴻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攀住苻離的肩道:“一個適婚年紀的少女不遠萬裏,攜帶婚約信物來到京城,整日想盡辦法在早有婚約的少年身邊晃蕩來晃蕩去,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苻離思緒被打斷,將魏驚鴻的爪子從自己肩上提開,漠然道:“你想說什麼?”

    “我覺著她喜歡你。”魏驚鴻說。

    這句話簡直是世間最強的兵刃,硬生生擊碎了苻離所有的鎮定與修養。他猛然扭頭望向魏驚鴻,眼底寫滿了驚愕。

    魏驚鴻以為他不信,裝模作樣道:“你想啊,她若是對你無意,退了玉佩解約便是,何必纏著你不放?昨日她出言輕佻,今日又與你對答,無時無刻不在你面前晃蕩,那是在想盡辦法吸引你的目光啊!”說罷,魏驚鴻自顧自點頭,篤定道,“由此可見,她不僅喜歡你,而且喜歡得不得了,用盡手段也要得到你的那種!”

    魏驚鴻滿嘴胡言,憋著笑偷瞄苻離的反應。誰知這只高冷的孔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正色,問魏驚鴻道:“你也這麼認為?”

    “……”

    萬萬沒想到是這麼一句。這下輪到魏驚鴻怔住了:哈?為什麼要說‘也’?

    苻離擡起下巴道:“不管她如何計算,我都不會娶她的。”顯然已經信以為真,篤定姜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吸引他的註意力,好與他成親……

    魏驚鴻半晌無言。

    然而現在再解釋什麼已經來不及了,魏驚鴻怕被打。

    另一邊,姜顏破天荒沒有拉著阮玉四處胡鬧,而是安安靜靜坐監一整日,一邊讀書一邊做批註。

    許是精神太過緊張,到了夜裏,她竟失眠了,翻來覆去睡不著,腦中全是白天問答時苻離那張目空一切的臉。

    黑暗中,阮玉被她翻身的動作吵醒了,悄悄掀開紗簾,從隔壁鋪位探出一顆圓溜溜的腦袋,極小聲地問道:“阿顏,你睡不著嗎?”

    “是呀。”

    “有心事嗎?”

    “被氣的。”姜顏側身與阮玉面對面,用氣音道,“誰都可以比我好,唯獨苻離不可以,輸給他,我不服。”

    “你沒輸呀。”阮玉的聲音軟糯糯的,笑著說,“阿顏已經很棒了!今日你同他對答那麼久,一點下風也沒落,令我好生羨慕呢。”又嘆道,“何時我能像你一樣聰慧就好了。”

    “不,我知道我輸了。若岑司業沒有叫停,苻離再多問一個問題,我便要答不上來了。”姜顏翻身仰面躺著,雙手擱在胸前,望著窗欞外灑進的月光發呆。越想越不甘心,半晌,她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道,“睡不著,我要去看書。”

    “哎,阿顏!”阮玉四下張望一番,小聲提醒道,“已經吹燈了,你去哪裏看?”

    “廣業堂後邊的花苑裏有琉璃燈,通宵不滅,我去那裏看,一會兒就回來,嬤嬤們不會發現的。”說話間,姜顏已悄無聲息地穿好了衣裳,又叮囑阮玉道,“若萬一有人問,你便說我腹痛不已,解手去了。”

    阮玉拗不過她,揉著眼睛點頭:“好罷,你快些回來。”

    姜顏撩開珠簾出了寢房,繞過隔壁耳房內鼾聲震天的嬤嬤們,從書櫃上抽了本《四書章句集註》,躡手躡腳地出門東拐,借著夜色的掩護朝僻靜無人的廣業堂花苑走去。

    今夜月明星稀,蟲鳴陣陣,威風帶著些許涼意,姜顏握著書卷,朝花苑旁驅蚊的琉璃燈走去。

    然而走到月洞門邊時,她才聽到園子裏有動靜,顯然有人捷足先登。

    姜顏心道倒黴,難道只能打道回府嗎?

    正轉身欲走,又聞花苑中的動靜不對。有細微的腳步聲,還有利刃劃破空氣的唰唰聲,似乎有人在……練武?

    好奇心驅使,姜顏從月洞門旁伸出半顆腦袋窺探。只見小石鋪就的空曠小院子裏,一個白衣少年正於月下舞劍,騰挪翻轉,翩若驚鴻;掛撩劈刺,矯若遊龍。忽的一個抹劍回身,少年挺拔的身姿如松如竹,衣袂翻飛間,精致的側顏在月光下朦朧可見……

    姜顏詫異了,倒吸一口氣:這不是苻離嗎?

    私藏兵刃入國子監可是大忌,他怎麼……

    正想著,一聲警覺的低喝打破沈寂:“誰?!”

    姜顏擡眼,只看見淩寒的劍光朝自己飛來,那薄如秋水的劍刃上,倒映出她驚愕萬分的容顏。

    然而,那劍尖在離她眉心半尺的地方堪堪停住。苻離穩穩執劍,胸膛起伏,冷聲道:“怎麼是你?”

    “……”那柄劍還明晃晃地擱在自己面前,姜顏心有余悸,險些以為自己真會命喪於此,不由怒道,“抱歉敗了苻大公子雅興,要殺我滅口嗎?”

    “你!”苻離額上薄汗未消,回劍入鞘生硬道,“誰叫你突然出現。”

    “你嚇到我了。”這人的態度實在可氣,姜顏抱臂威脅他,“我要向岑司業告發你。”

    苻離不為所動,上下掃視一眼姜顏穿戴齊整的衣裳道:“告發我,你也逃不了。”

    “我不介意。能與苻大公子一起受罰是我的榮幸,求之不得。”姜顏扭頭,作勢要喊,“來人呀……唔!”

    話還未喊出,苻離已捂住她的嘴將她壓在墻上,狠聲道:“你敢叫試試。”

    月光透過雲層灑下,滿天星子落入姜顏的眼中,那驚愕的、難堪的、閃動著水光的眼波竟是比星辰還要耀眼。她惱羞成怒,雙眉緊蹙,胸脯因距離太近而蹭著苻離一絲不茍的衣襟,柔軟的唇瓣在他掌心顫抖……

    苻離這才發現,兩人的這個姿勢,似乎太親昵了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49 AM

第八章

    星河流淌,清風無聲,一時間靜得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柔和的木蘭香和清冷的松香交織,那是屬於彼此身上的味道。

    姜顏的臉是燙的,苻離的掌心也是燙的。

    或許只有須臾一瞬,或許又經歷了很長的時間,苻離先松了手,似是被自己剛才的反應驚到了,他連連後退兩步,站在昏黃的燈火下望著姜顏,握劍的手緊了又松,終是保持緘默。

    這種時候,仿佛說什麼都是多余。

    “你非禮人。”墻邊的陰影裏,樹影婆娑,姜顏聲音輕而急促,如此說道。

    苻離只覺得自己的臉騰得熱了起來,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般局促。他深吸一口氣,扭過頭生硬道:“我沒有。”

    “你就是欺負我孤身來此,無依無靠,誆我玉,還對我……”

    “我沒有!”

    苻離引以為傲的涵養全被姜顏掀了個底兒朝天,只剩下百口莫辯的無奈,強繃著一張冷淡的俊臉道:“方才是個意外。”

    話音剛落,忽聞腳步聲由遠及近,應是齋長前來巡夜了。若是被發現,多半會被誤以為私會之類,兩人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姜顏張嘴欲言,苻離目光一凜,伸手將她壓回墻邊,整個兒將她照在自己的陰影裏,同時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別動,齋長巡夜了。”

    姜顏果然不敢再動,屏息以待,只微微仰著臉。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苻離垂下眼瞼,睫毛承載著月光抖動,俊美無雙。

    那股子若有若無的松香又縈繞鼻端,令人面紅心慌。

    兩人衣料貼著衣料,呼吸交纏呼吸,誰也不敢發出聲響。

    一墻之隔,手提燈籠的光明滅可見,兩位齋長一邊閑聊家長裏短的事兒,一邊隨意提著燈籠朝月洞門內照了照,只見月光如洗,照得石子路發白,庭中花木搖曳,並無閑人夜遊。齋長們揉了把眼睛,打著哈欠拖拖拉拉離去。

    角落的陰影裏,姜顏和苻離同時松了一口氣。

    待燈籠的光芒遠去,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姜顏才一把推開苻離,語氣涼颼颼地問他:“這次也是意外?”

    苻離猝不及防被推開,後退一步站穩。他怔楞了一會兒,才擰眉咬牙道:“是!”

    姜顏已經被折騰得沒心思夜讀了,苻離也沒興致練劍。兩人一個抱劍站在燈火下,一個握書藏在陰影裏,許久相對無言,姜顏氣呼呼說了句“斯文敗類”,苻離冷淡淡回了句“紅顏禍水”,兩人各自冷哼一聲離去,不歡而散。

    接下來幾日,姜顏同苻離的話少了,只偶爾對視時流露出幾分睥睨之意。苻離自然留意到了她的冷淡,心中糾結了須臾,便得出結論:難道她是水性楊花,才兩三天,便對我失了興趣?

    莫名不爽。

    好在每日功課,姜顏仍是卯足了勁兒同他較量,只可惜連著幾次考課都是第二,苻離穩穩壓在她上頭,最好的一次也不過打了平手。

    姜顏不開心了。她不開心,苻離倒放了心,又想著:或許不是水性楊花,而是欲擒故縱。

    轉眼到了三月底,天氣暖和了起來,春光明媚,國子學開始講習騎射之術,教學生射箭和策馬。

    這是所有熱血男兒們最喜歡的活動,但對於嬌弱如花的女孩兒們來說,卻是如噩夢一般存在。

    這群十幾歲的姑娘們手無縛雞之力,平時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又如何能拉得開大弓、降得住烈馬?

    磨蹭了好一會兒,女孩兒們才不情不願地換了杏白色的束袖騎裝,長發紮成馬尾,結伴來了射場等候。陽光投在校場的沙土上,連成一片厚重的黃,教習騎射的是一名三十余歲的錦衣衛千戶蔡岐,只見他身著鮮衣戰襖,背映藍天飛雲,手執雁翎刀坐於高頭大馬上,好不威風凜凜!

    錦衣衛內多青年才俊,各個器宇軒昂,一直是京師女孩兒們崇慕的對象,以至於應天府街頭巷尾流行著這樣一句俚語:“嫁人當嫁錦衣郎。”

    蔡千戶策馬繞射場一圈,同時於奔騰的馬背上拉弓搭箭,數箭連發,無一例外全是命中草靶。

    學生們大聲叫‘好’!女孩兒們也是各個漲紅了臉,忍不住鼓掌歡呼。

    姜顏垂頭整理束袖的紅繩,又捏了捏自己纖瘦的胳膊,忍不住橫眼朝身邊站立的苻離瞥去,心想自己今日多半要在他面前出醜了。

    一身武袍的苻離卻沒有註意到她的目光,依舊目不轉睛地捕捉蔡千戶每一個控韁拉弓的動作,眼睛裏有渴求,還有那麼一絲壓抑的艷羨。

    那認真投入的模樣,是姜顏從未見過的。

    蔡千戶在男學生那邊示範了即便拉弓的站姿和基本要領,這才轉到女孩兒們這邊來。面對這群柔柔弱弱的少女,他似乎也有些無從下手,撓了撓鬢角憨笑道:“男女有別,我不能手把手教你們,只示範兩遍,你們好生看著。”

    於是他取了弓,熟稔地從背後箭筒中摸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箭矢搭在左手食指,箭尾夾在右手食中二指間,側身岔開雙腿,與肩平行,鷹眼銳利註視前方,沈聲道:“箭矢射出稍有弧度,故而你們瞄準的點應該在紅心上方些許,具體如何,視你們自身力量而定。瞄準則迅速放箭,越拖沓,手越抖。”

    說罷,他一箭射出,咻的一聲釘入紅心。

    女孩兒們齊齊鼓掌。

    蔡千戶活了三十余年,還是頭一次享受眾心捧月的待遇,捧他的還是一群正值妙齡的漂亮少女,一張絡腮胡子臉瞬間漲得通紅,揉著鼻尖不好意思道:“好了,你們試試。這弓比男人用的要輕便許多,應該適合你……”

    一個‘們’字還未說出口,只見劈裏啪啦一陣聲響,女孩兒們射出的箭歪七扭八地落在了不到一丈的地方……更有甚者,連弓弦都沒有拉開,箭矢直接掉在了腳下。

    “……”

    四周一陣沈默,國子學的少年們目瞪口呆地望著一地箭矢,‘撲哧撲哧’的忍笑聲不絕於耳。那笑並非嘲笑,純粹是覺得好玩罷了,卻令女孩兒們無地自容,紅著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姜顏也好不了多少,箭矢堪堪射出一丈遠,歪歪紮進黃沙中半寸……一時無言,她下意識朝苻離的方向望去,只見少年彎弓搭箭,弦如滿月,眼睛卻不看草靶,而是看著姜顏-射出的那支箭。

    只是片刻,他淡定將目光挪回靶子上,勾起嘴角,目空一切。

    姜顏暗自握緊了手中的弓矢,一股前所未有的窘迫和不甘心湧上,攪亂了她十五年來波瀾不驚的心湖。

    “自行練習!不許笑!”蔡千戶吼如洪鐘,震得少年們一哆嗦,喧笑聲戛然而止。

    整頓好那群懶散的少年,蔡千戶瞬間換了張溫和的臉,轉而對少女們道:“七丈開外對你們來說遠了些,這樣,先將草靶挪至三丈,你們慢慢來。”說罷,他瞄見了最前方的一支箭,便走過去將其拔出,握在手中問道,“這支是誰射的?”

    一只小手顫巍巍舉起,姜顏身邊的一個姑娘小聲道:“千戶,是我的箭。”

    姜顏扭頭一看,果然是鄔眠雪。

    “雖並未命中草靶,但第一發便能射出這般距離,已是非凡了。”蔡千戶將箭矢歸還給她,連連說了兩個‘很好’。

    鄔眠雪低著頭,愁眉苦臉地雙手接過千戶遞過來的箭矢。

    姜顏好奇道:“千戶大人誇你射術好,阿雪怎麼反倒不高興?”

    鄔眠雪嘆了一聲,說:“阿爹向來不喜我舞刀弄棒,再叮囑我要文靜賢淑,騙……不,找個如意郎君。如今我這般粗獷,哪個郎君會喜歡呢?”

    姜顏一時無言。

    她又自己練了兩把,均是不得要領,只好轉過身請教鄔眠雪:“阿雪,你是將門之後,一定練過射箭罷,教我好不好?”

    鄔眠雪本拿了牛皮水囊在飲水,聞言一口水險些噴出,後退一步連連擺手道:“我是良家女子,不會武藝!真的不會!阿顏去問別人罷!”

    此地無銀三百兩,姜顏自然不信,況且鄔眠雪方才拿弓的姿勢穩而有力,那幾箭顯然是藏拙,故意射歪的。她還想再求鄔眠雪幾句,剛要開口,便聽見隔壁射場傳來一陣歡呼,少年們連連拍掌叫好!

    姜顏尋聲望去,一眼就望見了人群簇擁的那少年。只見他身著杏白武袍,墨色護腕包裹著有力的手腕,熟稔彎弓搭箭,三箭齊發,箭箭命中紅心。力量之大,使得箭矢穿透草靶釘入後方墻壁一寸,箭尾余顫不止。

    又三箭,亦是命中紅心。

    姜顏看得呆了,只覺得周圍色彩淡去,唯有那人遺世獨立,光彩耀人,竟是比執筆學習的模樣更為耀眼。

    魏驚鴻不知道何時站在了她身側不遠處,正挽著弓和幾位少年談笑。姜顏從背後箭筒中摸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便聽見魏驚鴻道:“你們好奇苻大公子為何射術這般好?其實不止是射術,他劍術更是一絕。苻離從小便崇尚武藝,一心想要做武將攘外安內。可惜他家世代都是文人儒士,文人嘛,都有幾分自命不凡,定了家訓不許子孫後人做武官。”頓了頓,又嘆道,“苻離壓抑了十幾年,也只有在這校場上才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眾人一陣唏噓。姜顏走了神,箭矢一歪,落在了地上。

    手臂酸軟,她索性挽了弓箭,尋了個人少陰涼的去處稍作休息,一邊擦汗一邊凝望著不遠處練箭的苻離。

    鄔眠雪不肯教自己,滿場又只有苻離的射術最好,姜顏只好偷偷觀察苻離射箭的模樣,從他銳利的眼神到緊抿的唇線,從平穩有力的手臂到勁瘦挺拔的腰肢,心中一遍又一遍模仿他的姿勢,企圖偷學一二。

    漸漸的,幾個女孩兒也無心練習了,紛紛跑去苻離那邊看熱鬧。其中薛晚晴仗著自己有幾分家世和姿色,最是大膽,竟不顧眾人目光徑直站到苻離面前,仰首道:“苻大公子,可否能討教幾招?”

    眾人羨慕者有之,竊笑著有之,皆等著看苻離如何回應佳人相約。哪曉得苻離握著弓,眼也不擡道:“不可。讓開。”

    聲音冷淡得很。於是,薛晚晴的笑也被凍住了——她一向是眾星捧月、一呼百應,何曾受過這般對待?惱羞成怒之下,她心中對苻離的一絲仰慕瞬間消散,只強撐著倨傲將牙一咬,瞪眼道:“不識好歹!”遂拂袖離去。

    苻離側首取箭,卻見姜顏取了箭筒擱在膝上,坐在樹蔭下一臉凝神地望著自己,不是羨慕,不是仰慕,而是不甘屈居人下的執著。

    她不會像薛晚晴那般直言相求,不是不敢,而是不屑於向對手示弱,一如那一夜於廣業堂墻角,她明明心臟怦怦直跳、手指發抖,卻還要昂首挺胸地回擊對手。

    陽光明媚,樹影斑駁,苻離接下來的兩箭都有些跑偏,不似先前那般穩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50 AM

第九章

    散學後已臨近正午,日頭正盛,雖還未立夏,但風已變得燥熱起來。午後沒有課業,多半是學生們自行研讀參悟,姜顏看了幾頁書,覺得索然無味,便起身離開學館去往校場,央求了管理器具的齋長許久,好不容易才借來良弓羽箭,前往射場練習射箭。

    她是個不服輸的人。那是藏於笑顏之下、溶於骨血之中的驕傲。但她心裏更清楚,只有有本事的人才有驕傲的資本,否則只是自取其辱。

    練箭是個體力活,約莫小半個時辰便要休息一輪,休息完繼續練,如此幾個循環往復,姜顏細嫩的指腹起了水泡,水泡破裂,流了血。好在阮玉中途來看了她一次,送了些外敷的藥膏和繃帶,拉著她傷痕累累的食中二指嘆道,“阿顏,我們本就是女子,來國子學讀兩句聖賢書已經是極致,你何苦這般苛待自己,非要和男人們爭個高低優劣?”

    說著,阮玉給她吹了吹指腹上塗抹的藥膏,清清涼涼的香,沁人心扉。

    “人活著,總得有個念想呀。”姜顏鬢角汗濕,擡起另一只包紮完好的左手扇了扇風道,“哪怕是贏一次也好,總歸不負皇後娘娘厚望,不負爹娘十裏相送助我來此。”

    “皇後娘娘?”阮玉擡眼無奈一笑,軟聲道,“你怎會不知,皇後娘娘選拔我們來此,本就不盼著我們科舉治國,而是為皇子王孫們準備些聯姻的姑娘,穩固朝堂地位罷了。”

    姜顏笑了聲,隨即牽扯到酸痛的腰背,疼得‘嘶’了一聲,道:“平日看你傻傻的,這會子倒聰明了。可那又如何?我本就不為名利,不為嫁入高門婦,只是不甘心罷了。有時我想,憑甚我們就要低人一等呢?好端端的來學習,卻要被人說是居心叵測。”

    “誰說你‘居心叵測’啦?這世道幾千年來都是這樣,能在你手裏改變不成?”阮玉替姜顏包紮好,又取了帕子給她拭汗,溫聲道,“我要去識記了,你練夠了便早些回去,明日還要考文章呢。”

    姜顏一日的疲勞都消散了不少,笑吟吟勾了勾阮玉的下巴,“阿玉真是體貼。我若是個男子,一定娶你。”

    “阿顏又胡說八道!”阮玉瞪了她一眼,小聲道,“幸而你不是男子,否則不知要禍害多少姑娘呢!”說罷,她抿唇一笑,收拾好膏藥和繃帶離去。

    微風拂來,夾著幾片雪白的梨花越過墻頭,飄飄蕩蕩墜落在姜顏肩頭。她望著阮玉玲瓏有致的背影離去,雙手叉腰抻了抻僵硬的背脊,又揉了揉酸痛的肩背,趴在石桌上閉目休憩,想著等風小些再去練幾遍。

    正愜意著,忽見一片陰影籠罩過來,似乎有人在她面前站定。姜顏以為是阮玉去而復返,未曾睜眼,只抖著睫毛哼道:“阿玉,我再練會兒,不必管我。”

    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回應。

    姜顏這才覺出不對勁,悠悠睜眼一看,不禁恍惚了一瞬。

    苻離?他來幹什麼?

    一想到曾經種種,姜顏瞬間清醒了,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玉,心道:還好,玉還在。

    苻離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小九九。他依舊穿著一身武袍,大概也是因無聊而前來練習騎射,手中還拿著一根上等的牛皮馬鞭,龍駒鳳雛之態,卻偏生冷著一張臉居高臨下。他盯著姜顏纏著繃帶的手指,視線移到她因練箭燥熱而玉色透紅的臉頰,許久方平淡道:“你先天不足,何必拼命?想要贏我,本就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

    姜顏陰惻惻道:“多謝苻大公子的安撫,我更生氣了呢。”

    苻離忽略她話語中的一絲嘲弄,淡淡瞥了她一眼,轉身走開。可走了兩步他又停住了,背對著姜顏,生硬且冷漠地補充一句:“但你若開口求我教你,也未嘗不可。”

    姜顏心想,你方才對薛晚晴可不是這麼說的。莫非是要看自己笑話?

    “哎呀,聽說魏驚鴻魏公子的射術也很好呢。”姜顏將手擱在石桌上,纏著繃帶的手指叩著桌沿,故作崇慕道,“關鍵是他為人熱忱,不管誰人有難,無需相求,他自會相助。”

    苻離說出那番話本就後悔了,再聽姜顏如此一說,當即更是後悔自己一時心軟來自取其辱。他背脊一僵,冷冷丟下一句:“那便去找你的魏公子。”再一次揚長離去。

    姜顏知道他生氣了,心中快意,笑得越發燦爛。

    苻離卻是莫名煩悶,特意挑了一匹烈馬在校場馳騁,偶爾能從校場的木柵欄外望到射場的姜顏。他知道姜顏已經力不從心了,練了大半日,手臂都快擡不起來,卻仍執著地堅持拉弓練臂力。

    苻離控制韁繩,讓馬兒的速度放慢些,皺著眉望著射場,心中暗道:“射箭不比讀書,急於求成反而適得其反。她這般勤學苦練,只會讓拿弓的手越來越抖。”

    果不其然,接下來幾箭,姜顏-射得越來越偏。

    苻離哼了一聲:魏驚鴻的箭術哪有我好?

    又暗中觀察了一會兒,覺得無甚意思,遂不再管她,自顧自策馬奔騰,絕塵而去。

    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垂,國子監籠罩在雞鳴山下的黃昏中,可聞空山鳥語,見白鷺高飛。苻離將馬匹歸還馬廄,這才整了整束袖的護腕,踏著一地金紅的夕陽走來。

    路過射場草靶,無意一瞥,他不由地腳步一頓。

    只見黃沙地面上密密麻麻落了幾十支箭,而草靶上只有零零散散七八只箭命中了靶環。這本算不得什麼,練了一天,雖極度疲憊,但瞎打誤撞也總有那麼幾支能碰到靶子上。

    苻離在意的不是這個,真正讓他有了危機感的,是正中紅心的那三支。

    一支射中紅心,能說是巧合,三支同時命中,絕非運氣能做到。

    才一天……

    這個女人是瘋了嗎?

    哪怕真是為了吸引他的註意,能做到這般地步也實屬非凡了。苻離望著那草靶久久佇立,一時思緒復雜,百感交集。

    夕陽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長,他定了定神,側首望去,只見樹蔭之下,姜顏趴在石桌上累極而眠。

    她應該是累到了極點,也痛到了極致,竟連苻離走到她身邊站定都未曾發覺。傍晚的風有些涼意,梨花瓣簌簌落下,在她身上積了星星點點的白,有一片竟是調皮地落在了她的鼻端,她卻毫無知覺。

    因脫力而發白的唇微微張開,被夕陽染了一層艷麗的金紅,連發絲都在發光。

    大庭廣眾之下睡覺,有辱斯文。苻離心中嫌棄,下意識伸手,可手臂只是微微一動,又很快頓住。

    我這是在做什麼?

    苻離閉了閉了眼,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束發的緞帶在風中劃過一道飄飖的弧度。

    可走著走著,他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停住,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熟睡的某人,皺起眉頭,似乎權衡許久,終是轉身大步走向草靶,將靶子上和地上散落的箭矢一一收攏,裝入牛皮的箭筒中。

    隨即提著箭筒大步流星地走向姜顏,將箭筒往姜顏懷中一丟,故意冷著臉沈聲道:“醒來,別凍死在這。”

    姜顏驟然驚醒,下意識去摟箭筒,卻因疲憊遲鈍而摟了個空。起風了,她發髻微散,睡顏惺忪,有些茫然地望著苻離,眼中倒映著萬裏晴空胭脂色,也倒映著苻離冷淡的容顏,是從未有過的乖巧明艷。

    作者有話要說: 苻離:阿顏為了吸引我的註意力,竟然這般努力!感動!TAT

    姜顏:你清醒一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5:50 AM

第十章

    昨日練箭練得太狠,以至於姜顏第二日醒來時,從肩頸到腰背,從手臂到指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連擡手梳洗都艱難得很。姜顏這才嘗到急功近利的惡果,疼得齜牙咧嘴,歪在床上不願起來。

    “阿顏,早膳時辰到了,快些起來!”阮玉望著被褥裏哼哼唧唧的某人,無奈一嘆,只好喚來鄔眠雪一起幫忙,將姜顏從被窩裏刨了出來,幫著她梳洗穿戴齊整,如同扶著老嫗一般帶她前往會饌堂。

    用早膳時,姜顏酸痛的手一直在抖,筷子拿不穩、碗也端不住,喝了幾口粥水便再無胃口。

    上午在博士廳考課,要做文章,岑司業和記錄考勤的監丞大人皆已在廳門口等候。姜顏強忍著腰酸背痛向夫子們行禮,因動作僵硬,這禮行的不倫不類,惹得岑司業側目。

    而廳內,大多數學生已先一步落座,姜顏一眼就望見了正在研墨的苻離。苻離亦在此時擡眼,見到她以別扭且緩慢的姿勢挪了過來,研墨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低頭做自己的事。

    昨天的事,兩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緘默。

    再者身體不適,姜顏也沒力氣同苻離橫眉冷對,只是咬牙蹙眉,緩緩屈起右腿,再躬身撐著書案一角,極其艱難地跪坐在軟墊之上。

    坐好的那一瞬,她長長喟嘆一聲,冷汗浸透了裏衫。

    長達一個時辰的文章策論對姜顏來說,無疑堪比一場酷刑。懸腕執筆、端坐如松——平日裏再簡單不過的事,放到今日,全都亂了套。

    因身體過度酸痛,且指腹有傷,手腕脫力,姜顏的手抖得厲害,縱使心中有經緯,一落筆卻成了蟲走蛇行,字跡歪曲潦草到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

    姜顏心中哀戚,跪坐了許久的腿腳也酸痛不已。她實在受不住了,悄悄擡眼瞄了一眼四處巡視的岑司業,見他沒有留意自己,便擱了筆,不動聲色地抻了抻酸麻的腿……

    就這麼一瞬,岑司業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忽的轉身,將正揉著小腿的她抓了個正著。

    岑司業本就對她印象不佳,見她如此坐姿,更是怒火中燒,黑著臉道:“姜顏,何故亂動?”

    姜顏忙恢復正坐,垂著頭小聲道:“回司業,無故。”

    今日姜顏從進門的那一刻開始就古怪得很,三番兩次失禮於堂前,岑司業忍無可忍,遂執著戒尺負手朝她走去,行峻言厲:“你姿態松弛,想必是已做好文章胸有成竹了,老夫且來領教一番。”

    完了!手根本不聽使喚,字寫得如同鬼畫符,定要被岑司業罰了!

    姜顏如臨大敵,垂首低頭,咬牙閉目。

    岑司業清雋瘦削的身形在姜顏面前站定,伸手將她壓住的那張卷子抽出來,迎著光抖開一看,頓時氣得須發倒豎,嚴厲道:“字跡潦草至此,簡直不像話!”

    岑司業這一喝,周圍諸生皆默默停筆,垂首聽訓。

    四周靜得可聞落針,唯有岑司業因盛怒而急促渾濁的喘息聲。他指著姜顏道:“老夫一向訓導爾等‘字如其人’,你如今這般行徑,到底是在愚弄老夫還是蔑視先賢?我看你不像個儒士,倒像個道士!這字貼於門上能辟邪!”

    薛晚晴沒忍住,噗嗤笑了聲。這笑聲很輕,但在靜如死水的廳中卻無比突兀,岑司業橫眉一瞪,薛晚晴立即斂容垂首,不敢再逾矩絲毫。

    岑司業看了看垂首不語的姜顏,又看了看那份歪七扭八的潦草卷子,越發氣人,便執著戒尺冷言道:“將手伸出來。”

    姜顏攥著衣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臉騰地一下燥熱起來。她寧可岑司業將她趕出學館、面壁思過,也好過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那人的面前挨板子。

    “司業……”

    寂靜之中,阮玉細軟的嗓音顫巍巍傳來,不知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敢為姜顏辯解一句:“司業,阿顏不是故意寫成這樣的!她的手……”

    “擅自插嘴者,與其同罪論處!”

    岑司業一喝,阮玉嚇得眼睛都紅了,唇瓣幾番顫抖,還想要再說什麼,姜顏卻無奈一笑,朝她搖了搖頭。

    姜顏攤開掌心,將雙手舉至額前,平靜道:“學生知錯,謝司業教誨。”

    然而等了許久,也不見戒尺落下。她心下好奇,悄悄擡眼一看,只見岑司業神色復雜地望著她指腹上纏裹的繃帶,許久不言。

    淡淡的藥香彌漫,苻離也看著那雙傷痕累累、尤自顫抖的素手,不知為何又想起了草靶紅心上的三支羽箭,以及在樹蔭下累極而眠的少女。

    厚實的戒尺終究沒有落下,岑司業將那張字跡潦草的卷子揉作一團丟入紙簍,語氣雖然冷硬,卻不復先前盛怒,只轉身道:“出去,面壁。”

    姜顏如蒙大赦,起身去了思過墻邊。

    外面的天兒極好,暮春時節,空氣中仍殘留著些許芳菲的馨香,夾著涼而不冷的一絲風。蒼穹湛藍,萬裏無雲,麻雀在枝頭喧鬧,一只黃粉蝶翩翩停留在思過墻上,姜顏盯著它,心中燥郁一掃而空,仿佛連墻上的蠅頭小字也不沈悶了。

    廳中的學生們陸陸續續交了卷,岑司業一一朱批點評,評出的第一果不其然又是苻離。姜顏不服氣,有些惡意地想:司業們真是偏心。苻離的文章雖好,但哪能次次都為第一?不過是看在他爹苻首輔的面子上罷了。

    正胡思亂想著,卻聽見身後驀地傳來一聲低咳。

    姜顏忙站直身子,旋身一看,來者並非岑冀,而是國子學的另一名司業荀靖。

    比起岑司業,荀司業要面善許多。他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捏著長須道:“不必站了,回去歇著罷。”

    聞言,姜顏流露出些許訝然之色,下意識瞥了眼岑司業所在的方向。

    似是猜出她的顧忌,荀司業又呵呵笑道:“不用看了,是修齊托我為你解禁的。有人同修齊解釋了你手上傷口的由來,他自知冤枉了你,又拉不下臉面見你,便托我前來。”

    有人替她解釋了嗎?一定是阿玉罷。

    姜顏這才放了心,腹誹道:岑司業這古怪別扭的性子,倒與苻離如出一轍,怪不得他倆是王八看綠豆,越看越對眼!

    荀靖又道:“去藥堂取些藥,回去好生歇息。念你身體不適,今日之文章,允你延遲至後日天黑前交來。”

    姜顏一時歡喜,眼角帶笑,猛地彎腰道謝,卻因牽扯到痛處而齜牙咧嘴。

    告別司業,姜顏步履蹣跚地離去,背影映著白墻黛瓦,倒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清麗灑脫。荀靖望著她嘆了口氣,方整理好衣袖回到廳中坐下。

    岑冀手裏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正在凝神思索什麼。荀靖走過去一瞧……呵,這不是姜顏未寫完的那篇文章麼?

    字跡雖潦草歪曲,但若仔細瞧來,還是能分辨出許多句子。

    “怎的又從紙簍裏拾出來了?”荀靖捏著胡子看了許久,方笑道:“旁征博引,氣勢恢宏,難以想象是個女娃兒做出的文章。記得月余以前她剛來此處時,連文章格律都摸不清楚,短短幾十天便精進至此,假以時日,定能與苻家小子一爭高低。”

    岑冀倏地合攏卷子,將皺巴巴的宣紙拍在案桌上,哼道:“不過是華而無實。”

    荀靖但笑不語。

    而那邊,正是散學午膳的時辰,長桌旁,姜顏趁齋長不註意悄悄拉了拉阮玉的衣裳,湊到她耳邊小聲道:“阿玉,謝謝你替我解釋。”

    阮玉挺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阿顏不必謝我,我也沒幫上你什麼,岑司業那般惡狠狠地瞪著我,我便嚇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了。”

    姜顏道:“後來我面壁的時候,你不是去向岑司業解釋了麼?若沒有你,我指不定還要被罰上幾個時辰呢。”

    “啊?”阮玉一臉茫然,“我的文章沒有寫好,岑司業命我重寫,我便一直在位置上作文,並沒有去解釋呀。”

    未料如此,姜顏也怔住了:“不是你?那會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苻離:女人,你成功的吸引了我的註意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3:44 PM

第十一章

    休息了兩天,姜顏將因傷擱置了兩天的文章交給了司業,又被岑司業直言正色地詢問了幾個問題。

    姜顏對待學業卻是極為認真的,唯恐屈居人下。她一一對答如流,岑司業面容稍霽,未曾再為難她。

    昨夜下過雨,地面依舊有些潮濕,軟泥和著落紅,氤氳著濕漉漉的香味。檐下滴水,姜顏便挑著幹爽的回廊行走,路過典籍樓,姜顏想著去借兩本書來抄錄,好為明天的講背釋義做準備。

    誰知上了石階才發現典籍樓門窗半開,顯然是有人捷足先登。

    馮祭酒定了規矩,國子監內男女學生不得私下相處。姜顏想著先推門看上一眼,若裏頭是個姑娘,她便進去;若是個男子,她便退出。

    伸出一根手指頭將門縫戳開,姜顏伸出一顆腦袋朝裏頭望了望,只見裏頭光線昏暗,如淡墨暈染的暗色中,唯有一盞油燈影影綽綽,在地上投出一圈暖黃的光暈,而光暈之中,盤腿坐著一名背脊挺拔的少年。

    聽到門開的‘吱呀’聲,少年微微側首,冷淡自矜的眸中倒映著一豆燈火,瞥向探頭探腦的姜顏。

    見是熟人,姜顏站直了身子,笑吟吟一頷首:“好巧,苻大公子也來借書?”

    苻離沒說話,只是整理好桌上淩亂的書卷起身,背映著排排幽深的書櫃和盤旋的木樓梯,走出了一股少年遊俠的沈穩英氣。

    有時候,連姜顏都覺得他是天生的武將。她道:“你不必起身,我這便走了,不打擾你。”

    苻離看了她的脫了痂的細嫩指尖一眼,平淡道:“我看完了。”

    兩人於門口錯身,姜顏又喚住他:“前日我被罰站,可是你替我向司業辯解?”

    苻離腳步不停,不置可否。

    姜顏道:“不管怎樣,先謝過你。”

    苻離總算停住腳步。他挺身站於階前,隔著檐下間或滴落的水珠,微微擡起下頜望著姜顏,“若那日岑司業冤枉的是旁人,我亦會前去解釋,並非專為你一人如此。”

    頓了頓,他又肅然地補上一句:“你切莫多想。”

    姜顏一臉莫名,反問道:“我能多想什麼?”

    苻離望著她,嗤了句:“如此最好。”

    一眨眼到了五月上旬,思過墻邊的幾株桃花開了又謝,綠油油的枝葉中長出了許多毛茸茸的青桃兒,上課時聞著毛桃兒青澀的香氣,聽著窗外簌簌的竹濤聲,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姜顏又被罰站了,這下連阮玉都望著她直嘆氣,道:“阿顏,你這都是第幾回了?”

    姜顏簡直欲哭無淚。她也不想被罰啊,昨天乃一月一次的朔望假期,國子監的學生們歸家的歸家,探親的探親,遊玩的遊玩,姜顏離家甚遠,在應天府又無甚親朋,自然沒法歸家探親,只好做少年打扮,去了勾欄瓦肆聽曲喝茶。

    她平生有一大愛好,便是喜歡聽人講故事,越是離奇曲折她便越是喜歡。於是花一錢銀子,在望春樓坐了一下午,聽樓中的琵琶女和舞姬說那過往恩客的奇俗異事,端的是纏綿悱惻、令人扼腕嘆息。

    這本也沒什麼,只是冤家路窄,從望春樓出來之時,偏生碰上了遊獵歸來的苻離。

    苻離手挽良弓,背負雉羽箭筒,馬背上還掛著獐子、雉雞等獵物,本心情不錯,誰知路過瓦肆街口,一眼望見了被鶯鶯燕燕簇擁著的姜顏,臉頓時陰沈下來。

    勾欄院裏的姑娘個個都是風月場上的人精,從一開始見到姜顏的模樣,便知她是女兒身,不過看著這小娘子風流有趣,又頗有才學,故而非但沒拆穿她,反而央求她在自己的薄紗帕子上寫詩作畫,將來好送給恩客情郎。

    姜顏聽了她們的許多故事,心裏饜足,便也一一應允了她們的要求。誰知寫詩寫得正起勁,忽覺脊背發涼,回身一看,一身絳紅滾黑邊騎射武袍的苻離勒馬佇立街頭,正冷眼盯著她,那眼神活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

    第二日升學,姜顏果不其然被岑司業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岑司業雖然沒說是誰告的狀,但姜顏一回想起昨日苻離冷眼盯著她的模樣,那眼神之傲仿佛又回到了彼時初見,不免心中郁卒。

    腿跪得發麻,岑司業還在唾沫橫飛地訓話,無非是君子當克己復禮、品性端正,不得出入風月場所雲雲……

    姜顏一時沒忍住,辯駁道:“可我是女子,又不同姑娘們尋歡作樂,亦無不可告人的欲-望,陽春白雪,下裏巴人,勾欄瓦肆中全都能聽到,如何去不得?”

    “荒唐!”岑司業氣的不輕,一拍案幾,將茶杯茶碗震得劈啪作響,怒道,“姜顏,老夫盼你記著!從你離開深閨拜入國子學門下的那一刻開始,你便註定不再是個女子,沒有哪個女子能像你們這般好命!天下多少女兒窮其一生,只能如金絲雀一般籠中生,籠中死,你走了男人的路,便不能再拿女兒身作為你逃避責任的借口!”

    一番話振聾發聵,伶牙利嘴一如姜顏,竟也無言反駁。

    自知失言,她跪著給岑司業沏了壺茶,雙手舉著茶杯垂首道:“學生知錯。”

    她倒是曉得察言觀色。岑司業自顧自氣了一陣,接了姜顏遞過來的茶水,卻並不飲下,只道:“你看看苻離,雖出生世家貴族,卻聰慧勤勉、正直端方,連當朝太子都要敬他三分。你如此恃才傲物,要好好向他學學。”

    一提到苻離,姜顏心中就不太痛快。

    “阿玉,你是沒有瞧見昨天在望春樓門前,苻離是何種眼神!”思過墻邊,姜顏用手摳著墻上密密麻麻鐫刻的蠅頭小字,憤憤道,“那眼神,就像是我搶了他未過門的新娘子似的。”

    “你這是什麼譬喻?”阮玉哭笑不得,又嘆道,“阿顏,你以後便學著乖巧些罷,否則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向你爹交代。”

    “好好好。”姜顏心不在焉地應了,催著阮玉離開,“你快些進去罷,司業們該來了。”

    才送走了阮玉,便見薛晚晴同三兩個女學生一同走來。其中一名乃襄城伯庶女李沈露,生得嫵媚伶俐,很會見風使舵,入學第一日便攀上了同伴中最尊貴的一位。李沈露跟在薛晚晴身側,掩唇笑道,“今日廳中多了張書案,想必是有新學生來了。”

    “我早聽兄長提及此事了。”薛晚晴挑著眉,路過思過墻邊時,她別有用心地瞧了姜顏一眼。

    那眼神倨傲無禮,如同是在看什麼上不得臺面的草芥螻蟻,輕蔑道:“姜顏,這下你可有同伴了。”

    等姜顏解了禁入廳就座時,她才明白薛晚晴那句“你可有同伴了”是何意思。

    新來的學生叫程溫,字元亮,剛及冠,長相很是眉清目秀,卻穿著一身洗到發白的書學儒服,渾身上下除了國子監統一發下的衣裳配飾,並無一樣值錢東西,連香囊都沒有。

    姜顏坐在程溫的斜後方,能聞到他身上劣質的皂角清香。幹凈整潔約莫是這個未脫少年稚氣的年輕人,唯一能保持儒士尊嚴的方式了。

    他來自書學館,那是教養平民學子的地方。程溫同姜顏一樣,是憑才學被國子學破格錄取的寒門學子。

    姜顏本對程溫不甚關註,直到有一日她用膳歸來,散步經過修道堂後的水榭時,意外地發現程溫竟然同苻離有交集。

    透過假山的石洞望去,只見水榭中的程溫同苻離說了幾句什麼,苻離便將一疊油紙包著的物什遞到程溫面前。

    程溫似乎很驚訝,倒退一步連連擺手,不願接苻離手中的東西。

    苻大公子很是不耐,一句廢話也懶得說,將油紙包往程溫懷裏一塞,便漠然離去。程溫一個人在水榭中站了許久,無措地抱著那油紙包,背影有些蕭瑟可憐。

    兩人雖舉止奇怪,姜顏也並未多想,直到第二日,她因吃不下會饌堂的早膳提前去往博士廳,卻發現程溫躬身跪坐,正仔細地替苻離整理書案,如同一個卑賤的仆從。

    姜顏的疑惑在此時終於到達了頂峰。

    她負著手,優哉遊哉地入了廳,行至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程溫聽到了動靜,擡頭見到是她,楞了楞,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朝她拱手行禮。

    姜顏回禮,指了指苻離的書案問他:“程公子,你這是作甚?苻大公子沒手沒腳麼,這些活他不會自己幹?”

    程溫又是一怔,而後起身訥訥道:“是我自己願意……”

    “程溫,你在做什麼?”

    一個清冷的聲音突兀響起,姜顏擡頭一看,苻離和魏驚鴻不知何時已進門走來。

    程溫好脾氣地笑笑,低聲道:“苻公子,我在幫你整理書案。”

    苻離擰眉,並不因他的熱情而高興,只漠然道:“我說過,不需要。”

    “我需要我需要!”魏驚鴻笑吟吟地舉起一只手,用折扇敲了敲程溫的肩頭,“我有幾本古籍要抄錄,正巧懶得動,不如元亮你替我抄了罷。”

    程溫還未說話,姜顏便笑著插嘴道:“魏公子,我來你抄如何?程公子老實,你們別欺負他。”

    聞言,苻離和魏驚鴻俱是一怔。

    魏驚鴻很快回過神來,瞥了一眼面若寒霜的苻離,幹笑道:“不敢勞駕小娘子。哈哈,不敢不敢!”

    “姜顏,你什麼意思?”

    苻離死死地盯著姜顏,“你如此態度,是懷疑我欺負程溫,還是懷疑你逛望春樓一事是我告發的?”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姜顏:那眼神,就像是我搶了他未過門的新娘子似的。

    不久後的姜顏:……明白了,原來我才是那個未過門的新娘子。(保持微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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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這幾日,姜顏望向苻離的目光都涼颼颼的,活像個怨女。畢竟那日她逛望春樓,苻離的確在現場。但她腹誹歸腹誹,卻並無怨恨,想著這事過去了便算了,大不了以後離苻離遠些,莫要再讓他捏住把柄。

    現在苻離如此反問,姜顏有些懵了,下意識反駁:“可那日分明只有你瞧見,不是你是誰?”

    正此時,一個驕縱的嗓音從門外傳來:“國子學有規矩,男女不得於一室之內私自相處,你們這是在作甚?姜顏,你剛因逛了望春樓被罰,莫非還要因不懂避嫌再罰一次?”

    霎時,姜顏渾身血液仿佛凝固。

    岑司業讓她面壁,卻並未告知眾人是什麼原因,因此,薛晚晴不可能知道她去過望春樓。

    除非……

    姜顏不敢看苻離的眼睛,只轉過僵硬的脖頸,陰惻惻笑道:“那日,華寧縣主在場?”

    薛晚晴叉著腰進門,大概是從不將姜顏放在眼裏,竟也爽快地承認了:“可巧了,歸家路過。”

    話音剛落,便見兩道冰冰涼的視線如刀般刺了過來。

    薛晚晴被他們看得心裏發怵,心想:姜顏便罷了,苻大公子也這般盯著我作甚?被罰的又不是他!

    “從上古女媧造人開始,人便有了貴賤之分,摶土為尊,甩泥為賤,低賤的麻雀再怎麼努力高飛也變不了鳳凰。”薛晚晴譏諷姜顏和程溫的身世,轉而擡起精致的下頜,對苻離道:“我勸苻大公子離某些人遠些,當心近墨者黑。”

    魏驚鴻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忍不住合攏折扇插嘴道:“哎呀,華寧縣主真是博覽群書,連上古神話都搬出來了。”

    薛晚晴狐疑地望向魏驚鴻,一時不確定他這話是褒是貶。

    一向清冷自矜的苻離淡淡開口,波瀾不驚道:“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苻某受教,自會離貪官祿蠹遠些,多謝縣主提點。”

    ‘貪官祿蠹’四個字尤其刺耳!雖未點名道姓,但薛晚晴已羞得滿面通紅。在姜顏和苻離面前,她似乎總是在自取其辱……

    可惡!

    終歸是對面人多勢眾,薛晚晴咬牙橫了一眼,大步沖到自己位置上拿了本線裝書,拂袖離去。

    姜顏噗嗤笑了聲,忽的感受到某人涼涼的視線刺在自己背脊上。她不用擡頭都知道是誰,看來是要秋後算賬了。

    姜顏頓感不妙,猛地起身道:“哎呀,阿玉喚我去給她講解《四書》的,險些忘了。”說罷,她轉身就走。

    身後,苻離冷淡地喚住她:“這便算了?”

    姜顏腳步一頓,揣著明白裝糊塗,笑道:“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同薛晚晴拌嘴了。”說罷,她又要開溜。

    可苻離明顯不打算放過她,擡手攔住去路,聲音又沈了幾分,直言道:“我說你冤枉我告發你的那事,這便算了?”

    自知逃脫不了,姜顏厚著臉皮笑道,“是我的錯。苻大公子也大人不記小人過,算了,算了啊?”

    “不可。”苻離垂著眼看她,冷嗤道。

    姜顏便不笑了,後退一步說:“你待如何?先說好,乘人之危誆我玉,非君子所為。”

    聞言,魏驚鴻撲哧一聲笑了,“小娘子聰明得很,知道苻離最怕的便是你身上那塊玉。”

    “閉嘴。”苻離反手捅了魏驚鴻一肘子,然後盯著姜顏,一副不討個說法便不罷休的神情。

    姜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就有那麼一絲愧疚,再回想起苻離平白挨了自己那麼多冷眼,便妥協嘆道:“那我為你鋪紙研墨,伺候你一回。”

    苻離轉身,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三日。”

    姜顏:“……”

    呵,什麼正直端方?姜顏真想拉著岑司業來看看,他最器重的學生是何等的睚眥必報!

    第二日,卯正一刻。博士廳內。

    姜顏睡眼惺忪,打著長長的哈欠,身子沒骨頭似的倚在書案上,一手托腮,一手來回磨著墨條,問道:“你就不怕被薛晚晴或是李晚晴什麼的撞見了,又告發我們私相授受?”

    苻離一身素色儒服跪坐,垂著眼端正懸腕,筆走龍蛇練著行書,清冷的嗓音波瀾不驚:“快些磨,再過一刻鐘,便有人來了。”

    “手軟,快不了。”姜顏懶洋洋道。

    姜顏覺得無趣,磨兩下墨,打個哈欠,瞥瞥窗外的晨光,又磨兩下墨,“你不用睡覺的麼?大家才剛起床呢,你便已練了兩刻鐘的字,不困麼?”

    苻離巋然不動。

    姜顏索性趴在桌上,雙眼無神地望著硯臺裏的墨:“可是我好困。對了,你與程溫是何關系?不會是你仗勢欺人,脅迫他伺候你罷?”

    苻離難得不嫌棄她聒噪,換了張紙,擡筆潤墨,寫了兩筆,忽然道:“墨太幹。”

    姜顏簡直想潑苻離一臉的墨,但也只能想想,畢竟文韜武略都比不過他。她往硯臺裏加了些清水,又點評道:“你這墨不錯,極品徽墨,質地如玉,觸之硬實,聞之有極其清淡的松香,一墨千錘百煉而成,耗時耗力,幾與黃金等價。”

    她家境一般,倒也識貨。苻離下意識道:“你喜歡,便送你一盒。”

    “不要。拿人家的手軟,我若收了你的禮,以後你再誆我的玉,我便不好意思不給你了。”姜顏眼眸一轉,流露出些許狡黠,“我想要的東西,會靠自己的本事得到。”

    窗外鳥鳴啾啾,竹影婆娑,苻離停了筆,側首打量她一番,終是沒忍住問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塊玉是做什麼用的?”

    不是就是報恩麼?

    姜顏張嘴,剛要回答,便見廳外慢悠悠轉進來一個人,還未露面,笑聲先至:“我就知道你們在這。”

    話題被岔開,姜顏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只看向折扇輕搖的魏驚鴻道:“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魏公子竟起了這般早。”

    “聽到了好消息,自然要起早。”魏驚鴻笑吟吟走了過來,撩袍跪坐道,“我聽馮祭酒說,過兩日祭天後,太子殿下會下榻國子學,以示慰勞。”

    苻離筆鋒不頓,罔若不聞。姜顏也意興闌珊地‘哦’了聲,沒了下文。

    魏驚鴻奇道:“太子可是非常人能見呢,你為何反而不開心哪?”

    “有甚好開心的?”姜顏道,“天家駕臨,我們便要三更天摸黑而起,穿上繁瑣的禮服,遵循繁瑣的禮節,從天色未明站到白日高升,不能動不能笑,不能喘不能咳,還要應付太子的出題考問,熱汗淋漓還要對他三拜九叩,謹小慎微。”

    “好像說的也在理。”魏驚鴻心底的那點雀躍被姜顏成功掐滅,也覺得麻煩起來。見姜顏研墨,他一時興起道,“聽聞你很會做絹扇,可否能為我做一把?我手頭這扇子太素了,不適合這般蓬勃的夏日。”

    “好呀,五兩一把。”姜顏坐地起價。

    魏驚鴻笑著說:“我出十兩,你給我題首詩。”

    一旁練字的苻離停筆,擡眼側首,冷聲打斷兩人的交易:“墨太稀。”

    姜顏:“……”

    一會兒太幹,一會兒太稀,這人還真是難伺候!

    姜顏索性丟了墨條,揉著胳膊起身道:“腹中饑渴,不磨了。”

    苻離擰眉:“說好的三日。”

    “管你幾日,伺候你這一回已是給足臉面。你來此是修身養性,學習治國之道的,並非來此享福。這裏沒人會將你們當做王公貴族侍候,要一呼百應的日子,便趁早歸家去。”

    姜顏記憶絕佳,竟是將初來國子學時齋長訓斥薛晚晴的話一字不錯地背了下來,而後撣了撣衣袖,迎著初夏熹微的晨光離去,白衣黑發,窈窕無雙。

    廳內,魏驚鴻嘖嘖嘆道:“我看她不似那般工於心計的姑娘。否則你脅迫她為你研墨之時,她就該將你半夜溜出去練武的事兒抖給司業們。”

    苻離反駁:“我何曾脅迫她?”

    “好好好,你沒有。”魏驚鴻將手擱在案幾上,傾身低笑,饒舌般道,“不過依我拙見,你們兩個禍害便聽從老國公定的婚約,互相禍害禍害得了,省的再去禍害他人。”

    聞言,苻離擡眼看著魏驚鴻,指節使力,哢嚓握斷了手中的筆。

    魏驚鴻被他嚇了一跳,身子往後挪了挪,訥訥道:“有沒有可能,她並不知道那塊玉是你們婚約的信物?”

    苻離一怔,目光遊離了一瞬。

    僅是一瞬,他又恢復了理智,篤定道:“不可能。她說過,要我……”

    以身相許。

    話語戛然而止。苻離垂首,將剩下的幾個字咬碎了咽回腹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3:47 PM

第十三章

    三載一度的殿試放榜已過去月余,等到狀元打馬遊街、春宴、新科及第封官等諸事妥當,便由太子領著一甲進士祭拜至聖先師。

    往常這些事都是禮部在操辦,但皇帝病了這些年,朝野架空,皇後掌權,保守派唯恐江山落於婦人之手,便極力扶植太子朱文禮親政,故而今年祭拜至聖先師的大典由太子主持。

    等到繁瑣的祭拜禮儀完畢,有一行錦衣衛先驅開道,先一步抵達國子監。接著,小黃門和宮女們分列兩旁,簇擁著太子和一身朱袍的狀元郎、探花郎入了門。太學生們已穿戴齊整襕衫,以襆頭束發,腳踏滾邊方頭鞋,戴香草環佩,躬身等候已久。

    姜顏近來夜讀,連著幾夜未曾睡好,在烈日下曝曬一個多時辰已是頭昏腦漲得很,恨不得立即癱軟在蔭蔽處涼石上,睡他個七天七夜。正胡思亂想,太子一行人姍姍來遲,她打起精神,隨著眾人跪拜行禮,高呼‘太子殿下’千歲。

    今年的狀元和探花皆出自國子監,因而故地重遊,各自發表冗長而華麗的文章一篇,再謝師叩禮。

    未時三刻,太子總算開口道:“外邊炎熱酷暑,讓諸生都進來坐罷。”

    今日太子接見的都是朝中大臣的貴族子孫——國子學和太學的內班學生。內班百余人端正坐於博士廳大堂,一人一張小書案,配齊文房四寶。太子朱文禮環顧一圈,找到了苻離,便向他招手:“苻伴讀,別來無恙?”

    苻離起身行禮道:“甚安。多謝殿下掛念。”

    兩人神態親密自然,顯然是多年的好友。眾人早有耳聞,苻離十五歲之前都是在東宮當太子伴讀,兩人的關系自然親如兄弟,不足為奇。

    朱文禮笑了聲,隨即又看到最邊上有十余個位置無人落座,便側身問祭酒道:“怎麼不見今年新來的女學生?”

    馮祭酒躬身出列,答道:“回太子殿下,女流之輩,非詔,不敢貿然入內。”

    朱文禮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不必拘於禮節,詔。”

    十三位少女這才斂首進來,緩步跪拜太子和恩師,再依次落座。

    也是巧了,這回姜顏又與苻離鄰座。

    接下來一個時辰,便是太子出題考校策論。

    姜顏未曾想到太子竟是這般年輕的少年,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身穿莊重的袞冕九章禮服,頭戴鎏金冠帽,雖然嘴唇上還有一圈青澀的絨毛未褪,卻目光沈穩,帶著與生俱來的天家貴氣。

    太學生們作答時,太子朱文禮便和馮祭酒一同在下頭巡視,若是見到有新穎的策論,他便停下來問上兩句。路過李沈露身邊時,朱文禮的袖袍不小心拂過她的案幾一角,將她的一支羊毫筆掃落在地。

    筆落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廳堂內清晰可聞,朱文禮察覺了,下意識彎腰去拾。

    剛巧李沈露也傾身去撿,一只雪白的柔荑素手幾乎同朱文禮的指尖撞在一起。兩人同時一驚,飛速縮手,李沈露已雪腮緋紅。

    朱文禮見這位尖尖下頜的嫵媚女學生,也是怔楞了一瞬,隨即很快整理好神色,微笑著道:“我來。”說罷,他俯身將羊毫筆拾起,重新擱置在筆架上。

    李沈露低著頭,細長上挑的眼睫顫動,跪坐俯身行禮:“學生李沈露,謝過太子殿下。”

    朱文禮點點頭當做回應,斂容繼續前行。

    姜顏用筆頭戳著腮幫,在後頭看了一場好戲。入學伊始就看出李沈露心機頗深,果不其然,太子尚未娶妻納妃,她便趕著制造機會了,只是這旁人一眼就看穿的把戲,也不見得有多高明。

    姜顏暗笑不已,擡筆潤墨,繼續作文。

    一個時辰轉瞬即逝,博士及助教先生挨個收了卷。為保公平公正,每份文章皆用白紙包邊,遮蓋住落款的學生姓名,以匿名的方式交予司業和太子評出優劣。

    百余份文章一一批閱不是件簡單的事,又是漫長的等待,姜顏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昏昏欲睡。正百無聊賴,忽聞岑司業幹咳一聲,沈聲道:“前三甲已評出。”

    原本疲憊不已的太學生們瞬間精神百倍,翹首以待,紛紛猜測是誰的文章能得到未來天子的嘉獎。姜顏也稍稍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望向前方。

    荀司業用裁紙刀裁開一份文章的包邊封條,掃視一眼,高聲念道:“三甲,程溫所撰《興亡論》。”

    咦?這新來的寒門學子倒有幾分本事。

    程溫一臉忐忑地上前領了太子的獎賞,一時間眾人看向程溫的眼神大有不同。

    荀司業又拆了第二份文章,先是一楞,而後嘴角綻開一抹莫名的笑容,緩緩道:“二甲,苻離所撰《田賦論》。”

    “……”

    四周一片死寂,每一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可置信,連姜顏都不例外。

    她訝然側首,看到鄰座的苻離猛地擡眼望向荀司業,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他竟怔楞了一會兒,才擰著眉起身領賞謝恩。

    “哈哈,苻離,你的魁首之位終於被人奪走了!”主席之上,朱文禮沒忍住爽朗一笑,彎腰拍了拍苻離的肩,如此說道。

    苻離罔若不聞,接了賞賜,回到座位後便一直垂著眼瞼,看也不看賞賜的物件,似乎對自己失了第一頗為介意。

    不可一世的苻大公子竟敗走麥城,朱文禮心中好奇不已,難得露出幾分少年人急躁的心性,催著荀司業道:“荀卿,速速拆開最後一份。我倒要看看,能打敗萬年第一苻大公子的究竟是何許人也!”

    姜顏正托著下巴欣賞苻離難得一見的落寞,尤其想到這人前兩天逼著自己為其研墨的高高在上,便更是快意開懷。一不小心樂開花,忽聞前頭荀司業的聲音傳來:“一甲,姜顏所撰《大明政績核定論》。”

    於是,姜顏不笑了。

    四周又是一片驚人的沈寂。

    霎時間,姜顏的腦中空白了一瞬,接而仿佛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桃花煙火漫天齊綻……不敢相信,她長久以來的夙願竟在這一刻成真。

    她真的贏了苻離!

    她不再屈居人下,不必仰人鼻息。

    姜顏心中思緒翻湧,面上倒是無甚波瀾,頂著眾人各異的目光平靜地起身,平靜地領賞謝恩。

    朱文禮顯然也沒料到,這般見解獨特老辣的一篇策論竟是出於一個女學生之手,再定睛一瞧,只見此女容貌昳麗,膚色白皙,眸如點墨,眉目間靈氣頗足,是一張很容易讓人忽略她才氣的臉。

    朱文禮見過不少美人,但沒有一人能如姜顏一般給予他強烈的沖擊。

    那種沖擊不是來自於外貌的美,而是來自於內在的自信與灑脫,她的眼裏不同於普通女子的盈盈秋波,而仿佛是浩瀚江洋。

    “姜顏,你是誰家之女?”朱文禮觀摩她許久,甚至不自覺得微微傾身靠近,如此問道。

    夏風卷簾而入,吹散一室的沈悶與燥熱。姜顏微微擡首,清晰答道:“回殿下,學生乃兗州府寧陽縣令之女。”

    “原來是你。”朱文禮露出恍然的神情,又重復了一遍,“原來是你。”

    說罷,他想到什麼,又側首對隨身太監道:“將我慣用的徽州松香墨贈與她,再加象牙鎮紙一尊。”

    姜顏再行大禮謝恩,嘴角微微上揚。她能感受到苻離的視線片刻不離地刺在她身上,那雙總是清冷倨傲的眼睛,終於在今日流露出了不甘和鬥誌,與曾經屈居第二的她如出一轍。

    苻離盯著她,一如初見時那般探究。

    姜顏將松墨置於案幾上,不動聲色地回視他,亦如初見時那般大膽。

    那日為苻離研墨時她便說過:她想要的東西,終有一日會靠自己的本事得來。

    與勞什子苻家玉環無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xiaomi_0_0 發表於 2019-5-20 03:48 PM

第十四章

    苻離看姜顏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在會饌堂用膳,姜顏能感覺到一道視線從背後投來;在館內讀書練字,亦有一道視線從身側投來;偶爾偷溜去廣業堂後僻靜的花苑裏夜讀,白衣少年抱劍而立,探究的視線透過葉縫和月光投來。

    苻離時時刻刻關註她,像是得到了一個什麼新奇的玩具,只是那眼神不再冰冷倨傲,而是帶了幾分難以捉摸的溫度。

    姜顏偶爾察覺他的探尋,回望過去,苻離便會若無其事地調開視線,垂眼去忙手上的事情。待到她轉過頭去了,他又繼續觀望。

    總之,很是擾人心境。

    這日散學,姜顏刻意留到最後才走,苻離果不其然巋然不動,似乎在與她進行一場無形的鬥爭。

    夏日烈陽如火,窗外的綠蔭都曬得蔫蔫的失了水分,蟬鳴此起彼伏,聒噪綿長。館內四面垂下的竹簾卻像是一道屏障,將所有的聲響、熱浪全部拒之門外,只余下沁人的陰涼。

    反正講學的博士、助教們都走了,館內無閑人,姜顏一手撐著額頭,歪身靠在書案上,扭頭望著端正練字的苻離,從書卷後露出一雙帶著笑意的眸子。

    盛夏的陽光從竹簾縫隙中投入,在苻離眼眸處留下一道窄窄的金粉似的光,當他擡眼的時候,那光便洇入眸底,如深邃的寒潭月影。他穿著一身輕薄飄逸的夏季儒服,卻遮不住眼裏的英氣,像是個少年儒將。

    姜顏開口打破沈寂:“苻大公子是否有話要說?”

    苻離行雲流水的筆尖一頓,在宣紙上沁出一團墨漬。

    這人真是性子別扭,每次有話要說的時候,總不願先開口。姜顏手握著書卷輕敲鼻尖,心道:光盯著我有何用,莫非我臉上有答案?

    正想著,苻離卻是慢條斯理地擱了筆,側首望了她片刻,方問道:“那日你的策論,究竟寫了什麼?”

    苻離自認為《田賦論》也不算失手,不知為何,卻讓一直落於下風的姜顏奪魁。

    姜顏答道:“《大明政績核定論》吶。”

    “我自然知道你的論題。”苻離將雙手擱於膝上,目視前方道,“我不明白,本朝政績考核策略相對前朝已是十分完善,不知還有何可論。”

    “十分完善?”姜顏伏在案幾上咯咯咯笑個不停,未綰的發絲順著肩頭傾瀉,如清泉流過,更襯得她明媚如斯。

    這樣的女子,別人乍眼望去,最先留下印象的永遠是她過於精致的容顏和乖張的性子,難免替她打上‘紅顏禍水’的烙印,苻離也不例外。但不知是何時開始,或許是她練箭練到滿手傷痕的時候,或許是她第一次贏過自己的時候,苻離對她的關註點便有些變化了。

    姜顏笑得東倒西歪,見苻離一聲不吭地望著自己,她抹了抹眼角的笑出淚漬,反問道:“你知道我朝地方官員的政績考核,大多以什麼為標準嗎?”

    苻離對答:“唐以‘四善’為考核標準,重視官員品性道德。到了我朝有所改進,以民眾富庶、糧庫豐盈為準,重視官員所創實績。”

    “不錯。”姜顏頷首,隨即眼眸一轉,望著苻離道,“那我問你,如何才能算得上民眾富庶、糧庫豐盈?”

    “百姓不會流離失所,老有所依,幼有所食,為‘民眾富庶’;一年所納糧稅八萬石的州府,三萬石的縣則為‘糧庫豐盈’。”

    姜顏笑了:“那你可又知道,每當一年秋冬考核之時,有多少州縣的父母官不惜調動府兵驅趕城中災民乞兒,在寒風凜冽的時節將這些衣衫襤褸、性命垂危之人趕出城外,驅至鄰縣,只為了給上級制造‘民眾富庶,盛世安康’的假象以邀功?那麼冷的季節,若是碰上大雪,一城之隔的荒郊不知要凍死多少人,而這些,負責考核的監察禦史又可曾知道?即便僥幸存活,很快又會碰上鄰縣考核,於是這群乞兒流民又會再一次被驅趕。”

    苻離說不出話來。

    姜顏又道:“你可又知道,百姓的苛捐雜稅有多重,才能在填滿貪官汙吏的肚子後再填滿州府的糧倉?”

    那是一個苻離想都未曾想過的下層世界。在底層世界裏,虎狼橫行,人命如草芥,賤籍如螻蟻。他沈默了一會兒,才問:“若真是苛政猛於虎,為何從未有人上報?”

    “天高皇帝遠,他們大都沒能熬過上報的漫漫長路,便死了。苻大公子出身官宦貴族,自然知道朝廷是如何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而地方州縣的勾當,一點都不會比朝堂少。”

    姜顏撐著額角漫不經心道,“若論運籌帷幄、制衡朝堂,我定不如你;但論地方州府救災治水,你定不如我。我不曾見過應天府諸多綾羅珠寶、仙樂歌舞,你又何曾見過天災時如烏雲鋪天蓋地而來的蟲蟻螞蚱?可笑我阿爹年年開倉放糧救濟鄰縣逃來的災民,從不驅趕他們,反而因此受難,年年政績考核都評為最末等。”

    苻離微微挺直背脊,看向她的眼神更專註深邃。良久,他淡色的唇微張,平靜問道:“當局者大多喜歡粉飾太平,聽不得逆耳忠言,你如此揭開創傷,就不怕為自己帶來災禍?”

    “怕啊,誰人不怕?”姜顏噗嗤笑了聲,而後才瞇著靈動的眼睛,緩緩道,“落筆之前我觀察了太子殿下許久,見他為人謙遜有禮頗有君子之風,我才敢寫的。再者,考場之上李沈露使了美人計,而太子並未中招,可見不是昏聵之人。”

    她倒是會盤算。

    苻離嘴角一勾,笑容還未揚起,便聽見姜顏幽幽地補上一句:“何況,我若真出了什麼事,不是還有你祖父留給我的玉嘛。”

    姜顏的本意是用這塊玉的恩情來換自己平安,落到苻離耳中,到有點恃寵撒嬌的意味了,好像仗著同自己有婚約,便可肆無忌憚。

    也不算肆無忌憚,在自己可以容忍的範圍內。

    苻離在心中暗自評論,望向她的眼神不似先前鋒利。他心情莫名暢快許多,重新執筆鋪紙練字,低聲道:“你就這麼篤定我會護你?”

    聞言,姜顏覺著有些奇怪,心想:父債子償,你爺爺欠下的恩情該由苻首輔償還才是,同你苻離有何幹系?

    然而這念頭只在腦中轉了一圈,便被她忘卻。

    興致一來,姜顏不正經地玩笑道:“你們苻家若不應約幫我,我便去抱太子殿下大腿,攀上他可比攀上你們苻家有用多了。”

    哢嚓——

    苻離冷冷地捏斷了手中的筆,眼中好不容易聚起的溫度又散了個一幹二凈。

    姜顏心眼大,非但沒被嚇到,反而疑惑道:“苻大公子是買到假貨了?近來見你斷了好幾支

    筆……”

    話音未落,便見魏驚鴻拋卻翩翩公子的形象一路疾步過來,朝姜顏道:“找了你許久,怎麼還在這?快些起來打扮,東宮的掌事太監過來傳太子口諭了,點名要召見姜顏!”

    “召見我?”姜顏指著自己,一臉錯愕道。

    空中雲翳遮來,苻離的眉眼隱入陰影中,再次冷成冰雕。

    作者有話要說: 苻離(冷眼看著太子):朋友妻,不可戲!

    太子(茫然):……啥?誰的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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